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反正我是超能力者 作者:吃书妖 内容简介:   糟糕!被卷入超危险的死亡游戏了,如何是好?   没关系,反正我是超能力者。   ……   第一期:《红眼病》   队友:凉风青叶、阿尔冯斯·艾尔利克。   第二期:《狼子野心》   队友:雾切响子、阿虚。   第三期:《罗普岛》   队友:由比滨结衣、幸平创真。   第四期:《逢鬼必斩》   队友:两仪式、平贺才人。   第五期:《死者苏生》   队友:白井黑子、夏目贵志。   第六期:《反转世界》   队友:赤瞳。   第七期:《人生重启》   队友:月乃濑·薇奈特·艾普利尔。   第八期:《二人的宁海》   队友:言峰绮礼。   第九期:《面具》   队友:牧濑红莉栖。   第十期:《信念中毒》   队友:结城明日奈。   第十一期:《我之残骸》   队友:神乐。   第十二期:《自掘坟墓》   队友:赤瞳。 第1章 红眼病(一)   六月上旬的中午,烈日炎炎。   午饭过后,我从食堂回到班级,途中捡到了一部黑色手机。本想问问是谁丢失的,但是嫌麻烦,所以就去了教师办公室。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黑色手机就收到了一封短信。   我随手打开一看,却不料短信的第一行字就让我吃了一惊。   “恭喜你,宁海先生。”   宁海就是我的姓名。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二十分钟,请做好准备。”   短信就到此为止了。   看完短信之后,我开始思考起来,这是谁的恶作剧?   对,恶作剧。这就是我对这件事情的第一反应。这一部黑色手机只是我偶然间捡到的,可却接收到了对我指名道姓的短信,这让我怀疑是不是有谁故意把它放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   然而,虽然我知道班级里面有几个爱恶作剧的学生,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对我实施恶作剧。   直到升入高中第二年的如今,我依旧没能在学校中构筑起良好的人际关系,甚至连部分同学的脸和姓名都没记住;另一方面,我又是学校师生眼中的暴力少年,因此而被别人疏远。这样的我,会有同学敢捉弄吗?他们不怕被我殴打吗?   其实,就算他们对我恶作剧,我也不会还以暴力。   我并不是有着严重暴力倾向性格的人。班级里面有两个和我从初中起就认识的同学,他们也对我自初中毕业之后的种种传闻而困惑;可终究关系不熟,所以也没有为我辟谣。   言归正传,我继续审视这一部黑色手机。   它是一款品牌未知的触屏手机,有着磨砂质地的黑色机壳,但是没有摄像头、音量键和插口,只在右边有一个开关按键;里面没有乱七八糟的应用软件,甚至连最基本的拨号功能都没有,我翻来覆去也只能找到短信和联系人这两个功能。   我点击了一下联系人选项,界面一换,显示出一片空白。   真是奇怪的手机。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短信上面的宁海和我这个宁海只是重名而已?   接着,我又关注起了短信本身的内容。   它说我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二十分钟,这又是什么意思?   黑色手机就连显示时间的功能都没有,我只好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很好,时间还很充足,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四十分钟。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时间,缓缓流逝……   当短信提示的时间到来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我重新恢复了意识,睁开双眼。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面白色的天花板。   我警觉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有着床铺、电脑桌、衣柜等等,像是男生的房间,但是收拾得特别整齐,日光灯将室内照得十分明亮。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我的卧室,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我的衣服也不知道被谁换掉了,现在身上穿的是深灰色的睡衣睡裤,十分应景。   转头一看,只见床铺旁边的白墙上贴着一张电影海报,上面的文字都是日文。奇怪的是,我居然可以看懂上面的日文。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下了床,赤足与冰冷的木质地板相接触;接着,我发现,书桌上面放着一部令我格外眼熟的黑色手机。   我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之前在学校里我捡到的那一部黑色手机,一模一样,就连里面少得可怜的应用都一模一样。   里面有一封未读短信,我打开看了一下。   “前往学校。”   这就是短信的内容。   是让我去学校的意思吗?   不,在此之前,我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之前还在学校里面,现在却到了这一间陌生的卧室,中间的分界线就是上一封短信提示的时间;再结合即使在这陌生卧室也能看到这部手机这一点,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一起怪异事件必定与这手机脱不了干系。   接下来,我又调查了一下卧室。   室内一角放着书橱,里面列满了五颜六色的书籍,都是日文编写的。我拿出几本简单翻看了一遍。就和之前莫名地能看懂海报文字一样,现在我也看得懂这些书上的日文。   先是日文海报,又是日文书籍,看来这里的主人十分喜欢日本。   不过,除了卧室主人喜欢日本之外,另外一个看似也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也从我的脑海中浮现而出。   我启动了放在书桌上的电脑,用它上网定位了自己现在的物理位置。   日本,河狸市!   右下角时间显示此刻是十二月下旬的早晨,而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明明是六月上旬的中午。   窗外传来了隐约的鸟鸣声。   我快步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寒冷的空气涌入室内,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回头一看,我这才发现,卧室的空调正在放出暖气。   ……   一分钟之后,我冷静了下来。   我必须认真思考一个并不符合常识的假设:有一股超自然力量使我失去了意识,在此期间将我传送到了不同时间的不同地点,而这一切必然与我之前捡到的手机有关。   这个假设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本人也是超自然力量存在的最佳证明。   因为我,是一个超能力者。   最初意识到自己拥有超能力,是在初中毕业的不久后,我发现自己能够用意念隔空扰动一根头发丝;三天后,我可以隔空举起一支水笔;两周后,我可以隔空举起装满笔的笔袋;十一周后,我可以隔空举起装满课本的书包……   虽然进步缓慢,但是它从来没有停止过变强。   我约定俗成地将这种超能力称之为念力。   直到现在,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吃力,但是我已经可以举起一个人了。   因为活用念力与人打架的缘故,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暴力狂。其实我从来都没有主动挑起过暴力纠纷,只是在觉醒超能力之后,我的作风也不再那么委曲求全,显得强硬了许多,也因此引出了一连串事件,这些事情现在就不多说了。   我又用网络调查了一番,随即发现调查不到自己原本居住的城市;非但如此,就连祖国的首都和重要城市都调查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城市。   看来……我之前做的自己被传送到了不同时间的不同地点的假设还是太温和了,这里根本就是异世界嘛。   我将黑色手机拿了过来,再次看了一遍那封短信。   “前往学校。”   虽然现在依旧一头雾水,但是不妨先按照它说的做;不过,它说让我前往学校,这个学校具体是哪一所学校?又在什么位置?   我又摆弄了一番手机,突然发现了联系人一项不再是空白的了,里面多出了两个人名,分别是“凉风青叶”和“阿尔冯斯·艾尔利克”。   短暂地思考了三秒钟,我点击了凉风青叶这个明显是日本人的姓名。   屏幕显示出了正在拨打中的界面。   我将手机凑到耳畔,听见了单调的嘟嘟声;过了一会儿,通讯接通了。   “你、你好?”   对面传来了带着明显迟疑和少许恐惧的女孩嗓音,内容是日语。   不可思议的是,从未学习过日语的我也能够听懂这一句话,就好像之前能够读懂在卧室中找到的日文书籍一样;不仅如此,我不止可以听懂和读懂,甚至感觉自己可以说和写;而这也是令我确信自己正在被超自然力量干预的证据之一。   出于实验的目的,我用日语说了一句:“你好。”   居然真的说出来了,而且发音还很标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我隐约听见了她并不平静的呼吸。   “那个……”女孩忐忑地问,“请问你是……谁?”   她的问题令我十分轻易地推想到,或许她和我一样是黑色手机的受害者,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   “我叫宁海。”我说,“你是凉风青叶,对吗?”   “……是的。”女孩非常紧张。   “现在,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我说。   “是。”女孩答应。   “你在捡到了一部黑色的手机之后,又接到了一封对你指名道姓的短信,之后失去了意识,来到了陌生的地方……是这样吗?”   “是的,是这样的!”女孩的声音隐隐激动,“啊,不过,我的手机不是黑色,是紫色的。”   紫色?颜色的事情怎样都好。   “我明白了。”我说,“我也和你一样。”   后面这一句话,我故意用了汉语。   手机对面的女孩疑惑地问:“请问……你刚才在说什么?”   看来她听不懂。   明明我在超自然力量的干预下学会了日语,但是她却没有学会汉语?是因为我们被传送到的地点是日本吗?如果我这缺乏线索的推理是真的,那她倒也的确没有必要被学会一门语言。   “我的意思是,我也和你一样。”我这一次用回了日语,“在你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应该还接到了第二封短信吧?”   “是的。”对面很老实。   “我也接到了第二封短信。”我说,“内容是‘前往学校’,你收到的也是一样的短信吗?”   “嗯嗯。”   我仿佛可以想象出对面的女孩一个劲点头的画面。   虽然现在说已经为时过晚了,但是这个凉风青叶似乎是一个特别年轻的女孩子,她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稚嫩感,或许只是一个读初中的女生?不,既然是在日本,应该说是国中女生?这样的女孩子居然被卷入了这种事件,还真是一场灾难,尽管我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知道这个学校是指什么学校吗?”我不报期待地问。   却不料,对面立刻给出了有用的信息。   “我知道。”女孩说,“应该是指河狸高中。”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对此感到惊讶。   “我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换上了一身高中生的校服……”女孩一边回忆一边语速缓慢地回答,“校服口袋里有学生手册,是河狸高中的手册,之后我就看到了短信……我想,短信让我去的学校,应该就是河狸高中吧。”   “原来如此。河狸市,河狸高中……”我记下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从来没有去过这所高中,但是学生手册上面却写着我的姓名,还贴着我的照片。”女孩补充了一句。   “是吗?”   在接听电话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卧室里面走动,一心二用地调查。   突然,我发现书橱上面放着一个相框。   拿下来一看,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在一处电脑合成的草原背景中,一家三口聚集在一起,对着相机的方向摆出姿势;其中,被父母两人夹在中间的男孩,正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在了上面。   “我发现了一张全家福照片。”我对女孩说,“长得和小时候的我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被父母夹在了中间,但是我完全不认识那一对父母。”   “是这样吗……”女孩哑然。   “你怎么看?”我问。   “呃……”女孩迟疑了好一会儿,“如果说这是一场游戏,那么,会不会……你的孩子身份和我的学生身份,都只是我们在游戏中代入的角色身份而已?”   没想到她会以游戏的角度给出推测,最近的女孩子都很喜欢游戏吗?   这个视角对我来说很有用。   “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女孩似乎十分难为情,“对不起,明明是这种情况,我却突然说起游戏什么的……”   “没关系。”我说,“你的想法很新鲜,我应该对你道谢才对。”   “诶……”   与她对话的时候,我已经脱掉了睡衣,开始换上一身黑色的日本学校制服。   “你先去学校吧,到时候我会再联系你。”   “嗯。”女孩停顿了一下,“对了,那个……宁海?”   看来她没忘记我的姓名。   “要去学校的话,最好尽快。”女孩对我劝说,“如果这是游戏的话,前往学校可能就是一个任务,迟到说不定会导致任务失败。”   “好。”我说,“我先挂了。”   “嗯……”那边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我挂断了电话。   很快,我就穿好了衣服,并且从卧室中翻出了一个装满课本的书包,还从里面找到了一本学生手册。   手册上有学校的名字,果然是河狸高中。   而且,就像是凉风青叶说的那样,我的学生手册上面也有自己的姓名和照片。姓名也是宁海,照片也是与我完全一致。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可能是留学生一类,这样就能解释通顺了。   准备妥当之后,我离开了这间卧室,通过一条走廊,来到了明亮的客厅。   客厅中央站着一个背对着我的黑色长发女人。   从场合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母亲。虽然没有管陌生人叫妈妈的兴趣,但是我姑且还是打算打一声招呼。   然而,招呼到了嘴边,我却陡然停住了。   直觉提示我,这个女人是危险的。   自从我成为了超能力者,我的直觉也得到了强化。抽签游戏总是可以抽到好签,玩牌也能选中想要的牌,蒙住眼睛在黑暗中行走也不会磕磕碰碰。接近两年的时光告诉了我相信直觉的必要性。如果我是一般人,我更加愿意相信自己的思考;但现在我是有着超级直觉的超能力者,我就选择相信直觉。   我做好了动手的心理准备。   女人缓缓地转过了身,面向我,她的双眼是诡异的鲜红色。 第2章 红眼病(二)   女人面向了我。   她的双眼——确切地说是眼睛的虹膜,呈现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鲜红色。此刻的客厅并没有开灯,窗帘也是掩上的,这一双鲜红色眼睛在稍显昏暗的空间中放出了微弱的亮光,就如同夜晚的猫科动物一样,有着妖冶的魅力。   我认得这个女人的脸,之前捡到的全家福照片上面就有她。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母亲。   凉风青叶提供的游戏视角对我在理解事态的层面上帮助很大。   女人沉默地看着我,突然向我走来。   我注意到,她的右手握着一把旧菜刀。   “你想做什么?”我刻意用尖锐的口吻问。   女人依旧不说话,步伐稳定地走入了我的三米以内。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打算对我进行攻击;但是超能力带来的余裕使我没有第一时间就动手。我不明白,既然这个女人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母亲,那么她为什么要攻击我?她的状态明显不正常,无论是拒绝对话的态度还是动作中隐隐表现的攻击性,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异常。   女人对我举起了刀刃。   “住手。”我几乎忍无可忍。   女人一声不吭地对我挥下了刀刃,她在这一次攻击中用上了整条胳膊的力气,甚至身体也稍微前倾。无疑,这是在企图杀死我。   我只好赶在利刃加身的前一刻抬起右手,掌心对准她的胸膛,想象高压水枪的喷射画面。   想象,这是对我的超能力来说特别重要的关键。   依循我的想象,看不见的念力犹如真正的高压水枪一般爆发放出;紧接着,即将得手的女人遭到念力命中,双足离地,就像是被玩具水枪冲走的塑料小人一般,被狠狠地撞了出去,随即沉重地摔到了五米外的地板上。   摔倒的途中,女人的左手搁到了左边的茶几上,恰巧碰中了一个黑色的遥控器。   哔。   客厅的电视机打开了。   播放出来的正好是新闻频道,一个穿着深蓝色职场套装的美丽女性正在陈述一条早间新闻,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最近,一种叫作红眼病的神秘疾病正在河狸市传播……”   “……发病者的特征是红色的双眼、强烈的攻击性和拒绝交流的沉默态度……”   “……请市民们不要接近有着红色双眼的人、不要在夜间无故外出……”   “……发现病人之后,请第一时间报警,不可以贸然接近……”   “……积极做好防病措施,确认食品的安全与……”   吱呀。   女人踩着木质地板,吃力地站了起来,漠然地看着我,那一双鲜红色的眼睛毫无情感色彩。   “是这样啊。”我对她说,“你生病了,对吗?”   女人沉默地捡起了掉在一边的菜刀,对我的问题不理不睬。   我仔细地观察着她。   红色的双眼、强烈的攻击性和拒绝交流的沉默态度……原来如此,全都中了。这个女人之所以会莫名其妙地攻击我,就是因为她患上了新闻提到的红眼病吗?   这种奇怪的疾病,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同名的疾病我倒是知道,但那只是急性结膜炎的俗称,不会使病人攻击他者。   在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立刻就碰到了患上这种未知疾病的病人,莫非这个红眼病与短信中提到的生存剧本有所关联?   女人猛地冲了上来。   我迎着她,再度举起右手,将自己的念力想象成了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   念力之手抓住了女人的脚腕。   向我疾冲过来的她立刻就失去了奔跑的平衡,向前重重倾倒了下去。她的脸与地板强烈碰撞,发出了一听就很疼的动静。   接着,她立刻双臂撑地,想要撑起身体。   我做了一个掌心向下压的手势,这一回想象的是压在女人背上的重物。   女人不堪重负,重新被压了下去。   在我与这女人交手的期间,新闻仍然在继续播放。   “……我们邀请到了河狸大学的资深医学教授。教授你好。”   “你好。”   不知何时,电视画面中多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中老年人。他坐在了女性主持人的左边,抚了抚黑框眼镜,神态阴沉。   “请问红眼病可以治愈吗?”主持人对教授提问。   “暂时不能。”教授缓缓地说,“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疾病,我们非但找不到治愈的办法,就连它的真实面貌都无从得知。”   “这是怎么回事?”主持人疑惑地问。   “我们对病人进行了十分全面的检查,想要找到致病菌或病毒,亦或者其他的致病原因。”教授凝重地说,“但是,进展不容乐观,我们找不到致病原因。经过我们的检查,病人的体征十分安定,虽然有时会发现一些异常,但那都是病人平日生活不注意导致的亚健康问题,与红眼病无关。”   “但是我听说,市政府最近已经宣布,有关于特效药的研发已经获得了重大突破。”主持人说。   “市政府雇佣了美国的医疗团队,采用了最尖端的实验设备和技术,他们的进度不是我们本地医疗团队可以比较的。”教授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以他们的技术实力,成功研发特效药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原来如此,那看来河狸市的红眼病危机很快就能得到解除了,是这样吧?”主持人乐观地问。   “正是如此。”教授也对市政府雇佣的美国医疗团队信心十足。   哔。   我从地板上捡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接着,又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报纸,看到了与红眼病相关的文章。   “这种疾病……”我翻看着文章,“好像只在河狸市传播?”   报纸文章指出,红眼病是只在河狸市才有传播的未知疾病,完全没有传播到外地的征兆。   砰、砰、砰……   被念力死死压住的女人依旧不死心地挣扎着。   我撤走了念力,松开了她。   她立刻爬了起来,拿着刀向我冲来。   我腾出右手,隔着一小段距离,对准她的脖子作出了掐住的手势。   女人立刻被念力拦在原地,她的脖子上浮现出了手掌的红印,肌肤向内凹陷下去。   无形的念力之手压迫了她的颈动脉。   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因为大脑供血的缺少而晕厥了过去,彻底不再挣扎。我撤走了念力之手,她直接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我将报纸放到了一边。   红眼病、生存剧本……   假如这一切都如凉风青叶所说,是一场游戏,那么生存剧本这个词指向的,也许就是一场生存游戏。   既然是生存游戏,必然就会存在阻碍生存的挡路石。   这个挡路石,就是红眼病吗?   必须承认,在缺乏线索的现在,我所作出的任何推理都只是不靠谱的假设,是缺乏现实根据的臆想。我曾经看过许许多多的虚构故事,小说、动画、游戏、电影……生存游戏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因此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往这个方向思考。   我甚至想象出了河狸市所有红眼病人都在神秘指引之下纷来沓至地袭击我的画面。   不论如何,先前往河狸高中与凉风青叶汇合才是正事。我抛开了这些缺乏根据的妄想,换上一双运动鞋,离开了这个陌生的家。   ……   河狸高中距离这个家并不遥远,步行一段时间就能抵达。   我有做过上网调查它的地址的准备,但毕竟是陌生的城市和街道,在实际出行的时候,我也难免问路。被问路的行人见我穿着河狸高中的制服,却不知道河狸高中的地址,虽然露出了明显奇怪的神色,但依旧为我指出了方向。   经过一番小小的周折,我终于进入了学校的教学楼。   学生手册上有记录入学时间,我简单地计算一下,就能算出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三年级的学生。因为这里的教学楼是按照年级分楼层的,所以我就来到了相应的楼层。   当我来的时候,学校还没有上课,走廊上分布着零零散散的学生。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拨通了凉风青叶的号码。   “是青叶吗?”我率先说话。   “诶?呃……嗯,是我。”青叶的反应很奇怪。   我迟一步才反应过来,在日本的话,似乎不可以随便称呼初识女性的名字;但是我决定省略这个问题,青叶这个名字的日语发音比凉风更短,也更顺口,更加重要的是现在改口的话会尴尬,姑且装作因为不是日本人所以对当地文化不知情的样子好了。   “你到学校了吗?”我问。   “我到了。”青叶回答。   突然,我觉得不对劲,青叶的声音好像同时从两个方向传过来了。   我放下了手机,环顾四周。   三秒钟之后,我发现在距离自己大约有十几米的位置,有一个紫发双马尾的女孩站在走廊的窗户前面。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女生制服,手上拿着一个紫色手机,正在通话中。   如果我没记错,青叶好像有说过,她的手机是紫色的?   我走了过去。   双马尾女孩背对着我,正在对手机说话。   “宁海、宁海?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咦,为什么突然不回话了……”女孩非常困惑的样子,“难道这个手机也会有信号不良的问题吗?”   我走到了她的背后。   也许是通过窗玻璃的反射注意到我的接近了,女孩转过了身,疑惑地看向我。   我看着她。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孩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是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才会对接近自己的人抱有不安感吧?她的心态都写在了脸上。   我抬起手机,给她看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正在与凉风青叶通话中的字样。   “……诶?”青叶愣了半晌,接着露出了稍微惊喜的表情,“是宁海吗?”   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是相同的境遇却使我们建立起了微弱的信赖关系。我想她其实对我并不放心,可至少会对我有一定程度的共鸣感。大家都是黑色手机的受害者,有着携手合作的天然立场。   不,事到如今,再说“黑色手机”这个称呼就太不恰当了。尽管我的手机是黑色的,可青叶的却是紫色。   今后,就把将我们卷入这个世界的幕后黑手,称之为黑幕吧。   “是我。”我挂断了通话,收起手机,“你有见到第三人吗?”   “第三人?”青叶问,“是指联系人里面的阿尔冯斯·艾尔利克吗?”   “就是他。”   其实我在来到学校的路上有拨打过第三人的号码,但是不知为何,这个人却没有接听。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因为手机不在身边吗?还是有其他的难言之隐?我想在联系人里面显示的两个名字都是被黑幕卷入这个世界的受害者,对现状一无所知,在这种处境中,假如自己身边的神秘手机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接听,就如同之前的凉风青叶。   可是这个第三人阿尔冯斯·艾尔利克却没有接听。   这种隐隐透露出来的拒绝交流的态度,令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多了一层神秘感。   “我没有见到他。”青叶回答我,“我拨打过他的号码,可是他却没有接听。”   “你也是吗?”   有一就有二,我对此并不意外。   “为什么不接呢……”青叶十分不解。   “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说,“比起这个,青叶,你知道你在哪个班级吗?”   学生手册上面没有写学生的班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班级的。   “嗯,我知道。”青叶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我在进入学校之后,很快就有女生向我搭话,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我的熟人吧……我与她交流了几句,就知道自己是在哪个班级的了。”   对我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显得十分轻松的样子。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长处,就连这个看似柔软的女孩子也不例外;相比之下,我本人在撇除超能力这个要素之后,就完全只是一个无能的庸人了。   我不由得仔细审视了一番这个女孩。   可爱的面容,娇小的身材,白嫩水润的肌肤,鲜艳明亮的紫发,再加上这一身米白色的日本高中制服,彰显出了充沛的青春活力。   因为太小了,所以比起高中生,她更加像是一个初中生。   订正一下,因为是日本,所以应该说是国中生?其实我对这方面并不熟悉,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了。   “怎、怎么啦?”青叶注意到了我的打量。   “没事。”我敷衍了过去。   说起来,高中生只是青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而已,说不定她在原本世界的身份就是初中生呢?   “对了。”青叶想起了什么,“宁海你也和我是一个班级的,所以和我进一个教室就可以了。”   这是一条好消息,我不用自己找教室了。   “另外,课桌上面贴着学生的姓名,只要根据这个就能找到自己的座位。”青叶接着说,“我就是因为看到了写着宁海这个姓名的课桌,所以才知道我们都是一个班级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说。   片刻之后,到了上课时间,我和青叶进入了教室。   我们的座位十分接近,就在前后两个位置。我在前面,青叶在后面。   第一节课上完之后。   我从神游物外的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   就如之前所说,我是一个撇除超能力之外就没有长处的庸人,这一点放在学习上面也是如此。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海也是差生的缘故,任课教师并没有对我的发呆行为作出干涉,十分习惯的样子。   不过,比起我,青叶应该更加辛苦吧?她怎么看都只是初中生的样子,上高中的课没问题吗?   课余时间,我向青叶提及了这个问题。   “才、才不是啦!”青叶红着脸蛋,“我才不是中学生啦!”   “不是吗?难道说……”我吃惊地看着她。   最近的小学生都发育得这么好吗?   青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更加激动了。   “我也不是小学生!”   “唔,难道你原本真的是高中生?那倒是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说。   “我也不是高中生啊!”青叶努力地争辩,“我已经高中毕业了,是一个社会人了!”   什么?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惊雷之声,明明外面是晴天。   “你多少岁了?”我难掩自己的难以置信。   “十八岁啊。”青叶回答。   “居然比我……”我说不下去了。   这个之前被我误会成初中生的女孩,居然是一个比我年长的社会人?   “说起来,宁海你是多少岁啊?”青叶问。   居然挑在这个时机提问,真是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碰巧。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老实回答的时候,教室一角传来了桌子倒地的动静。   我和青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那一处。   只见一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周围的同学们,双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鲜红色。 第3章 红眼病(三)   女生突然从角落的座位上站起来,用红色的双眼扫视班级。   因为她站起来的动作太突兀了,所以碰倒了身前的课桌。这一道响亮的动静吸引了多数同学的注意,一束束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脸庞上。   接着,同学们立即察觉到了这个女生的异常。   “怎么了?她好像……”   “她的眼睛变成红色的了?”   “这不是红眼病吗?”   “她戴了美瞳吗?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不好,她要攻击过来了吧……”   同学们有的慌慌张张、有的指指点点,距离女生最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拉远了距离,生怕与她扯上关系,宛如面对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在河狸市,红眼病人就是如此受忌惮。   青叶看见了这一幕,不安地问:“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为什么会……还有,为什么同学们都这么害怕她?”   “这是红眼病。”我对青叶说。   “红眼……什么?”青叶一头雾水的样子。   原来她不知道红眼病。   虽然这种疾病在河狸市十分出名,但是我们才来此地没过多久,不知道也很正常。我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从新闻中知道这种疾病的,但是青叶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时候,红眼的女生突然一偏头,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生。   那男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别……”他几乎不成声地说这话,恐惧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显露无遗。   女生回过头,弯下腰,从倒下的课桌抽屉里面翻找出了一把美工刀。   咔咔……   在指尖的推动下,刀刃从塑料柄里面探了出来。   从这古怪的沉默态度中,女生的攻击性就好像垃圾袋中的臭味一般明显地散发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就连本来没注意到这里的少数同学也看了过来。   “你们都在看什么,快去叫老师啊……”   被盯上的男生几乎快哭出来了。   距离出口最近的两个人立即跑出教室,找老师去了。   青叶看着事情的发生,迟疑了一下,问:“这是不是……应该阻止一下比较好?”   “你说得对。”我站了起来。   “诶?宁海你要过去吗?”   “我有过一次经验。”   说完,我就向着身患红眼病的女生走了过去。   按照之前对付红眼病人的经验,感染红眼病的人并不会力气大涨或者动作变得敏捷,他们的运动力与正常状态是一致的,只是对于攻击别人的事情会显得毫不留情,因此令人畏惧;而作为超能力者的我,在对付这种徒有攻击意识的病人的时候,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女生对我的接近视而不见,就近冲向了自己起初盯上的男生;可她只来得及跑出两步,我就拎起了右边的课桌,一个冲刺上前,狠狠地抡了下去。   砰!   课桌砸在了女生的躯干上。   她被我这一下打得飞了出去,就好像网球被球拍打中一般,整个人啪地撞在了墙面上,随即摔落在地。   我将课桌放了下来。   刚才在攻击的时候,我使用了以念力驱动身体的技巧,使得自己看上去力气大涨了一样。这种技巧的用意在于不暴露自己的超能力者身份,我在过去打架时用的也是这个办法。虽然乍看之下像是我自己在使力,但是实际上出力的不是我的肌肉,而是念力。   念力在驱动身体的同时,也在保护身体,假如我一不小心被人打中了,也照样毫发无损。   被我这样打了一记,这个女生应该已经疼得站不起来了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女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真是难缠。   突然,一个身材壮硕的男性成人走进了教室,大声嚷嚷:“感染红眼病的学生在哪里!”   紧接着,他立刻就看到了被打伤的女生和我。   因为同学们都散开了,所以班级中形成了一片小空地,里面只有女生和我。   “是你吗!”男人冲我走了过来。   他应该就是这个学校的教职人员,从这身材来看,是体育老师吗?   我指了指对面的女生,而旁边也有同学在提醒男人。   “嗯?不是你?也对,眼睛不是红色……”男人又看向了我对面拿着美工刀的女生,“啧,原来是兔美吗?”   女生向我攻了过来。   男人立刻冲上,用强而有力的双臂从背后架住了女生。   “快!再来几个男生,压制住她!”他大吼大叫地指挥同学们。   一个女生走到了男人背后。   男人回过头,不耐烦地说:“我说的是男生!女生都退后!”   “老师小心!”有人提醒男人。   “小心什么?”男人偏过头。   突然,来到男人背后的女生拿出一把美工刀,割开了男人的颈动脉。   哧——   鲜血犹如喷泉一般喷射出去,班级中响起了好几道尖叫声。   男人无力地松开双臂,倒了下去。   攻击他的女生抬起头,露出了鲜红色的双眼;而本来被男人架住的红眼病女生也获得了释放。   两个红眼的女生看向周围的同学们。   场面一下子就失控了,在场的大多数男生女生都纷纷向出口逃跑,十分拥挤。   我退到了青叶的身边。   青叶傻傻地看着事情的全过程,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   “没想到一个班级会突然出现两个红眼病患者。”我说,“我等下制住她们,你先……”   话音未落,直觉突然促使我望向窗外的楼下。   校外,一辆载满货物的重卡忽然失速,轻而易举地冲破了封闭的校门,径直冲向教学楼。   轰!!!   卡车直接撞毁了教学楼的一楼外墙,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半截车体都深深地陷入了某个教室里面。   位于高楼层的我们感到了一阵震动,犹如地震一般。   “到底怎么了!我受够了!”   一个正在拥挤出口的女生发出了尖叫。   青叶也露出了六神无主的样子。   突然,我感到口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青叶的口袋中也有隐约的震动声。   我们对视了一眼,拿出手机。   有一封新短信。   我打开看了一下。   “存活下去。”   短信只有这一行简短的内容。   “存活下去?这究竟是……”青叶还未说完。   校外的远处传来了爆炸声。   我转头看去,只见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一座高楼大厦的顶层正在放出滚滚黑烟,一家民航客机卡在了楼体上面。刚才的爆炸,明显是客机坠落时撞击在大厦上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城市的各处也响起了爆炸,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遥远的呼喊和惨叫。   一切的一切都失控了。   明明是光天化日,却降下了比过去每一个夜晚都要黑暗的噩梦。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河狸市仿佛迎来了灭顶之灾。   ……   在我出神的时候,世界也没有停止运行。   “啊!”   教室出口传来了刺耳的惨叫声。   我转头看去,原来是那两个红眼病女生冲到了拥挤的出口,正在大开杀戒。   不止如此,还有几个原本正常的同学,他们的双眼也倏然变红,对身边的人进行攻击。   其中一个病人冲向了我和青叶这边。   我的余光扫到了青叶反射性地缩起身体的样子。   “没办法……”我对病人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掐住的动作。   其实念力并不需要手势动作,它通过我的意识放出,哪怕我的四肢瘫痪也不影响念力发动;不过这个动作有利于念力的精确性,对我的想象成型也能起到帮助。我之前也有说过,想象对超能力特别重要。假如我要把自己的念力想象成手,手势动作就是一个不小的暗示,可以提高技巧的完成度。   念力之手掐住了病人的脖子,压迫其颈动脉。   很快,病人就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青叶亲眼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宁海……”   “这是超能力。”我先一步给出答案,“别发呆了,跟我走。”   这时候,本来堵在出口的学生们都已经逃离了,而那几个病人也都追着学生们离开了这一间教室。   我和青叶也走了出去。   此时此刻,学校的各个地方都能听见混乱的声音,走廊上有很多学生,其中混杂着正在对周围人展开攻击的病人。   “整座城市都爆发了红眼病。”我对青叶说,“学校是人口密集地,我们要离开这里。”   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带着青叶向着楼梯口走去。   一路上,无论是正常的学生还是红眼的病人都被我用念力强行推到一边,所以我们即使在人多的走廊也能通行无阻。   为了不让青叶走失,从走出教室开始,我一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掌;而面对这十万火急的局面,青叶也没有关心自己的手是否被异性握住这种小细节,老老实实地跟着我逃走。   “红眼病究竟是什么?”   走廊混乱而吵杂,在这环境下,青叶不得不用很大的声音向我提问。   “是一种未知的疾病。”我一边拉着她走路,一边回答,“患上这种疾病的人,会像是……嗯,像是丧尸一样对正常人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丧尸……”青叶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人。   仍然正常的学生们多数在逃跑,少数在反击,始终没有形成有效的秩序,就连教师们也自顾不暇。   事态发生得太突然了,难怪青叶会露出这种表情,想必她的情绪一定还没有完全代入此刻的处境吧;我也只是机械地理解了现在的情况,然后作出了自认为理性的抉择而已。也许还有比立刻逃离学校更好的判断,但我不是时刻清醒的旁观者,当局者迷应该就是指这么一回事。   混乱也感染了我。   当我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生冲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就想攻击,可青叶却先一步叫出了女生的名字。   “雪绪!”   “青叶!”女生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她们认识?   说起来,青叶之前说过,她在进入学校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向她搭话,还为她指出了她应该在的班级,估计就是指这个女生没错。   雪绪,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青叶的熟人吗?   我简单地观察了一下她。   这个叫作雪绪的女生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头柔顺的黑色及肩发,比青叶高,比我矮,身段前凸后翘;与青叶孩子气的脸和身材不同,她更加符合世人对高中时代美少女的幻想,想必不缺少同龄的追求者。   “她是你的朋友?”我问青叶。   “嗯,是的。”青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介绍,“她就是之前向你提到的熟人……她叫三轮雪绪。”   “是吗?”我转向雪绪,“你好,雪绪。我是宁海。”   “你好……”雪绪下意识地回话,随即反应了过来,“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也是,快走吧。”   我们立刻下了楼梯。   楼梯也有很多人,但挡路者都被我用念力推开了。雪绪显然也对这通行无阻的情况感到异常,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但是她没有提问,专心跟我们一起逃跑。   片刻之后,我们跑出教学楼,来到了宽敞的空地。   “接下来该怎么办?”青叶气喘吁吁地问。   她的体力很差,才一会儿就开始喘气了,这里面固然有我拉着她跑所以她不好保持平衡的因素,可也能看出她的体力存在问题。   “该怎么办?”我也开始思考起来。   “我给老爸打过电话了。”雪绪立即说,“老爸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很快是多久?”我问她。   “我想应该花不了……”她还没说完。   突然有一辆高级轿车穿过毁坏的校门冲入学校,来到了教学楼前方的空地上,也就是我们的面前。   啪。   车门打开,一个打扮庄重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雪绪!”他对这边大喊,“带你的朋友到这边来!快点!”   周围有几个零零散散的病人,被他的喊叫吸引了过来。   “啧。”男人从转身从车子里面拿出了一把手枪,对着接近过来的病人们射击。   砰砰砰!   病人们的腿部被打穿,顿时倒下,不能继续前进。   这个人应该就是雪绪的爸爸了,他居然有枪,也不知道雪绪家是干什么的。   青叶见男人掏枪,有点不敢接近,但是我立即抓住了她手,拉着她走;另一边的雪绪也作出了相同的动作,拉住了青叶的另一只手,向前走去。   “诶?诶!我、我会走的啦!”青叶慌慌张张地说。   直到抵达轿车旁边,雪绪才松开手,打开前排的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席。   我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先让青叶进去,然后自己才坐了进去。   “好!都坐稳了,系好安全带!”男人放下手枪,回到驾驶席上,啪地一声关上车门,“要从这里离开了!” 第4章 红眼病(四)   男人一手抓住方向盘,另一手操纵档杆,重重地踩下油门踏板。   轿车猛地加速,冲出了毁坏的校门。   途中,有一个感染红眼病的学校保安挡在了前方,却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撞到一边,根本不顾及保安是否会被撞伤撞死。这种作风,再加上之前的手枪,令我在揣测他的职业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黑道方面思考,身边的青叶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面部表情显得稍微僵硬了。   轿车冲到了一条公路上。   “雪绪,他们是你的朋友?”男人一边驾驶车子一边随口提问。   “嗯,青叶是我的朋友。”雪绪从副驾驶席上探出脑袋,看向后排的我,“不过这位男生嘛……你是青叶的男朋友吗?”   “诶?”青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是吗?”雪绪很会察言观色,“可是,你们的手不是从刚才开始就牵在一起吗?”   之前,为了防止青叶在混乱的走廊上与我失散,我特地抓住了她的手掌,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这可不是我想占她便宜,是真的忘记松开了;而她似乎也在紧张之下忘记了这件事情,甚至抓得比我更加用力。虽然我是很欢迎漂亮女孩和我牵手,但是现在这样的确显得我太轻浮了。   我主动地松开了青叶的手。   “我是青叶的远亲。”我对雪绪这样回答。   “远亲啊……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叫宁海?青叶居然有在中国的远亲,真是意外。”   说是这样说,但雪绪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望了一眼车窗外。   此刻的公路上也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互相碰撞的损坏车辆和游荡的红眼病人。我们乘坐的轿车正在以限速以上的高速经过路面,在灵活地避开了废弃车辆的同时,也蛮横地撞飞了拦路的病人们。只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与学校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这样撞他们,真的没问题吗?”青叶不安地问。   我能看出来,她很担心被轿车撞飞的病人们,但是站在被救助者的立场上,她对于这件事情没有多少发言权。   “红眼病是无法治愈的。”驾驶席上的男人姑且解释了一句。   青叶还没来得及追问,雪绪就先提问了。   “不是说市政府雇佣的美国医疗团队正在研发特效药吗?”她问,“我在新闻上看到的,他们说研发进度已经获得了重大突破,特效药的成功研发指日可待。”   我也看到过这一条新闻。   相较于本地医疗团队对红眼病的无能为力,美国医疗团队却是进展顺利,新闻就是这样宣传的。   “那不过是虚假宣传罢了。”男人不屑一顾地冷笑,“他们先是宣传本地医疗团队的无能,再宣传美国医疗团队的实力,以此令民众信服。因为如果只是一味地报导好消息是无法减弱市民们的恐慌情绪的,所以市政府就拿出了失败信息,让市民们觉得这是真实报导;之后就以此作为后续宣传的铺垫,再充分利用民众的媚外心态,让市民们错以为红眼病真的可以治愈……”   雪绪哑然,随即问:“但是,老爸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有自己的渠道。”男人简短地敷衍。   “也就是说,现在外面那些人都……”青叶复杂地望向风景飞掠的车窗外。   “没错,他们到死都无法恢复原状。”男人十分平静地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这也不一定吧?”雪绪不服地说,“科技也是一直在进步的,迟早有一天……”   男人并不回话。   十几分钟之后,轿车来到了一栋别墅的正门口。   别墅周围也都是房屋,这附近一带都是居住区域,此刻在路面上走动的人很少,只有三个病人游荡。他们注意到了轿车,就接近了过来,试图攻击我们。   男人下了车,掏出手枪,射穿了其中一个病人的小腿,带出一片血花。   另外两个病人来到了距离车子很近的位置。   我走下车,抬腿踢中了一个病人的脑袋。在念力辅助的效果下,这一记高抬腿踢直接就将病人踢得晕厥过去了。   “小子,干得不错。”男人站在车子另一边,投来了赞赏的目光,“不过,下一次就别把腿抬得那么高了,很容易被人掀倒。”   在武术圈里面有着踢不过膝的规矩,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有所耳闻。这是因为人的双腿既是移动的关键也是平衡的基础,高抬腿状态的人难以移动,也容易被打破站姿平衡;然而这种常识对我并不起作用。我的移动和平衡都能用念力代劳,因此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各种姿势踢人。   这时候,三个接近过来的病人已经有两个被我们无力化了。   男人正打算用手枪对付最后一个病人,却见雪绪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手里拎着一把铁板手,迎着病人冲了上去。   “等等,雪绪!”男人失态地大喊。   病人拿着一根钢棍,见雪绪冲过来,立刻就对准她的脑袋狠狠砸下。   雪绪敏捷地避开了这一击,迅速窜到病人身后;接着她甩动铁板手,猛烈敲打在了病人的后脑勺上面。   病人浑身一僵,无力地倒下去了。   “嘿嘿,干掉了。”雪绪炫耀地对我们比了一个V字。   男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下次就不要这么冒险了,太危险了。”他皱起了眉头,“而且你这样做我很难瞄准,万一子弹打到了你该怎么办?”   “没关系啦。”雪绪显得特别自信,“我好歹也是练过剑道的,这种小角色一下子就能撂倒。”   “危险就是危险,下不为例。”男人寸步不让。   青叶也下了车,帮忙劝说:“我也觉得最好不要随便接近他们比较好……”   “嗯,战斗的事交给我们就好。”我说。   “宁海你也不要冒险啦。”青叶紧张地看向我。   这个家伙忘记我会超能力了吗?   “说得对。战斗是大人的事情,你们孩子不需要冒险。”男人赞同了青叶的话。   “你们……”雪绪嘟囔,“我知道了啊。”   我觉得她根本没把这番话往心里去。   “赶快进屋子里吧,不然等下又有战斗了。”男人转身弯腰进了车子里,“我先去停一下车。雪绪,你带他们进屋。”   “是——”雪绪拖长了声音。   接着,男人驾驶车子去了不远处的车库;而雪绪则拿出钥匙,打开了前面的铁门。   穿过了别墅前的小庭院,我们进入了屋内。   “给,拖鞋。”雪绪从玄关的鞋柜中拿出了两双还未拆封的崭新拖鞋,“我们家很少有客人来,所以给客人准备的拖鞋也用不上,现在总算有机会用了。”   “谢谢。”青叶礼貌地道谢。   雪绪笑了一下,也换上了自己的拖鞋。   “我去给你们泡茶,你们先在客厅里面等一下吧。”她先走开了。   换好拖鞋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客厅。   “好大……”青叶看着周围。   我坐到了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对面的大屏幕电视。   哔。   沙沙沙……   电视只播放出了一片雪花。   我连续切换了好几个频道,全部都是这样,什么都播放不出来。   再播放下去也只能传出烦人的声音。没办法,我关掉了电视。   “什么都没有呢。”青叶轻轻地坐到了我的旁边。   “等下再去看看网络还能不能连上吧。”我拿出了黑色手机,“也不知道第三人是什么情况。”   “第三人?啊,是阿尔冯斯·艾尔利克吧。”青叶也想起了这一号人,“他一直都没有来学校呢,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问题。”   青叶有说过,如果把我们的经历比喻成游戏,那么前往学校就是一个任务。假如不完成任务的话,会不会受到惩罚?我不知道,可就目前来看,即使完成了任务也得不到什么奖励。   “也许他来过学校,只是没有和我们联系而已。”我说。   “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青叶非常困惑。   “谁知道呢。”   其实我对此有一个设想,那就是……万一,第三人也和我一样,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立刻就遭遇了一个红眼病人,并且被其杀害,那么不与我们联系也情有可原了。   死人又怎么会联系活人呢?   看青叶的样子,她似乎没有一开始就遇到病人。   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我问了一下青叶,她作出了否认的回答。   “如果我一开始就遇到了病人,也许就去不了学校了吧。”青叶露出了没有自信的表情,“到现在我也是一直都被保护着,没有起到帮助……”   “嗯,真是废物。”   听见我故意这么说,青叶露出了更加消沉的神态。   “但是……”我话锋一转,“你之前提到的游戏视角对我很有帮助。如果你没有那么说,我是想不到这一节的。谢谢你。”   “诶?”青叶很惊讶,“不,我只是随便一说……而且,把现实比喻成游戏什么的,实在太离谱了……”   “我们本来就是陷入了离谱的处境,用离谱的视角看待眼下的处境又有什么不好?”我缓缓地否认她的不自信,“你提出的想法是有价值的,我愿意相信。”   在用话语鼓励青叶的同时,我也自省了一番自己的心境。我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我之所以会鼓励青叶,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就算青叶是有魅力的异性,并且有着看上去不会做坏事的性格,她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我鼓励她的动机,七成是真的相信她的设想,三成是企图趁她消沉时博取她的信赖。动机不纯这个词就是为我作出的这种行为而准备的吧。   青叶的神色稍微明亮了起来。   “谢谢你。”她小声地说,并且对我露出了微笑。   我感到她对我的道谢是真心实意的。虽然这是我期望看见的一幕,但是它却为我带来了少许的负罪感。   “说起来……”我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一开始的你会想到要用游戏解释现在的处境?”   青叶眨了眨紫色的双眼。   “因为……我是游戏公司的社员啊。”   “游戏公司?”我突然想起青叶是比我更加年长的社会人了。   不知不觉又把她当成了比自己幼小的女孩。   “嗯,宁海你对游戏感兴趣吗?”青叶问我。   “算是感兴趣吧。虽然不是特别感兴趣的那种,但是多少会关注一下。”我说。   “那么,你有听说过EagleJump吗?”青叶又问。   EagleJump?那是什么,老鹰跳跃?不,因为名字里面带Jump,所以说不定与漫画有关……   我想了一会儿,回答:“没听说过。”   青叶好像受了打击。   “没……没听说过啊……”她给自己找了一个解释,“对了,宁海你是中国人吧,那么没听说过也很正常。嗯嗯,是很正常的。”   “EagleJump是什么?”我姑且问了一下。   “是我就职的游戏公司的名字。”青叶振作了起来,“我负责的是角色设计工作,不过我才刚入职不久,所以只能做村民之类的。”   “原来如此。”   EagleJump,似乎不是什么有名的游戏公司。   虽然我对游戏只是“多少会关注一下”程度的感兴趣,但如果是有名的游戏公司的话,我就算不能做到如数家珍地统统介绍一轮,可只要听见名字,起码多少会有一丁点印象才对;而EagleJump这个名字我可是连一粒米大小的印象都没有。   “做游戏很辛苦吗?”我问。   “很辛苦……不过,大家都非常照顾我。只要跟大家在一起的话,就算工作量再多我也心甘情愿。”青叶十分有动力的样子。   她这种状态应该怎么形容呢?我记得自己有听过描述这个的词汇,对,好像是叫社……   这时,雪绪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青叶你在做游戏吗?”她把托盘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啊,究竟在做什么游戏?”   看来她听见了我们谈话的末尾。   青叶一下子就慌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她的真实身份是游戏公司的角色设计师,可在这个世界的她的身份却只是一名高中女生,两种身份是相冲突的。   “这个、这个……我做的是……”她露出了纠结的神色,既不想撒谎又不能实话实说的矛盾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嗯?”雪绪对青叶的反应感到不解。   这里能够解围的人就只有我了。   “Rance10。”我替青叶作出了回答。   两人同时露出了“哇,这是什么玩意啊”的表情。   “没听说过。”雪绪说。   没听说才好。   “啊,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了。”雪绪对我们说,“快要到午饭时间了,我给你们做午饭吧。你们喜欢吃什么?冰箱里面还有很多食材,我给你们做。”   “我来帮忙吧。”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不用。”雪绪摆手,“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做菜呢?我自己来吧。”   尽管她偶尔神经很粗的样子,可在这种地方倒是讲究。   “没关系。我这个人虽然做的菜很难吃,但唯独在切菜一事上特别有自信。”我说。   “你这句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雪绪无言以对。   “话说回来……”青叶四处张望,“雪绪你的爸爸是去停车了吧?”   “嗯,是啊。”雪绪点头。   “可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青叶有点担心的样子。   雪绪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你说得对,停车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难道……”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们面面相觑。 第5章 红眼病(五)   如果雪绪的爸爸出了意外,那就事不宜迟,必须赶紧过去帮忙。   我们前往了车库。   别墅与车库是连在一起的,前往车库不需要先离开别墅,只要通过连接别墅与车库中间的门就能到达。我们走出了客厅,来到别墅的另一处玄关,打开门,进入了隔壁的车库。   车库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却隐隐约约地有奇怪的动静。   这动静颇有节奏感,听上去还挺清脆的。   “这是什么声音?”青叶小声问。   对车库十分熟悉的雪绪很快就摸到了位于门口旁边的照明开关。   啪。   车库上方的灯管骤然亮起,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轿车静静地停在了车库的正中央,而一个打扮庄重的男人则站在了车子的前盖旁边,用身体侧面对着我们。   “老爸?”雪绪发出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一边说,她一边走了过去。   我就站在两人的正前方,当雪绪即将越过我的时候,我立刻伸手拦住了她。   “干什么啊?”雪绪有点不满。   “稍等一下,不对劲。”我提醒她。   “什么不对劲?”雪绪疑惑。   我既没有看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男人。   男人的左手拿着一个弹夹,右手抓了一把子弹,正在有条不紊地上弹中。在他把一颗又一颗的子弹压入弹夹里面的时候,还发出了有节奏的咔咔声。我们进入车库时起初听见的动静,就是他给弹夹上弹时发出的声音。   “三轮先生?”青叶站在我的右后侧,试探地叫了一下。   对了,雪绪的姓是三轮,那么雪绪的爸爸也应该是姓三轮的。   对于青叶的叫唤,三轮先生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一声不吭地为弹夹补充子弹。   他已经给很多弹夹上满子弹了,就在他的身前,车子的前盖上面,放了很多个上满了的弹夹,还有一把退了弹夹的手枪放在一边。他专心地上着子弹,仿佛根本不在乎我们出现在这里。   “老爸,你到底怎么了?”雪绪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十分不安。   咔。   三轮先生为弹夹压入了最后一颗子弹。   接着,他拿起了手枪。   咔嚓。   弹夹被装进了枪内。   “三轮先生,你……”我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三轮先生转过身,面向我们。他的双眼鲜红如血,其中没有蕴含任何情感,只是像看着畜牲一般看着包括自己的女儿在内的在场全员。   雪绪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三轮先生举起手枪,瞄准了我们这边。   我立刻意识到,他的枪口没有瞄准我,而是瞄准了我身边的两人之一。如果他瞄准的是我,那我必定会有十分危险的预感。   “老……”雪绪还打算对三轮先生说什么。   可现在已经没有说话的余裕了。我大喊:“快避开!”   喊叫的同时,我扬起双臂,推开了站在我身边的青叶和雪绪,不留余力的推动使得这两个人一下子就被我推倒在地;紧接着,一声枪响陡然炸起,子弹从雪绪原本在的位置经过,打中了车库门口旁边的照明开关,混凝土的碎片和开关的碎片四处溅射开来。   照明开关遭到毁坏,内部的电线也断开了,暴露在外的电线上隐隐有电流亮起。   雪绪撑起身体,回头看向了毁坏的开关,表情剧烈地变化。   刚才那一下,如果不是我推开了她,也许她已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掉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使她看上去对此非常难以置信。   另一边的青叶也连忙地站了起来。   “青叶,你带雪绪离开。”我说,“我来对付他。”   “嗯!”青叶立刻跑向雪绪。   三轮先生稍微调整了一下枪口的角度,瞄准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雪绪。   我也是一次对付持枪的对手,刚才是我太紧张了,所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把子弹射出来之后,我才想到,我其实是不用推开身边两人的,只要用念力将他持枪的右手腕向上方抬起来就可以了。明明是这么简单的技巧,我却因为对于手枪的天然惧怕而没有及时想出来。   在他第二次开枪的前一刻,我施展念力,对着不远处的他放出。   他的右手腕立刻不受控制地向上抬起。   砰!   射出来的子弹打中了车库门口上方的墙壁,石粉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紧接着,我用念力加速自己的运动,冲向三轮先生。   后面的雪绪大喊:“不要杀他!”   我当然不会杀他——无论是之前对付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母亲时,还是对付身患红眼病的学生们时,我都没有下过杀手,只是使他们晕厥过去而已。我虽然是超能力者,但也是一个履历清白的正常人,对于杀人自然是敬谢不敏;更何况三轮先生是雪绪的爸爸,而不是无关紧要的其他人,我就更加不能杀害他了。   撇除超能力,我也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一般人罢了,并不是铁石心肠的角色。   很快,我就冲到了三轮先生的身前。因为实在太快了,所以就连我自己也不怎么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一眨眼就到了。   三轮先生也是一副反应不及的样子,只来得及转动眼球,用鲜红色的双眼看向我。   我立即一甩左手,打掉了他拿着的手枪;与此同时,我抬起了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找准他的颈动脉压了下去。   三轮先生试图挣扎,然而这些小动作都被我的念力压了回去。   不过一会儿,他就与过去被我下手致晕的所有人一样晕厥了。   我回头看向雪绪,后者向我这边跑了过来。   对了,她刚才说了“不要杀他”对吧?仔细想想那应该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三轮先生说的。我也是太自以为是了,一旦使用了超能力,就忍不住变得忘乎所以。   雪绪抱住了瘫软下去的三轮先生。   “你放心,他没有事,只是晕过去了。”我姑且解释了一句。   这种压迫颈动脉的技巧可是我特地锻炼过的,特别好用,以前打架的时候也多亏了这一招,让许多麻烦的暴力纠纷变得非常简单;但是如果使用不当的话也许会出现后遗症,因此必须拿捏好分寸才可以用。   雪绪撑开了三轮先生的眼皮,检查他的眼睛。   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依旧是鲜红色的。   雪绪的神色变得灰暗了。   青叶走了过来,看着雪绪和晕厥的三轮先生,感同身受地沉默了下去。经过了十几秒钟的无言,她似乎编织好了安慰的话语,发出声音:“雪绪……”   “我知道。”雪绪打断了青叶的话,“我知道的,我是不会被打垮的……”   她站了起来,拭去了眼角的泪光。   “我去拿绳子。”   说完,雪绪就走向了车库的角落,她的背影看上去既纤弱又坚强。   尽管亲人也感染了红眼病,甚至企图要自己的命,就连一直以来生活的城市也都变得一团糟,可她却展现出了过人的一面,重新振作了精神。   雪绪很快就拿着绳子回来了。   “要把他捆住吗?”我说,“那就先把他带进屋子里去吧,这样监视也方便。”   “嗯,拜托你了。”雪绪平静地说。   我们回到了别墅的客厅。   “去三楼吧,那里有空的房间。”雪绪走在前面,回头看我,“能背上去吗?”   “交给我吧。”   以我本人的力气加上念力,背负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没过多久,我们进入了三楼的空房间。   这里应该是被当成客人的临时卧室使用的,里面被打扫得十分整洁。   我把三轮先生放到了白色的床铺上。   雪绪拿着绳子走了上来,开始捆绑他。   结束之后,我们退出了房间。雪绪拿出一枚钥匙,从外面把空房间锁住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可以从外侧锁住的门锁设计。   我们回到了客厅,坐到沙发上,一阵沉默。   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话才好。安慰吗?虽然雪绪看上去不需要安慰,但是她的内心应该也已经接近极限了吧。我的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趁机博取雪绪信赖的念头。这种趁虚而入的想法实在太卑劣了,青叶那一次还好说,可这一次的程度截然不同。我也是有廉耻心的,假如有人在我的面前这么做,我也一定会向他投去蔑视的目光。   “我的老爸是混黑道的。”雪绪突然发出了声音。   我和青叶都集中了注意力。   “从小到大我就只有老爸一个家人。”雪绪说了下去,“我的母亲因为讨厌黑道,所以和我老爸分手了。”   她看向一边。   我们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她看着的是不远处的一个柜子,柜子上面有一个毛绒绒的兔子玩偶,旁边还放了一个相框。我的视力还可以,因此能看出相框里放着的是一张两个人的照片,内容是比现在稍微年轻的三轮先生站在一个摔倒在地的五岁幼女旁边的画面,背景是一片阳光下的草地。   摔倒的幼女应该是小时候的三轮雪绪,她疼得一脸哭相;而旁边的三轮先生似乎没想到这一幕会被拍摄,对着镜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老爸很少回家,有时候还会受伤,我……”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雪绪一直在讲自己的事情。青叶不时地会接几句话,而相对来说不怎么擅长交流的我就只能扮演倾听角色。   说完之后,她停顿了一下,对我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对不起,对你们讲了这么多我自己的事,一定很无聊吧。”   “没有这回事!”青叶连忙说。   雪绪笑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说:“我去准备午饭,你们先等一下。”   “我去帮忙!”青叶坐不住了。   “也让我帮一下忙吧。”我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   天色转暗,之后深夜来临。   我和青叶被安排到了二楼的卧室,分别在雪绪的卧室的左右两边,关着三轮先生的空房间则在楼上。   入睡之时,能够听见楼上的挣扎声、室外病人们的走动声和从远处不时地传来的惨叫声,令人辗转反侧;而除了这些声音之外,我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隔壁的雪绪卧室的小动静。虽然十分细微,但是我可以确定,那十有八九是将子弹压入弹夹的声音。   咔、咔、咔……   近似于时钟秒针走动一般,有节奏地响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上弹声持续不断地响起,中间偶然夹杂退弹的动静。不停地上弹、不停地退弹,反反复复,整个夜晚都没有停歇。明明是这么单调的旋律,却令我感到那一间卧室充斥了混沌的情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孕育。   我逐渐地入眠了。   ……   次日,早晨。   我和青叶坐在一楼的客厅中。   雪绪终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客厅。   青叶主动地迎了上去,却发现雪绪的脸色很差,不由地问:“雪绪,你怎么了?昨晚没有睡好吗?”   “嗯,没有睡着。”雪绪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并且有黑眼圈的痕迹。   紧接着,她又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青叶疑惑地问,“去哪里?”   “去一趟市政府设立的研究所。”雪绪缓缓说,“那里也许有试验阶段的红眼病特效药,我想找到它。”   “如果找不到呢?”我问。   “那就直接离开河狸市。”雪绪立即回答。 第6章 红眼病(六)   直接离开河狸市的方案,我在昨晚也有考虑过。   据现有信息可知,红眼病是一种只在河狸市传播的神秘疾病,它自现世以来完全没有过传播到外地的迹象。即使是在红眼病超高频爆发的如今,它很可能也没有传播到外地,只在河狸市一地肆虐;换而言之,只要离开河狸市,就能与这个见鬼的噩梦说再见了。   更加重要的是,因为红眼病的感染途径依旧没有得到解明,所有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有概率在下一秒就突然双眼发红、袭击他者。三轮先生的发病也十分突然,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感染的。   对于防范红眼病的对策,我们唯一知晓的,就是离开河狸市。   河狸市从来都不是封闭的城市,它和其他城市一样与外地保持着高度的人员流通,可是为什么外地就没有红眼病人?也许是外地并不存在令红眼病发作的条件,即使是感染者也能以正常人的状态生活下去。   言归正传,现在的话题是前往市政府设立的研究所。   “你打算怎么去?”我问雪绪。   “开车。”雪绪快速地回答。   “你会开车吗?我先声明,我是不会开车的。”我说。   “我会开车。”雪绪说,“我以前学过,所以你可以放心。”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至少交通手段是有保障了。   “我先上楼准备一下。”   雪绪说完,就先离开了客厅。   我和青叶在客厅等待。   “说起来,你换衣服了?”我看向青叶。   “诶?嗯……”青叶摸了摸自己穿着的衣服,“这其实是雪绪的衣服,昨天晚上洗澡之前她给我准备的,还给了我一件睡衣。”   今早的她穿的是一件海蓝色长袖帽衫,从领口隐隐可见里面的白色毛衣,下面穿着深灰色七分裤,从裤管里伸出来的一双小腿被黑色的保暖裤袜包裹着,双足套着一对毛绒绒的白色兔子拖鞋。   “因为这条中裤有点松,所以还借了一条皮带。”青叶补充。   “这是中裤?不是七分裤吗?”   “是中裤啊,不过穿在我身上就……”青叶突然反应了过来,“啊!宁海你是在嘲笑我腿短吧?”   “不,我只是在说你矮,而且也没有嘲笑。”我解释了一下。   “这就是在嘲笑啊!”   因为雪绪比青叶更高也更丰满,所以她的衣服穿在青叶身上就显得宽松了。难怪我之前觉得青叶穿的帽衫也不怎么贴身,领口比正常来说大了少许,袖子和衣服下摆也稍长,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这样一来,本来就显得矮……订正,本来就显得娇小的青叶在视觉上更加幼齿了。这个人真的是比我年长的社会人吗?她没有骗我吧?   青叶好像有点生气了。   见此,我只好说起正事。   “你打算帮助雪绪吗?”   “嗯?”青叶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雪绪想要进入研究所,寻找可能存在、更可能不存在的试验阶段的红眼病特效药。她也许是希望使用那个来治好三轮先生。”我对青叶说,“但是这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自行离开河狸市。说到底,雪绪并不是你真正的朋友不是吗?她只是这个世界的凉风青叶的朋友,你其实并不认识她,也对她一无所知,更加谈不上友谊什么的。”   现在外面都是红眼病人,多走一趟路就等于多冒一次险,我们真的要为了雪绪的个人计划而出力吗?   “我要帮助她。”青叶斩钉截铁地说。   “你有什么理由?”我问。   青叶没有回答。也许她根本答不上我的问题,也想不出富有理性的动机,她的选择只是感情所致;但是她没有因此就露出动摇的态度,这说明她坚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她说:“我想要帮助她。”   “但是你好像打不过那些病人吧。”   “呃……”青叶被打击了一下,底气不足地说,“我会努力的!”   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只要努力就能克服一切的好事。   “宁海你呢?你不想帮助雪绪吗?”青叶问。   “我啊……”我简单地思考了一下。   如果青叶坚持与雪绪一路,那么我就只能一个人行动了。选择这条路线的问题在于,我并不会开车,也从来没有接触过驾驶技术,对于驾驶的了解仅限于“前面有一个五连发夹弯,就在那里一决胜负吧,藤原○海!”和“见鬼,又翻车了,再拖拖拉拉下去就要被条子的车追上了……前面有一辆红色跑车开过来了,看我把车主拖下来!”的程度,由此可见让我开车会酿成何等的惨案。当然,虽然我自己不会驾驶,但是我可以找会驾驶的幸存者啊,然而这样一来又会衍生出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哪来的车?尽管废置的车辆在外面遍地都是,可我不认为只要扯出两条电线相互一碰就能启动车辆的幸存者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即使忽略车子的问题,找到懂驾驶的幸存者的耗时也未必会比去一趟研究所更短。   “看来只能帮她一把了。”我对青叶说。   “太好了!”青叶十分高兴,神色明亮了很多。   这时候,雪绪从楼上走了下来,接着停在了阶梯的中段,对我说:“宁海,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我问。   “老爸一直在挣扎,我不好搬他下去。”雪绪说,“你可以帮我弄晕他吗?就像昨天那样。”   “可以。”   我跟着雪绪来到了三楼,进入了关着三轮先生的空房间,青叶也紧随其后。   床上,三轮先生整个人呈大字型被土黄色的绳子束缚着,一刻不停地挣扎着。一般人在这样挣扎的同时还会发出喊叫,可三轮先生却仿佛哑巴了一样,即使全力挣扎也不会喊叫一声。这也是所有红眼病人的共同特点,他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发出声音,只是令人毛骨悚然地沉默着。无论是普通地走动还是残忍地杀人,他们从来都不会表现出可以交流的征兆。   尽管此刻的三轮先生毫无行动力,可青叶却像是胆小的刺猬一样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退到了我的身后。   如果我没有超能力,肯定也不会愿意接近这种病人。   “麻烦你了。”雪绪看向我。   “交给我吧。”   我就站在门口,对着床铺的方向遥遥一握。   三轮先生的脖子上出现了手形状的凹陷;过了一会儿,他的挣扎完全停止了。   雪绪沉默了一下,问:“这是?”   “这是超能力。”我对雪绪解释,“接下来大家就是一起生存的队友了,我不会说要相互之间毫不隐瞒,但是至少有必要让对方知道应该要知道的事情。”   “原来如此,是超能力啊。”雪绪恍然大悟,“难怪之前……”   她可能想起了之前在我身上出现的诸多不同寻常之处。   “我希望你不要随便对外宣扬。”我说。   “可以。既然你把秘密告诉我了,那么为你保密也是我的义务。”雪绪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超能力可以治好红眼病吗?”雪绪在提问时显然并没有抱多少期待。   “做不到。”我回答她,“我的超能力只能做到隔空移物,通俗地说就是念力,不具备治疗的功效。”   “是这样啊……”雪绪吐出了一口气,说失望也不是失望,只是像在抽奖时抽到谢谢惠顾一样,就算抽不中也不在意料之外。   我走向了三轮先生。   “我来帮你把他搬出去吧,是要搬到车上对吗?”   “是的,拜托你了。”雪绪说。   接下来,我们来到了车库之中。   雪绪打开了轿车的后备箱,我试着把三轮先生塞进去,但是失败了。   “塞不进去啊。”我说。   虽然以前偶尔能在电视剧里面看到匪徒把受害者塞进车子后备箱的画面,但是实际地尝试一下却发现不行,也许是因为三轮先生的身材比较高大的缘故?亦或是因为这个后备箱比较狭窄的缘故?即使我把三轮先生调整成蜷缩起来的姿势,后备箱的盖子也始终合不下去。   雪绪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没办法,把老爸放进车子的后排座位上吧。”她说。   “也就只能这样了。”我说,“我和他坐在一起吧,这样在他清醒之后也能好好地监视他。”   “诶?但是这样的话宁海这边会很难受吧……”青叶说。   的确,虽然后排会只有我和三轮先生两个人,看似游刃有余,但是假如三轮先生全力挣扎起来,本来就不大的后排座位空间一下子就会变得拥挤起来。哪怕我能用念力压制他,也不过只能压制一时,毕竟我也是需要休息的,念力无法无时无刻地发动;不过这种程度的麻烦事我可以忍受,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没有问题。”我拿出了无所谓的态度。   “是吗?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雪绪说。   “是什么办法?”青叶好奇地问。   一分钟之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青叶大喊。   此刻,雪绪已经坐到了驾驶席上,而我和青叶则同时地坐在了副驾驶席上。   同时坐在副驾驶席上是什么概念?简单地描述一下就是……雪绪先是让我坐进了副驾驶席,然后再让青叶坐进来,坐在我张开双腿之后腾出来的位子上。   而三轮先生则被绑住手脚,以稍微蜷缩的侧躺姿势放在了后排座位上。   “这就是我说的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雪绪认真地说。   “呜……”   青叶似乎正在哭丧着脸,但是因为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头顶和后脑勺,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表情。   看来她十分抵触与异性的亲密接触,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我想只要是正常的女孩都会有这种基础的自爱意识吧?我与女生接触得不多,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事到如今青叶好像也说不出让我和三轮先生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事情了,只要她说出来我也不会拒绝,但是她的体贴心却成为了导致她现在坐立不安的元凶之一。   “觉得不好的话我也可以坐到后面。”我说。   “没、没关系……”   青叶选择了维持现状。   驾驶席上的雪绪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按了一下。   前方,车库门缓缓打开,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   “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雪绪呢喃了一句,重重地踩下了油门。   车子顿时飞驰而出。   “哇!”青叶惊叫一声,整个人都在惯性之下贴在了我的身上。   “抱歉,没事吧?”雪绪关心地问。   “没事……”青叶连忙坐直了身体。   虽然看不见,但是我感觉到她已经害羞到浑身颤抖了,就好像平时极少接触异性一样;但是我想应该不至于吧?青叶说过她已经是在工作的社会人了,难道她就职的公司的社员们也都是女性不成?   车子很快就行驶到了公路上。   路面上有着很多废置的车辆,还有四处游荡的病人们。   就如同昨天的三轮先生做得那样,今天的雪绪也贯彻了见车则避、见人就撞的驾驶方针,特别凶悍。   青叶不忍地看着被撞飞的病人们。   三轮先生说过,红眼病是治不好的,特效药也只不过是市政府打出来的假牌;而雪绪却认为随着科技的进步,就算是红眼病也可以治好。这或许也是雪绪对可能不存在的特效药抱有期待的理由。现在她却对着病人们横冲直撞,丝毫不顾及其死活,仿佛也认为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一样。   不,不对。   如果雪绪认为病人们无药可救,她也不会对特效药有期待了。她是在认为病人们可以拯救的基础上,毫不犹豫地用车子撞击他们。   我看了一眼雪绪的侧脸。   雪绪的神色漠然,好像被她撞飞的都只是路障一般。   之前她看上去还挺正常的,可是现在再一看,她的心理状态果然已经不对劲了。我不打算做她的心理医师,只要她能顺利地帮助我们离开河狸市,之后也就没有再合作的必要了。   我重新看向了外面的病人们。   这些病人,虽然看上去会思考,懂得利用工具,但是他们果然是完全以杀人为动机中心而行动的。只要附近没有人,他们就会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徘徊;直到有人接近,他们才会像是真的活过来了一样,拿起手中的武器争先恐后地冲过去展开猎杀。   而且,他们似乎不懂得组织大规模的势力。   我回忆了一番之前与病人们的接触。   虽然次数不多,但是以我的观察,多多少少可以推测到,他们在行动时最多只会以小队形式进行合作,有时单枪匹马、有时三五成群,而数量一多,就会乱糟糟地一拥而上。   合作意识的薄弱,也许是拒绝交流的红眼病症状所导致的。   不,还不能盖棺论定。我才见过多少红眼病人?说不定在河狸市的某一处,就栖息着大规模的病人势力,他们有组织有计划地猎杀幸存者,化作沉默的阴影向全城蔓延——想到这里,即使是作为超能力者的我也不寒而栗。 第7章 红眼病(七)   车窗外的风景高速飞掠。   “外面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来援救呢?”青叶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红眼病只是肆虐河狸市一地,外地没有受到波及,那么日本政府应该已经开始针对河狸市组织援救了。   如今是信息极速流通的时代,足够劲爆的新闻就连一分钟都不需要就能以网络为媒介从地球的一边传递到另一边,一座和平城市的陷落更是不言而喻;而此刻距离红眼病爆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按理说是何时碰见进城援救的部队都不奇怪的时间带,可放眼望去,却看不见丝毫类似的迹象。   我的脑海中迅速地浮现出了好几个设想:也许红眼病的爆发并不局限于河狸市地区,也波及到了周边城市,援救部队正忙着在其他地方救急;也许红眼病的爆发是世界规模的,就好像很多末日灾难电影讲的那样,人类文明已经濒临毁灭;也许红眼病的真相是邪恶组织的生化兵器,眼下的爆发正是此势力的大规模试验,部队没有到来是因为政府方面也有此势力的利益链条……诸如此类,一时半刻讲不完,纯粹属于看多了虚构故事的我的臆想。   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呢?我不过是只有超能力这一个特长的一般人,现有的稀少线索无法支持我进行推理。   “也许快了吧。”我随口回应了青叶的自语。   “嗯。”青叶心不在焉。   雪绪匆忙地瞥了我们这边一眼,紧接着重新看回前方,驾车回避路面上废置的车辆。   “宁海你的日语讲得很好啊。”她说。   “说起来还真是。”青叶也反应了过来,“学习了很长时间?”   “嗯,来日本之前进行过特训,然后又在这里经历过很多次的实践,所以就渐渐地熟练了。”我回答了青叶的问题。   但这是在撒谎,我并没有学习过日语。之所以可以如此熟练地用日语会话,是某一种我也不知道的超自然力量促成的结果,这必定与将我和青叶传送到这个世界的黑幕有着直接关系。也许是因为传送到的地点是日本,所以我才被自动地灌输了日语能力,而本来就是日本人的青叶则一切照旧;而如果传送到的地点是美国,说不定我们就会讲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了。   我并不是有意对青叶撒谎的,只是现在雪绪也在场,假如我说实话,就不知道该怎么对雪绪解释我和青叶的来历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一处设施的正门前。   雪绪踩下了刹车,车子猛地停下了。   “啊!”青叶一下子就向前扑去。   因为是坐在一起的缘故,虽然我系了安全带,但是坐在我前面的青叶却系不上,刹车的惯性使她不受控制地扑了出去。   我连忙抱住了她。   抱住的时候才想到,我应该用念力固定住她才对;但是在紧急时刻,我依旧反射性地使用了身体。说到底人的本能是不会优先考虑使用什么念力的,碰到突发情况第一时间动起身体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对不起,青叶你没事吧?”雪绪看了过来。   “没没没没没事……”青叶的声音在发抖,身体都僵住了。   由于凑得很近,我闻到了青叶昨天用过的洗发水的气味,另外她的身体也很柔软,说实话不太想放开。   “没事就好。”我还是放开了她。   接着,我们都下了车。   “这里就是市政府设立的研究所……”雪绪看着前方,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下车的青叶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也观察着前方。   前方有一面铁栅栏门,左边是保安室,右边立着一块写有“河狸市立第二生化研究所”字样的石碑,门的对面有一座四层高的白色建筑物,占地面积很大的样子,估计就是研究所了。   从栅栏门到研究所之间的路面上躺着十几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苍蝇在伤口处恶心地攒动。   “应该是来不及逃出去的人吧。”我说。   青叶注意到了这一幕,捂住了嘴,脸色十分难看。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门没有及时打开,所以他们逃不出去,被病人们围起来杀死了。”雪绪冷静地说。   “杀死这些人的病人们有可能还在里面。”我想到了这一点。   这时候,左右两边有几道人影奔跑了过来。   我环视了一圈,都是红色眼睛的病人,他们衣着各异,拿着就地取材的武器,距离我们只有二十几米,正在快速接近中。   雪绪皱了一下眉毛,拿出手枪。   这把手枪应该是三轮先生的,现在被她拿了过来。   “等一下,不用浪费子弹。”我拦住了雪绪,“我先把你们送进去。”   话音刚落,我用念力将青叶轻松地举起。   “诶?诶诶诶!”青叶大吃一惊。   多亏她的身体轻盈,我很快就把她放到了铁栅栏门的对面。   接着,我又用念力举起了雪绪。   已经看过一次的雪绪自然不会太过吃惊,不过因为她穿着的是裙子,所以有走光的风险。我当然不会抬头去看。坦白说我对女生的内裤不感兴趣,也从来不认为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比起内裤,锁骨和腿不是更有看的价值吗?   病人们距离我只有十米了。   当雪绪被我放到铁栅栏门的对面的时候,他们手中的铁管、木棒和砖头等等已经快要落到我的身上;而在受到攻击的前一刻,我将念力附着到了自己的皮肤表面,犹如一层看不见的护盾。   “宁海小心!”青叶大声提醒。   嘣嘣嘣!   病人们的攻击统统都被抵挡了下来。   “不用担心。”我说。   只用了五秒钟,对手纷纷被我放倒在地,然后我用念力使他们晕厥了过去。   “好厉害……”青叶惊叹。   如果施展超能力也收拾不了他们,那我可真是白做超能力者了。   我用念力悬浮了起来,越过铁栅栏门,来到了青叶和雪绪的身边。   “超能力原来还能飞啊。”雪绪说。   “只是用念力把自己举起来而已。”我说,“而且举起一个人是很累的,万一在太高的地方突然撑不住那就糟糕了。”   “就算是这样也很厉害啊。”青叶特别羡慕。   然后,我们来到了白色建筑物的门口。   雪绪隐隐地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三轮先生有救没救就要看这里有没有特效药了。   “说起来,把三轮先生放在车上没问题吗?”青叶往后看。   “应该没问题。”我说,“绳子绑得很紧,车门也确认反锁了,他是逃不出来的。”   “不,我不是说这个……”青叶有点担心,“万一有病人袭击他怎么办?”   “病人是不会袭击病人的。”雪绪说。   这是只要简单地观察一下病人们的动态就能得知的事实,青叶不会不知道。我想她是对自己的推理没有多少自信,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吧。只要周围人也说出和她一样的结论,那么她也能放心地接受了。   在这一支三人队伍中,青叶是最薄弱的一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们穿过了正门,来到了一个大厅。   门是玻璃做的,但现在已经碎裂得一干二净了。大厅里也是一片狼藉的样子,地上零零落落地躺着几具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腥臭味。天花板上的损坏灯管时灵时不灵地发光,照亮了遍地都是的暗红色的血泊和血迹。   “要从哪里开始找?”我问。   “先找幸存者。”雪绪回答。   听上去是答非所问,但是其实只要找到了研究所的幸存者,自然就能知道特效药的存放地点了,所以也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里还会有幸存者吗?”青叶脸色发白地看着这里的惨状。   “应该会有吧。”我思考了一下,“说不定会有人把自己锁进了某个房间里面,将自己与病人们隔绝开来。”   “就是这样。”雪绪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在一层调查了一番,只过了十五分钟就调查完毕了。   “没找到什么呢。”青叶叹息。   一层都是会客室和休息室之类的房间,别说是特效药,就连研究设备都没有看见,当然也没有找到幸存者的踪影。   不仅如此,就连徘徊的病人都没有一个。   “再上楼找找吧。”雪绪说。   然后,我们通过楼梯来到了二楼。   虽然也不是没有电梯,但是在这种恐怖片一般的场景之中,我们都下意识地回避了电梯这个选择。事实上电梯似乎并没有损坏,至少我们经过电梯那一处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被破坏的迹象,数字屏也正常地亮着。   到二楼之后,我们经过了一条灯光时明时暗的白色走廊,途中跨过几具惨死的尸体,来到了一条十字分叉口。   雪绪停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分开调查吧。”她指向其中一条路,“我调查这里。”   “那我调查这里。”我指向另一条路。   “那我就……”青叶正打算走向最后一条路。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走?我立刻转身抓住了她,但是一不小心抓到了她的内衣后背的带子。   青叶浑身一僵。   “啊,抱歉。”我松开了手。   啪。   内衣的带子弹了回去,发出响声。   青叶转过身,面向了我,一脸受到了巨大冲击的样子。   我决定对这个表情视而不见,只说正事。   “虽然刚才在一楼没有看见病人,但是二楼就不一定了。”我说,“你一个人走太危险,跟我一起吧。”   “宁海说得有道理。”雪绪说。   青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雪绪,看上去特别想要吐槽什么,但是最终只能无言地点头。   接下来,我和青叶就与雪绪分开了。   “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对青叶说。   青叶走在我的右边,脸向右撇着,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   她生气了?   不过刚才那一下真的不是我故意的。   经过了两分钟的沉默之后,我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之前我对你们说我学习过日语,但那其实是在撒谎。”我说。   “诶?”青叶疑惑地看了过来。   我向她看去,她又撇过了脸。   “黑幕似乎有着给我们灌输语言知识的能力。”我说了下去,“也许是因为这一次我们被传送到了日本,需要日语会话能力,所以黑幕就给我提供了这种便利;而你本来就是日本人,所以没有得到这个。”   “是这样啊……”青叶小声说。   “刚才有雪绪在,不好说明。”我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就实话告诉你。”   青叶不说话。   又是一分钟的沉默。   “刚才的事情对不起。”我再次说。   “……我也没有特别生气啦。”青叶好像终于消气了,“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明明一直在依赖你的保护,我却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自我厌恶的消极色彩。   “没关系,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有了新的动静。   嘭!   “啊!!!”   后方非常突然地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枪声和不容忽视的男性尖叫声。   我和青叶对视了一眼。   是雪绪和我们分开的方向!   我们立刻朝着声源奔跑过去;不过一会儿,就跑到了另一条走廊,来到一扇虚掩着的门的前面。   砰。   我推开了这一扇门,进入房间里面,青叶紧随其后。   这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放着几张桌子,桌面上有着一排排试管架和各种实验设备;而在另一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背靠白漆墙壁坐着,神色恐惧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雪绪。   雪绪右手持枪,漂亮的面容此刻显得特别凶狠。   “你刚才!说了什么!给我说清楚!”她暴怒地大吼。   我注意到,男子的脑袋旁边有一个正在冒烟的小洞。   “我说得很清楚了啊!”男子发泄式地哭喊,“根本就没有特效药!没有特效药啊!”   “没有特效药?那么新闻上面说的又是什么!”   “新闻……那只是市政府的谎话而已!”男子害怕地双手抱头,“没有特效药!没有突破性进展!没有美国医疗团队!统统都是撒谎,是谎话!”   看着这一幕,我多少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在与我和青叶分开之后,雪绪很快就找到了研究所的幸存者,也就是这个男子。她从男子口中得知了没有特效药的真相,拯救亲生父亲的希望犹如泡影般破灭,使她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心理状态。   “谎话?谎话!去你的谎话!”雪绪面容狰狞地将枪口顶在了男子的额头上。   男子浑身颤抖地大喊:“没用的!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红眼病是无法治愈的!”   “闭嘴!”雪绪怒不可遏。   “我们试过好多遍,试过好多遍了!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男子嚎啕大哭,“红眼病是治不好的啊!就算现在的科技再发达无数倍也绝对治不好红眼病!红眼病……根本就不是病!我们找不到病毒,找不到细菌,找不到寄生虫,就连病变的部位也一个都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红眼病根本不是病,它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诅咒!!!” 第8章 红眼病(八)   听这个男子的口吻,他应该是这一处研究所的研究成员之一,就连他也说自己等人对红眼病束手无策,并且还绝望地将其称之为彻彻底底的诅咒,由此可见红眼病是多么可怕的疾病,治疗它的希望又是多么的渺茫。   不,说到底,红眼病真的是疾病吗?这个男子说红眼病是诅咒,也许并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事实。无论什么疾病,归根结底都是人体发生的异常;而研究所却找不到红眼病人的病变部分,这明显与常识中的疾病概念大庭相径。找遍医学界,能够符合“找不到病变部分”这个条件的疾病,大约也就只有心理疾病了。   总不能说红眼病是心理疾病吧。   在听见男子的哭嚎之后,雪绪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突然举起了手枪,对准男子的头颅,手指紧扣扳机。   我从她的冷漠神色中读出了杀意。   嘭!   枪声炸响,子弹射出。   电光石火之际,我放出无形的念力,将雪绪的持枪手腕向上抬起了几分,让枪口中射出的子弹偏离了应有的弹道,射在男子的头顶上方十厘米处。   白漆墙壁顿时多出了一个小洞,石屑纷纷落到男子的头发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雪绪,就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好像哑巴了一样,被吓呆了。   雪绪立刻知道是我在插手,向我瞪视过来。   “他不是病人。”我看着雪绪。   “但是他欺骗了我们!”雪绪咬牙切齿地说。   “别把自己逼上绝路了。”我说,“你的状态很不对劲,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杀人的。”   “你又知道我的什么?患上红眼病的又不是你的家人!”雪绪暴躁地大喊。   自从三轮先生变成病人之后,雪绪的心态就开始失衡了。我不知道三轮先生在雪绪心中占据了多大的位置,但考虑到那是她的唯一的家人,即使无法感同身受,也能明白事情是很严重的。   “我的母亲也患上了红眼病。”我说起了其实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事情,“昨天早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突然拿着菜刀向我刺了过来。”   听见我这么说,雪绪顿时愣住了。   我并没有撒谎,说的是实话。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母亲确实变成了病人,也确实向我攻击了;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件事情。当初攻击我的人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说不出来。   但是,我想,只要我这么说,雪绪多少就会冷静下来吧。   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并没有刻意地露出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将自己伪装成强自镇定的模样,只是一脸平静地讲述着,简短地讲完了那一段经历;而我的平静在雪绪的眼中似乎被赋予了另一种全新的内涵。就如同一行普通的句子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会变得富有情感色彩,又好像一幅小孩涂鸦似的画作在作家被爆料患有精神病之后会仿佛透露着疯狂,我的表情或许也被她理解成了按捺悲伤的表现吧。   她逐渐地冷静了下来,把手枪放下了。   我松了一口气,看向吓呆了的男子,问:“这个研究所里面的病人们去哪里了?”   “……”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呃,什么?”   “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很多尸体,那都是病人们杀的吧,现在这些病人都去哪里了?”   “这、这个……”男子不确定地说,“应该是离开了?虽然他们在没看见人的时候就只会徘徊游荡,但是徘徊得久了,似乎就会自行离开,前往另一片区域。”   “这里的门不是关着的吗?”我问。   “你们是从正门进来的吧?研究所不止有一个出入口,他们应该是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了。”男子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原来如此。”   疑问解开之后,我也没有其他想问的问题了。   “我们走吧。”我对青叶和雪绪说。   接着,我们离开了这个房间。   “等……稍等一下!”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回头一看,他扶着墙壁爬了起来,然后跟了上来。   “请让我也一起同行吧。”男子带着讨好的笑容,“我只有一个人,这里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所以……”   “我拒绝。”我说,“你或许有跟着我们的必要,但是我们没有带着你的需要。”   “我一定会出力的,脏活累活我都可以帮忙。”男子努力地自荐。   “不需要。”我冷硬地拒绝了他。   男子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雪绪和青叶。   雪绪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让他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脑袋;而青叶虽然比较心软,但是也没有擅自为队伍做主的意思,看向了我。   “就是这么回事,再见了。”我对男子说。   然后,不顾他的哀求,我们离开了研究所,穿过正门,回到了车子上。   男子远远地跟在我们的后面,可是在我们上了车之后,他就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了。   我坐在副驾驶席上,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呢……”青叶自言自语。   顺带一提,与前往研究所的时候一样,她和我还是一起同坐副驾驶席。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僵硬了。   “接下来就该离开河狸市了吧?”青叶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嗯……对了,我想到了一件好事!”   “什么事?”雪绪看向青叶,神色和缓了许多。   她在对青叶说话的时候,态度明显与对其他人大不相同。这两个人——确切地说是她和这个世界的青叶,应该有着相当不错的关系。   青叶酝酿了一下说法,接着说:“河狸市的外面是没有红眼病的吧?”   “就是这样。”我帮她确认了这一条信息,“河狸市与外地保持着人员流通,其中肯定有携带致病因子的人前往外地,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外地有红眼病。”   因为不知道致使红眼病发生的是细菌还是病毒亦或是寄生虫之类,所以我就用致病因子这个词汇替代一下。   “这应该是因为外地没有让携带致病因子的人发病的条件吧?”青叶问。   “也许吧。”我说。   “那么,是不是有可能……”青叶看着雪绪,“只要把三轮先生带出河狸市,就有可能恢复原状?”   哧——   雪绪突然踩下了刹车,青叶又被惯性驱使扑向前方,我只好再一次抱住青叶。   “只要……带出河狸市?”雪绪呢喃着,黯淡的双眼逐渐亮起。   把三轮先生运送到疑似不具备红眼病的发病条件的外地,以此让他恢复原状——这种设想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的确有一试的价值。   雪绪转头看向青叶,上身从驾驶席越到副驾驶席,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双肩。   “对了,就是这样,就是这个!”她看上去十分激动,“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青叶,谢谢你!”   “呃……不用谢。”青叶被雪绪突然迸发的热情吓到了。   看着这一幕,我也不忍心泼雪绪的冷水。这种办法貌似是有可能成功的,但也是有可能失败的不是吗?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雪绪应该也能想到,没必要让我泼这个冷水。   重整架势之后,车子再次开动起来了。   ……   三十分钟之后,车子来到了一条高速公路上。   期间,雪绪拿出地图,确认了一遍行进方向,然后就把地图放在了一边。现在我拿来了这张地图,无聊地翻看。   坐在我身前的青叶也在一起看,这个姿势感觉就好像是一对看报纸的父女……不对,一不小心又把青叶当成年下的学妹了。她的脸和身材真是太容易让人混淆年纪了,虽然是很可爱没错,我个人也十分喜欢青叶这样的女孩,但是在现实中遇见这种情况还真是违和感不小。   “大约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吧?”青叶不确定地问。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了。”我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乘坐的车子离开了一处岔道,旁边突然跑出了一辆红色的车子。两辆车子呈并行关系。   我们立刻注意到了它。   “有人?”青叶吃了一惊,“是幸存者吗?还是说病人?”   “病人会开车吗?”我随口一问。   然后,我思考了一下,既然病人会使用工具,那么会开车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旁边的红色车子的驾驶者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车窗缓缓降下。   我也降下了这一边的车窗。   对面的驾驶席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上班族,副驾驶席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你们是幸存者?”上班族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废话。   “没错。”我对他说,“你们也打算离开河狸市吗?”   “是啊。”上班族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再待在城市里面就太危险了,我可不想继续待下去。听说外地从来没有发生过红眼病,所以我想,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外地也应该是安全的吧?”   看来也有人抱着和我们相同的想法。   “你们是情侣吗?”青叶好奇地问。   “哈哈哈。”上班族发出了客套的笑声,“我们可不是情侣,是夫妻啊。”   “诶!”青叶惊讶。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虽然他们很年轻,但是年轻人结婚的例子本来就不在少数吧?不过我迟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青叶的会话技巧,她故意在别人抛出与自己想法相反的答案时表现出惊讶,以此活跃气氛。这并不是说青叶是一个会在谈话时运用心机的角色,但凡擅长交际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用到这种聊天的小技巧。青叶是一个远比我更加擅长交际的人,也许她真的是不懂人情世故,但这依然不妨碍她有交朋友的能力。   对面副驾驶席上的年轻女人对青叶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你们呢?你和这个小兄弟应该是情侣吧?”上班族随口提问。   “才、才不是啦!”青叶连忙否认。   “不是吗?”上班族愣了一下,“可你们不是坐在一起吗?这么亲密,如果不是情侣的话……哦,我懂了,是兄妹吧?”   青叶没回答,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如果在这里承认我们是只认识了一天多的人,连熟人都称不上,那么肯定会被误会成不检点的女孩子吧?这是我为青叶此刻的尴尬想到的理由。其实如果我和青叶是兄弟姐妹,那么以年纪来算,就不是兄妹,而是姐弟才对。   “就算是兄妹,太亲密的话也不好啊。”上班族以为青叶是默认了。   听他这么说,青叶更加尴尬了。   “你们有看到过其他的幸存者吗?”我提出了一个问题。   “嗯?其他的幸存者啊……”上班族回忆了一下,“有碰见过一些,但毕竟都是陌生人,所以就没在一起。我还有妻子和女儿要保护,不得不小心啊。”   也许是看我们都是学生,所以他对我们没多少警惕心。   “女儿?”   我看向他们的后排座位,这才透过半透明的车窗看见里面睡着一个七到八岁的幼女。   “对了,我们还碰到过一个怪人。”上班族突然说,“那是一个穿着很大很重的盔甲的人。在我们快要被那群病人杀死的时候,他把我们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把头盔摘下来让我们看见他的脸。我们邀请他加入过来,但是他却说还要去救更多的人,所以离开了。”   “穿着盔甲四处救人的怪人?”青叶吐槽,“听上去就像是漫画中的超级英雄一样。”   “对吧?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止是听上去像是超级英雄,看上去也像是。”上班族说,“我亲眼看见,他先是双手合十,然后往地上一拍,地面就突然伸出了一个石台,把我们顶了起来,不让包围我们的病人们接近。”   “超能力?”青叶发出了吃惊的声音,然后回头看向我。   我可做不到这种事情,等以后变得更强也许就能做到了。   不过……坦白说,虽然我知道他就算对我们撒谎也没有好处,但是依然忍不住怀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穿着盔甲行侠仗义而且还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太可疑了吧,会立刻就信的人才不正常。   “哦,还有。”上班族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尽管没有露脸,可他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是吗?他叫什么?”我问。   我已经做好从对方口中听见诸如托○·斯塔克和布○斯·韦恩之类的姓名的心理准备了,顺带一提这两人都没有超能力且不住日本。   上班族回答了我的问题。   “阿尔冯斯·艾尔利克。”他说。 第9章 红眼病(九)   阿尔冯斯·艾尔利克。   真是意外,居然能在这个时候听见一直以来都行踪不明的第三人的姓名。   我和青叶对视了一眼。   “你们认识他?”上班族敏锐地注意到了我们的表情变化。   “不,我们不认识。”我说。   “是这样吗?”上班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十五分钟之后,两辆车子的前方出现了隐约的白色雾气。   “起雾了?”青叶看着外面。   又过了十分钟,高速公路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已经开始妨碍到正常的驾驶了。驾驶席上的雪绪和旁边车子的上班族都打开了车灯,并且少许地降下了速度。   “有种不好的预感……”青叶小声说。   我的直觉也感到了这突然出现的白雾的不同寻常,这似乎并不是自然的雾气,但是没有危险的气息。   就在这时,我和青叶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青叶从上衣中拿出了自己的紫色手机。   我因为和她贴着坐在一起,所以能够清楚地看见她的手机的屏幕画面。她的手机收到了一封新短信,这无疑是黑幕发送的。能够为我们的手机发送短信的就只有黑幕,而我们彼此之间只能拨打电话,却不能发送短信,这是我和青叶在昨天互相确认的事实。   另外,黑幕发过来的短信既不会显示手机号码也不会显示发送者名称,这方面是一片空白的。   青叶打开了短信。   “破坏地图上的五个据点之中的三个。”   短信的文字内容只有这一行,另外还附了一张缩略图。   青叶点击了一下缩略图,图片立即放大,正是河狸市的地图,上面的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和南边总计五个位置都被画了红色的大叉,与短信的文字内容相结合,估计就是让我们从这五个地点里面选择三个前往,然后破坏掉黑幕说的所谓的据点。   这个据点是什么意思?只从词汇上理解的话,据点就是人类活动的根据地一样的东西。让我们破坏它,意思就是让我们与里面的人为敌吗?   这五个据点里面会有什么人?病人吗?   从现状考虑,这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黑幕把我们传送到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企图,但是倘若如青叶所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红眼病就好比是游戏的核心设定,这河狸市就是游戏的主舞台。我们是人类玩家,而病人们则是阻碍玩家生存的敌人,双方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不认为这五个据点里面都是无辜的普通人,都是病人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黑幕发送给我们的短信内容一直都很简短,以至于有太多不能确定的地方。   “怎么办?”   为了不让雪绪听见,青叶用特别小的声音问我。   坦白说,我也举棋不定。   假如前面的想法都是成立的,那么黑幕给我们的指示就是游戏的主线任务,在游戏中不完成主线任务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会卡关;然而这里是现实,不能完全以游戏角度考虑。如果我是游戏的幕后黑手,看着玩家们不去执行主线任务,肯定会做些什么,至于是什么……这就很难说了,很难指望会发生我们想看见的事情。   但是,难道就因为这样,因为我这个缺乏线索、缺乏证据、臆想过于推理的想法,就要折返回河狸市,遵循黑幕的指示去破坏那些莫名其妙的据点吗?   如果我能证明我的想法属实,我立刻就会二话不说地折返河狸市;但是现在,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十分不成熟,甚至羞于说出它。   往好的方面思考吧,只要离开河狸市,我们就安全了。眼下我们也在离开的途中,安全近在咫尺,就在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难道要因为黑幕的一条指令,我们就非回去不可?至少在目前,我找不到一个非回去不可的理由。从感情上来说,我也不甘心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回去。   而且,与我和青叶不同,雪绪有着必须离开河狸市的理由。如果我们突然对她说想要回去,她肯定不会听进去。   默默思考的期间,我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遍短信内容,果然和青叶收到的短信一样。   离开,还是返回?   左右为难的我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枚硬币。   交给运气吧。   我抛起硬币,看着它在半空中快速旋转;然后,我接住了它。   “正面,一切照旧。”我压低声音,“反面,回去。”   青叶听见了我的声音,紧张地看着我抓着硬币的右手。   我摊开了手掌。   硬币是正面。   青叶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雪绪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异常动静,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说。   又过去了二十分钟,雾的浓度越来越过分了,可见度也低到了令人怀疑随时都会出车祸的程度。   雪绪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车速,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速也下降到了五十公里每小时以下。   “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这里起过这么大的雾。”她的表情稍显烦躁。   在离开的途中遇到这种怪事,的确不能说是什么好兆头。   刚才一直都跑在我们旁边的红色车子已经跑到了前面,隐隐约约能够透过雾气看见它的尾部车灯。   突然,我们发现,前面的红色跑车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雪绪皱起了眉头,也跟着踩下刹车,停在了红色跑车的正后方。   “他们怎么了?”青叶疑惑地问,“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不会是他们里面有人变成病人了吧?我的心中浮现出了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念头。   砰砰。   雪绪那边的车窗响起了轻轻敲打的动静。   我们都朝那边看去,随即发现敲车窗的人是驾驶红色车子的上班族,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其中混杂着恐惧、混乱、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等等情绪。   雪绪降下了车窗。   “发生什么了?”她问。   “一言难尽。”上班族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看见的东西,就算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不会信的……”   他咽下了一口唾沫。   “所以,你们亲自下来看一看吧,看过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前方。   我们面面相觑。   “我先下去吧。”我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   “我也下去。”雪绪也打开了车门。   “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情况。”我转头对雪绪说。   雪绪拿出了手枪,对着我摇晃了下,说:“我不会有危险。”   “总不能留青叶一个人在车上。”我看向青叶。   “那个……我没关系的。”青叶弱弱地举起了手。   最后还是一起下车了。   我们走向前方,看见了站在前面的上班族。   上班族的旁边还站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两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见我们走过来,上班族做了一个慢慢来的手势。   “慢点,别走得太快,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什么意思?   我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只见前方的路面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深不见底的断崖;而我们就如同一个个走到孤岛边缘的遇难者,只不过看见的不是海水,而是无边的天堑。   雪绪走到了断崖的边缘。   啪。   一小块石头从边缘断裂,落向深渊,过了好久都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这是什么啊……”上班族的妻子喃喃自语。   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公路会消失,变成不能通过的断崖?   雪绪呆滞地看着断崖的下方,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随即,她抱住脑袋,突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音带着十分明显的哭腔和无比绝望的情绪。   对她来说,将三轮先生带出河狸市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后的希望,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希望却犹如被上天的恶意践踏了一般,变得四分五裂。我不知道她的心情有多么绝望,但是她的哭嚎却感染到了我,令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同情,并且为她深切地悲哀。   终于,雪绪停止了哭嚎。她虚弱地跪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一切,无助地抽泣着。   青叶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十分自责的表情。   “我是不是……不应该对她说那样的话?”她问我。   只要离开河狸市就能使病人恢复如初的设想就是青叶提出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青叶令雪绪再度燃起了拯救家人的希望,也间接地导致了雪绪此刻的绝望。   “这不是你的错。”我只好这么说。   谁都不可能预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有七八岁的上班族女儿跑到雪绪的身边,抱住了她,小声地安慰着什么。   “她怎么了?”上班族走过来问。   我迟疑了一下,将雪绪的事情简短地告诉了他。   “她的父亲变成了病人,你们把他放在了车子上?”上班族吃了一惊,他看向雪绪,随即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太倒霉了。”   是啊,太倒霉了。   无论是三轮先生变成病人,还是此刻的现状,仿佛命运正在折磨着三轮一家。   事到如今,既然离开河狸市已经成为了空谈,那么我们似乎也只好考虑执行黑幕的短信指令了。   过了很久,雪绪终于站了起来,回到了我们身边。   “我们……回去吧。”她的神态和声音中都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回去哪里?”我问。   “我的家。”雪绪情绪低迷地说,“家里有很多空房间,你们还愿意住在那里吗?”   “当然!”青叶立刻表态。   雪绪对着青叶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我们和上班族一家都回到了各自的车上。两辆车子调整了一下方向,车头朝向回去的路。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向对面的红色车子发问。   “还能怎么办?”上班族也对这次的经历大失所望,“回城之后,我们打算收集食物,然后把自己关在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感染红眼病,然后变成病人……”   留在河狸市的话,任何人都会成为定时炸弹,什么时候变成病人都不足为奇,与安静等死没有区别。   就连我这个超能力者也不例外。   车子启动了起来,我们离开了这一处断崖。   ……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和上班族一家都离开了迷雾笼罩的区域。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非常沉默。   “咦?”   突然,青叶发出了声音。   “前面有人。”她说。   高速公路上有人并不奇怪,我们偶尔也会看见路面上游荡的病人,避不开就直接撞飞了事;但是现在情况不同,这一次拦在我们前面的似乎不是普通的病人。   在前方大约两百米的位置,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如同树木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正在望着我们这边。   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   他始终没有动弹过,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们这边。   “是正常人?”青叶不怎么确定。   那人明显注意到了正在接近的我们,但是没有任何动作,如果是病人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安分。   雪绪没有减缓车速的意思,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行驶的方向,确保不会撞到他。   突然,他抬起了手,掌心对着我们这边。   下一刻,一颗橘红色的火球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掌前,并且迅速变大成直径一米的尺寸。   这过于出乎意料的一幕令我的目光被他吸引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超能力者吗?看这个姿态,他似乎正打算攻击我们。我的直觉也在警告我自己,他对我们抱有强烈的敌意。   但是为什么?   已经没有太多可供思考的余裕了。   “雪绪,小心!”我喊了一声。   “我明白。”雪绪抓紧了方向盘。   在双方距离只剩下三十米的时候,巨大的火球从那人的掌前弹射了出去,速度就如同被球手大力抽射的足球一样迅速。我们正在向他接近,而火球则在向我们攻来,相对而行的运动关系使得双方的距离缩短得更加迅速。   只是一转眼,火球就命中了我们旁边的上班族驾驶的红色车子。   嘭!!!   剧烈的爆炸声骤然响起,火光将周围照得无比明亮,红色车子彻底被摧毁,纷飞的碎片打裂了我们这边的车窗玻璃。   哧——   雪绪踩下刹车,我们乘坐的车子一阵甩尾。我用力地抱住了青叶,让她不至于在惯性作用下脱离座位。   车子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我放开青叶,立刻下了车,望向红色车子的残骸。   残骸正在燃烧着,车壳变得破烂而焦黑,一条烧焦的胳膊露在外面,动也不动。   一家三口都死在了里面,无人生还。   我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那人再度举起手掌,对准我,又一颗灼热的火球凝聚了起来。 第10章 红眼病(十)   隔着近三十米的距离,那人将火球对准了我,杀意毕露。   他是谁?他是超能力者吗?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的内心充满了吃惊、疑问和愤怒的情绪,有太多想要质问的话,但现在不是这个时候。那人的攻击已经箭在弦上,随时都能放出,我可不想被他抓住说话的空隙攻击。   下一刻,他手中的火球膨胀至直径一米的尺寸,对着我快速地弹射了过来。   我不能避开这一击,因为车子就在我的身边。如果避开了,车子就会被这一发火球引爆,而坐在里面的青叶和雪绪都会变成焦尸,就好像之前死在那人手中的一家三口一样。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迎着逼近的火光,我闭上了双眼,视野变得一片黑暗。   想象。   念力的效果取决于我的想象力。现在,我要想象一把刀刃,一把就连此刻的火球都能一刀两断的念力之刃。切割火焰并不是什么难事。火焰不是固体,不会坚硬,很容易就能分开,想象这种画面对我来说绝非难事。只要我想,就能实现我的目的。想象,想象——   为了配合想象,我摆出了像是要施展拔刀术一样的姿势。我没有学习过剑道,因此这个姿势放在专家眼中肯定破绽百出;但是现在无所谓,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暗示动作,暗示自己的心灵,自己将要分开眼前的攻击。   我猛地睁开双眼。   硕大的火球已经射入了我的三米范围以内,热浪令我的面部发烫。   好好看着,这就是我要斩裂的家伙。   斩!   我右手五指向内屈拢,好像正在握着看不见的刀,迅速地作出了拔刀斩击的动作。   近在咫尺的火球顿时被一分为二。   轰——   伴随着爆燃声,遭到斩裂的火球顿时维持不住形状,化成无数流焰和火星四散纷飞。我的身边被耀眼的火光染成了橘红色,光线明暗的对比十分强烈;但是很快,火焰消失在了空气中,周围又重新恢复原状了。   很好,挡住了。   对面穿着黑色衣服的那人似乎愣住了,姿势变得僵硬了起来。   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我用念力加速了自己的运动速度,以猎豹般的高速奔向他站着的位置。   我的念力也是存在有效射程的,就好像手枪一样。距离越近,威力越强;距离越远,威力越弱。念力只在十米以内的距离才可以发挥出靠谱的效果,一旦超过十米,威力就会急剧衰减,从十米到十一米的衰减幅度甚至是从一米到十米的十倍以上;而在十五米这个距离上,我这能够举起一个成人的念力甚至只能举起一块橡皮,可见十米外念力衰减的幅度之大。   而此刻,对手距离我近三十米,念力已经无法攻击到他了。   我必须缩短距离。   对手看见我接近,又对我快速地连续抛出三发火球。   这三发火球的大小可不比最初两发,尺寸只有篮球大小。我立刻意识到,他的大火球是需要蓄力过程的,虽然短暂,但这个过程的确存在;相应的,尺寸小的火球尽管威力小,可却能够连续发射。一种讲究威力,一种讲究连射,这就是他的战斗方法吗?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就不是我的对手。   我没有作出多余的动作,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用念力拍散了逼近我的三发火球。   转眼间,我就接近到了他的十米以内。   到了这个距离,我终于看清楚这个人的穿着。   他的黑色衣服像是天主教神父的黑袍,但是上面绣着鲜红色的纹样,令我联想到古老蛮荒部族的野兽图腾;面部被一张黑色的全覆式面具遮住,连一对眼洞都没有留出来,中央有一个红色的眼睛符号;双手戴着深红色的露指手套,布的表面画满了橘红色的复杂图案。   这么怪异的服饰,放在一般人身上的话,就不过是普通的Cosplay;但他却是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超能力者,我不得不往更加严肃的方向进行思考。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间。   他又凝聚出了一枚火球,对准了我。   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十米范围,所以我就直接施展念力,想象成一记势大力沉的拳击,攻向他的喉咙。   在拳击赛事里面,攻击对手的喉咙是被严禁的行为。因为咽喉属于人体的脆弱部位,所以一旦击中就会造成巨大的伤害,最严重时甚至可以置人于死地;然而现在是性命攸关的实战,我自然不会介意攻击这种部位。   更何况,这个家伙就在刚才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了一家三口。   砰!   随着我的念头一动,他的喉咙部位发出了一声闷响,好像真的有人照着这个地方打了一拳。在剧烈的疼痛之下,他顿时弓起了身子,本来好好凝聚起来的火球也崩溃了,变成了流焰和火星自行散去。   抓住这个空隙,我冲到了他的跟前,挥出了灌注念力的一拳。   虽然只用念力攻击也不是不行,但是对待这种家伙,不来一记实实在在的殴打可不能解气。   这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给他造成了进一步的伤害和疼痛。   他顿时被我打得跪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看来他虽然也有超能力,但是却没有防御的手段,会的只有扔火球和扔更大的火球。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我说,“为什么袭击我们?”   “呃……呃……”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味地发出嘶哑的叫声,身体颤抖着。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也许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我刚才可是对着他的喉咙打了一击,说不定是一不小心弄出了什么问题,让他发不出声音了。这可真是失策。   “宁海!”   青叶和雪绪跑了过来,到了我的身边。   雪绪看着被我打败的对手。   “这就是袭击我们的家伙?”她不客气地掀开了他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脸庞十分普通,就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面貌,长得不帅也不丑。此刻他的表情十分扭曲,冷汗连连,想必是太疼了的缘故。   “为什么袭击我们?”雪绪冷漠地问出了与我相同的问题。   男人恨恨地瞪视我们。   雪绪冷笑一声,掏出了自己的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说!”   面对雪绪的威胁,男人没有退缩,目光依旧是那么的凶狠。   “你们……”他嘶哑地说出了话语,“你们……都不过,只是……一群祭品罢了。一群……祭品,也敢对我动手?嗬嗬……”   “祭品是什么意思?”雪绪问。   “祭品……就是祭品。”他说,“献给伟大神灵的……活祭品。”   活祭品?这可真是听见了不能错过的词汇。他居然说我们是活祭品,我很好奇这个词究竟有什么内涵。只从字面上理解的话,活祭品就是献给神灵的动物,令我想到了未开化地区的野蛮部落的祭祀行为。这会不会与河狸市发生的巨大灾难有什么关联?   “就算你们没有被我杀掉,也迟早会死。”他一个接一个地指向我们,“你、你……还有你这个可憎的异端法师,都会在神灵的胃中被消化,成为养分。”   在说到异端法师的时候,他明显是指向了我。   我是异端法师?看来他是误会了什么,但这不是重点。我问:“神灵和活祭品到底是什么意思?和河狸市的现状有关系吗?”   “河狸市……已经进入了神灵的胃。”他说,“在我们的仪式的效果下,你们这些不信神的异端分子……要么是成为使者的利爪和牙齿、要么是成为爪牙的猎物,最终,谁都无法生还。”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真是大,坦白说我不是很好理解,他的话听上去像是疯言疯语一般,但是考虑到他的作为,就必须将其视作为严肃的内容加以审视。   “你的意思是……”雪绪突然说,“河狸市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搞得鬼?”   男人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别停下,继续说。”我说,“你应该还不想死吧?”   男人沉默。   接下来,无论我们怎么逼问,他都不再说话了。   “再不说的话……”雪绪话音未落。   突然,男人的一双眼球突然开始发出了橘红色的光芒;同时,他还张开了嘴巴,口腔中也在发出同样的光芒。   糟糕,他要自爆?   我连忙抓住身边的两人,带着她们快速退出了一段距离。   轰——   爆燃声响起,男人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自爆,而是浑身燃起了橘红色的烈焰,就如同火炬一般,跪在原地熊熊燃烧。   “他、他……”青叶大吃一惊,“自燃了?”   在烈焰之中,他的衣服和身体迅速被烧焦。也许是这种看似平凡的火焰有着特殊的效果,他的烧焦过程十分快,就好像视频按了加速键。只是过了十几秒钟,他就被烧成了一具焦尸,火焰也在这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砰。   焦尸摔倒在地。 第11章 红眼病(十一)   没想到,这个家伙最终居然会自燃而死。   联想到他之前对我们施展的火球攻击,不难想到此刻的人体自燃现象很有可能也是在他自己的操纵之下达成的,可这是为了什么?因为不想再吐露更多的情报,所以要在被拷问之前自我了断吗?必须承认,为了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的情报,我的确有想过采用残忍的手段对他施加拷问,至于具体的拷问技术,我也曾经在纸面和网络上看过不少;但说到底我也只是想想,对俘虏严刑拷打的事情我也同样只在纸面和网络上看过,对于是否要将其实施下去,我其实也是非常犹豫的。   不过,事到如今,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拷问也成了一桩空谈,再谈无益。   我们回到了车子上,离开了这一处战斗的场地。   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那人说过的话。   他的话都是既匪夷所思又支离破碎的,即使全盘采信,也难以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没办法,我只能先整理一些目前知道的信息,然后再加以分析。   为了让自己的念头更加文章化,显得有条理,我从车子上找出了一本笔记和一支笔,将自己的思考写在了纸面上。   以下内容都建立在那人说的话并非疯言疯语的基础上:   第一,从这个人提到的伟大神灵、活祭品、异端、我们和仪式等等词汇来看,他来自于一个掌握了超自然力量的邪教,河狸市里面正栖息着他的同伙,数量不确定。   第二,他对于眼下的红眼病灾难有着十分详细的了解,知道灾难的真相,甚至于……这一场灾难压根就是他们引发的,这种可能性也必须认真考虑。   第三,他声称河狸市已经进入了神灵的胃,我们都会被消化。这句话听上去就好像河狸市已经进入了并非现实的异次元一样。如果把这一条信息与我们无法离开河狸市的现状相结合,似乎可以成为我们之所以无法离开的原因。我就在这里不保守地推理一下:河狸市边缘之所以会成为断崖,就是因为此地已经位于神灵之胃的里面。   第四,他将留在河狸市里面的不信神的异端分子——这里完全可以改称为河狸市全体市民——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使者的爪牙,一类是猎物。如果对河狸市的现状加以审视,再简单地替换一下概念,完全可以把使者的爪牙理解为“患上红眼病的病人”,猎物则是“没有患上红眼病的幸存者”;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则是他口中的仪式。   红眼病的爆发,是因为邪教的仪式?   说起来,之前在研究所里面发现的研究人员也说过,红眼病不是疾病,而是诅咒?   这样一来就能前后吻合了,我的想法似乎也一下子有了莫名其妙的说服力;我甚至觉得,不是这样反而才不合情理。   另外,那人还将我们称之为活祭品,这估计也是这个邪教对于幸存者的定位。   他还管我叫异端法师……   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发动超自然力量的。因为不知道,所以最初就只能怀疑他也是和我一样的超能力者。这一点放在他的身上或许也是一样的。他很可能也不知道我是超能力者,所以在看见我能发动超自然力量之后,就认为我是什么异端法师。难道说,在他的心中,他自己就是非异端的法师了吗?   法师——   我将这个词汇也写在了笔记上,将其视作为与超能力者不同的第二类可以使用超自然力量的群体。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超能力者和法师其实是一回事,大家都是同类,只是称呼不同而已;不过这个想法就暂时放在心里,日后有机会了再行验证。   笔记就暂时先写到这里。   因为是坐在车子上面写字,所以不止是笔尖容易划开,而且时间久了还会头昏眼花。我现在已经感到不适了。   和我贴着坐在副驾驶席上的青叶自然也看到了我写的笔记内容。   “宁海,你觉得……是这个邪教引发了红眼病的爆发吗?”她问。   “我有这种怀疑,但这都是一些不谨慎的推测。”我说,“那个家伙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正常,假如他说的都不是现实,那我写出来的这些就都是废纸了。”   话虽如此,坦白说,写了这么多,我也很难说服自己拒绝相信他的话了。   “宁海。”雪绪突然说,“那本笔记,之后能不能也给我看一看?”   我看向她。   因为之前是在面对敌人,所以她拿出了特别强硬冷酷的姿态;但是现在战斗结束,这里除她之外只有我和青叶,她就露出了刻骨疲惫的神色。这里说的疲惫,不是说她看上去很累,而是一种对前路感到灰心丧气的精神状态。先是求药不得,又是求路无果,连番的打击对她的积极性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她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明天我就给你。”我说,“你需要休息,你昨天不是没有睡吗?回去之后就先睡一觉吧。”   “好,我知道了。”雪绪说。   到了下午,我们回到了雪绪的家,那一栋别墅。   下车的时候,被我们放在后排的三轮先生又醒过来了。我再次把他弄晕,然后把他背到了别墅三楼的空房间。   雪绪回到了二楼的卧室,先休息去了。   然后,我和青叶聚在了一楼的客厅,一起坐在沙发上面。   “青叶。”我把笔记放到一边,“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青叶微微一怔,然后思考了起来。   我们本来的计划,是离开河狸市,远离混乱的中心,前往安全的地方;然而现在,这个计划已经破产,我们不得不留在这里,重新面对充满了病人的城市。   这意味着什么?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危险,并不在于病人。   病人不难收拾,只要有我的超能力还有雪绪的手枪,即使这里受到病人的攻打也能应付过去。假如病人的数量实在太多,应付不过去,我们也能立刻驾车逃跑。既不能正面对抗也无法逃走的情况并不是完全不会发生,但是这个可能性比较小,而且只要我们足够机警,也是可以避免的。   最危险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的问题。   比如,感染红眼病。   至今为止,我们都不知道预防红眼病的办法,也不知道它是通过什么渠道感染到人体的。打个比方来说,红眼病就好比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丧尸病毒,无论你是否有被丧尸伤害过,都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在河狸市渡过的每一秒钟,都存在我、青叶和雪绪成为病人的可能性。最恐怖的是,假如红眼病真的不是疾病,而是货真价实的诅咒,那么探明感染渠道的努力本身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留在河狸市的下场,要么是被病人杀死、要么是成为病人,我们的未来似乎已经不存在第三种结局了。   如果这还不是绝望,那么什么才是绝望?   好在……至少我和青叶还有着希望,有着打破现状的突破口。   “虽然受黑幕摆布很不甘心,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一下短信的事情。”我拿出了手机,调出短信界面,“从地图上的五个据点之中选择三个,摧毁它们。”   “这样就能活下去了吗?”青叶问。   “至少能找到生还的线索。”我说,“重点不在于摧毁据点,而在于探索据点之中存在的事物。”   在遇到那个使用火球攻击我们的人之前,我一直以为短信中提到的据点里面都聚集着病人,但是现在我觉得这很可能是错误的。据点里面不见得都是病人,也有可能是邪教的成员。说到底,不擅长大规模合作行动的病人真的会建立什么据点吗?就我们目睹的迹象来看,病人们最多只会数人小队合作,这是他们拒绝交流的症状所导致的必然局限。   “短信说的据点,可能是邪教的窝点?”青叶也想到了这一层。   “没错。”我说,“假如邪教是这一场灾难的主谋,而地图上的五个据点都是他们设立的……那么,其中就可能有着打破现状的线索。”   过去的话,肯定会很危险,但是已经别无选择了。   ……   夜晚。   “青叶你就留在这里吧。”我站在阁楼的楼梯下,“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嗯,路上小心。”青叶一脸放心不下的表情。   摧毁据点的事情显然无法让她一起行动,我只能靠自己处理。   “再见。”   说完,我就走上楼梯,来到了阁楼。   紧接着,我又穿过阁楼的天窗,登上了别墅的屋顶,迎着冰凉的晚风,看向周围。   别墅周围的夜色中,隐隐有着一对又一对的红色的光点游荡,那是病人们的红色双眼。   据说部分动物的眼睛之所以会在夜间发光,是因为它们有着夜视能力,视觉细胞会将微弱的光线聚集起来。这本来是夜行性动物的特征,现在却出现在了病人的身上。这说明这些病人很可能也有着夜视能力。   研究所的人说过,他们找不到病人的病变部分,但是这种特殊的眼睛难道就不是病变部分了吗?当然,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也许是研究者们并不将其视作为病变部分,亦或是在研究病人的双眼时又碰到了什么预料之外的难题……反正这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后退了几步,接着向前冲刺,猛地跳跃了出去。   在念力的推动之下,我的跳跃被加长了很长一段距离,直接从雪绪家的别墅屋顶跳跃到了另一座房子的屋顶。   起跳和落地的动静将病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不过,这无所谓,反正他们追不上我。   在跳跃到这里之后,我没有停下跑动,又是一段助跑,跳跃到了第三个屋顶上面。   奔跑、跳跃、奔跑、跳跃、奔跑、跳跃……   无数次的奔跑,无数次的跳跃。   念力使我的助跑变得无比迅速,使我的跳跃变得无比长远。我的速度甩开了最初一批试图追逐我的病人,又吸引来了第二批病人;接着我又甩开了第二批病人,又吸引来了第三批病人……   屋顶与屋顶之间的跳跃,重复的摆脱和吸引。   逆风吹打着我的脸庞。   这么大张旗鼓地使用超能力,还是第一次。   自从得到超能力以来,我一直过着隐藏真本领的生活,哪怕到了有必要使用的时候,也只会采用不暴露自己的用法。   为什么要隐藏?是因为害怕被研究机构解剖吗?也许吧。其实,虽然我也害怕被解剖,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就会被这么对待。我经常在网络上以写小说的名义向人请教“假如超能力者曝光了,政府会如何对待他”的问题,答案也是多种多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认为超能力者会被残忍解剖的人占据少数,并且他们往往都无法提供有条理的分析和令人信服的根据,只是基于被害心理才会有这种想法。久而久之,我也逐渐地认为自己即使曝光了也不会被解剖,仅仅会牺牲自己的自由和某些权利,然后被当成贵重的科学案例加以珍惜地对待。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坦白说,即使看到了这么多“即使曝光也不会有多惨”的言论,我也依旧对曝光自己抱持着不安。   在论坛上回答我的人,他们的建议真的是可以全盘信赖的吗?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年纪、身份和阅历多种多样,其中有幼稚的也有成熟的,有收入微薄的也有高薪多金的、有眼界狭隘的也有见多识广的,在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群体里面,又有多少是真正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地位又能高到什么位置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不定哪一条危言耸听的答案才是闲来无聊的政者给我答的,其余看似有理有根据的建议才是想当然,而我却没有分清楚的本领。   另一方面,虽然前面我说过某些人只是基于被害心理才会说出“超能力者曝光之后会被解剖”的答案,看上去好像是在嘲笑一样,但我其实也是那群有被害心理的人之一。   正因为我就是真正的超能力者,我才是与超能力者的待遇息息相关的人,我才会为有可能受到的不好的待遇而感到不安。   对,哪怕是很低很低的概率,只要牵扯到的是性命和未来,我就不愿意随意地赌博。   我不勇敢。   我的勇气都是超能力支撑起来的,我的胜利都有超能力在所以才成立的,我一直以来的从容也是因为超能力才可以维持的。我是一个除了超能力就没有其他特长的人,失去了超能力我就一无是处。即使是现在正在赶往疑似邪教据点的举动,也都是因为拥有超能力所以才敢做出来的。   没有超能力的话,我连追在后面的病人们都对付不了。   就是由于对超能力如此的重视,我才会对它可能会招来的灾厄而感到如此的不安吧。   不久之后,我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据点。 第12章 红眼病(十二)   我穿梭于夜色之中,在一座又一座建筑物的天台之间连续跳跃,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五个据点之一。   砰。   我跳落到地面上,发出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然后,我看向面前的据点。   这一处据点是一家大型超市,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漆黑。我拿出了事先准备的手电筒,向它照射过去。只见这家大超市遍地都是破坏的痕迹,正门被拆得不见踪影,内部也都是一片狼藉。我就算是站在外面也能看见里面的柜台和货架等等都已经支离破碎,地板坑坑洼洼,就好像有两支分属不同阵营的现代化部队在里面战斗过了一番。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内部的地形有明显变形的痕迹。我说的不是缺一块少一块的那种变形,而是加一块多一块的那种。有的地方奇怪地隆了起来,有的地方变成了扭曲的形状。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以为这里是邪教的据点,或者是病人们的据点,但是在这里既没有邪教成员,也没有病人们,有的只是一片战斗之后残留下的废墟景色。   后方传来了凌乱的跑动声。   我回头看去。   向我奔跑过来的,是几个红色眼睛的病人,他们都是在我来到据点的途中被吸引过来的家伙。虽然我的速度够快,甩掉了绝大部分病人,但是依然有十分少数的病人跟了上来。眼下这几个跟过来的病人都是原本就位于超市附近的,而我在还没来得及甩掉他们之前就抵达了据点。   夜色中,这一双双发光的红色双眼是那么的渗人。   他们拿着就地取材的武器逼近了我。   我知道他们恢复原状的几率很低,也许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了,可我依旧不打算下杀手。一方面是我不愿意轻易杀人,另一方面是我有着不杀人也能收拾局面的余裕。假如战斗激烈到了连我都没有留手的余裕的话,那么就算对手是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念头一动,向我逼近的病人们的脖子上都浮现出了手掌的印子。   三十秒钟之后,之前还生龙活虎的病人们统统被我放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调出短信界面,将短信中附带的地图点击放大。   这一看,我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地图上总共有五处据点,分别位于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和南边,用红色的叉作为标注,而我此刻所处的位置则是西南边;但是不知为何,西南边的红叉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地图上只剩下了四处据点。   本来是五处据点,现在消失了一个。   结合我看到的景色,不难推理出来,地图上的西南据点标示之所以会消失,就是因为这一处据点已经被摧毁了的缘故。   那么,是谁摧毁了它?   一个名字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阿尔冯斯·艾尔利克。   没错,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既然我和青叶都收到了黑幕的指令短信,那么这个第三人也应该收到了。从我与已故的上班族的对话来看,第三人是一个热衷于行侠仗义的超级英雄一般的角色,无论这里是病人们的据点还是邪教的据点,他都有着摧毁这里的充分动机;并且他还有着强大的超能力,从实力上来看也非他莫属,超市内部的地形之所以会变得那么奇怪,也是因为他那可以改变地形的超能力的缘故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愿意和我们联系,就算是超级英雄有时也会团队行动的吧?   我进入了这一家被摧毁的大型超市内部,简单地调查了一下。   结果一无所获,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线索,有的只是瓦砾和尘埃之类的,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超市中央的空地上有一个火堆。现在这个火堆已经被熄灭,彻底冷却了。   因为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我只好离开了超市。   在超市的正门口,我拿出了另一支普通的手机,查看了一下时间。   嗯,时间还很早。   我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据点,假如顺手的话还会执行一下黑幕的指令,摧毁据点;然而摧毁据点的任务已经被先到一步的第三人完成,只留下了一大片没有调查价值的战斗之后的废墟,我也没有从这种废墟之中提取蛛丝马迹分析出事态全貌的推理本领,这一趟相当于白跑了。   现在回去的话,未免太扫兴了。   我又确认了一遍其他据点的位置,转过身体,动身前往南边的据点。   ……   四十五分钟之后,我来到了目的地。   在建筑物天台高处跳跃的我,可以不顾下方道路的弯弯绕绕,以一条笔直的路线向着目的地高速前往。虽然没有秒表和测速机器,但是根据个人感受,我的运动速度应该到了四十公里每小时这个数值,换算成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十一米每秒,比起世界短跑记录还要稍快。这个速度自然远不是我的极限,只是我此刻做的是讲究持久性的长跑,而不是讲究爆发力的短跑,所以不需要把速度提到太快的水平。因为我的奔跑主要是念力在推动身体向前,而我的双腿其实只负责调整自己的平衡,所以一路跑下来也只是出了少许的汗而已。   停下来之后,我随手掐晕了被吸引过来的几个病人,然后迅速地躲藏到了一旁的阴影之中。   前方四十米的建筑物,就是地图南边的据点了。   这一处据点是一座体育馆,内部灯火通明,外面也有几个穿着黑袍的邪教徒在巡逻,与我之前找到的超市据点截然不同。   果然,地图上的据点都是邪教徒设立的。   为了避免被发现,打草惊蛇,我只好暂且在暗中观望。   在体育馆外围巡逻的邪教徒们与白天用火球攻击我的人不同,他们穿的黑袍没有红色的图腾花纹,只是一片朴素的黑色,而且也都没有佩戴面具,脸露在了外面。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射火球,或者使用其他种类的超自然力量。   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必须承认,这种想法至少有三成是出于自己不希望看到超自然力量泛滥的心态所致。我希望能够使用超自然力量的人是罕见的,这样一来我自然也站在了罕见的一边。这种心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详细地形容,怎么说呢,就好像只要自己这种人是罕见的、稀有的、屈指可数的,自己就是高贵的……不,这么说的话就未免太过头了,我并不认为自己高贵,只是不希望自己变得廉价而已。是的,我想通了。拥有超自然力量虽然不见得就是高贵,但是一旦泛滥肯定就会变得廉价,而超能力是我唯一的特长,所以我不能接受它的价值变低。   话说回来,我是真心觉得自己不是高贵的吗?现在周围又没有会读心术的人,我也不会把心里话往外说,没必要因为廉耻心就欺骗自己。回首过去,没有超能力时的自己的自卑,觉醒超能力时的激动,以及之后自己看待周围人的目光……我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因为拥有超能力,所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种傲慢,这种狭隘,是我所不屑一顾的,可它似乎就潜伏在我的内心。   不,我在想些什么,现在是调查据点的事情优先吧?   我将思绪甩开,重新回到了眼下的情况。   体育馆的正门驻守着两个邪教徒,他们看上去没有消极怠工,十分认真地站岗。绕过他们潜伏体育馆内部也是很轻松的,只要从窗户进去就可以了,但是我现在不打算急着进去。   我绕了半圈,悄然无息地来到了体育馆的后方,盯上了两人一组巡逻的邪教徒。   他们正在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射,一本正经地巡逻。   我查看了一下附近,确认没有其他人看着这边之后,就施展念力,掐住了这两人的脖子。   他们立刻就窒息了。   在昏迷之前,他们试图做些小动作,发出动静,吸引其他的邪教徒赶往这里;但是我并没有粗心大意,立刻用念力压制住了他们的小动作,使他们动弹不得,最终无力地昏迷过去。   之后,我扛着这两个人来到了几百米外的便利店里面,用矿泉水浇醒了他们。   他们醒了过来,看见了我,想要对我发起攻击,但是他们已经被我用绳子绑了起来,站都站不起来。   “你是谁?”   “放开我们,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好了,废话不多说。”我说,“告诉我,河狸市的灾难是不是你们引发的。”   “是又如何?”其中一人冷笑。   虽然被我捕获了,但是他们的态度却很嚣张。   我立刻一脚踢在了这个人的脸上。   说明一下,我真的没有暴力倾向,这么做只是为了强调自己的上风立场,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审问之中占据心理优势。   “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我对他说完之后,就看向另一人,“我希望你比他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们引发了河狸市的灾难?是或不是,我只允许你作出这两种回答。”   “是。”另一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还有其他人,迟早都要成为神灵的养分。”   “使者的爪牙是指患上红眼病的人吧?”我继续问,“那么,使者又是什么东西?”   “使者不是东西。”被我踢翻的人躺在地上说,“使者是……神灵的胃液,将一批罪人化作自己的利齿与獠牙,杀死另一批罪人……使者,既在神灵的身边,也在爪牙的内部……”   他说话神神叨叨的,很不好理解。   我简单消化了一下这段话,姑且理解了使者就是类似于病毒一样的东西,它能使普通人变成病人。   “我们无法离开河狸市,是因为这座城市在神灵的胃里面吗?”我问。   “你知道的还挺多。”另一人神色冷漠,“没错,神灵的胃位于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异次元。”   “不久之后……河狸市的所有罪人,要么是变成爪牙,要么是被爪牙杀死……”被我踢翻的家伙发出了渗人的笑声,“当城市里只剩下爪牙们的时候,爪牙们就会自杀,届时……神灵的消化也就完成了。”   翻译一下,他的意思是如果城市中只剩下病人们,病人们就会自尽,谁都别想活下去。   考虑到红眼病不可防范,这种局面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如何预防红眼病?”我问。   两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之前还在十分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看似是屈从于现状了,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估计他们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即使说出来也没关系,所以才会告诉我。   “怎样才能从神灵的胃里面离开?”我再问。   两人依旧不说话。   看来我有必要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法了。   ……   两个小时之后,我的拷问宣告失败了。   在拷问的过程之中,我用到了一些……不人道的手法,比如说通过添加不同位置不同程度的外伤,给他们制造疼痛;或者用念力掐住他们的脖子,期间给他们仅有一两秒钟的喘息,让他们长时间处于得不到充分氧气的痛苦状态;又或者是将他们分到两个不同的房间,过一会儿对其中一人说你的伙伴已经都招了、所以你再负隅顽抗也没用的离间心理战术。总而言之,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我用了很多办法,但都失败了。   就算是在折磨别人这方面,我也没有特别的才能,用的都是过去在网络上看到的内容。   “没有……用的……”其中一人已经浑身鲜血淋漓,神志不清,却始终没有屈服于我。   明明我才是折磨别人的一方,可此刻却感到心寒。   说实话,在这两个小时里面,我的心态已经失常了。使用酷刑折磨别人也会对自己的心理造成极大的负面效应,以后的我肯定不会忘记自己今天在这里做过的事,我甚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假如不是红眼病给我的压力太大,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个已经迟了,而且有种像是在给自己的恶行寻找借口的感觉。   他们是使河狸市变成人间地狱的邪教团伙成员,他们活该受到折磨,可是用了这种手段的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不后悔伤害他们,只是觉得,做了这种事情的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我了。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雪绪,当初她在试图对研究所的人开枪的时候,我阻止了她,就是怕她在杀人之后心态彻底失常,再也变不回过去的自己;而现在的我却缺少了这么一个阻止自己的人,直到做完之后才猛地发觉自己已经失常了。   就好像是越过了一条不应该越过的道德底线,越过之前看不见它,越过之后才看得见。有些习以为常的东西,直到失去了才会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感。   被我折磨的两人冷冷地注视着我。   我离开了这里,离开之前,顺手杀死了他们。   斩草除根……这种说法不太对。虽然的确是在斩草除根没错,但我杀死他们时的心理动机,更多的是消灭罪证。我对折磨他人的自己感到了刻骨的厌恶,极度排斥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   ……   离开拷问那两人的便利店之后,我来到了体育馆据点的外围,用念力使自己漂浮起来,通过二楼的窗户进入了内部。   我进入的是一间明亮的更衣室,里面有一个邪教徒正坐在板凳上休息。   当我进来的那一刻,他立即发现了我,并且打算大声喊人。   赶在他喊出声音之前,我用念力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掐晕了过去。   接着,我换上了这个邪教徒穿着的黑色衣袍,离开更衣室,走到了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上面。   我不知道体育馆的内部构造,只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   途中,我又遇到了一个邪教徒。本来是应该低头走过,不让他看见我的脸,但是出于试验的心态,我故意让他看见了我的脸,堂堂正正地从他身边经过。结果,他并没有发现我不是这个邪教据点的成员。   如果他发现了,我就会赶在他出声之前就出手收拾他。   这一次试验的结果表明,据点的邪教徒们互相之间其实并不熟悉,我就算不掩盖自己的脸,只要穿着邪教徒的衣服就能蒙混过关。   当然,为了避免遇到那种因为记忆力特别好所以能记住据点所有人脸的家伙,我接下来还是保持了小心谨慎的作风,在这个据点里面穿行。   据点内部的邪教徒数量不多,偶尔才会在走廊上面看见一个。   经过短暂的观察,再加上之前捕获那两人的经历,我几乎可以断定……一般的邪教徒,是没有超自然力量的。白天时我遇到的是特例,估计是这个邪教的高级成员。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座体育馆的内部,不知为何破破烂烂的,有很多破坏痕迹,就好像不久之前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并且这里的地板和墙壁还有不少变形的痕迹。对,就是我在超市据点里面看到的那种变形。十几个邪教徒正在负责打扫瓦砾、填补缺口,试图将这里恢复原状。   已故的上班族提到过,阿尔冯斯·艾尔利克有着改变地形的超能力……超市据点的破坏景色与这里的状况,都与这个超能力的描述相符合。   他来过这里了?   可是这里却没有被彻底摧毁,仍然发挥着作为据点的正常机能……也就是说,他失败了?   他不会死在这里了吧?   他是我和青叶的天然盟友,有着不错的实力,如果他死了,那可真不是一条好消息。   我又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了一处有观众席的室内篮球场。   这一处地方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赤裸上身的壮汉坐在篮球场中央的地板上,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危险,绝不是一般的邪教徒。   八成是能够施展法术的高级成员。   我立刻躲藏了起来。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邪教徒,说明这里也许是一般教徒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我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被问及,这样就不好应付了。   一边躲藏,我一边蹲行,悄悄地来到了观众席的前排。   既然也许是不允许一般教徒进入的地方,那么藏着秘密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我进入这个体育馆据点的动机就是为了调查,自然不能放过这么可疑的地方。   我看向火堆。   直到凑近了才发现,火堆的中央还莫名其妙地插了一把粗制滥造的铁剑,剑身被烫得火红。   “这个是仪式的节点。”壮汉突然出声。   他在对谁说话?   “仪式总共有五个节点,分布在河狸市的西北、东北、东南、西南和南边,呈逆五芒星形。”壮汉说,“只要破坏了五个节点的其中三个,再破坏最重要的核心,就能瓦解仪式,拯救河狸市……”   我查看附近,没有发现他的说话对象。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是说了不少有意思的内容。只要破坏五个节点之三和核心,就能拯救河狸市?意思是可以把河狸市从神灵之胃里面解放出来吗?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之前到这个据点的……那个叫阿尔冯斯·艾尔利克的盔甲人,对我提过问题,这就是我当时做出的回答。”壮汉继续说话,“我觉得……你可能也会问相同的问题,所以在你问之前,我就先告诉你,免得你死不瞑目。你说是吧?藏在观众席上的那位?”   我顿时一惊,他居然是在对我说话?   但是,他会不会是在诈我?我的意思是,虽然他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但其实并不知道我的具体位置,所以想要通过说话把我诈出来?   我不能轻举妄动。   “我的法术是肉体强化。”壮汉缓缓说,“同僚们对这个法术的第一印象就是增强力气与防御力,但其实……它并不局限于此。这个法术还能强化我的视觉、听觉、嗅觉等等……感官能力也是肉体能力的一部分,而我现在可以听见这里多出的心跳声、闻到这里多出的体味,甚至可以分辨出它的位置。”   他突然看向我这一边。   “别躲躲藏藏了,出来吧。”   “……”   看来不是诈我。   我站了起来,看着他。   “原来如此,伪装成了我们的一员吗?”他看着我穿着的黑袍,“这一身打扮还是挺适合你的,你不认为吗?”   “不认为。”我做好了战斗准备。   “太遗憾了。”他说。   然后,他也站了起来,冲我摆出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拳架子。   “那就,一决胜负吧!” 第13章 红眼病(十三)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断定我是入侵者的,虽然我的确是偷偷摸摸地潜入进来了,但是好歹也穿着这一身黑袍,他就不会认为我是好奇心旺盛的一般邪教徒吗?还是说他有着除此之外的判断依据?他看着我的眼神令我意识到,他是真的认定了我是入侵者,而我也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意思。   我对这里的邪教徒几乎一无所知,也没有表演的才能。既然被识破,那就只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   壮汉稍微俯下身子,膝盖弯曲,身体前倾。   “喝!”   他猛地双腿使劲,木质地板陡然迸裂,好像有人拿锤子对准地板砸击一样。在如此强劲的肌肉爆发力的推动下,他的身体一转眼就从篮球场中央飞跃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场地与观众席之间的隔板,逼近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这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冲过来的不是人类,而是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   已经没有犹犹豫豫的余裕了。   在来到我的面前的同时,他还握紧了拳头,冲我打出了一记强而有力的正拳。   我反射性地运起念力,抬起双臂,交叉格挡在胸前;然而他那迅若雷霆的拳击却在即将打中我的双臂的前一刻发生了变向,改变了落点,打在了我的胸腹间。   他的力气十分巨大,并且还携带了高速运动的惯性力量。我感到自己好像真的被汽车撞击了一样,整个人都向后飞了出去。   虽然刚才下意识地用了双臂格挡,但是我的念力保护其实是作用于全身的,打在双臂上和打在胸腹间并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别,因此哪怕我被他抓住了动作的破绽,也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只是看上去不光彩罢了。   我从观众席前排落到了后排,座椅都被压坏了几个。   才刚缓过神来,我就发现那壮汉不知何时已经跳到半空中,落点正是我所在的位置。   我立刻起身避开。   他像是从天而降的巨石一般降落在地,将本来就坏了的座椅压得更加惨不忍睹。   这些座椅都是廉价的塑料做的,只有下面的支架才是黑色的金属。我看向他脚下的塑料座椅碎片,念头一动。念力随着我的念头转动而施展,锋利的塑料碎片凭空漂浮起来,并且在壮汉注意到了异常的同时从各个角度刺向了他。   壮汉单手护住了双眼。   塑料碎片没能刺穿他的皮肤,本来瞄准他的双眼的碎片,也因为他的警惕而宣告失败。   “小花招。”   他冷哼一声,随即冲向我,击出左拳。   我立刻将念力附着在了右臂上,同样地击出了拳头。   两个拳头激烈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声音,犹如平地起惊雷一般。我感到脸庞被一瞬间的强风吹过,这是拳头碰撞时发出的劲风。   “原来如此,你不止是耐打,力气也很不错。”壮汉说。   紧接着,他又举起了右拳。   “但是太嫩了!”   下一刻,他抽回左拳,打出右拳。   我也抽回了右拳,打出左拳。   接下来的三秒钟,拳头与拳头互相碰撞,劲风四起,耳朵都好像快要被接连不断的碰撞声震聋。我拿出了过去从未对一般人用过的快速连打,而壮汉的拳速甚至比我还快。三秒钟过去之后,我又被他抓住了一个破绽,被打飞向篮球场。   我在半空中利用念力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稳稳地落到地上。   突然,我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了那一处奇怪的火堆的旁边,看到了插在火堆上的铁剑。   他好像有说过,这个东西是什么仪式节点对吧?   我抓住了滚烫的铁剑,包裹在手掌上的念力充当了隔热手套。   “没用的。”壮汉站在观众席后排,对我说,“你拔不出它。”   的确,就如他所说,我拔不出来,就好像它被焊死在了地板上。   “除非你杀死我,否则它就拔不出来。这个节点就是被设计成这样的。”壮汉走了过来,“我的任务就是镇守在此处,不让外人破坏节点。”   他的话暗示了自己在这一处据点的高地位。   “把这种事情告诉我没关系吗?”我问,“只要你不说,我就会一直一头雾水下去。”   “无所谓。”壮汉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这不是很重要的节点吗?难道他在语言中给我设下了什么陷阱,想要误导我?但是我一时之间也分析不出来。我又问:“你之前说阿尔冯斯·艾尔利克来过这里吧?”   “没错。”   “他现在在哪里?”我问,“他被你杀死了吗?”   “不,他被祭司带走了。”壮汉说,“他的运气太差了。如果对手是我,他还是有胜算的;但对手是祭司,他就毫无反抗之力。本来镇守在这里的法师只有我一个人,可恰巧祭司来这里视察,而他则倒霉地撞到了枪口上。”   “祭司是什么人?”   “是我们的首领。”   壮汉似乎很好说话,但凡我提的问题,他都给我回答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都是为了……为伟大的神灵献上祭品。”   说到这里,壮汉突然一个加速,冲到了我的面前,抡臂挥下。   我避开了这一击。   “河狸市死了很多人,你们没有负罪感吗?”   “不信神的异端分子罪有应得!”   一旦谈起他们的行事理念和信仰,壮汉就变得不可理喻了起来。明明之前还很好说话,但是现在却又展现出了一种狂热而极端的攻击性。我想起了之前被我拷问的两人,他们即使被我残酷的手段折磨也从来不曾屈服,但是我并不钦佩他们,反而更加觉得他们不可理喻,甚至非常扭曲。   我一边招架壮汉的攻击,一边伺机反击,然而我的反击都被他招架了下来。   他一定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武术训练,一拳一脚都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条理,我几乎找不到他的破绽。   说来可笑,我明明是使用念力的超能力者,却在跟这种擅长强化肉体的家伙做接近战;但是,说实话,这的确就是我的全力战斗姿态了。   就如我之前提过的那样,我的念力的威力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衰减、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增强,在近距离,我的念力能够发挥出更加强大的力量;换句话说,假如我要用念力操纵一个物体进行战斗,自然是离我近的更能体现我的念力强度。既然如此,在我的附近,还有什么能比我自己的身体更适合充当念力的载体吗?   也许还有更加聪明的战斗方法吧,但我实在不是一个头脑灵光的人。   “没用的!”壮汉一边攻击一边喊,“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学习过武术,你的动作破绽百出!只是在凭借这诡异的防御力在与我硬拼罢了!你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据说武术家在讲究力气与技巧的同时也十分重视气势,气势旺盛与气势衰弱的实力是截然不同的。他在战斗中分神说话并不是粗心大意的举动,或许也不是小瞧我,只是在给自己壮大气势,并且打击我的气势。   壮汉一记正拳打在了我的胸口上,而我被这巨大的力气所推动,向后滑行出了将近十米。   虽然有念力保护,但是他的力气依然有少部分对我造成了有效打击。我感到胸口剧痛,并且发闷。   他又冲了上来,对我出拳。   我后跳一步,避开攻击;紧接着向上一跳,施展了一记凌空的回旋踢。   “天真!”   壮汉毫不费力地格挡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拳砸向半空中的我。   按照一般的武术理念,任何使自己处于无法借力的状态的动作都是天真的,这一点他没有说错;但我不是武术家,我是超能力者,我即使在半空中也能有所动作。   我用念力少许地改变了自己在半空中的位置,避开了他的攻击;下一瞬间,我在无法借力的半空中用念力旋转身体一周,再度踢出一记回旋踢。   壮汉被我一脚踢在脸上,飞出了几米外。   果然,就算是他这种武术高手,也不可能对这种违背常理的攻击作出及时的反应。   他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我抓住了这个空隙,冲了上去,对着刚刚落地的他踢出一腿。   他立刻招架住了我的踢击。   这个时候,由于我们战斗时的动静被外面的人听见,十几个邪教徒进入了这个室内篮球场。他们在发现正在与壮汉战斗的我之后,就立即向我冲了过来。   我看见其中有人拿着枪。   壮汉向我攻了过来,而我立刻后退,冲向那十几个邪教徒。   “快跑!”壮汉对那十几个邪教徒大喊。   然而已经为时过晚。   我把他们纳入了自己的念力射程,将念力想象成挥落的刀刃;下一刻,他们的脖子上都喷出了鲜血,纷纷倒地。   如果这一招也能对这个壮汉起效就好了。他的防御力太高,这种攻击是不会起效的。   “该死!”   我的行为激怒了他。   只看这一幕画面的话,好像我才是反派一样。   就算是我,也没有信心在与这个壮汉战斗的同时分心留意其他方向的枪火,那样一来我的败北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换成其他情况,我可能还会考虑手下留情,但是在这种没有余裕的局面,我只好选择杀死他们。   只好选择杀死他们——这种说法显得我好像是迫于无奈才杀死他们的一样,有种给自己找借口的感觉。其实,如果真的换成了其他的情况,我真的就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了吗?他们都是致使河狸市变成如此模样的凶手,按理说我是没有理由对他们手下留情的。他们不是病人,不是受害者,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不对,这依然是借口。   虽然我可以对外声称,我杀死他们,是因为他们邪恶,是因为他们有罪,但是归根结底,我杀死他们的心理动机,仅仅只是出于我的私心。他们对我形成了阻碍,增加了我的风险,所以我排除了他们。我之所以会对自己的杀戮感到如鲠在喉,就是因为我的动机是利己的吧。   我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负罪,只是觉得,我又迈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   壮汉向我攻来,我见招拆招。   “你……”壮汉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抵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不能像之前那样轻而易举地攻破我的防御了。   “自从成为超能力者之后,我的直觉就变得很好。”我对他说。   “你想说什么?”壮汉脸色难看。   “我的意思是……”我后撤一步,“虽然我没有学过武术,但是基本上,我只要顺着感觉走,就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这一步后撤,让壮汉的拳击落空了。   紧接着,抓住这个破绽,我旋身踢出一腿,将他打退到了十米开外。   “只要顺着感觉走就可以了?”壮汉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我也不需要你相信。”我说,“你的武术很出色。我以前见过学武术的人,但他们跟你没法比。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才总算适应了你的步调。以后……就算再遇到像你这么厉害的武术家,我也不会手忙脚乱了吧。就这一点来说,我要感谢你。”   “大言不惭!”   壮汉再次攻了过来。   我顺着感觉,与他互攻了起来。   互攻持续了十秒钟,他始终无法突破我的防御。   在之前的攻防中,只需要三秒钟,他就能抓住我的破绽;但是现在,十秒钟都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抓到我的破绽。就算再给他十秒钟也没有用,我想他并不是完全看不出我的破绽,只是抓不到而已。与一般的肌肉运动不同,我的身体是被念力驱动的,而念力则是被我的念头支配的,这一项念力驱动的技巧使得我可以在字面意义上顺心如意地作出任何动作,并且毫无肌肉发力的征兆可言。   不过,这样持续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虽然他一直没能对我造成有效伤害,但是这一点我也一样。   必须拿出更强的攻击力。   我从攻防中脱离出去,退出了五米。   之前平均分布在身体内外的念力,开始集中向了我的右掌。   壮汉冲了上来,试图追击我。   我的右掌摊开,五指并拢。   秘技——手刀。   我迎向壮汉,挥动右掌。   他的拳头被我从腕部切了下来,鲜血狂喷。   “什么!”壮汉大吃一惊。   趁着他吃惊的空隙,我活用之前与他战斗时获得的宝贵经验,抓住了他的破绽,毫不留情地切开了他的颈动脉。   鲜血犹如水枪一般喷射了出来。   他无力地跌倒在地,挣扎了一番,最终不再动弹了。   ……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一招手刀,对我的风险也是很大的。因为之前平均分布的念力都被集中在了右手上面,所以在强化了右手攻击力的同时,也减弱了其他身体部位的防御力。假如我没能抓住他的破绽,被他反击成功,那么以那时候的我的防御力,恐怕立刻就会被他打成重伤,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跌入劣势。   这个壮汉很强,甚至令我一度落入下风,但是我赢了。   我走向火堆,在十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用念力拔出了铁剑。   就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一把铁剑只有在他死后才能拔出来。   奇怪,我还以为他之前说的那么痛快,说不定是给我设了什么陷阱,所以才特地站得远了一点,没有走得太近,结果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说的都是实话吗?可既然如此,他又是基于什么动机才会对我知无不言?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查看了一下地图。   地图上的红叉又消失了一个,正是我所在的南边据点。   原来如此,只要拔出仪式的节点,就算是摧毁了据点吗?仔细回想壮汉之前说过的话,这一处据点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仪式节点而设立的。   我拎着铁剑,离开了据点。 第14章 红眼病(十四)   为什么我要在这大晚上冒险前往邪教徒的据点?为的就是通过调查据点,获得情报,找到眼下困境的突破口;而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情报,并且还顺便完成了黑幕的短信指令,摧毁了这一处据点。   当然,严格地说,只是拔出了藏在据点里的仪式节点而已。   按照那壮汉说的,只要破坏五个仪式节点之中的三个,再破坏最后的仪式核心,就能将仪式瓦解,拯救河狸市——老实说,我并不相信那壮汉,从立场角度出发,他是包括我和青叶在内的所有河狸市幸存者的敌人,敌人透露的情报可以相信吗?就算说他是因为太过自信、觉得肯定能打败我,所以认为这种至关紧要的情报随便透露一下也没关系,也未免太过牵强了。我觉得他之所以会把情报透露给我,是出于某一种我并不知道的想法;而无论他抱有的是什么想法,都很难想象是善意的。   然而,能够成为打开局面的突破口的情报也就只有这些了。如果把他透露的情报统统当成耳旁风,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行动该怎么展开;况且,黑幕给我们的短信指令也是摧毁据点,与那壮汉诱导我做的事情是一致的。   要是这时候有头脑好的人就好了。   也许青叶要比我更加聪明,但是……可能是外貌和性格的关系吧,我觉得青叶挺靠不住的。我愿意相信她的人品,但就是忍不住对她的能力抱有质疑。我也知道这是自己对柔弱少女的固有偏见,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在接下来,我会把自己得到的情报转告给青叶,看看她能不能得出更好的结论。   我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在建筑物的天台之间飞跃,赶往雪绪家别墅。   从体育馆据点的火堆中拔出来的铁剑,现在依旧在我的手中。因为离开了灼热的火堆,并且在冰凉的晚风中吹了一会儿,所以铁剑的剑身也冷却了大半,从刚拔出来时的火红色逐渐冷却成了朴素的黝黑色。   我认为,这把铁剑虽然看似粗制滥造,但既然它是仪式的节点,或者说是节点的主要部件,那么说不定就有着我尚未发现的奇异之处,因此就一直拿着手中,不打算丢弃。   一个小时之后,我回到了别墅的屋顶,从天窗进入了阁楼。   阁楼还开着灯,青叶正等待在一旁的角落中。她穿着淡紫色的棉质睡衣,坐在有靠背的木椅上,已经昏昏欲睡了。   我回来时的动静惊醒了她。   “啊,宁海!”青叶看向我,一脸惊喜,“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看着她,“你一直都等在这里吗?”   “嗯嗯。”青叶用力地点着头,“我一直都在担心你,担心你回不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原来她一直都在担心我。被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是稍微感动了——好吧,不是稍微,但是……直接说出来还真是难为情,这其实是我第一次被血亲之外的人担心安全,而且居然还是当着我的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我担心你”,就算青叶是我只认识了很短时间的人,我也被感动到了;顺带一提,青叶是十分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点也是特别重要的加分项。   不过,话说回来,考虑到我是重要的战力,如果失去了我,青叶的处境也会变得不容乐观,因此她之所以会担心我,也能从利己的角度得到解释……有时候真是憎恨我这不解风情的脑袋。   “先回去睡觉吧。”我说,“再这样下去就要着凉了。”   “嗯,我知道了。”青叶点头。   我们走楼梯下到了二楼。   突然,我听见了从一楼传来的水声,有人正在淋浴。   “雪绪在下面?”我问青叶。   “是的,她刚醒来。”青叶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雪绪睡得特别早,所以即使在深夜起床也不奇怪。   “那个,宁海……”青叶看向了我的右手,“从刚才开始我就很在意……这个是什么呀?”   她说的是我手上的铁剑。   “这个吗?”我抬起它,“算是……战利品?从头开始解释的话有点麻烦。现在时间很晚了,明天再说吧。”   见我这么说,青叶暂且压下了疑惑。   然后,我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我把铁剑放到角落,接着躺到了床上。   楼下的淋浴声再次传入我的耳中。   之前也算是剧烈运动过了,身上出了汗,不如先洗个澡再睡觉吧。   我从床上起来,翻了一下衣柜,从里面找到了一间红色系的男式格子衫。   这应该是三轮先生的衣服,我自己擅自拿来穿不太好;不过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更换的衣服了,等雪绪洗完澡出来了,我就跟她说一下。如果她许可了自然最好,如果不许可……那我就再出去一趟,找一家服装店,从里面随便拿一件好了。   河狸市现在遍地都是这种没有店主的商店。   我坐在床上等待着。   四十分钟过去了……一楼的淋浴声依旧没有停下来。   女生洗澡都是这么花时间的吗?虽然我是听说过女生洗澡时间很长,但原来都是这么花时间的?   我又等了一会儿。   淋浴声依旧没有停歇。   我只好下楼,走到了传出淋浴声的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雪绪?”我发出声音。   里面没有传出回应。   “我可以借用一下三轮先生的衣服吗?我要去洗一下澡,但是没有更换的衣服。”我问。   里面依旧没有传出回应,只有淋浴声。   奇怪,为什么不说话?   我思考了三秒钟,突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她不会是自杀了吧?   这种假设并不是毫无可能。   自从三轮先生变成了六亲不认的病人,雪绪的心理就一直处于濒临极限的状态,这一点就算是我也能看得出来;而在经历了寻找特效药无果和离开河狸市失败的两次重大打击之后,她的心理状态更是令人担忧。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她因此产生了厌世的情绪,对于世界和自己感到绝望,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我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这种可能。   念及此处,我使劲地拍打了一下浴室的门。   “雪绪!”我喊了一声。   里面还是没有应答声。   “雪绪!你在里面吧?在的话就回答一下!”   喊完之后,我又等待了几秒钟,还是没有等到回答。   浴室的门是上了锁的,想要打开就必须强行破坏。现在已经不是顾忌的时候了。我发动念力,强行破坏了门锁,紧接着就进入了水汽蒸腾的浴室里面。   然后,我看到了雪绪。   雪绪背对着我,一丝不挂地站在淋浴器的下面,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外,热水从上方泼洒下来,沿着她美丽的背部线条一路向下。   一瞬间,我很尴尬……我还以为她自杀了,所以闯了进来,可这却都是我的误会。   但是,下一刻,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明明都已经闯进来了,可她却没有立刻作出反应,而是沉默地站在淋浴器下方,一言不发地接受着热水的浇淋。   这种异常的沉默,我太熟悉了。   雪绪缓慢地转过了身,面向我。   她的乌黑长发湿漉漉地搭在圆润的双肩上,热水犹如眼泪一般从她的脸蛋上划下,流过她修长的脖颈,在纤细美丽的锁骨处汇聚,从翘挺饱满的双乳中间淌下,流过没有赘肉的腹部,途经可爱的肚脐,经过紧致有弹性的长腿,来到小巧秀气的赤足,最后落到了遍地细流的地板上。   “雪绪……”我注视着她。   她也注视着我,一脸冷漠地,用那一双毫无情感色彩的鲜红色眼睛。   “没想到你也变成了病人。”我说。   如今的河狸市,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感染红眼病并且病发,无论是我、是青叶、还是雪绪,都不例外。如果一定要说有例外的话,就是策划了这一场灾难的邪教成员了。我从未忘记过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   雪绪迈开修长的双腿,向我走来。   不着片缕的她看上去是这么的美丽,氤氲的气氛更加撩人心弦,就算是那红色的双眼,仿佛也在散发着妖冶而致命的魅力。她一步步地走向我,仿佛正在投怀送抱,令人浮想联翩。   我抬起右手,用念力制止了她的前进。   她顿时动弹不得。   我看着她,看着她的冷漠眼神,看着她的旖旎身段,看着她在我的念力之下任人宰割的姿态,一种可怕的想法从我的心中升腾起来。   不如……   不如,就这么把她监禁起来。   我不会杀死她,不会抛弃她,我会定时地给她喂食,像是饲养宠物一样饲养她,让她成为我的玩具,任我肆意妄为的人偶,从今往后,一直一直——   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红眼病是无法治疗的,病人们一辈子都会这样。就算是雪绪,以后也都会保持这个样子,不会记起自己原本是什么人,只能一味地顺从本能行动。她是病人,所以她肯定会试图杀我,但是没关系,反正我是超能力者,我不会被她伤害到。每当我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就可以用念力压制住她,接下来我想怎样就想怎样,一切都逞心如意,随心所欲。   饥渴的时候就去超市找食物,想要的时候就使用雪绪,遇到危险的时候就用超能力摆平一切。   这有什么不好吗?我是强者,我有强大的力量,想要什么的话,用力量掠夺就可以了。   没错,就算是青叶,我也可以掠夺她。   我不是特别喜欢青叶吗?在汽车上的时候,我们共坐副驾驶席,身体亲密地接触着,我没有胡思乱想过吗?就在这里作出决定吧。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以给雪绪的白嫩颈项套上一条铁锁链,再找个地方将她铐起来,然后去二楼侵犯青叶。这些都不是妄想,都是我唾手可得的事物,只要我想,只要我作出决定——   我作出了决定。   十秒钟之后,雪绪昏迷倒地。   十五秒钟之后,我离开了浴室。   二十九秒钟之后,我来到二楼,站在了青叶的房间门口。   四十秒钟之后,我叩响了门板。   五十一秒钟之后,门的对面传来了青叶的声音:“宁海?雪绪?等一下……我马上就开门。”   六十秒钟之后,穿着棉质睡衣的青叶打开了门。   “宁海?有事吗?”她疑惑地问。   “嗯,有事。”我说,“雪绪病发了。”   “诶?”青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雪绪她……”   “我把她掐晕过去了,现在她就在浴室里面。”我说。   青叶立刻跑了出去。   “等等,青叶。”我喊住了她。   青叶疑惑地回头。   “对不起。”我说。   青叶愣了一下,问:“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没什么……只是说一说。虽然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但是如果不对你道歉一次,我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我缓缓地说出了这些话。   青叶一头雾水地看着我,脑袋上好像跳出了三个问号。 第15章 红眼病(十五)   次日早晨,天空一片阴沉。   我终究还是换上了那一件红色格子衫,然后和青叶一起,用绳子将病人雪绪绑在了她的卧室的床上,就好像对待三轮先生那样。   做完一切之后,我们离开这一间卧室,来到了一楼的客厅。   “雪绪也变成了病人……”青叶一脸忧郁。   这一回变故再次敲响了我们心中的警钟,同时彰显了红眼病感染的不可预测性和高危险性。像是昨天晚上发生在雪绪身上的事情,肯定每一天都在河狸市的幸存者们的中间上演,而我们却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自己。   我也不是没有侥幸心理。   我、青叶、再加上素未谋面的阿尔冯斯·艾尔利克,我们与河狸市的所有幸存者不同,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是特别的。这种特别之处,会不会也会使我们在红眼病的感染问题上受到特殊对待?   我的意思是……我和青叶会不会根本不会感染红眼病?   起初从河狸高中乘车逃离的时候,我们的队伍总共有四个人;而到了现在,三轮先生和雪绪陆续异变,我和青叶却安然无恙。从概率上来说,这是一起小概率事件。这么说吧,假如从起初逃出学校的四人中随机选出一人成为病人,那么每人都有四分之一的概率被选中,我和青叶其中一人被选中的概率就是二分之一;接着,在三轮先生变成病人之后,再从剩下三人中随机选出一人成为病人,每人被选中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我和青叶其中一人被选中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二了。先是二分之一,再是三分之二,在这两次运气的赌博中,我和青叶都没有抽中下签。虽然这可以用运气好来解释,但是如果不考虑运气因素,是不是可以成为我和青叶不会被感染的佐证?   黑幕能够把我们传送到这个世界,还给我提供了语言文字的便利,会不会还会再给我们提供“不会被红眼病感染”的便利?   尽管我的心中的确有这种侥幸心,可说实话,我不敢赌。   “青叶,我跟你说一件事情。”我说。   “嗯?”青叶疑惑地看着我。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地图上的据点……”我将事情告诉给了青叶。   青叶认认真真地倾听我说的话。   听完之后,她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将拯救河狸市的线索告诉我是有什么企图。”我说,“虽然摧毁据点也是黑幕给我们的指令,就算他不诱导我,我也会迟早会去做,但是果然放心不下。”   即使壮汉当时什么都不说,没有线索的我终究也会按照黑幕发来的短信做事,这总比等死要好得多。   “对不起,我也没有头绪。”青叶十分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也没有特别期待。   “接下来果然还是要继续摧毁邪教徒设立的据点吗?”青叶问。   “是的。”我说。   除此之外,我还想找一找阿尔冯斯·艾尔利克——连名带姓一起称呼还是太长了,之后就直接叫阿尔冯斯吧。我听壮汉说过,阿尔冯斯被邪教徒们的首领祭司打败并且被带走了。从之前与上班族的交流来看,阿尔冯斯应该是一个实力不错的超能力者,可是却败给了祭司手中,不知道那祭司又有多强。壮汉也有说过,阿尔冯斯对上他还是有胜算的,但是对上祭司却是毫无反抗之力,只有败北一途,由此可见祭司必然是十分强大的角色。   那个壮汉已经够强了,我打败他也很吃力,如果对上祭司的话……下场不见得会比阿尔冯斯更好。   但是,不得不战斗。   “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上……”青叶叹息。   “不用道歉,你……”我卡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青叶。   我本来就不是擅长与人交流的角色,自然也不会擅长安慰别人;而且,不客气地说,对于眼下的局面,青叶确实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她老老实实地不给我拖后腿就已经很好了。   “这个给你吧。”我拿出了一件东西。   是手枪。   这本来是雪绪的手枪,可既然她已经变成了病人,那么再继续把它放在她手中就很危险了;而我虽然是战斗人员,看似由我拿着比较好,但是我不懂枪械,如果要对付十米以内的对手,手枪远远不如念力更加得心应手,对付十米之外的对手的话,我用手枪的命中率又不高。   “可是我也不会用手枪啊。”青叶一脸困扰。   “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我说。   虽然我也觉得青叶不会用手枪,说不定她在射击上的起跑线比我还落后,但是有武器和没有武器对心态是不一样的,有武器在手的话,多少会增加她的安全感吧。   青叶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手枪。   “啊,对了。”她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我问。   “冰箱里的食材已经用完了。”她说。   除了邪教徒,谁都不可能预料到灾难会爆发,所以这栋别墅本来就没有储存多少食物和食材,用完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用完了,那就没办法,只好出去收集。   我们来到了车库。   “要开车出去吗?”青叶问。   “当然。”我用本来在雪绪身上的钥匙开了车门,“外面病人不少,总不能一边战斗一边前进,那太浪费时间;而且,车子本身也能装东西。”   “但是……”青叶忍不住问出来了,“宁海你不会开车吧?”   “一边实践一边摸索就好了。”我坐进了驾驶席里面。   ……   这一次出行没过多久就结束了,我带着从附近的超市里面取来的食物回到了别墅的车库,而被我驾驶的车子则变得满目疮痍。   留在家里的青叶听见了车子的声音,当我下车的时候,她就进了车库。   “呃……”她呆呆地看着遍体鳞伤的车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我真的是第一次开车,虽然为了降低碰撞的损伤而减慢了车速,但是依然不可避免地撞了很多次,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叶无语地摸了摸车子外壳的凹陷处。   “三轮先生清醒过来的话,肯定会很生气吧。”她说。   前提是他能清醒过来。   “食物我都带回来了。”我转移了话题,“都放在后排,大概能吃几天吧。”   接下来,我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   青叶开始主动地整理餐桌。   “之后我会再出去一趟。”我说。   “是要去邪教徒的据点吗?”她问。   “是的。”我点头,“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我将在超市里收集食物时发生的插曲告诉给了青叶。   在收集食物的时候,我碰到了另一伙也在收集食物的队伍。他们总共有四人,都是穿着私服的青年,手中拿着简单的棍棒或刀具,应该是一路避开病人们过来的。他们在遇到我之后,试图对我进行攻击,想要夺取我收集到的食物,但是却反过来被我修理了一顿。   这看上去似乎只是一起抢劫事件罢了,但是与和平时期的抢劫不同,现在的河狸市是无法之地,没有法律和执法者的存在;而那一伙人看上去对于伤害他人没有顾忌,甚至在开打之前,有发表过要杀死我的言论。   我是超能力者,我可以保护自己,但如果我不是呢?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想必他们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并非不理解他们的心态,在这遍地毁灭的城市里,四处都是与杀人狂无异的病人们,人很容易变得暴力。就算是雪绪,她也不止一次地有过杀死他人的倾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如今的河狸市究竟有多少失控的市民?我不知道,但对于这些人,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我想了一个暗号。”我对青叶说,“以后我回来的时候,我会用这个节奏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我屈起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如果敲门的人没有用这个暗号,绝对不要开门,甚至最好不要出声。”   青叶十分认真地听完了我说的话,说:“我记住了。”   ……   十分钟之后,我穿过阁楼的天窗,站到了别墅的屋顶。   接着,我拿出黑色手机,重新确认了一遍地图上其他三个据点的位置。   短信指令要求我们从五处据点中选择三处进行摧毁,而现在阿尔冯斯摧毁了一处,我摧毁了一处,只要再摧毁一处就能完成这一条指令了。   完成指令之后,应该还会有新的指令发送过来。   会是什么指令?   结合那个壮汉透露给我的情报,我认为有可能是要求我们去摧毁仪式的核心。   我开始奔跑起来,从别墅的屋顶跳跃到了对面的屋顶。   奔跑、跳跃、奔跑、跳跃……   三十分钟之后,我来到了河狸高中的校门口。   在当初被卡车撞毁的校门前面,有两个穿着黑袍的邪教徒沉默地驻守着。   没错,这里也成了邪教徒的据点。   根据上一次摧毁据点的经验,这一处据点应该也有像是那个壮汉一样的守护者,负责守护仪式的节点。   必须谨慎行动。   我小心翼翼地躲藏在附近,换上了一身黑袍——这是昨天晚上潜入上一处据点的时候从某个邪教徒身上扒下来的,它帮助我顺利地抵达到了那个壮汉的面前。我到现在都没有扔掉它,为的就是这一刻。   伪装道具还不止这一个。   我又拿出了一副全覆式面具。   面具呈黑色,没有眼洞,只在中央有一个红色的眼睛符号。   这是当初使用火球法术杀死上班族一家三口的邪教徒所佩戴的面具,在我打败他之后,雪绪将它从邪教徒脸上摘了下来,之后就把它随手放在了车子里面。我也是在驾车外出收集食物的时候发现它的,没想到居然放车里了。   我现在能确定的是,在邪教徒的团体之中,能够使用法术的人在地位上应该比不能使用法术的人更高,而这面具则曾经佩戴在了那个会火球法术的邪教徒的脸上……   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我将它戴到了脸上。   虽然这副面具没有绑带,也没有其他帮助固定的部件,但不可思议的是,它直接附着在了我的脸上,没有会掉落下去的趋势。   而且,比起这一点更加不可思议的是……   我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   前面也有说过,这副面具没有眼洞,它是完全封闭的,按理说会遮挡住人的视野,让人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但是,我却可以直接透过面具看见外面,就好像面具本身不存在,而我根本没有佩戴面具。现在的我对外面的景色看得就是这么清楚。   如果不是能感受到面具的冰凉触感和重量,我甚至怀疑它已经掉下来了。   我摸了摸面具,确认了一下它的存在。   摸上去感觉像是金属。   真是神奇,这难道是有着某种超自然力量的道具吗?   之后,我穿着邪教徒黑袍,戴着面具,走出了自己躲藏的地方,堂堂正正地来到了校门口。   站在校门口的两个邪教徒看见了我,没有佩戴面具的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接着给我让开了路。   我目不斜视地进入了校内。   很好,混进去了。   我不知道这副面具对于邪教徒来说有着什么意义,他们似乎并没有因此对我露出尊敬的神色,也没有做出奇怪的表情。本来我还怀疑过,既然这副面具是戴在疑似高级邪教徒的家伙的脸上,也许有着身份象征的作用,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不过,只要他们不对我戴着这个面具感到奇怪就好。就算面具没有身份象征的意义,也至少能遮住我的脸,免得让人认出我不是邪教徒。   虽然上次露了脸也没有暴露,但是既然这次有了更好的条件,那自然要善加利用。   仗着伪装,我四处走动观察。   学校很大,里面的邪教徒不多,就好像把一个班级的人数分散到了空空荡荡的学校里面一样,偶尔才能看见几道人影。我走动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疑似仪式节点的地方。   是操场周围的跑道。   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有一处插着铁剑的火堆,而火堆的旁边有一把木质凳子,凳子上面坐了一个邪教徒。   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一处节点的守护者了?   我仔细观察他。   和我上次遇到的赤裸上身的壮汉不同,他好好地穿着一身黑袍,正坐在凳子上面翻看一本书籍。   我注意到,他穿着的黑袍与一般邪教徒不同,有着鲜红色的图腾花纹,就好像我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会使用火球法术的邪教徒。   难道说,面具不是身份象征,衣服才是?黑袍上面有着图腾花纹的邪教徒的地位更高?   我记下了这一点,然后偷偷摸摸地潜行了过去。   跑道外面有一座小仓库,里面放的估计都是体育用具。我藏在仓库的后面,距离他只有二十米不到。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安静地翻过了书籍的一页。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   很好,没有其他人看着这边。   紧接着,我拿出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在念力的驱动之下,水果刀凭空漂浮了起来,刀尖对准了坐在火堆前面的守护者。   他依旧没有异常的动静。   没有发现我吗?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   我盯着他,发动了攻击。   唰!   水果刀犹如闪电一般破空射出,瞬间越过了这二十米不到的空间距离。   哧!   刀身捅进了守护者的后脑。   他触电般地浑身一震,书籍掉地,身体重重倒下。 第16章 红眼病(十六)   与上次立刻就发现藏在暗处的我的那个壮汉不同,这个守护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甚至直到我对他发起攻击的那一瞬间,他都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籍;然后,他被我用念力发射出去的水果刀命中要害,直接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动作。   干掉了吗?   即使看到了他被我杀死的一幕,我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于轻松的暗杀反而令我感到不真实。   说不定被我干掉的只是一个替身,或者是一个幻觉,亦或是别的什么……也许,这个家伙有着哪怕被命中要害也不会死去的超凡本领,现在正在装死,等我主动走出去。毕竟,相较于念力、火球术、肉体强化这些超自然力量,被刀捅进脑袋也不会死去的本领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虚构故事中,也常常会出现主角等人以为杀死了反派、却发现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桥段。   话虽如此,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也是不行的,说不定他是真死了呢?   我等待了十几秒钟,见尸体依然没有动静,就小心谨慎地走出去了。   很快,我就来到了尸体的旁边。   因为距离拉近了,所以我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男性,皮肤呈小麦色,外貌帅气。也许是暗杀来得太突然,没有给他反应时间,他死去时的表情并不狰狞,双眼也没有闭上。我想,他可能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死去了——假设他真的已经死了。   我看向掉在尸体旁边的书籍,那是一本奇幻小说。   因为他是邪教徒,所以我还以为他看的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书,想不到这么正常。   他真死了吧?   抱着试探的心思,我对着旁边的火堆作出了一个招手的动作。   插在火堆上的铁剑凭空悬浮起来,接着飘到了我的身边。   我抓住了它。   在与上一次的壮汉战斗的时候,他对我说过,假如不杀死他,就无法拔出火堆上的铁剑。我想在这里的仪式节点也是相同的构造。既然能把它拔出来,是不是就说明这个守护者是真的死掉了?   我又看了一眼尸体,它依旧没有任何异常动作。   为了保险起见,我先是退到了自己刚才躲藏的仓库后面,然后掏出口袋里的黑色手机,查看了一下地图。   地图上的红叉只剩下了两个,而位于学校地点的红叉则已经消失不见,说明黑幕已经认可我摧毁了这一处据点——尽管严格地说我只是杀了一个人外加拔了一把剑而已。   看来守护者是真的死的。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知道,我说不定只是白担心而已,毕竟就算是会使用法术的邪教徒,也不见得能对任何情况都有准备。因为疏于对暗杀的防备,所以死于暗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拿我自己来说,假如我不具备敏锐的直觉,那么即使是青叶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只要有心算无心,也能拿着刀从背后把我这个超能力者杀死。   如果对手是上一次的壮汉,我的暗杀肯定会失败;但是这一次的对手看来并不具备发现暗处敌人的本领,因此我成功了。   也不知道他会的是什么法术。   我拎着铁剑,离开了学校。   离开途中,我隐约听见了后方传来骚动声,应该是守护者的尸体被发现了吧。我又加快了脚步,拉开与学校的距离,以免被发现。   过了一会儿,我来到了一处商店的天台。   黑色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我拿出它,查看了一下,原来是有新短信。   黑幕的上一条指令已经被我完成了,所以这一次又是新的指令吧。我打开短信看了看。   “摧毁仪式核心。”   黑幕的短信指令一如既往的简单。   短信还附送了一张图片,依旧是河狸市的地图。我点击了一下,缩略图放大,只见一道红叉画在了被五个据点围绕的中心地区。   这五个邪教徒据点——或者说是仪式节点,如果用线条连接起来,就会形成一个逆五芒星,这一点那个壮汉也曾经对我说过;而此刻,这一道红叉的位置,就正好是逆五芒星的中央。   这个地点与雪绪家别墅的距离不远。   反正也是顺路,我决定先回一趟别墅,休息一下。   ……   我用之前约定的暗号叩响了门。   很快,门的对面传来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青叶给我打开了门。   “哇!”   她突然被吓得后退一步,接着一不小心没保持好平衡,坐倒在地,好像是看见了十分可怕的东西。   我纳闷地问:“怎么了?”   “诶?这个声音……”她闻言愣了一下,眨了眨紫色的双眼,然后试探地问,“是宁海吗?”   “是我。”我说。   “你……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啊。”她拍了拍胸口,余惊未定,“我还以为是邪教徒上门了……”   见她这么说,我迟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哦,是面具。   我忘记把面具摘下来了,而且那一身伪装用的黑袍也没脱。   在离开了沦为邪教徒据点的学校之后,我一直没有摘下面具,理由有二:第一,这副面具就算戴着也不影响视野;第二,这副面具有着在如今的河狸市十分重要的作用。   这个作用是什么?   那就是……只要戴着它,就不会被病人们攻击。   这也是在离开学校之后才发现的事情。我在返回的途中,突然注意到周围的病人们不知为何没有向我发起攻击,一时之间还怀疑红眼病是不是发生了未知的变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我戴的这副面具的缘故。似乎只要是在戴着它的期间,病人们就会将我这个佩戴者视作为路边的石头或者树木……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同类?面具上面画有红色眼睛的符号,貌似也在暗喻着红眼病。   戴着它赶路会很方便,所以我就一直没摘下来,结果现在都忘记摘下来了。   “抱歉。”我摘下面具,“吓到你了?”   “吓死我了。”青叶抱怨了一下。   我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   “你收到新短信了吗?”我问。   “收到了。”她点头。   “我接下来就会去仪式核心的地点,结束这一切。”我说,“只要获得的情报没有出错,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除仪式了。”   “红眼病也是因为这个仪式才会存在的吧?”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只要解除仪式,雪绪和三轮先生就会恢复如初?”   “应该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就算红眼病是因仪式发动而出现,也不见得会因仪式终止而消失。就好像被火焰烧成灰烬的纸,不会因为火焰熄灭而恢复如初。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悲观了,但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在故事中,因为大魔王而陷入昏睡的无辜者们,往往也会因为大魔王之死而苏醒,然而现实却远远没有那么方便。   现在想这些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事。即使病人们不会因为仪式终止而恢复如初,也至少能让我和青叶脱离随时会变成病人的险境。   我拿出了面具,递向青叶,说:“这个给你。”   “这个是?”青叶接过了。   “这是面具。”我说。   “我知道是面具啊。”她说。   “只要戴着它,就不会被病人袭击。”我说。   青叶吃了一惊,然后仔细端详这副面具。   “可是……戴上去的话会看不见吧?”她问。   “你戴上去就知道了。”我说。   青叶迟疑了一下,试着戴上面具。   “啊。”她惊讶地说,“能看见外面!”   戴上这副面具的青叶,脸被面具遮住,外表一下子就诡异起来了。   我看着她,多少理解了她刚才开门后看见戴面具的我时受到的惊吓。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用真的好吗?”她摘下面具,重新露出了可爱的脸蛋,神色犹豫,“在外面行动的你更需要它吧?”   “我无所谓。”我说,“我可以在高处移动,而且病人不是我的对手。”   青叶摩挲手中的面具,好像还是不能释怀。   不过,既然是已经送出去了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比起我,对病人缺乏抵抗力的青叶显然更加需要这个。   我脱了伪装用的黑袍,在别墅中休息了一小会儿,随即动身前往仪式核心。   ……   十五分钟之后,市中心区。   我来到了一座办公楼的正门前,周围躺在十几个被我放倒在地的病人。   这里应该就是仪式核心所在的地点了。   我走进了办公楼。   大楼一层是空荡荡的大堂,看上去有些凌乱,地板上有干涸的血迹。   和之前去过的据点不一样,这里明明应该是仪式核心地点,但是却没有负责看守的邪教徒,就连一个病人都没有。   电梯好像还可以正常运转,但是我选择走楼梯。   我一层一层地往上走,途中不见人影,也没有疑似核心的物体。   在走到第七层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是青叶打来的电话。   “青叶?”我接通电话,问,“怎么了吗?”   电话对面的青叶沉默了一下,随即说:“不,没事……”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正想追问,可她却立即挂了电话。   既然没事,那为什么要打电话?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去之后问一下吧。   我重新把注意力转到了眼前。   良久,我来到了办公楼的顶层。   顶层是一处十分空旷的空间,四面八方的墙壁都是透明的强化玻璃,可以直接看见外面的光景;而在顶层空间的中央,则有一个足球大小的发光球体悬浮在两米高的地方,将周围照得特别明亮。   发光球体的旁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穿着黑袍的男人,另一人是身材高大的盔甲人。   “欢迎光临。”男人声音洪亮地说。   我站在楼梯口的前面,望着他。   他估计就是邪教徒们的首领,也就是所谓的祭司;而在他旁边的盔甲人,应该就是阿尔冯斯·艾尔利克?   “阿尔冯斯?”我试探地喊了一声。   但是,阿尔冯斯没有回应我,只是沉默不语地站立着,仿佛盔甲里面根本没有人,只是一具死物。   壮汉说过,他是被祭司打败后带走的。我还以为他被监禁起来了,却没想到他看上去挺自由的,没有被束缚住的样子。该不会……他倒戈过去了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不,是很不可能。   “你认识他?”男人朗声问,“我就知道,你是他的伙伴,对吗?”   我重新望向这个男人。   他的年纪大约是四十岁出头,容貌一般,表情中有着强烈的自信,就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杰出企业家,而不是一个阴暗的邪教徒;他的黑袍上面也有许多红色的图腾花纹,但是样式比起被我暗杀的守护者更加繁复。   “你很在意他吧?”男人拍了一下身边的盔甲,“他袭击了栗山负责的据点,不过不凑巧,我当时也在那里,结果就如你所见,他被我捕获了。”   阿尔冯斯一言不发。   男人说的栗山,应该就是指被我杀死的壮汉?   “他的实力很强,就连栗山也觉得棘手。据我观察,他似乎可以使物质分解、再构成。这可是一种特别有前途的能力。”男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可惜,在我控制了他之后,他就无法使用这种能力了。被我控制的人往往只能被动地执行我的命令,没有主观能动性。如果他的能力属于天生的超能力,那么只需要本能就可以发动;但是现在看来,那似乎是一种法术,一门知识,无法在精神被控制的情况下发动。”   他的话令我空前地警惕了起来。   精神被控制——这无疑是指阿尔冯斯目前的状态,也暗示了这个男人的真正本领。他能够控制对手的精神,使对手成为自己的奴隶。   阿尔冯斯之所以对我的呼唤不作回应,也是因为精神被控制了的缘故吧。   “你既然是他的伙伴,那么你的能力,在原理上可能也与他相似?”男人缓缓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随意控制你。这个盔甲即使失去了施法能力也有勉勉强强的战斗力,但是你的话,一旦失去了法术,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吧?”   他好像把我的超能力误认为是法术了。   “我想想……就这样吧。”他说,“你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如何?”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我问。   “你会答应的。”他微微一笑,“那个女孩……是叫凉风青叶?我已经让手下去抓她了。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你直到现在都在保护她,应该不会希望她出事吧?” 第17章 红眼病(十七)   我是凉风青叶,十八岁,一家游戏公司的新人社员。   两天前,我在上班的途中捡到了一款紫色的手机。本想寻找失主,手机却收到了一封对我指名道姓的短信,内容是——   “恭喜你,凉风青叶女士。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十四分钟,请做好准备。”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该捡起它,应该视而不见才对;但是如果我不捡,也会有其他人替我捡吧,然后也一定会被卷入这场灾难。这样一来就好像有人在替我顶灾一样,感觉非常不好。   十四分钟之后,我被卷入了与我生活的世界十分相似的异世界。   正在彷徨的时候,紫色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叫作宁海的人的来电。   他也许就是黑幕——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结果不是。   宁海和我一样,也是被卷入这场灾难的受害者。   在那时,我向他提出了一个假设:我们的遭遇也许是一场游戏,所以可以用游戏的思维审视眼下的处境。当时具体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但大体上就是这样的意思。在说出这些话之后,我立刻就后悔了。我自省了一遍自己的内心,可能是因为我平时接触的都是游戏角色的设计工作,所以才会动不动就想起游戏吧。站在听见这种发言的宁海的角度上来说,很可能也会觉得我是一个不靠谱的奇怪女孩。虽然他立刻就对我的发言予以肯定,但是我依然觉得之后的他看我的视线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错觉。   之后,我们按照黑幕的短信指令,前往了河狸高中。   即使是在这个异世界,也存在一个叫作凉风青叶的人,而这也是我目前代入的身份。这个世界的青叶交了一个朋友,叫作三轮雪绪,是一个既漂亮又帅气的女孩。虽然由我这个年长者来说这句话有些不妥当,但我其实挺憧憬雪绪的。说不定,这个世界的青叶也有相同的想法,所以才会与雪绪成为朋友吧。   在雪绪的指引下,我找到了自己的班级和座位,也找到了宁海的座位。宁海在之后就来了学校,我们一起上课。   和平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红眼病席卷了河狸市,将这座城市化作了活地狱。   经过宁海的帮助,我成功地逃离了教学楼,然后与雪绪和三轮先生汇合。我们四人一起离开了学校。   抵达雪绪家的别墅之后,三轮先生很快就变成了病人,向我们发起攻击。   红眼病会使感染者变成只知道杀害他者的狂徒,感染途径也不明确。我们也不知道三轮先生变成病人的起因是什么,明明之前还是十分正常的人,却这么突兀地变得六亲不认。   宁海立即就出手制住了三轮先生。   与弱小的我不同,宁海是一个强大的超能力者,所以对手无论是持枪的三轮先生,还是一起围攻的复数的病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摆平。   三轮先生被我们关了起来。   第二天,我们前往市政府成立的研究所,试图寻找特效药,治疗三轮先生。   然而……失败了。   特效药根本不存在。   非但如此,就连逃离城市的方案都受到了现实的否决。   向雪绪提出“只要离开河狸市,三轮先生就可能恢复原状”的设想的人是我,因此,对于雪绪之后的绝望,我认为自己应该承担一份责任……尽管宁海说没关系,可我依旧止不住内心的煎熬。   到了深夜,就连雪绪也变成了病人,被我们关了起来。   我和宁海迟早也会变成病人吧……不过,作为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们也许是一个例外,直到现在都没有病发就是佐证之一;当然,这只是侥幸的想法,也可能是我们运气好,所以病发的时间比较晚而已。   为了打破绝望的现状,宁海开始外出,执行黑幕的短信指令,摧毁地图上的据点。   直到第三天的上午,黑幕给我们的指令被宁海完成了。我还以为会花很长时间,但是,宁海果然很厉害。   黑幕给我们发来了新的指令,内容是要求摧毁仪式的核心。根据宁海分享给我的情报,接下来只要摧毁这个仪式的核心,仪式就会被瓦解;而只要仪式被瓦解,河狸市就能得到拯救。据说红眼病也是这个仪式的产物,那么是不是说,在解除仪式之后,雪绪和三轮先生也会痊愈?   我有一种感觉,这可能就是黑幕的最后一条指令了。只要完成这个指令,我们就能“通关”。通关这个词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吧,可是……假如我们的经历真的如我所设想,是一场游戏,那么河狸市就是游戏舞台,红眼病就是核心设定,邪教徒就是反派,黑幕的短信指令就是主线任务。摧毁仪式核心就意味着拯救河狸市,也可以视作为噩梦的结束,主线的完成,游戏的通关。这样解释一下,就会显得很有道理了吧?   我也知道,这可能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把现实比喻成游戏真是太不谨慎了。   现在,宁海已经开始前往仪式核心的地点。   弱小的我只能坐在家中,等待宁海的消息。   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宁海,羡慕他的超能力。只要有超能力,我是不是也能像宁海一样勇敢地战斗?我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结论是不能。   雪绪也没有超能力,可她却敢和病人拉近距离战斗;而我现在已经有了宁海给的手枪,却依旧提不起面对病人的勇气。虽然宁海曾经对我说过,他是一个除了超能力之外就一无是处的庸人,但是在我看来,即使没有超能力,宁海不也有着十分强大的勇气吗?能够勇敢地面对恐怖之物,这也是一种值得钦佩的强大。   从最初相遇开始,直到现在,宁海一直都是那么的冷静、从容,仿佛永远都不知道害怕,不会被困难打垮;反观我自己,如果不依靠宁海,恐怕早就已经被疯狂的病人们撕碎了吧。   我问过宁海的年纪,当时他来不及答复,就被突然发生的异变打断了。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我觉得,宁海的年纪应该是比我小的。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保护着,每当想起这个事实,我就会感到脸皮发烫,并且痛恨自己的懦弱。   ……   咚咚。   突然,玄关处传来了敲门声。   是宁海回来了?可他不是正在前往仪式核心地点吗?现在的话,他应该才刚刚抵达那个地点吧?   在一楼客厅待机的我坐了起来,正想去开门。   紧接着,我就意识到……   不对。   宁海与我约定过一个暗号,他在敲门的时候,一定会按照这个暗号敲门;但是现在敲门的人没有遵循这个暗号,只是非常普通地敲门而已。   我悄悄地走到了玄关处,力求不发出一丝声音。   是谁?谁会在这种时候造访这座别墅?   宁海对我说过,他在去超市收集食物的时候,遇到过一队试图抢劫他的幸存者。由此可见,虽然大家都是幸存者,但却未必值得信任。现在正在敲门的人,八成也是哪个幸存者;而在别墅里的,就只有我和两个病人。如果宁海在的话就好了,即使敲门的人心怀不轨,也能轻松地收拾掉。   门外的人又敲了一次门。   该怎么办……   会不会敲门的人真的是宁海,只是他忘记用暗号了?   这种时候开口问一下就好了,但如果是心怀不轨的幸存者……那还不如不发出声音。   对了,有办法了。   我拿出紫色手机,给宁海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青叶?怎么了吗?”宁海问。   我倾听了一下,门外的人没有发出说话声。   果然,那不是宁海!   “不,没事……”我小声地说。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   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宁海现在正忙,我应该试着自己解决问题。   不能总是依赖宁海。   但是,应该怎么办……   门外的人开始第三次敲门,声音比起前两次更加响亮,透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我走到门前,踮起脚,透过猫眼看了一下外面。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魁梧的巨汉,穿着一身黑袍,上面画有红色的图腾花纹。   不好!是邪教徒!   而且还是邪教徒之中的高级成员——宁海对我说过,穿着有图腾花纹的黑袍的邪教徒,很可能都是会施展法术的角色!   突然,门外的巨汉与我对上了眼。   他知道我在看他!   一定是通过猫眼的亮度变化注意到的。   他猛地对门挥出一拳,粗壮的前臂打穿了坚硬的木质门板,从我的身体侧面擦过。   差点就被打中了!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身就跑。   为什么邪教徒会出现在这里?   该怎么办?要往哪里逃?   逃离别墅吗?但是别墅外面都是病人,如果逃到外面,恐怕立即会被病人们杀死。   等等,逃到外面……这个办法……   可行!   我有宁海给我的面具!只要佩戴那副面具,就不会被病人们攻击!   我跑到了客厅,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面具,戴在脸上;然后,我还拿起了雪绪曾经持有的手枪,转身跑到了窗户前。   这时候,门已经彻底被巨汉摧毁,他跑到了客厅,看向了窗前的我。   他迈开双腿,向我冲来。   我连忙跳出窗户。   面对生死的危机,就算是体力孱弱的我也跑出了很快的速度——至少对我来说是很快的;但是,这种程度的速度却比不过后面的巨汉。   我才刚跑出别墅,来到路上,后面的巨汉就快要追上我了。   最多再过二十米……不,是十米,就要被他抓住了!   就在这时,在周围徘徊的病人们注意到了追逐我的巨汉,他们向巨汉冲去。   与我不一样,巨汉并没有佩戴能使病人们无视自己的面具。病人们的袭击拖住了巨汉的脚步,让我好不容易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向后看去。   只见巨汉大喝一声,像是扔垃圾袋一样逐个扔开了缠住自己的病人们,接着继续向我冲来。   我顿时心中一寒,回过头去,一个劲地向前冲刺。   跑了没多久,我就感到体力急剧消退,忍不住开始喘气。   一路上的病人们都对我视而不见,反而去阻止向我追逐的巨汉。如果不是他们的帮忙,我早就已经被追上了吧;但是,如果我因为疲惫而停下脚步,即使有他们帮忙,也肯定会被那巨汉追上。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想起了自己的手枪,离开别墅的时候我还顺手带上了它。   要用它向巨汉开枪吗?   虽然对手是活人,但那也是让河狸市变成如此惨状的凶手,于情于理都是说得过去的……可是,我依然对向人开枪抱有忌讳。如果是宁海的话,他会怎么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对手开枪;换成是雪绪,肯定也会作出相同的抉择。   我跑到了一条街道上,逃跑的速度已经降低了不少。   巨汉紧追不舍。   终于,经过一段犹豫,我拔出手枪,对着巨汉扣下了扳机。   巨汉距离我大约有十几米,这个距离的话,对于从未开过枪的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好在巨汉体型巨大,而我的运气似乎又不错,我的初射击成功命中了对手。   子弹打在巨汉身上,嘣地一响,被弹开了。   巨汉脚步不停,继续奔跑。   根本没有起效!   如果不是巨汉的黑袍被打出了破洞,我还以为是自己打偏了!   这是法术的力量吗?这个巨汉拥有的法术,是能够提升自己的防御力的种类?   我再也不敢回头,全力逃跑。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跑到了市中心区的一座办公楼的正门口。   我的体力已经几乎见底。   每一步奔跑,都像是企图从一条干毛巾中拧出水分;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正在刺激胸膛中不存在的伤痕;每一次死里逃生,都像是又透支了一份未来的幸运。   多亏了病人们的纠缠,我才没有被追赶上。   但是……这里就是极限了。   说实话,能够跑到这个地方,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奇迹可不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这是任谁都清楚的常识。   我吃力地拖动无比酸痛的双腿,进入办公楼内部。   巨汉仿佛永远都不会疲惫一般追了过来。   我一边缓慢地跑动,一边观察四周,顿时心中一凉。   不妙,这里没有病人……   没有病人的话,就不能拖慢巨汉的速度。   不应该进入这座办公楼的。   我只好寻找,寻找一处可以躲藏起来的地方,让巨汉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地方。 第18章 红眼病(十八)   “那个女孩……是叫凉风青叶?我已经让手下去抓她了。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你直到现在都在保护她,应该不会希望她出事吧?”   邪教祭司的发言令我心中一沉。   既然他能说出凉风青叶这个姓名,又知道我正在保护她,那就说明他肯定对我们的近期活动有着一定程度的把握,并且一定知道青叶此刻位于雪绪家别墅的事实。他可不是区区幸存者,而是统率邪教徒们的祭司,他的确有着派遣手下捕捉青叶的能耐,我不能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我虽然给了青叶手枪,但是实在不认为,她能够与邪教徒正面抗衡。   万一这个祭司派遣的是掌握法术力量的高级邪教徒……   我已经对青叶成功逃脱不抱有多少期望了。   “如何?加入我们吧。”祭司游刃有余地微笑,“我承诺,只要你开这个口,我就给予你只在我之下的地位。有朝一日,就算是晋升到与我同等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与你同等的地位?”我问,“你不是这个邪教中地位最高的人吗?”   “说是邪教可真难听,不过在你加入我们之后,解开这种误会的机会要有多少就有多少。”祭司说,“我就回答一下你的提问吧。你说错了,我并不是教派中地位最高者。在我之上,还有五位主教和一位教宗的存在。他们才是教派的真正领袖,而我不过只是这小小的日本地区的负责人之一罢了。”   “五位主教,一位教宗?”我继续问,“他们也在河狸市吗?”   “不,都不在。因此在这河狸市中,就是我的地位最高。”祭司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既然主教和教宗的地位在我之上,那么肯定也有着比我更加强大的实力吧?你想对了,他们远比我强;但是哪又如何?你面对我,依然没有一丝胜算。放弃你那无谓的小心思吧。”   虽然他说的话很不客气,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对抗他的精神控制的把握。因为我对精神控制这种超自然力量一无所知,所以自然谈不上思考如何破解这种力量。   “只要我献祭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市民,就能大大地取悦神灵。”祭司的神色中隐约地露出了不可抑制的渴望,“这可是一整座城市的人口啊,创教以来又有多少次这样的壮举?想必只要我立下这次功绩,神灵就会赐予我更多的力量。此次之后,就算是成为教派的第六位主教都不是梦想。”   他的话语中飘出了对全城市民的生命的漠然气味,令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疯狂。   “而你,只要跟随我,我就许诺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祭司对我说,“像你这种尚未入教就持有超凡之力的人才,神灵一定会关注你,并且赐予你更多的力量。怎么样?这种好事可是千载难逢,你也一定不会拒绝变得更强的机会,对吧?”   这一番简单的劝诱令我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更加强大的机会……   对于除了超能力之外就别无所长的我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起变强更有吸引力的事情?   不过,这在目前来说,还只是一块画出来的大饼罢了。他真的会履行自己的许诺吗?事情会有他说得那么顺利吗?我可不会只是被人随便地劝诱一下,就流着口水纳头便拜,那太愚蠢了。   祭司继续劝说:“我知道,你不会简单地相信我,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好好地……”   还没说完,他的口袋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铃声。   他皱了一下眉头,拿出了一款白色的手机。   手机?在如今的河狸市还能用手机?   在还没有变成病人之前,雪绪曾经尝试过使用手机、座机和网络联络外界,但是都失败了。手机没有信号,座机打不通,网络也都中断了。既然如此,为什么祭司能够使用手机?我对手机的通讯原理并不清楚,也许邪教徒里面有能人可以使手机恢复通讯功能,但是这应该只局限于河狸市范围内。   河狸市已经陷入了神灵之胃,与外界完全隔离,如果要使手机信号突破这种隔离,非得是超自然力量不可——我是这么想的。   我的黑色手机和青叶的紫色手机之所以可以使用,估计也是黑幕的力量在起作用。   祭司将手机凑到了耳畔。   “怎么了?……什么?……居然……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挂断了电话,看向我。   “凉风青叶已经被我的手下抓住了。”他重新露出了游刃有余的微笑,“只要你愿意老老实实地加入我们,我就不会对她做坏事,你看如何?”   青叶被抓住了?   我直觉地感到,他正在撒谎。   因为有着强力的直觉,所以我一直都是直觉派。具体地说,我就是那种在思考与直觉相冲突的时候,会优先相信直觉的人。   “你在撒谎。”我斩钉截铁地说。   祭司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但是很快就恢复原样。   “我可没有撒谎。”他说。   “不,我知道你在撒谎。”我说,“继续撒谎下去也是没有用的。”   祭司收起了微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或许他是那种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吧,我也不知道他从我的表情中瞧出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皱起眉头,说:“看来你是真的能看出我在撒谎,不可思议……这也是你的超凡之处吗?还是说,你是那种擅长洞悉谎言的角色?”   我沉默。   “我明白了。我承认,我在撒谎。”他说,“不过,也不全是撒谎。虽然我的手下没能成功抓获凉风青叶,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你把赤瞳面具交给她了,是吗?那种特殊的道具我也只有两个,其中一个交给了负责清除幸存者的手下。现在看来,我那手下之所以会突然音信全无,也是因为被你干掉了吧。正因为有着那面具的帮助,凉风青叶才能苟延残喘那么长时间。”   原来当初被我干掉的会火球法术的邪教徒,是负责清除幸存者的角色?难怪他会对我们发起攻击,也是因为把我们视作为清除对象的缘故了吧。   比这更重要的消息是,青叶没有被抓到。她有效地利用了我给她的面具,从祭司手下的魔掌中逃脱了。我能够想象青叶是如何使用那副面具的,想必是通过街道上病人们的掩护,争取到了逃跑的空隙吧。我一直都很小瞧青叶的本事,现在要订正一下这种看法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她还没有完全逃脱。”祭司说,“我之前对你的邀请也不会改变。我再重新问一次,你是否选择接受我的邀请?”   “我拒绝。”我毫不犹豫地说。   “别拒绝得那么快。”祭司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听一下你的拒绝理由吗?”   “你们太恶心了。”我说。   “什么?”祭司愣了一下。   “你们太恶心了。”我重复说。   没错,恶心。   我对于这个邪教的行径,他们在这河狸市犯下的巨大罪孽,以及这个祭司对于人命的漠视,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就好像在卧室的墙壁上看见了蟑螂,在浴室的地板上发现了蜈蚣,在学生食堂吃饭的时候找到了盘子里的半根毛毛虫;而即使是这种种比喻,也无法形容那深入肺腑的反感。我的厌恶在这之上。   投敌的选项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心中。   当然,我也要承认,在听见可以变强的时候,我动摇了一瞬;而在听见青叶可能被抓住的时候,我也犹豫了一下。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真的考虑过要加入对方。对手是策划了这一起红眼病爆发的邪教,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死,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灭。那些至今都徘徊在街道各处的病人们,他们是否能够恢复过来,也尚未可知。   我清楚地记得:在三轮先生成为病人之后,雪绪是多么的痛苦;而在雪绪成为病人之后,青叶又是多么的悲伤。   我不想说什么正义、道德、伦理……   我只想说,我十分讨厌这群人。   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过令我厌恶到这种程度的人。   初中的时候,我曾经也有过憧憬邪恶的时光。恶人看上去总是比善人更加强大、更加果断,而善人看上去却是那么的迂腐和优柔寡断。比起光明的英雄,我更喜爱冷酷的枭雄。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怎么喜欢故事中的善人角色,依旧觉得他们有时候特别愚蠢;但是最起码,我已经不会觉得邪恶是帅气的事物。   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祭司,这个披着人皮的鬼,无论他把自己伪装成多么胸有成竹的姿态、露出多么游刃有余的微笑,都无法令我升起一丝半毫的认同感。   我不会与他狼狈为奸。这就是我的决定。   “你说我们恶心?”祭司冷冷地看着我,“现在撤回这句话还不晚。”   “你们太恶心了。”我故意地说了第三遍。   “我给过你机会了。”祭司对身边的阿尔冯斯做了一个手势。   穿着盔甲的阿尔冯斯向前走出一步,沉重的足甲踩踏在地,发出了重量感十足的声音。   祭司说:“杀了他。”   阿尔冯斯向我冲了过来。   我将念力附着在了全身上下。   祭司有提到过,阿尔冯斯因为被精神控制的缘故,处于无法使用超自然力量的状态。既然如此,那他就不过只是一个穿着盔甲以拳脚功夫胜人的家伙。也许对一般人来说是不可战胜的对象,但是对我这个超能力者来说却绝非如此。   虽然穿着那一身沉重的盔甲,但是阿尔冯斯的动作却很迅速,一下子就奔跑到了我的面前。   他猛地抬起右脚,向我踢来。   我顺从自己的战斗直觉,敏捷地避开了这一踢;紧接着,我将更多的念力灌注到右手上,以一记手刀攻击,对着阿尔冯斯的左腿砍去。   手刀摧枯拉朽地破坏了盔甲的左腿部分,从中间一刀两断。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里面怎么是空的?   此刻的阿尔冯斯是抬起右腿踢击的姿态,因此当支撑身体的左腿被破坏之后,他就立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砰!   沉重的盔甲摔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我吃惊地看向阿尔冯斯。   不会有错,刚才的手感……盔甲里面是空的。   阿尔冯斯试图站立起来。   我立刻走上前去,将念力灌注在足底,一脚踩下。   阿尔冯斯的右腿盔甲也被我从中间踩断了。   接着,我又向前了一步,一脚踢开了他的头部盔甲。   就如我隐隐预感到的那样,在阿尔冯斯的头盔被我踢开之后,下面没有露出人头,而是一片空虚,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是盔甲本身具备了生命,自己在行动一样。   “怎么,你很奇怪吗?”祭司远远地说,“你和他不是伙伴吗?他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   我回头看向他。   祭司缓缓地说:“我在起初看到他的时候,也是十分震惊。没想到会有这种家伙存在。我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发现这具盔甲被固定了人类的灵魂。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居然可以将人类的灵魂安置到金属里面……这可真是伟大的技术。只要有这项技术在,人类就可以摆脱孱弱的身躯,进入其他物质之中;而肉体本身必然存在的寿命问题,也可以完全无视。我曾经解开过一次他的精神控制,想要从他的口中问出关于这项技术的情报,但是他却不愿意告诉我。”   我本来以为像我这种超能力者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却不料还有阿尔冯斯这种家伙存在。   被我毁去双腿的阿尔冯斯依然在挣扎,企图继续执行祭司的命令,但是不能站立起来的他已经失去了对我的威胁。   我稍微与阿尔冯斯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与祭司对峙。   接下来的对手,就只有他一人了。 第19章 红眼病(十九)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施法能力,但是你居然可以如此轻松地收拾掉他。”祭司审视着我,“看样子……你之所以可以打倒栗山,不是因为他对你放水了啊。”   “放水?”我问。   栗山就是指过去被我打倒的壮汉,使用肉体强化法术的邪教徒。   “在我的手下们里面,有部分人认为栗山的法术太简单,所以不会很强;但是我知道,那是小瞧他了。有些时候,朴素也是一种强大。”祭司说,“然而栗山也不是没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过于心软。在知道我要在这河狸市举行仪式的时候,他就一直劝说我,要让我放弃;而在仪式举行之后,他也一直沉溺于所谓的负罪感……真是无聊。既然这么不愿意,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拒绝服从命令不就好了?如果是那家伙的话,搞不好还会对入侵据点的人透露情报,甚至还会希望有人阻止他、杀死他。简直愚蠢到令我看不下去。”   他说的话,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壮汉会故意对我透露情报的行为。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仪式核心地点的所在的,但是既然能够如此精确地狙击其他据点,即使知道这处核心也不奇怪。”祭司继续说,“所以我就事先遣散了这里的教众,等待你过来。毕竟以你这种级别的人为对手,就算人数再多,也只会造成无谓的流血。”   无谓的流血,这句话居然从他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我的心里话似乎被他看穿了。   “就算是我也会珍惜手下的性命。毕竟如果在这里死太多手下,我的面子也不会好看。”祭司面不改色地说,“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拒绝。”我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祭司皱起眉头,“你不想要更多的力量吗?”   “想要,但是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去争取。”我说。   “迂腐。”祭司冷笑,“反正你肯定是觉得,我们是邪教,我们是邪恶的,所以才会对加入我们这件事情如此抵触吧?我在河狸市布置仪式之前,也曾经调查过这里的人。如果这里有正在活跃的超凡者,我不会不知道。之所以没有调查到你,肯定是因为你隐藏了自己,不让自己的身份曝光,是不是?”   我沉默。   这个世界的宁海是普通人还是超能力者,其实我也不知道。从概率上来说,自然是普通人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是考虑到他也是宁海,那么我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他也是超能力者的可能性。假如他也是,那么同样作为宁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种不希望曝光自己的作风。   我不希望曝光自己,就是因为害怕生活被打乱,不愿意面对那些不知好坏的目光。   “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祭司说,“拥有力量的人挥舞力量,有什么不好?你应该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看看你周围的那些人吧,都是一群弱者,没有力量的凡人;相比较,他们何德何能与你平起平坐?如果害怕被政府势力觊觎,那也不用担心。你可以加入我们,我们会成为你的后盾,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力量。就算是法律,也无法阻止你。”   “我说过了,我拒绝。”我说。   “你还在逞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已经十分动摇了吧?”祭司用低沉的嗓音说,“你还记得你身边的凉风青叶吗?你一直都在保护她,让她免于危险,但是她有向你提供过实质性的贡献吗?你之所以会保护她,难道不是因为你希望得到她的身体吗?别去顾虑什么道德、规矩、法律……它们只是用来约束凡人的,你要用超凡者的目光去看待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一切。”   他的话触动了我的内心。   并不是说……我真的因为这一番话而被打动了。我只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天晚上,我面对着一丝不挂的雪绪,心中也曾经浮现出过邪恶的念头。我想要侵犯雪绪,想要侵犯青叶,想要让她们臣服在我的力量之下,沦为任我为所欲为的奴隶。这种不可饶恕的念头,无论我怎么否定,都无法忘记它曾经出现过的事实。   我想要这么做。   然而——我没有这么做。   因为那种做法,那种作风,那种沉醉于力量中的假想的自己,正是为我所厌恶的。   我不想因一时的快感而成为那种小人。   “抛弃世俗的目光,加入我们吧。”祭司诱惑地说,“我们会帮你抓住凉风青叶,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掉落。她会成为你的奴隶,而你则可以对她作出任何你曾经想做却被良心制止的事情。给她全身上下都烙下你的印记也好、把她洗脑成只会对你发情的母狗也罢,只要是你想的,都可以做。这就是你身为强者的特权,是弱肉强食的法则赋予你的天然权利。你不需要为此感到……”   “闭嘴。”我说。   祭司愣住了。   “你想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我问。   祭司冷冷地看着我,说:“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不,我心动了。”我说,“我就对你承认又如何?我是曾经对青叶产生过这些龌龊念头没错,但是我已经阻止过自己了,并且今后也不会再为类似的诱惑而动摇。”   “你就是这么想的?”祭司对我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阻止过自己?不会再动摇?太天真了。只要你依旧拥有欲望,你的动摇就不会真正地消失。你还是太顾虑世俗的目光了。面对真实的自己吧,你的欲望是什么?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心灵深处的声音又是怎么对你说的?顺从它吧,这才是正途。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凉风青叶的欲望已经完全消失了。”   “不,没有,它没有消失。”我说,“但是,那又如何?我对青叶的欲望是真实的,可难道我因这欲望而滋生的羞耻就是虚假的吗?假如我要顺从欲望,为了占有青叶而付诸行动,那也只会光明正大地对青叶展开追求,做一个不会连自己都为自己感到羞耻的人。”   “那都是虚假的!”祭司提高声音,“那不是你先天的想法,你是被教育成这样的!这种羞耻也不过是被后天植入的情绪而已!”   “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它都是我的想法。这一点不会有错。”我说,“反正我在吃饭的时候也从来不讲究饭菜是否纯天然,又何必纠结这种琐碎的细节?”   说到这里,我开始走向祭司。   祭司语气冰冷地说:“很好,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了。我会让你后悔的……不,你连滋生后悔这种情绪的机会都不会有。你的未来将会是沦为我的奴隶,渡过悲惨的一生。”   后方,阿尔冯斯正在地面上匍匐挣扎,仿佛为了祭司的话提供了证明。   祭司扬起手臂,指向我。   我顿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被某种事物锁定了。   同时,直觉也在提醒我,他要施展法术了。   “站住。”祭司面无表情地说。   我当然不是那种对手说站住就老老实实站住的人,我继续走向祭司。   祭司怔了一下,又指着我,加重语气,说:“站住!”   “你在说什么?”我问,“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别人说站住就站住的人吧?”   祭司露出了难掩的慌张神色。   我观察着他。   等等,难道……   难道说,他刚才已经在对我使用精神控制了?   他没有成功控制住我?   “站住!!!”祭司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与他只有一米的距离。   “看来你到此为止了。”我注视着他,“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祭司咬牙切齿地说,“你的精神力怎么可能强大到这种程度!”   精神力?   我隐隐地猜测到了什么。   我是使用念力的超能力者,而念力这个词汇一直以来都与意念和精神挂钩。念力、精神力……这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必然的关系。   他说我的精神力强大,是因为我会念力的缘故吗?   我对所谓的精神力的知识并不了解,只能根据词汇的关联性作出浅薄的推测。   “遗言就是这些了吗?”我问。   “等、等等……”祭司不知所措地说,“稍等一下,我还不能死在这……”   我挥出了一记手刀,切断了他的颈动脉。   鲜血向着旁边夸张地喷射出去,洒了一地。   祭司神色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头看了一眼沾满血污的手掌,随即向后倒下了。   战斗,结束。   ……   我走到一边,坐在了地板上。   这下可算是轻松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我看向不远处的光球。   从来到这办公楼顶层的时候,这一颗足球大小的光球就一直飘在离地两米高的半空中。不用说,想必它就是所谓的仪式核心了。   只要破坏它,就能结束仪式,拯救河狸市。   我休息了一小会儿,就站了起来,走到了它的前面。   说是要破坏它……究竟要怎么破坏?说实话,我不太想用手触碰这种不知底细的玩意,直接用念力破坏可以吗?   就在我正打算破坏的时候。   砰!   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动静。   我刚放松下来的心弦又重新紧绷了起来,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青叶摔倒了我的身后。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发现青叶的身边不知为何还掉了一个铁丝网;然后,我抬头一看,发现上方的通风管道少了一个铁丝网,网口的位置正好就在摔倒在地的青叶的正上方。   她不会是从通风管道里面掉下来的吧?   不,从现状来看,一定就是这样没错。可她为什么会在通风管道里面……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青叶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了起来。   “好疼……”   “青叶。”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啊,是。”青叶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呃,因为有邪教徒在追我。”青叶尴尬地说,“好不容易逃到这个地方,体力完全消耗光了,只好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所以,你就躲到了通风管道里面?”我问。   “嗯……中途还被邪教徒发现了,差点被抓出来。”青叶说,“不过那时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少许,所以就跑到了高层,然后又躲进了通风管道……之后好不容易摆脱了邪教徒,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管道的出口,就只好四处乱爬……不知不觉就爬到了这个地方,看见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对峙……”   “是这样啊。”   青叶这样一解释,我就想通了事情的缘由。   遭到邪教徒追击的青叶从别墅里逃出,逃到了这座办公楼里面,利用通风管道摆脱了追兵,最后来到了这里……   不对,稍等一下?   “青叶。”我说,“你说……你看见了我和祭司对峙,是吧?”   “是的。”青叶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这里的?”   青叶眼神飘忽。   我默默地看着她。   沉默了好久,青叶只好放弃僵持,说:“大约是从……‘你还记得你身边的凉风青叶吗?’这里开始的?”   “……”   也就是说,我之后说的“我对青叶的欲望是真实的”和“那也只会光明正大地对青叶展开追求”这附近的话也被青叶听见了?   怎么办,超尴尬啊……   如果知道青叶在这里,我根本就不会说出这番话。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叶了。   青叶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脸色发红地沉默着。   这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两分钟。   乓。   突然,旁边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我和青叶同时闻声望去。   从祭司死去开始,阿尔冯斯就一直纹丝不动,像是真正的死物一般;但是就在这时,他开始有所动作,用双臂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顺带一提,被我踢开的头盔直到现在还掉在一边。   “哇!”青叶吓得不轻,“盔甲……没有人穿着的盔甲自己动了!” 第20章 红眼病(完)   阿尔冯斯用双臂撑起了身体——姑且就管那具盔甲叫身体吧。因为他的双腿被我摧毁了,所以站不起来,只能爬行。他在地板上爬出了一小段距离,捡起掉在旁边的头盔,将其安装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着,它开始环顾四周。   “我……这是在……”   盔甲内部发出了声音。   像是孩童的嗓音,尖锐而纤细,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而且还带着少许的回音,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孩子蹲在盔甲里面在说话一样。   “盔、盔甲说话了……”青叶难以置信地说。   闻言,阿尔冯斯望向她,而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我对她说:“他是阿尔冯斯·艾尔利克。”   “他就是?”她吃了一惊,“可是……”   我明白她的顾虑,任谁看到一具会自己行动的盔甲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阿尔冯斯沉默了片刻,接着把掉落在四周的腿部盔甲碎片收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断腿前面;然后,他啪地一下双手合十,将双手按在了自己的双腿断口处。   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响起,无数道蓝白色的细小闪电从他的双手绽放出来,照亮了周围一小圈。   在电光中,腿部盔甲碎片自动附着在了他的双腿断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拼凑成了原本完整的模样;不过两三秒钟,他的双腿就重新恢复原状,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被摧毁过一样。   这就是他的力量吗?   祭司提到过,他有着将物质分解重组的力量,只是因为被控制了精神的缘故,所以才无法使用出来;而看眼下这情况,很显然,他是真的脱离了祭司的精神控制。先前我还在警惕,万一祭司即使死去了,其命令却依旧有效,那么我就不得不再次与他战斗。   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他能够使用这种力量,就是他脱离了控制的明证。   他站了起来,再次望向我们这边。   “你好,阿尔冯斯。”我主动开口,“我是宁海。”   “初次见面,我是凉风青叶。”青叶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你们好。”阿尔冯斯礼貌地说,“我是阿尔冯斯·艾尔利克。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是在袭击邪教徒据点的途中……然后……”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围,突然发现了不远处的祭司的尸体。   “他死了?”他吃惊地说。   通过他的发言,我能推测到,他应该不记得自己被控制精神的期间发生的事情,记忆直到自己袭击邪教徒据点为止。   “你应该记得他吧?”我说,“他有着控制对手精神的力量。你袭击邪教徒据点的时候,他正好在场,并且控制了你的精神。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   阿尔冯斯低下头,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忆什么;但是因为他的脸也是盔甲,所以没有表情变化,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此之前,我只在幸存者口中听过他的传闻,他应该是一个有着强烈正义感的好人才对。   他又看了一眼祭司的尸体,问:“他是被谁杀死的?”   “我。”我说。   阿尔冯斯看向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我说,“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联系?”阿尔冯斯纳闷地问。   “手机里面不是有联系人功能吗?只要用那个就可以联系到我们了。”我解释着,“我还给你打过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手机是什么?”阿尔冯斯问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问题。   不会吧,就连手机都不知道……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代了,不知道手机的人也就只有原始部落才找得到吧?   不,等一下。我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已知的事情是,黑幕有着将我们从一个世界转移到另一个世界的本领。现在我们所处的世界虽然看似与我原本所在的世界雷同,但是仔细调查过的话就会发现,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既然黑幕拥有让人穿梭时空的本领,那么也不见得必须从我所在的世界选择受害者,完全可以从不同的世界选择不同的人,将其集中到某一个世界展开所谓的生存剧本。   进一步地推理,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和青叶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说不定,我和青叶也是来自于不同的世界?   如果说阿尔冯斯来自于一个没有手机的世界,那么他不知道手机也完全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不足为奇。   “阿尔冯斯,你的祖国是什么地方?”我试探地问。   “亚美斯特利斯。”阿尔冯斯毫不犹豫地回答。   果然,是我没有听过的国家。   “那么,你对这些国家有没有印象……”我报出了几个地球现代大国的名号。   阿尔冯斯迟疑了下,说:“不,我没有印象。”   我看了一眼青叶的神色,她对我报出的大国名号没有露出异色,反而对阿尔冯斯不知道这些国家而感到惊讶。莫非我和青叶真的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亦或是两个雷同的世界?   “我明白了。”我拿出了手机,“手机指的就是这个。”   阿尔冯斯看着我手中的手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突然打开了自己的肚子——确切地说是肚子部分的盔甲,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和他的盔甲同颜色的手机。   “是这个吗?”他问。   “就是这个。”我说,“我们就是使用这个来通讯的,具体用法是……”   我简单地教给了他使用手机的办法。   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这个家伙其实就连黑幕给的短信指令都没有看过,之所以会去袭击邪教徒据点,当然也不是因为黑幕的指令,只是因为他从路上拯救的幸存者口中听说了据点的存在,又在之后前往据点的时候目击到了邪教徒清理据点附近的幸存者们的一幕,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事情。   “总而言之,用法大致上就是这些了。”我收起了手机。   因为手机里面的功能很少,所以我教得也轻松。   “多谢指教。”阿尔冯斯感谢地说。   “说起来,为什么你没有身体?”我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阿尔冯斯沉默了一下。   “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关系。”我说。   “不,也不是必须保密的事情。”阿尔冯斯看着自己的双手,“过去,哥哥和我触犯了禁忌,企图使用人体炼成,复活妈妈;但是失败了,哥哥和我被收取了代价。哥哥失去了右手和左腿,而我则失去了全身。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哥哥把我的灵魂固定在了盔甲上面,所以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祭司的确有提到过阿尔冯斯是人类的灵魂被固定在盔甲上面的产物。   “死去的人是可以复活的吗?”青叶好奇地问。   “不,不可以!”阿尔冯斯斩钉截铁地说,“死去的人不能复活,这是铁则。”   看来过去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十分严重的心理阴影。   其实我反而对把灵魂固定在盔甲上面的技术更感兴趣,就如祭司所说,只要有这种技术在,人类就可以无视肉体的寿命;但是现在就请教也未免太过不识时务,我们还要先摧毁仪式核心才行。   不摧毁仪式核心,不结束仪式,这里的人随时都会变成病人。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只要结束仪式,达成拯救河狸市的结果,我们就可以“通关”了。如果不是青叶曾经提示我要以游戏视角看待处境,我也想不到这一节。   请教灵魂固定技术的事情,只能等下一次了。   不,我又在想些什么——下一次?这种麻烦事最好别再发生下一次了。   我走到了离地两米高的光球前面,想象念力变成一把锋利的无形长刀的样子。   接着,我对光球挥出了念力之刃。   下一刻,光球就好像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了一样,骤然爆散开来,变成了数不清的细小光点四散纷飞,就如同一只只受惊逃跑的萤火虫一样。很快,就连这些光点也在空气中自然消失了。   仪式核心,摧毁完毕。   “这是什么?”阿尔冯斯好奇地问。   “仪式的核心,大概。”我说,“现在,河狸市应该已经被解放了。”   我看向落地窗的外面。   外面的光景没有因为我摧毁仪式核心而发生变化,但是如果现在再试图离开河狸市,就不会再出现前路断绝的情况了吧?   也许病人们也都恢复原状了。   这时,口袋里面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我拿出手机,发现是黑幕发来的新短信。打开一看,内容如下: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我又试着操作了一下,发现本来空无一物的手机桌面出现了十分钟的倒计时画面。   “这样一来,我们就都能回去了吧?”青叶迟疑地问。   我们是因为被选入了生存剧本而被卷入这个世界的,现在生存剧本即将结束,那么按理来说我们也该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是十分简单的推理。   我收起了手机。   “啊!”青叶突然大喊一声。   “怎么了?”我问。   “雪绪,还有三轮先生……他们还被我们绑在床上啊!”青叶连忙说,“既然仪式结束了,那么病人们也都会变回原样吧?可他们被我们绑着,没法自己松绑……”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被我们绑起来的两人。   十分钟之后,我们很可能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在我们离开之后,又有谁会帮他们松绑?   “我去吧。”我说,“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是只要我全速奔跑的话……可能还来得及。”   ……   在倒计时没剩下多少的时候,我回到了别墅。   途中,我发现一路上的病人们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像是睡着了一样。这种异常无疑是因仪式结束而出现的。当他们重新苏醒的时候,应该就是感染红眼病之前的样子了吧。   我先是跑到三楼,切开了三轮先生的绳子;然后赶回两楼,来到了雪绪的卧室。   雪绪平静地昏迷着。   我作出了挥动手刀的动作,绑住她的绳子顿时都被切割开来。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青叶打来电话了。   我接通了电话。   “青叶吗?”我说,“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太好了……”青叶松了一口气。   我转过身,放松地坐到了雪绪的床沿上。   “接下来估计就会回到原本的世界了吧。”我说。   “嗯。”青叶好像很高兴。   “我们也要分别了。”我说。   “啊……”青叶也想起了这一件事,“不过,回去之后,只要再联络就好了吧?”   “如果我们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话。”我补充了一下前提。   “我们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吗?”青叶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   “唔……”   “……”   “对了!宁海,把你的电子邮箱告诉我吧?”   “日本能连接中国的网站吗?”   “诶?不能吗?”   “我也不知道……我们这边是不能连接到国外的网站的,但是只要翻墙的话……”   “我到时候试一试。”   “说不定在你的世界也会有一个宁海,但那不是我;然后……我和那个宁海的邮箱或许也刚好一样,你的邮件会发送到他那边。”   “不会……吧?”   “既然这个世界有你也有我,那么其他的世界也……阿尔冯斯所在的世界搞不好也有宁海和凉风青叶……”   “假如我们两个来自于不同的世界,而我的世界有宁海,那么宁海的世界也会有我吗?”   “也许。”   “……”   “……”   “我们先交换电子邮箱吧,我的是……”青叶报出了自己的电子邮箱。   “我记住了。我这边是125……”   我只来得及说出三个数字,就突然感到一身眩晕。   视野中的世界一阵摇晃,一切都开始褪色。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紫色的……所有的颜色都褪色成了黑白双色。很快地,就连物体的轮廓都开始模糊,光线迅速变暗。风声、鸟鸣声、心跳声,仿佛都正在离我而去……   我的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   “宁海,你在发什么呆?”   突然,我的世界被一道声音重新激活,就如同遥控器点亮了漆黑的电视机屏幕。   我僵硬地看向身边。   “宁海?”那人皱起眉头。   我沉默地移开目光,看向周围。   炎热的中午,喧闹的班级,坐在后排的我,逐渐淡化的噩梦……   年迈的班主任拿着一叠试卷走入教室:   “午休提前结束,开始数学测验。”   顿时哀鸿遍野。   ……   红眼病,完。 第21章   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另一个世界的河狸市灾难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这里没有红眼病、没有邪教徒、没有黑幕和短信指令,一如既往的课堂和突击测验都是如此真实。每当我回忆那场冒险的时候,总是会泛起不真切的感觉,那真的也是现实吗?   是的,那也是现实。   作为证据,那款黑色手机至今还在我的口袋里,甚至保存了黑幕给我发送的每一条短信,不过联系人一项却重新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尝试过连接国外的网络,用电子邮件联系青叶,但是就如我之前所料的那般,青叶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记下的青叶的电子邮箱是无效的,自然谈不上邮件往来。说不定,就算是在我居住的这个世界,也存在一个叫作凉风青叶的人,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河狸市也存在宁海和凉风青叶一样,但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青叶,而那可能存在的凉风青叶也肯定不认识我。   在青叶的世界,会不会也有一个宁海?   往这个方向思考的话,似乎很有所谓的平行世界的味道。   ……   考虑到假如继续持有黑色手机,十有八九会迟早被再一次卷入那种事件,所以我就试图将其丢弃。   结果是失败的,我没能丢弃它。不是因为我不想丢弃,我已经丢过不止一次了,但是黑色手机总是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回到我的身边。比如说,我曾经把它丢进河里,然后转身离开,可才走出了不到五十米,就突然感觉口袋一沉,里面多出了什么,拿出来一看,是按理说已经被我丢弃的黑色手机。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遍。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破坏它,但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材料制作的,无论我是使用超能力还是采取其他办法,都无法对它造成一丝损伤。火烧也好、水煮也罢,一般手机会有的弱点它都不具备,从大厦顶层将其抛下的办法也试过了,可我连确认成果都来不及,它就又回到了我的口袋里。   就算我拿手枪打它,估计也不会起作用吧?不过我没有手枪,所以无法尝试。   ……   虽然我在另一个世界渡过了两个夜晚,但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似乎只过去了十分短暂的时间。我就好像真的只是打了一个盹,做了噩梦,无论在梦境中经历了多久,对于现实来说都只是弹指一瞬。我的衣服也变成了原样,不是从雪绪家拿来的红色格子衫,而是我进入生存剧本之前穿的那一身校服。理所当然的,我在河狸市中随身携带的东西也都没有带回来。   当我“苏醒”之后,黑色手机很快就收到了两封新短信。   第一封短信的内容如下:   “你成功地通关了这一期生存剧本,获得了一项特权。”   什么是特权?抱着这份疑惑,我打开了第二封短信。   第二封短信介绍的是我获得的特权。   “石化凝视。”   “使被自己凝视的对手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与对手对视时发动效果更佳,效力视对手的意志强弱而定。可以使用五次。”   “曾经是一名年纪轻轻的邪教徒所擅长的法术,他凭借这种力量打败了诸多强敌,从一次次你死我活的厮杀中生还。有一天,他奉上级命令在某学校中镇守仪式节点,却因一把来自背后的水果刀而命丧黄泉。”   看完介绍之后,我开始思考。   特权,应该是一种超自然力量,或者说是一种特殊能力。可以使用五次的意思是,使用五次之后我就不能再使用这种力量了吗?   黑幕居然还能将力量给予受害者。   如果得到它的不是我这个超能力者,而是一般人,那么或许就会为了获得更多力量而选择追求生存剧本;可对我来说,为了这种东西而冒险实在不值得。我的超能力仍然有着巨大的成长空间,也没有显而易见的短板,不需要特别地贪恋这种有着次数限制的特权。   它也许还是黑幕抛出的诱饵,以此增加受害者的通关动力。次数限制会使受害者获得的特权终有用完之日,而大多数人对力量的欲求则是无穷尽的。想要继续以有力量者的身份自居,就必须通关更多的生存剧本。   其实即使是我,如果说毫不动心,那也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话说回来,第二封短信的第三行提到的邪教徒,莫非是指当初在学校据点被我暗杀的守护者?   原来他会的是这种法术,难怪对我的暗杀没有反应。这种必须配合凝视动作才能生效的法术,最怕的就是从看不见的角度发起攻击的敌人了吧。   ……   一周之后的早晨,我在街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前往学校。   在路上,我突然感觉到了从裤子里传递到大腿的震动。   终于来了——我不禁这么想到。   震动的是裤子口袋里的黑色手机,这无疑是黑幕给我发送短信的提醒。我也不想随身携带它,但即使我没有丢弃它的意思,只是把它放在家里,它也会纠缠不休地突然出现在我的口袋里。假如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那么它就会出现在我的书包里。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摆脱它。   为什么黑幕会发来短信?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生存剧本,又要开始了。   我转身拐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中,拿出手机。   其实就算是在人多的地方进入生存剧本也没问题,上次我就是在学校中进入的。只是,我对自己接下来会接触到的事情,有着一份不能为人所知的自觉,所以就下意识地来到了不会有人看见的地方。   我拿出黑色手机,打开了新短信。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二十三分钟,请做好准备。”   果然是这样。   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同时也产生了少许的期待。   这一次,我还会遇到青叶吗?   青叶会期待与我重逢吗?   二十三分钟之后,黑暗淹没了我的意识。 第22章 狼子野心(一)   再次苏醒的时候,我又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刚才我还站立在一条小巷中,现在却趴在了一张电脑桌上。我的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好像我之前只是趴在电脑前小睡了片刻一样。   电脑屏幕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显示。   我观察周围。   这里是一间乱糟糟的卧室,床铺、柜子、衣橱等等应有尽有,但是地板上却都是纸团和空塑料袋等垃圾,就算说是狗窝也不为过吧。按照上一次的经验,这里十有八九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卧室。   窗户被窗帘掩上了,外面的光线多少穿透了帘布,说明此刻是白天。   隐约的闹市声传了进来。   我站了起来,简单地调查了一下卧室。   床头柜里面放的是英文的碟片和零食,衣橱里面是一些男士休闲服,角落里放着一个装满了课本的书包。我抽出了书包里面的课本,随意翻看了一下,都是英文课本。不是英文课的课本,而是用英文写的课本。   我能看懂这些英文,就好像在之前的河狸市中,我莫名其妙地就能看懂日文了一样。   说起日文,其实自从脱离河狸市之后,我就已经失去了读懂日文的能力,使用日语进行会话就更加做不到了,这也许是因为黑幕认为我已经不需要这项能力了,所以将其收回了吧。   现在的我应该是被传送到了一个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所以黑幕就给我灌输了英语的知识。   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推测罢了。虽然我看上去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被灌输了什么,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关的证据。只是就以这个情况来说,黑幕有着最大的嫌疑而已。   我走到窗户前,拉开了窗帘。   室外的阳光射了进来,令我情不自禁地眯起双眼;接着,我看清了外面的光景。   外面是一条街道,路人们和车辆络绎不绝地往来,而我此刻的位置则是在一栋公寓楼的五层。我注意到,在下面行走的路人们里面各色人种都有,有着一种别样的异国风情。   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拉起窗帘,回到了电脑桌前,尝试操作电脑。   这台笔记本电脑之前只是处于黑屏待机状态,所以现在我只是稍微触碰了一下鼠标,它就自己亮起来了。   屏幕显示出了一个最大化的网页,内容是一条论坛的转帖。   我用刚刚得到的英语能力阅读了一遍帖子的内容。   这个帖子转载的是一条新闻,文字内容的最上方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图。照片拍摄的好像是一条黑暗的小巷,虽然拍摄者使用了相机的夜间拍摄功能,但是照片依旧不怎么清楚。文字内容如下:   “九月二日,一名黑人女子离奇死亡。”   “三天前,一名目击者声称在小巷中发现女子被狼人杀害。案发期间,他偷偷地用相机拍摄下了这一幕,同时报了警。接到报案的警方立刻出动,赶赴现场,却没有在现场发现尸体和血渍。”   “之后,女子的断肢在郊外的农场草垛中被发现。经过检测,确认是已失踪的黑人女子。”   “警方表示正在追踪凶手。”   看完文字内容之后,我又重新看了一眼照片。   虽然之前没有看清楚照片画面,但是现在得到了文字提示,所以我也的确多多少少地从模糊的画面中看出了小巷中正在袭击女子的狼人的模样——但这或许也只是我的错觉。有的时候人可以从混乱无序的图案中看见人脸或者人体,但这往往是一种幻想性视错觉。假如先给一个人提示,使其形成先入为主的观念,再让他去看乱序图案,那么他就很容易真的以为自己从无意义的图案中看出了有意义的轮廓。   不过,狼人吗?我姑且先记住了这个词。   上一次,我在进入河狸市之后,很快就遇到了一个病人,并且巧合地得到了红眼病的情报;之后,河狸市就爆发了红眼病的灾难,而我们的行动也都是与导致灾难的凶手们战斗为主。虽然这先后事件的发生可以解释成一种巧合,但是这些假如不是巧合,而是被刻意安排好的事情呢?   我在这台笔记本电脑前面醒来,并且在打开它之后就立刻看见了与狼人相关的情报,这会不会也是黑幕的安排?接下来的短信指令,会不会也与狼人有关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自己多心了,总而言之,我会先把狼人这个词放在心里。   我摸了一下口袋,从里面拿出了黑色手机。   就好像之前被传送到河狸市的时候我的衣服被换成了睡衣一样,现在我的衣服也被更换掉了,换成了一身红色的T恤和一条牛仔中裤。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衣服被换了,黑色手机也依然在口袋里。   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短信,我打开查看了一下。   内容是一行符合黑幕一如既往风格的简短文字内容:   “前往宴会。”   宴会,是指什么宴会?   上一次也是这样,仅仅只是给出了前往学校的指令,却不告诉我学校是什么学校。这条指令其实就算不执行也没关系吧?上一次阿尔冯斯就没有去过学校,之后也是好好的;不过如果不执行指令,我又能做什么呢?   黑幕不至于会发布给我们不执行也没关系的无谓指令,这条指令也应该有其意义所在。   仔细回想,上一次黑幕给出的前往学校的指令,似乎只是想让我们在学校汇合而已。按照这个经验推理下去,这个前往宴会的指令,意义不在于宴会本身,而在于想让我们这些受害者在举行宴会的地方汇合。   我又检查了一下手机中的联系人。   这一次的联系人也是两个人,分别是“雾切响子”和另一个日本男性姓名。   青叶不在,我有点失望。   我正打算向雾切响子拨打电话,手机却先一步收到了她的来电。   我接通这个来电。   “你好。你是宁海,对吗?”雾切响子率先提问。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或许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但是却有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冷静感。   “是的,你好。”我说。   “闲话我就不多说了,直接进入正题吧。”雾切响子说,“你知道宴会的举行地点是什么地方吗?”   看来她也收到了黑幕的短信。   而且,这个不问其他的作风……她一定不是第一次参加生存剧本了。   她是和我一样的“生还者”。   “不,我不知道,现在正打算调查。”我说。   “既然这样,就到这个地点和我汇合吧,我的位置是在……”雾切响子说了一遍自己所在的地点,接着说,“我知道宴会的举行地点。”   “是吗?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到。”我记下了她告诉我的汇合地点。   “我等着你。”雾切响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然后,我拨打了另一个人的电话,那人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那人透露出了难掩的焦虑,“你是什么人?是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的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   我立刻就听出来了,与雾切响子不同,这个人是第一次参加生存剧本的新人。   “你好,我是宁海。”我说,“不要紧张,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   “是、是吗?”那人好像松了一口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我……我们会突然被弄到这个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说。   说话的同时,我倾听了一下他那边的背景音,好像是一个人特别多的地方,比如正在举行婚礼的酒店什么的。   “你知道宴会的地点是什么地方吗?”我姑且问了一下,“如果不知道的话,可以先过来和我们汇合。”   “宴会的地点?啊……是短信上面说的宴会吗?”那人说,“我就在宴会的地点。”   “什么?”我有点惊讶。   “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那人说,“周围的人好像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说这里正打算举行一场宴会。我想,短信上提到的宴会的地点,应该就是指我这里吧?”   说到这里,他好像挺不确定。   “方便把你所在的位置告诉我吗?”我问。   “好的,位置是在……”那人说出了自己所在的地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可以说出一口流利的英语了,而且他们说的英语我也都可以不费力地听懂。”   “这也许是事件的黑幕搞的鬼吧。”我说。   “黑幕吗……”那人像是陷入了思考。   “那么,我先挂了,等下就到你那里。”我说。   “好……请快一点。”那人说,“宴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我明白了。”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用电脑搜索了一下他说的地址,那是一家档次很高的大酒店。   我顺便还调查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城市。   这里是美国。   美国,洛杉矶。   ……   十五分钟之后,我来到了雾切响子指定的地点,与她汇合。   这个地点是一家咖啡馆的门口。我到的时候,她正站在门口旁边的阴影下,耐心地等待我的到来。   “抱歉,我迟到了吗?”我走过去说。   “虽然让我等了一会儿,但是我本来就没有与你约定过具体的时间,自然谈不上迟到。”雾切响子平静地说,“你与他联系过了吗?”   雾切响子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我之前联系过的新人了。   我点了点头,同时观察雾切响子。   她的身高比我稍矮,容姿出众,皮肤白皙,有着一头及腰的紫色长发,在左边梳了一条用少量发丝编织的细长的侧麻花辫,紫色的双眼既清澈又沉静;身上穿的是深紫色的夹克和同色短裙,双手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双足套着一对包裹住小腿大半的长靴。   因为同样是紫色头发的关系,所以在远远地看见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青叶站在这里。   不过,她与青叶截然不同,有着一种既神秘又镇定的气质。   “已经联系过了。”我说,“他也告诉你宴会的地点了吗?”   雾切响子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然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酒店。   在路上,我坐在副驾驶席上,向坐在后排的她提问:“你经历过多少次了?”   我问的自然是经历生存剧本的回数。   “两次。”雾切响子说,“你呢?”   “一次。”我说。   “虽然只经历过一次,但是你看上去却很冷静。”雾切响子平静地说,“你对这一次有什么看法吗?”   “这一次也许是和狼有关吧。”我说。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中年白人,他用异样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好像是把我们对话中提到的“经历过多少次”、“一次两次”、“对这一次有什么看法”当成了少儿不宜的内容,说不定还把我提到的“狼”误以为是什么切口。   “年轻人,这个年纪可不能随便乱搞啊。”司机意味深长地说。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后排的雾切响子面不改色。   如果是青叶的话,碰到这种误会,肯定已经脸红地大叫起来了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雾切响子说,“既然我们两个人都得到了这种信息暗示,那么就说明,这一次八成就是这样的事情了吧。”   她的意思是,她也得到了黑幕刻意安排给我们的提示吗?   狼人……   这一次的生存剧本,是与狼人有关的事件?   我们下了出租车,来到了一家大酒店的正门前。   有两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站姿笔直地站在门口。见我们走过去,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观察了一下我们的脸,问:“请问是宁海先生和雾切响子女士吗?”   “是的。”我说。   雾切响子点了点头。   “那么,请进。”   服务员后退一步,和另一个服务员一起为我们打开了正门。   我们穿过正门,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堂。   大堂中零零散散地放着一张张圆形餐桌,许多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站在周围,互相攀谈,氛围十分热闹。   我看了一圈,发现餐桌旁边都没有椅子,客人们都需要站着用夹子等工具拿取餐桌上的食物。怎么说呢,这种宴会我还是第一次参加,以前都只在屏幕前看过这种形式的用餐。   大堂的最里面还设立了一个演讲台。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演讲台还是空的,但是只过了十几秒钟,就突然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上去。   客人们似乎都多多少少地在留意演讲台,见有人上去了,就立刻停止了互相的交流。   大堂一下子就安静得针落有声。   老人左右环视,神态威严;停顿了三秒钟之后,他说:“看来,大家今天都到齐了。”   客人们沉默地看着老人讲话。   “今天是我这身老骨头的寿宴,你们愿意参加,我很高兴。”老人说,“在场有很多年轻人,我想……你们也都不愿意听我讲太多废话,所以,我就只说一句——今天到了的,都不要拘束!开开心心地喝酒、吃肉、聊天,你们高兴,我就高兴!宴会,开始!”   他举起了一个盛满酒液的玻璃杯。   “为了我等狼人的荣耀,干杯!”   “干杯!!!”   在场众人欢声雷动。 第23章 狼子野心(二)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演讲台上的老人刚才喊了什么?为了我等狼人的荣耀?他没有开玩笑吗?   演讲台下的客人们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老人的发言,并且为此欢呼、干杯,就好像老人刚才喊的只是一句非常普通的口号,而他们也非常普通地接受了,仅此而已。   就连站在旁边的雾切响子也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使自己恢复镇定,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我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看向周围。   从老人的发言和客人们的反应来看,在场聚集的十有八九都是狼人,而这里则是台上那名老狼人的寿宴。虽然十分震惊,但是我并不认为老人只是在开玩笑,也不认为客人们的反应只是在配合老人开玩笑这么简单。因为在生存剧本开启之后,我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狼人的信息,而雾切响子也自称得到了这种信息,所以这很可能就是黑幕对于这次生存剧本中会发生的事件的暗示。尽管这种推理看上去只是无聊的臆想,只是将两个人同时遇到的巧合视作为不详征兆的迷信思维,可我就是无法不相信它。   同样是巧合,如果说老人只是巧合地开了这么一个敏感的玩笑,那才是令我无法相信的。   假设,这里是狼人的宴会,而聚集于此的客人们也都是狼人,那么我们——我、雾切响子和自称早已在此的第三人又是什么身份?   早在进入这家酒店的大堂之前,守在门口的服务员就确认了我们的身份,允许我们通行,也就是说我和雾切响子也在这场宴会的受邀者名单上,而早已在此的第三人就更不用说。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也和周围的客人们一样,都是狼人?   我们是狼人?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无论是在河狸市剧本,还是在这里,我的外表都没有发生过改变,这有两种可能。第一,我是以自己的身体被传送到这个世界,但是这样一来,剧本世界的宁海的去向就成谜了;第二,我只有精神和灵魂被传送到这个世界,附体到了剧本世界的宁海的身上,这种可能性也能解释我的衣服发生改变的理由,而既然大家都是宁海,那么长得差不多也是十分正常的。   如果成立的是第二种可能,那么是不是说明,我们至少在身体方面已经是一个狼人了?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雾切响子说话了。   “我们……”她说,“先去找第三人吧,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一边说,她一边拿出手机。   她的手机和青叶一样,也是紫色的,但是颜色更深。青叶的手机是鲜艳的紫色,而她的手机则是深沉的暗紫色。   她先是向第三人拨打过去一通电话,然后观察周围。   原来如此,是这种找人办法吗?   她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方向。   在距离我们大约只有二十米不到的位置上,有两个年轻的男性聚在一起。其中一名男性在这时候拿出了一款深棕颜色的手机,放在自己的耳畔,正在说些什么。   我们一起走了过去。   距离拉近之后,即使在这热闹的大堂,也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那名男性的说话声。   “喂、喂?奇怪……”他皱起眉头,“怎么不回话……”   不会有错,他就是第三人了。   他身边的年轻男性注意到了我们的接近,用手肘捅了捅他,说:“喂,阿虚,有人来了。他们也是你的熟人?”   “啊?”他稍微地愣了一下,眨了眨眼,“什么熟人……”   年轻男性指向我们。   他顺着指头的方向看向我们。   雾切响子握着手机,对他摇了摇。   他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对自己身边的年轻男性说:“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下了。”   “哦,我明白我明白,那个女生可真是漂亮。”年轻男性说,“但是她身边还有一个男生,那不是她的男朋友吗?”   “不是那回事!”他对年轻男性说了一句,就走向我们。   年轻男性自己离开了。   我看着走到我们身前的第三人,说:“阿虚是吗?到这边来说话吧。”   “等等,为什么你也叫我阿虚……”第三人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他不是叫你阿虚吗?”我问。   “那是昵称啊!而且我的真名不是在手机上面有写吗?应该有写吧?”他说。   “写了,但是我没记住。”我说,“今后就叫你阿虚吧,这样既方便记也方便喊。”   作为一个连班级同学的姓名都记不全的人,我当然不具备只看一眼就能记住日本男性姓名的特技。阿虚这个昵称很不错,发音简单,在英语环境下喊出来也不会显得突兀。   我们走到了大堂的角落,背靠墙壁,以免有人从我们的背后经过时听去了我们的对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虚立刻提问,“为什么我会突然被绑架到美国的洛杉矶?是谁做的?那个在演讲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大喊狼人荣耀这种羞耻台词的老年中二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他把黑幕的传送当成了神秘罪犯的绑架,还误以为老人的口号只是一个玩笑。   “就由我来解释吧。”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我把自己所知的生存剧本一事告诉给了阿虚。   随着我的解释,阿虚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并且想要插话,但是我阻止了他,让他先让我把话讲完;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我的解释结束了,而阿虚的震惊表情也在这十分钟时间被稀释,逐渐变成了一种不知所措。   在解释的途中,我夹带了一些确凿的证据,好让他相信我的解释。   比如地理、比如时间……   我建议阿虚用手机上网查询了一下他原本居住的城市和目前的日期,让他相信自己已经不在原本世界的事实。上网用的当然不是黑幕给我们的手机,而是这个世界的我们本来就携带的手机。   阿虚只好相信我说的话。   “把我们卷入这所谓的生存剧本里面,黑幕究竟想做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说。   “守秘人。”雾切响子突然吐出了一个陌生的词。   我和阿虚同时看向她。   在我对阿虚进行解释的时候,她一直都默不作声,等待我的解释结束。   “守秘人是什么?”阿虚问。   “守秘人就是黑幕,我曾经在生存剧本中遇到的队友就是这么称呼的。”她说,“而对于我们这些被卷入生存剧本的受害者,则称之为调查员。”   “守秘人、调查员……”我问,“这两个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我不知道。”她说,“就连曾经将这两个词告诉我的资深调查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称呼,毕竟她也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我注意到,雾切响子在称呼把这两个词告诉自己的资深调查员的时候,用的是称呼女性的她的单词。   与汉语不同,在英语环境下,他和她的发音是不一样的。   “这些先不管。”阿虚焦急地说,“既然这家酒店、这个大堂,已经是狼人们的魔窟了,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不快点逃跑吗?”   这段话可真是常识人的发言。我从没想过要尽快逃离这里,难道我已经不是有常识的人了吗?   雾切响子对阿虚摇了摇头。   “为什么?”阿虚看上去正在强忍逃跑的冲动。   “我反而想问,为什么要逃跑?”她说,“我们有在这里参加宴会的正式资格,没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和在此处的合理性……你之前不是还在和这里的人聊天吗?他也没对你做过什么,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当时还不相信这里的人都是狼人啊,而且……”阿虚突然一呆,说,“等等,为什么他们会不怀疑我们……”   他低头思考了起来。   “难道!”他恍然大悟地说,“他们以为我们是同类吗?”   “你是想说,我们也可能是狼人,对吗?”雾切响子问。   “嗯,就是这样……不对啊,我们明明是人类……”阿虚皱起眉头,“还是说,我们是只有精神和灵魂被传送到了这个世界,而被我们附体的身体是狼人的?”   虽然他乍看上去是不冷静的人,但至少脑袋还是灵活的。   至于我们究竟是连身体带精神和灵魂被传送,还是只有精神和灵魂被传送,这可不是放在眼下讨论的时候。   “我打算先在这里收集情报。”雾切响子冷静地说,“这次的生存剧本很有可能与狼人有关,而这里聚集了这么多对我们不抱疑心的狼人,正是收集情报的好时机。”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独自向着人多的地方走去。   明明是一个娇弱的女孩,但是却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一般的男性所不具备的气魄和勇敢,以及不被表象欺瞒的眼光,我不禁对她有了几分佩服。   既然连她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也不能傻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也先去了。”我对阿虚说,“大家等一会儿再集合吧。”   “喂……”阿虚吃惊地说,“连你也……稍等一下,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想离开吧?”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与他分开了。   之后,我在大堂里面游荡了三分钟……   虽然说是要和雾切响子一样收集情报,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我只能想到和这里的人搭话这一个办法,可我又不是擅长交流的人,更不用说是从在场的狼人们口中套取情报了,反倒要担心会不会被他们套出什么话。   而且周围的餐桌上面摆放的珍馐美馔看上去都是诱惑十足,我的注意力反而被它们吸取了大半。   不如先吃一些?饿着肚子可没法打仗,尽管现在无仗可打。   正当我打算去取餐具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接近我。   大约在距离我只有十五米的地方,一个穿着礼服的女孩向我走来。   她的外表美丽,皮肤白嫩,身材前凸后翘,一头亮金色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套露出双肩和后背的鲜红色礼服。她在向我走来的时候,周围的客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留意了这边,吸引了诸多目光。   很快,她就走到了我的跟前。   “几天不见了,宁海。”她对我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响子和你不在一起吗?”   看来她不止是认识我,还认识雾切响子。   以前好像也有提到过,在日本,对别人直呼其名是关系亲近的象征。她对雾切响子直呼其名,是不是能作为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与她关系亲近的证明?当然,也有可能和以前的我一样,因为不是日本人,所以对这项习俗并不熟悉。   我对欧美女性的印象大致上是奔放的,她们仿佛有着亚洲女性不具备的阳刚;而眼前的女孩尽管也是欧美人,但在口吻与微笑中透露出了些许中国女性的贤淑与温婉。   这其实已经是就连中国女性本身都少见的特性了。   “是的,她和我不在一起。”我说。   “真少见,你们不是一直都黏在一起的吗?”女孩充满亲和力地微笑着,“我还记得一个月前你们同时加入家族的样子,总感觉这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家族?同时加入?   不论有用没用,我姑且先记下了这个情报,打算之后再与雾切响子讨论。   “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女孩问。   “唔……没有。”我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话才能显得自己不露破绽。   事实上,我并没有这个世界的宁海的记忆,这和之前在河狸市的时候是一样的。虽然女孩好像和我很熟,但是在我自己的记忆中,这是和她第一次见面。   万一暴露出自己没有记忆的话……好像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如果我的朋友——假设我有朋友——有一天突然变得举止怪异,并且表现出了十分明显的健忘症状,我也最多只会怀疑他是不是状态很差,而不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人掉包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表现得太不谨慎。这里就先少说几句话,遇到不好回答的问题就选择沉默吧。   “如果吵架了,一定要和好啊。”女孩说,“响子是很好的女孩,你要是辜负她了,我可饶不了你哦。”   说着,她还闭上一只眼睛,故意扮了一下可爱。   不过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也是,好像这个世界的我和雾切响子是关系亲密的人一样,难道我们还是情侣不成?   女孩接着说:“我还要先去和爷爷打一声招呼,等一下再回来继续聊天。拜拜。”   说完,她又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对我摇了摇手,转身离开。   四十分钟之后。   我、雾切响子和阿虚重新集合了。 第24章 狼子野心(三)   热闹的大堂中,我们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中重新集合了。   雾切响子率先开口。   “那么,我们先分享一下互相持有的情报吧。”她说。   “我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情报。”我说,“只知道了我和你是一个月前同时加入这个家族的事情。”   “我是半年前加入的。”阿虚无精打采地说,“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我看了一眼阿虚,他的表情上依然残留着不知所措的痕迹。在这种状态下,要求他冷静地与这里的狼人们交流并且套取情报显然是强人所难的事情,想必雾切响子也对他不抱期望,不过这一点我也没有资格说就是了。   雾切响子看了看我们两人,说:“我得到了一些情报,你们先听一下吧。”   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首先,是关于狼人家族的事情。”她说,“在这里的狼人们,都属于一个叫作维克多家族的地方组织,他们聚集于此的理由就是为了庆祝领袖——也就是之前在演讲台上宣布宴会开始的老人的二百六十岁寿辰。”   “二百六十岁!”阿虚悚然一惊,“我没有听错吗?那个老年中二病已经二百六十岁了?”   “没错,就是二百六十岁,你没有听错。”她说,“那个老人是建立了这个维克多家族的人,名字就叫维克多。在他年轻活跃的时候,洛杉矶还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尽管狼人们普遍有着超过人类的寿命,平均寿命高达一百五十岁,可像是维克多这种活到二百六十岁的狼人,已经是属于特例的长寿了。据说他之所以可以活得这么久,是因为他经常进食人肉……不过这一条消息并不可靠。”   “吃人肉……”阿虚一脸受不了。   “狼人们不仅寿命悠久,还有着超越人类的嗅觉与肉体,少数强大者可以变身成非人的模样……也就是一般故事中描述的狼人外表。”她说,“但是,与此同时,狼人们的生育率极低,经常会出现一对狼人夫妻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孩子的情况。”   “是吗?”我环视周围。   聚集在大堂里面的狼人们起码超过两百人,至于更加具体的数目我也数不清。人的数目一旦超过某个程度,就会变成人山人海的样子。这里的人数虽然称不上人山人海,但也已经多到令我数不清的程度了。   我接着问:“这个家族看上去不是挺枝繁叶茂的吗?”   “虽然说是家族,但是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相互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她说,“对这个家族的壮大模式来说,性繁衍只是其次,大头在于吸纳外来狼人成员。”   “这不就和黑手党差不多吗?”阿虚说。   据说欧美地方的黑手党都以某某某家族为名,听上去好像是在用亲情捆绑彼此,但相互之间其实是没有血脉联系的。这个维克多家族似乎就有这种味道。   “事实上,维克多家族的确就是一个黑手党。”她继续说,“这个家族几乎控制了整个洛杉矶的黑社会势力,是当地的地头蛇。”   “又是狼人又是黑手党……”阿虚露出了特别想要敬而远之的表情。   但是无论他承认或是不承认,我们都已经是这个家族势力的一员了。说不定这个世界的我们也有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甚至是更加恶劣的罪行。   “然后呢?”我问。   “然后,就是关于我们到底是不是狼人的事情了……”   见雾切响子这么说,阿虚顿时打起精神。   “就以目前我收集到的信息来看,我们很有可能就是货真价实的狼人。”她说。   “怎么会!”阿虚连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可是,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变化啊。你说过狼人们都有着超越人类的嗅觉和肉体,但是……呃……”   他突然嗅了嗅空气,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好像……嗅觉的确敏锐了许多。难怪我之前就感觉到空气中有异味,还以为是这里放了一些气味古怪的食物。”他说,“但是运动能力却没有增长啊……”   见此,我也试着闻了一下空气。   与阿虚不同,我没有感受到嗅觉有被强化的迹象,并且运动能力也没有增长。如果这两项能力增长了,我肯定早在抵达这里之前就注意到了。   “少数狼人会因为缺乏对血脉的控制力,而无法展现出超人的运动能力,但是嗅觉的强化是必然的。”雾切响子说。   “我的运动能力和嗅觉都没有得到强化。”我说。   “我也和你一样。”她说,“所以,我在提到我们是不是狼人的时候,才会用到‘很有可能’这个说法,而不是‘一定’。”   “既然连嗅觉都没有得到强化,那么……先不论阿虚的问题,至少我和你是狼人的概率不应该很低吗?为什么还要用到‘很有可能’这个说法?”我问。   “因为狼人的嗅觉可以辨别出同类。”她缓缓地说,“我已经套过其他狼人的话了,他们都可以嗅到我和你身上的……独属于狼人的气味。”   闻言,我看向阿虚。   阿虚连忙说:“我闻不到这种气味啊。”   “那是因为你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待在这个充满狼人的大堂里面,还没有接触过正常的人类吧?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分辨谁是狼人谁是人类。”她说,“只要你再去接触一下人类,应该就可以与狼人的气味形成对比和区分了。”   我稍微地思考了一下。   “狼人们的嗅觉,是必定会比正常人强大的吗?”我问,“有没有那种特别的狼人?我是指……既没有超越人类的运动能力、也没有非一般的嗅觉的狼人。”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就很奇怪了。   在场的狼人们可以从我和雾切响子的身上嗅到狼人的气味,但是我们却没有狼人的特征……那么,我们究竟是狼人,还是人类?   这个问题即使放在眼下思考似乎也是出不了结果的。   “最后,还有一条情报。”雾切响子看向我,“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什么事?”我问。   “你有说过,我和你是在一个月前同时加入这个维克多家族的吧?”她说,“理由其实很简单,其实是因为……”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了一下。   “其实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和你,是一对从初中开始就互相交往的情侣。”   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情侣?   我回忆起了之前与那个金发女孩的交流。   是的,那女孩的确说过我和雾切响子之间的关系亲密,还特地叮嘱我不要辜负雾切响子……当初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有做过情侣这个假设,但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实际得到确认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意外了。   阿虚怔了一下,目光在我和雾切响子之间游动。   “你们在这个世界是情侣?”他问。   “没错,就是这样。”雾切响子看着我的眼神也有点古怪,“虽然不知道起因,但既然已经是这种关系了,那么姑且就先保持下去吧。据说这个世界的我们之间的关系特别亲密,如果现在就分手,反而会招致别人的注意。这在当前阶段是必须避免的事情。”   “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我说。   “还有……”她说,“在有外人的时候,就称呼我为响子吧。”   言下之意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要直呼其名吗?我也接受了这一建议。   就在这时,我的黑色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我和雾切响子同时拿出了手机,而阿虚慢了一拍才拿出来。   是黑幕……不,是守秘人发来的短信指令。   内容如下:   “获取补给。”   同时,短信还附了一张地图,在洛杉矶的西南角的位置画了一个红叉。   我对这个套路已经熟悉了,守秘人的意思就是要让我们去这个位置获取补给,可是补给又是什么?   上一次的河狸市生存剧本也是,突然就让我们去摧毁据点,却不告诉我们据点是什么。起初我还以为据点是病人们建立的,后来才发现是邪教徒建立的据点,并且还有着仪式节点的功能。   “等一下。”阿虚突然说,“你们都收到短信了?”   “发生什么了?”雾切响子问。   “我没有收到短信。”阿虚说。   他没有收到短信?我不由得看向雾切响子,后者转过手机,向我出示了手机界面。她和我一样,也接收到了守秘人的短信指令。   阿虚见此,也转过手机,给我们看手机界面。他没有收到短信。   难怪他在取手机的时候会比我们慢一拍。   “这是怎么回事?”阿虚纳闷地问。   我也回答不了这个疑问。   但是,从刚才开始,我就多多少少地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阿虚在这个生存剧本中的定位,与我和雾切响子截然不同。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阿虚都受到了与我们不一样的区别待遇。   我和雾切响子是一个月前同时加入家族的,而阿虚是半年前加入;我和雾切响子在人类与狼人的身份上依旧存疑,而阿虚已经确定是狼人;我和雾切响子都收到了守秘人的短信指令,而阿虚没有收到。   阿虚在纳闷的同时,也隐隐表现出了一种焦急。   我明白他的感受,他一定是正在为这谜团重重的处境而感到不安。前一个疑问还没有得到解决,下一个疑问接踵而至,问题只有增加没有减少,更何况目前我们还待在一群疑似会吃人肉的狼人的聚集地。这种不安感,其实在我身上也有,只不过作为超能力者,同时又作为经历过一次生存剧本的调查员,我有着阿虚并不具备的底气。   现在的情况是不妙,这一点我要承认,但是那又如何?这个有惊无险的处境比起遍地都是杀人鬼的河狸市还要糟糕吗?   哪怕有个万一,我也有自信逃离这个鬼地方。   而雾切响子的神态依旧如故,冷静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始终没有流露过恐惧、焦急、不安等等情绪,再加上那理性清晰的谈吐和有条不紊的行动,即使从未表现过超乎常人的力量,也不会令在场的人小瞧她。   “不论如何,先执行守秘人的指令吧。”她说。   “如果不执行的话会怎样?”阿虚问。   “会消失。”她语出惊人。   “会消失?”阿虚脸色一变,立即追问,“会消失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执行守秘人的指令的话,就会被守秘人杀死吗?”   “更加详细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她说,“只是,我以前遇到的资深调查员有提到过,对守秘人发出的短信指令抱着无视态度的人,没有一个再出现过。至于是什么消失法……就连那个告诉我这件事情的资深调查员都不知道。目前能够知道的就是,执行指令的人活下来了,而并非如此的人,之后谁都没有见过他们,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我想起了阿尔冯斯。   “我遇到过一个没有执行指令的调查员,他之后还是活得好好的。”我对她说。   “他应该是来自于没有手机的世界吧?这种调查员,即使无视了守秘人的短信指令,也不会消失不见。”她回答,“但是假如在学会了手机用法之后还继续选择无视,就会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人间蒸发。”   我记下了她说的话,同时回忆她之前的发言。   原来如此,她之前说的是“对守秘人发出的短信指令抱着无视态度的人”,而不是“无视了守秘人的短信指令的人”,就是考虑到了存在对手机一无所知的调查员。   “我和宁海先去执行指令,你就先待在这里吧。”她对阿虚说,“如果不愿意的话,先离开也可以。”   “等等,我也要跟着你们去。”阿虚说。   “不,不需要。”她说,“我对这个指令……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你要是跟着,可能反而会妨碍我们。”   “呃……”阿虚只好放弃。   雾切响子看向我,说:“那么,我们先走吧。”   ……   三十分钟之后。   我和雾切响子离开举办寿宴的酒店,搭乘出租车,来到了一条人不多的街道上。   车子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就很廉价的旅馆门口。   我们下了车。   旅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西装佩戴墨镜的强壮男子,他对着我们做了一个跟过来的手势,转身进入了旅馆里面。   我们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好跟了上去。   墨镜男带领我们走到了旅馆的二层走廊,打开了位于最里面的一扇门,走进客房内。   我们跟着进去了。   客房里面看着不怎么样,只有一处不大的空间和几件包括床铺在内的便宜家具,墙壁的白漆留着刺眼的龟裂和掉落痕迹。   墨镜男走到窗台前,站在射入室内的阳光下。   “这里没有监视和窃听,可以放轻松说话。”他转过身,回头看向我们,“两位特工,你们辛苦了。” 第25章 狼子野心(四)   “两位特工,你们辛苦了。”   这个看上去形迹可疑的墨镜男一开口就说出了一句令我浮想联翩的话。   在这片美国的领土上被别人称之为特工,意思是我们是美国政府方面的人吗?然而就先前的经历来看,我们分明是洛杉矶的维克多家族成员,既是狼人又是黑帮分子,和美国特工这个词组实在是隔了太远的距离;但是考虑到我和雾切尽管有狼人的气味却没有狼人的特征,这其中的隐情,与这个特工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似乎顺理成章地可以推导出什么。   我的余光扫到了雾切的表情,她即使听见墨镜男如此称呼我们,也一直面不改色,仿佛早有心理准备。   在来到这家旅馆之前,她就自称自己有了一些想法,并且阻止了阿虚的跟随;再看眼下的情况,这的确不是阿虚可以随便跟来的局面,难道雾切在墨镜男开口之前就推理出了我们的真实身份?不,应该不会那么夸张。就算雾切有着惊人的推理本领,在来到这里之前最多也只是根据当前信息作出了几个设想,而不至于一下子就推理出了一切。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现在应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虽然墨镜男说我们是特工,但是我们并没有自己作为特工的记忆。如果这里应对得不好,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可挽回的糟糕事态。   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墨镜男就走到廉价的床铺旁边,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两个银色的手提箱。   接着,他抓住两个箱子的提手,将其一同提起,递给我们。   我们接下了手提箱。   “这是本月的补给。”他说,“开发部门的技术人员对血清作出了改进,所以在注射的注意事项方面也出现了改变。至于是什么改变,我这个小小的联络员可没有权限知道。说明书应该都放在箱子里面了,你们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看一遍。万一因为没有好好地定期注射而导致被那群畜牲嗅出了破绽,那不要说是探出情报,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说到这里,自称联络员的这个男人又看了一眼雾切。   “特别是你,侦探。与沙德不同,你是没有战斗力的。假如被狼人围攻,也许沙德可以逃出去,可你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发言又透露出了许多信息。   这两个手提箱里面装载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血清,而只要定期注射血清就不会被“那群畜牲”嗅出破绽。   虽然他说的是“那群畜牲”,但是只要简单地思考一下,就能知道那十有八九就是指狼人们。我们之所以在没有狼人特征的同时又具备狼人气味,看来就是因为这手提箱中的血清的功劳。   由此可见,至少我和雾切的确不是狼人。   为什么我们明明不是狼人,又需要使用血清伪装成狼人,潜入维克多家族?   联络员说出的话所暗示的信息是,我们肩负着从这个家族中探出情报的任务,可是有关于需要探出的究竟是什么情报,他却没有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来。也许在他看来,作为任务的执行人,我和雾切一定对于任务的详细内容十分清楚,但是我们没有作为特工的记忆,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而他尽管自称自己只是一个联络员,可既然是与我们这两个特工接头的角色,多多少少肯定具备情报能力,假如我们对他做出套取情报的小把戏,可能转眼间就会被他识破,进而陷入无法自我辩解的困境。   退一步说,他也提过自己没有权限知道血清的注意事项,所以或许也没有权限知道我们的详细工作内容。   单单是能够听到他刚才的发言就有很大帮助了。   “我自然会注意。”雾切说。   联络员称呼雾切为侦探,然后称呼我为沙德,如果没有搞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特工代号了吧。   他的话还暗示了他清楚我是具备战斗能力的特工,有着在狼人围攻下逃出生天的本领,然而只要是长着眼睛的人,都不可能先入为主地以为我有着这种本领,也就是说,他知道我有超能力?进一步地说,他背后那个很可能是美国政府的势力,也知道我是超能力者?   一想到我的超能力为国家政府所知,就感觉浑身不自然。   “自从你们打入维克多家族已经有一个月了……”联络员说,“如何?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如果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暂时没有进展。”雾切平静地说。   我觉得她也肯定不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又需要探出什么情报,所以才会说出这一句不会露出马脚的万金油式回答。   “这样啊。也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有成果。”他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也有劳你们了。”   说完,他越过我们,离开了这间客房。   我和雾切对视了一眼。   我正打算说些什么,但是雾切用手势阻止了我。   过了一会儿,我们离开旅馆,来到一家咖啡馆,随便挑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雾切先是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箱子,接着又检查了一遍我的箱子。不止是箱子里面的物品,就连边边角角的容易藏下什么小物件的空隙也没有放过。等到一切结束之后,点的咖啡也上桌了,她这才开口说话。   “刚才的客房,还有这两个箱子里面,可能会有那人设置的窃听设备,所以不能随便说话。”她说。   同时,她把箱子还给了我。   顺带一提,箱子里面放的是一支又一支装满了神秘绿色液体的注射器,整齐划一地罗列在黑色的软垫上,还专门配备了一把蓝黑色外壳的注射枪,边上放着一本薄薄的白色说明书。   我接过箱子,问:“我们不是他们那边的人吗?他们需要对我们窃听?”   “也许会,也许不会。做情报工作的人很容易得疑心病,这种程度的警惕心还是不能放下的。”她说,“你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   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了雾切。   “虽然有不谨慎的成分,但是方向上没有出错。”她评价了一句。   “有一点我很奇怪。”我说,“既然阿虚几乎可以确定是狼人了,那么就能说明,我们是只有精神和灵魂来到这个世界的吧?不然的话,阿虚就应该只是一个正常人,而不会有狼人的身体,但是……”   但是,在之前乘车到旅馆的路上,我有检查过自己的身体。   尽管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并没有发生容貌上的变化,可这无法成为我们是携带肉体来到这个世界的铁证,因为这个世界的我们完全可以长得和原本的我们一模一样,这一点可以套用平行世界的理论来解释。   所谓的平行世界,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比如,假设我抛出一枚硬币,猜它的正面,那么就会在我猜对的同时,又会以我确认对错的那一瞬间为起始点分裂出一个我猜错的世界;又比如,在我参与中奖概率只有千分之一的电视抽奖的时候,又会以宣布中奖名额的那一瞬间为起始点,分裂出九百九十九个我没有中奖的世界和一个我中奖的世界。平行世界理论的通俗化解释,大致上就是有多少可能性就会有多少对应的平行世界。就算是路边乞讨的乞丐,在某个平行世界也可能会是一掷千金的富豪。   河狸市的宁海,说不定就是一个在过去决定前往日本留学的平行世界的我;   而这个世界的宁海,也可能是一个在过去选择到美国定居的我。   因此……就算我和平行世界的宁海长得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问题在于,我对自己的身体的检查结果,得出的结论是,我是携带自己的肉体被传送过来的,而不是只有精神和灵魂来到这个世界。   像是头发的长度、指甲和趾甲的修剪程度、最近不小心被蚊子咬出来的包等等,这些都是可以区分我和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细节。当我通过这些小细节得出结论之后,又不免产生了新的疑惑:为什么阿虚会是狼人?   如果阿虚和我一样,是携带肉体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他就不会是狼人才对。   当然……如果一定要给这个问题寻求一个解释,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假如在同一个生存剧本中,有的调查员是携带肉体被传送的,有的调查员是只有精神和灵魂被传送的,而不是以统一形式被传送,那么就能在解释我的情况的同时,又为阿虚的情况作出解释。   但是,我寻求的不是解释,而是真相。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雾切,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究竟是以什么状态来到这个世界的?”   既然雾切比我多经历一次生存剧本,还曾经遇到过资深调查员,那么……她也许会知道答案。   另一方面,雾切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头脑很好的角色,无论是镇定自若的态度还是先前在酒店大堂收集情报的抢眼表现,都使我在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要对她提问。   雾切放下咖啡杯,想了想,说:“我曾经也对以前遇过的调查员提过这个问题。”   “他……不,她的回答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她之前提到资深调查员的时候用的就是女性的她。   “她说,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雾切说,“既然是梦境,那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梦境?”我不能接受这种答案。   雪绪也好,三轮先生也罢,他们都是虚幻的角色吗?   “我起初也无法接受这种答案,不过……她对我说,虽然是梦境,但并不虚幻。”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庄周梦蝶。”她说,“究竟是我们变成了蝴蝶,但是蝴蝶变成了我们?我就姑且假设一下……万一,我们无法回归,今后只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梭过来的?”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庄周梦蝶,这是庄子提出的一个哲学问题。   庄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苏醒后,他产生了一个疑问:究竟是我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我?   “如果我们无法回去,那岂不是说,我们过去在本来世界的经历,就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吗?”她说。   我没想到雾切会给出这么一个充满臆想色彩的答案。   不,严格地说,这不是雾切的答案,而是过去那个资深调查员的答案。   “对于身处于这个世界的我们来说,原本的世界只是一个梦境;而对于回到本来世界的我们来说,我们所经历的生存剧本,也是一个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的梦境。”她缓慢地说,“两边都是梦境,也都是现实。这就是那个调查员得出的答案。虽然我不能接受,但是只要接受了这个答案,那么许多不可解释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这和把问题放到一边有什么区别?”我说。   “是吗?她在回答我的时候可是特别认真的,不过……她很可能已经陷入疯狂了吧。”她说,“关于生存剧本、关于守秘人、关于我们自己,依旧有许多谜团存在。这是一个需要长时间探讨的问题,虽然不能不作思考,但是也没有必要立刻就得出答案。”   说得也是。我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雾切喝了一口咖啡,说:“那么,先回到正题吧。”   她轻轻地放下了咖啡杯。   “关于这个世界的我们的身份,就由我负责调查。”她说,“其他的活动,先等到这方面完成之后再做不迟。”   经过了十分钟。   简单地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之后,我们在此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我回到了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公寓。   ……   晚上十点。   我接到了雾切的来电。   “最初阶段的调查已经有了成果。”她在手机对面对我说。   “内容是?”我问。   “首先,这个世界的我们是隶属于FBI的外勤特工。”她说,“宁海和雾切响子,只是我们的伪装身份。” 第26章 狼子野心(五)   雾切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我们是FBI的外勤特工。   “这个世界的你在十岁时觉醒了超能力,并且很快就被美国政府发现,之后又经历了种种巧合,成为了一支反恐部队的成员。”她说,“在最近,因为上级的指示,你被从部队调职到FBI,暂时性地成为了负责调查维克多家族的外勤特工;而等到任务结束,你就会重新回到部队里,继续反恐工作……不过,那之后的事情就与现在的你无关了。”   我默默地倾听着她调查出来的情报。   这个世界的宁海比我更早觉醒超能力。我本人是大约在十五岁的时候觉醒的,比他晚了五年,因此假如论及作为超能力者的才能的话,我可能还不如他;但是换个角度来说,也许正是因为觉醒时间太过提早,所以他才会那么快就被政府发现自己拥有超能力吧。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可既然是十岁的年纪……虽然我也不至于说绝对会暴露,但是就概率而言,肯定比十五岁的我更加容易暴露。从这方面来看,较晚觉醒的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的。   倒是他会加入反恐部队这一件事出乎了我的意料。   按照我的个人设想,当一个超能力者被政府发现之后,不是应该会被当作珍惜案例保护起来吗?就算一时间不能从其身上研究出什么,也不能保证以后研究不出。放任一个超能力者加入危险重重的反恐部队,也不知道政府是怎么想的。这里面可能也有着相当复杂的缘由吧,不过雾切只是用“种种巧合”这种说法一笔带过,没有解释其中的内幕。   另外,还有一件事令我比较意外,那就是“宁海”和“雾切响子”只是这个世界的我们的伪装身份。   作为调查其他势力情报的特工,拥有伪装身份并不是稀奇的事情,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这个世界的我们其实并不叫宁海和雾切响子吗?换句话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有两个人,十分巧合地长得和我们一模一样、十分巧合地和我们相同的姓名做伪装身份、甚至其中还有一人十分巧合地也是超能力者……这也未免巧合过头了。   虽然在概率上,这个可能性并非不存在,而对应这个可能性的平行世界理论上也是存在的,但是由于过度的巧合,反而令我对自己之前做的平行世界假设起了怀疑。   我们真的是在平行世界吗?或者说,真的就如某个资深调查员所说,这一切都可以用梦境解释?   “而这个世界的我是一名被慈善机构收养的孤儿,因为有着出类拔萃的才能,所以被FBI看中,从小就经历了一系列训练,接着成为了特工。”雾切说,“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大致背景了。还有一些详细的信息,我在这里就先省略,等明天再把它们整理好之后给你。”   “我知道了。”我说。   “然后,是关于我们的任务问题。”她那边发出了翻动纸质文件的沙沙声,“我们的任务是伪装成狼人,潜入维克多家族,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调查情报。至于伪装的办法,我想你也知道的,就是用那些血清……血清你已经注射过了吗?”   “不,还没有。”   “那就先注射吧,这种血清在一天内注射不超过三次就不会出现副作用。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上一次注射是什么时候,所以有必要现在立刻注射一次。”   “等下就会注射。”我说,“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FBI到底需要我们调查什么样的情报?”   “我们需要调查的,是维克多家族最近在暗中的活动。”她说,“最近三个月,FBI发觉到了维克多家族的异常动作,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是监视家族的探员察觉到了狼人们水面下的动静。上级怀疑这是维克多家族正在计划一场阴谋的征兆,因此就把你和我派遣过来了。”   暗中的活动、异常动作、水面下的动静……尽管好像说了很多,可其实相当于什么都没说,有一种特别朦胧的感觉。   我姑且问了一下详细内容,雾切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是关于维克多家族的资金流动和人员配置方面的异常。”她说,“要说的话可能会变得很长……你要听吗?”   “不,算了。”我选择放弃。   这些似乎是情报分析的专业领域,就算给我说了估计我也听不懂,反而会浪费时间;而且,我或多或少地感到她的声音透露出了疲惫,也许是在调查情报的事情上受了很多累吧,再追问下去就显得自己不解风情了。   “还有一点,我要提前说一下。”她继续说,“我们明天要上学,别忘记了。”   “上学?”我诧异地问,“我们吗?”   “是的。我们的伪装身份,就是附近一所高中的一年级学生。这也是出于经营这个身份的需要,如果不想露出破绽,就必须按时上学。”她解释着,“今天是因为要参加维克多的寿宴,所以才请了一次假,明天就没有借口了。”   ……   次日,早晨。   在一班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我和雾切坐在了最后排的座位。   此刻的雾切穿着一身高中学生制服,上衣是纯白色短袖衬衫,下面是一件黑色短裙,点缀着一些简单的花边;而我穿的也是白色短袖衬衫,不过没有花边,下面是黑色长裤。   我们之所以会挨得那么近,完全是因为我们的伪装身份之间的关系是情侣。既然是情侣,就有必要作出适当的亲密举动——这是雾切的建议。   我不知道她的内心是什么想法,她没有露出任何不开心和害羞的表现,至少表面上如此。   因为我们两人穿的都是短袖,手臂裸露在外面,而相互之间又紧挨着,所以皮肤就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这已经不是偶然触碰的级别了,从坐下来开始,我们的手臂就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好像一对真正的毫不见外的情侣。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肌肤的细嫩触感和微热的体温,每一次公交车的颠簸摇晃都会使双方的肌肤互相摩擦。   雾切的美貌、身材和神秘感,都使我在对她抱有好奇心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产生对优秀异性的好感,不得不伪装成情侣的处境更是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过……这些事情放在心里想想也就好了。我不能将其表现出来,我的自尊心不允许。主动提出这样相处的是作为女孩的雾切,她以看待任务的目光冷静地对待眼下的处境,并不为此所动摇,那么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地陷入自以为是的妄想里,至少要在表面上拿出一副冷静的样子,绝对不可以作出不成体统的举动。   “宁海。”雾切突然说话了,“给你这个。”   我转过头,发现她拿出了一个电子阅读器。   “这是?”   “这里面有我昨天提过的文件,内容是我们的详细信息。”她用那平静的紫色双眼看着我的脸。   “原来如此,多谢了。”我接过了阅读器。   半小时之后,公交车到站了。我们下了车,经过五分钟的步程,来到了学校。   这是一所随处可见的美国高中,有着三十年的历史,据说曾经出过名人。我们的学籍和其他资料都由政府搞定,就连校长都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以为我们真的是按照一般的途径入学的。   雾切对上学时会遇到的问题也早有准备,她调查过了我们的班级,甚至是座位的位置,不至于碰到连班级在哪里都不知道的障碍。   时间到了午休时间。   我、雾切……还有阿虚,坐在了篮球场边缘的长凳上,看着场地里大显身手的两队学生。   这个世界的阿虚也是这所高中的学生,雾切也调查过他的班级,并且给了他资料。   “所以,你们其实不是狼人,都是美国特工?”阿虚愕然地说,“就我一个人既不是人类又没有帅气的身份?”   “往好的方面思考:作为狼人,你有着人类所没有的高起点;作为一般人,你减少了某些不怎么好应对的麻烦。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我说。   “但我也是要执行指令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调出短信界面,打开了一封短信,内容如下:   “调查维克多家族的阴谋。”   不止是他收到了这一封短信指令,我和雾切也收到了,时间是我早晨洗漱的时候。   这其实也是我和雾切正打算做的事情。   话说回来,上一次在河狸市的时候,无论是生存下去还是破坏邪教徒据点,守秘人给出的短信指令,都是站在那个世界的宁海的立场也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在这个世界,他给出的短信指令也都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必须去做的事情。事到如今,我已经隐隐约约地摸清了守秘人的指令规律。   “当然,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调查。”雾切说,“虽然身份代表的阵营不同,但指令都是相差无几,如果不主动地执行指令的话……下场会很糟糕。”   她之前提到过,无视守秘人的指令的人最后都会人间蒸发,谁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又是什么状态。   阿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接下来,我们继续交流起来。   “这个世界的狼人家族曾经有很多,但是到了现代,只剩下了三支。”雾切说起自己调查到的情报,“其中最兴旺的一支,就是这里的维克多家族,不过……虽然说是最兴旺的,但是维克多家族的势力其实也就只局限于洛杉矶。作为狼人,他们不能参与政治,在商业上的掣肘也很多,无时无刻都在承受无处不在的监视。理所当然的,他们也不能将自己的存在暴露给一般人。”   “狼人会吃人肉吗?”阿虚问。   他好像特别在意这个问题。   “昨天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在维克多的寿宴上可没有摆出人肉料理。”她说,“当然,吃人肉的狼人也是存在的。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说,有意识地吃人肉会使狼人的自我定位发生偏移,更加坚信自己是非人类的事实,有利于挖掘血脉的力量。”   “难道还有以为自己是人类的狼人吗?”阿虚又问,“话说血脉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绝大多数的狼人最初都是一般人,他们因为偶然的契机而觉醒,可过去形成的人格不会因此而轻易改变。有许多狼人虽然自称自己不是人类,但是潜意识中依旧把自己当成人类看待。有一种说法是,狼人其实的确就是人类,只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力量而已。”她说,“至于血脉的力量……我并没有调查到太多,只知道这种东西尽管称之为血脉的力量,可实际上与血液无关,只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称谓。其实狼人的DNA也与人类相同,因此才会出现狼人也是人类的说法。”   “你之前说维克多家族既不能参与政治又不能逞心如意地发展商业……”我问,“那么,当地政府为什么会允许他们发展黑帮势力?”   “对他们来说,剪除维克多家族的黑帮势力也是不成问题的,但是眼下的局面或许更加符合上面的人的利益吧。”她说,“由一个受制于上位者的狼人家族控制洛杉矶的地下势力,会使洛杉矶和平很多。”   随着雾切将情报分享出来,我的脑海中的维克多家族也在逐渐地成形。   这是一个非人、隐蔽、强大却被套上了项圈的黑暗家族,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孤立无援,在这人类的国度之中为了生存而不断地妥协,甚至沦为了当地政府的工具。   我们要调查的,正是他们在暗地里编织的阴谋。   午休没过多久就结束了,我们回到了各自的教室。   回教学楼的途中,我听见后方有人喊。   “宁海!”   我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金发的女孩。   我记得她,她是当初在维克多的寿宴上主动与我搭话的人。   她走了过来,露出微笑,问:“响子和你不在一起吗?”   “她先回教室了。”我说。   “这样啊……”她说,“我还想约她放学后一起吃甜点呢。”   只看她的微笑和发言,还真令人难以想象她居然也是一个狼人。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和她很快就分别了。   放学后,我和雾切一起乘坐在公交车的后排座位上。我向她提起了这件事情。   “金发的女孩?”她皱眉。   我看出了她的表情不对劲。   “她好像和你很熟,直接叫你响子。”我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她舒展了眉毛,“与我们就读同一所高中、金发、女性,符合这三个条件的狼人,就只有一名。她是维克多家族的继承人,名字叫安洁拉,安洁拉·维克多,别称‘狼公主’,同时……她也是FBI的线人。简单地说,就是自己人。” 第27章 狼子野心(六)   “她是维克多的孙女,也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去年与FBI暗中达成约定,成为了线人。”   雾切用几句话向我解释了那个金发女孩的身份。   我很意外,原来她不是一般的狼人,而是未来的家族领袖,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人会成为FBI的线人?成为线人的意思,也就是要为FBI提供情报吧。既然迟早会继承家业,那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相当于出卖家族利益的事情?   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雾切回答了我:   “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事情吗?有一种说法是,狼人也是人类的一种,只是有着特殊的力量而已。”   “我记得。”我说,“你还说过,狼人和人类的DNA相同,对吧?这和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狼公主就是这个理论的簇拥者。”她说,“她认为狼人应当融入人类社会,而不是仅仅只是作为一种有着与人类相同智慧的异类而存在;而与她相反,头狼是十分极端的种族主义者,认为比起人类更加强大且长寿的狼人是优等种族。FBI抓住了两个人之间的思想冲突,与狼公主达成约定:在头狼策划对社会有巨大害处的阴谋的时候,她有义务向FBI提供她知道的情报;相应的,FBI也会在她继承家业的过程中提供一定程度的人脉助力。最近,FBI之所以认定维克多家族正在策划阴谋,也是因为狼公主提供了她掌握的情报。”   头狼指的就是现任家族领袖维克多。狼人有着将自己的头领称之为头狼的传统,这一点,雾切之前在分享情报的时候提及过。   先是被当地政府当成整顿治安的工具使用,又是继承人被拉拢为线人,我对维克多家族的观感已经不复之前的神秘与强大。在我的心中,这个家族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危在旦夕,仿佛当时在大堂里除头狼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卧底,无论何时被消灭都不出奇;但是我也清醒地明白,这种小瞧对手的想法是不可取的。维克多家族的势弱只是相对于政府来说,对于我和雾切,这个家族依旧是不能正面力敌的强势对手。   “既然头狼是这么危险的家伙,那为什么不直接排除掉?”我问。   “针对头狼的暗杀行动并不是没有,但都失败了。头狼有着与其他狼人截然不同的强大。”她说,“如果是以杀死他为第一目标,那么明着来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果在不给出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强行杀死维克多家族的头狼,会激起全世界狼人的强烈恐慌情绪。这种严重的事态,对于想要隐蔽狼人存在的美国政府来说,可以说是最下策。”   其实既然对手是维克多家族这种黑帮,罪证可以说是想要找出多少就有多少,以此对头狼定罪也不是不成立;但如果只是这种作法的话,也许还无法让狼人们信服吧。我一边消化雾切给出的情报,一边思考着。   “你说头狼很强,那么他究竟有多强?”我问。   “有关于头狼的强度的情报,我暂时还没有拿到更加详细的。”她说,“但是,我拿到了普通狼人的强度情报,我接下来说给你听,你可以用它来比较一下。”   “好。”   “普通狼人分成三个档次:第一,是阿虚这种只有超凡嗅觉却没有强大运动能力的弱小狼人,他们除了嗅觉强大之外,与一般人无异;第二,是同时有着超凡嗅觉和强大运动能力的一般狼人,他们可以高速跑动,让持枪的对手无法轻易命中他们,并且能够在接近战中打败训练有素的军人或武术家;第三,是能变身的狼人,他们就是一般幻想故事中提到的那种狼人,可以直接用坚韧的毛皮承受军用手枪的射击,同时力大无穷,有着不可小觑的机动力,必须出动武装部队才能顺利镇压。”她有条不紊地说。   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如何?有打败他们的自信吗?”她问。   我说:“我有自信打败前两种狼人,但是第三种狼人就难说了。虽然不知道力大无穷和不可小觑的机动力具体是什么表现,但是既然他们的毛皮连手枪都打不穿,那么我的超能力也肯定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如果想要在战斗中取胜的话,有必要使用破坏力更强的热武器。”   尽管从来没有挡过子弹,可我曾经在网络上搜索过有关于手枪威力的视频。我必须承认,我的念力也无法挡下子弹。上一次在河狸市的时候,我在与壮汉栗山的战斗中遇到过一批有持枪者混入的邪教徒,为了避免陷入必须分心应对射击的糟糕局面,我优先选择了先消灭持枪者,而不是继续与栗山缠斗。   在幻想故事中,有超能力的人们往往可以轻易无视手枪的威胁,但凡是超能力者好像都能把子弹当成BB弹处理,可在现实中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手枪子弹的贯穿力是非常可怕的。   雾切点了点头。   “我调查过了你的情报,你的超能力是念力吧?”她问,“你在这个剧本里有用过吗?”   “不,没有。”我说,“话说回来,你好像很确定我有超能力,但这只是这个世界的我的资料吧。”   “守秘人不会使调查员扮演无法胜任的角色。”她说,“既然这个世界的你有超能力,那么你肯定也有。即使没有,也会让你有。”   我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换句话说,既然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是从小就接受专业训练的特工,那么在我眼前的这个雾切,就算没有相同的经历,也至少有着与特工相差无几的专业能力?回想起她之前的表现,也的确吻合了我的推测。   “言归正传,我希望你有计划地使用自己的超能力。”她说。   “为什么?”我问。   “这是为了避免暴露。”她给出了答案,“这个世界的你作为超能力者在反恐行动中大肆活跃的情报是无法被完全隐蔽的,而超能力者在全世界的数量不超过七个,其中会使用念力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在任务期间使用了念力,并且被维克多家族的人知道,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对你产生怀疑,我们必须避免这一点。”   “你刚才说了要我有计划地使用,而不是完全不使用,也就是说,你已经有计划了,是吗?”我问。   “是的。”她点头,“事实上,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这个世界的我们之前就已经在执行的想法。当你在使用念力的时候,不要去隔空移物,只用它来强化自己的运动能力和防御力就可以了。这样一来,维克多家族就会把你误认为是有着强大运动能力的一般狼人,而不具备这种运动能力的我,也会因为与你的情侣关系而得到掩护。”   是提起情侣关系这个词组的时候,她完全没有羞涩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反倒是我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经过一阵交流之后,公交车到站了。   我们下了车。   “那么,我先回去了。”雾切说,“明天再见吧。”   ……   五天之后,晚上。   一个维克多家族的成员造访了我居住的公寓,并且给了我一份纸质文件,然后转身就走。   我翻看了一下文件,同时通知了一下雾切。   雾切很快就到了我的公寓,我们聚在客厅中就这份文件交流各自的看法。   “这是……逮捕任务啊。”她一边阅读一边说。   在洛杉矶,并不是所有狼人都是维克多家族的成员。当然,当地的狼人势力是只有维克多家族没错,但是也有一些独行的狼人存在。这些狼人被称之为独狼。每当有独狼触犯法律的时候,当地政府就会秘密地委托维克多家族进行逮捕。   就算是势单力薄的独狼,也不是一般的警察可以轻松应对的。当地政府倒也不是没有相应的手段,但是比起那么做,还不如委托维克多家族要来得轻松;另一方面,政府要求维克多家族亲手逮捕作为同类的独狼,似乎也是一种用心险恶的敲打。   刚才给我这份文件的家族成员也是一脸不快的样子。   “因为你的力量被认可了……所以家族才会给你这个任务吧。”她说,“看来这段时间的表演是成功的。”   接下来,又是一天过去。   上午,阳光明媚。   我和雾切在一条小巷的入口集合。   “就是这里了。”她说。   我看了一下周围,这里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地带。   “是怎么确认他的位置的?”我问。   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大学生,他在一个月前作为狼人觉醒,之后在与同学的暴力冲突中失手将其杀害,如今正在逃亡中。   “在洛杉矶的市中心,有一个定位仪。”她说,“据说这是魔法的产物,能够即时定位洛杉矶全城所有狼人的位置。当地政府之所以可以立即确认他是狼人,也是因为定位仪上突然出现了新数据的缘故。”   “魔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   “全世界的魔法师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个,比起超能力者还要稀少。虽然美国政府一直以来都想要量产魔法师,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她说,“除此之外,政府也有一项通过研究狼人来强化士兵的计划。尽管到最后也没研究出能够强化人类的成果,可却制造出了能够欺骗狼人嗅觉的血清。我们使用的血清就是这个了。”   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的,某种层面上,这还真是符合我心目中的美国形象。   说话的期间,我们进入了小巷里面。   这里既昏暗又肮脏,地面上随处可见各类垃圾,偶尔可以看见几只虫子。   过了两分钟,对面突然冲过来了一个穿着红色衬衫和牛仔裤的年轻人。他在奔跑的时候还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从开口边缘露出了一条项链的部分,可见里面也可能都是珠宝之类的奢侈品。   他见我和雾切挡住前路,脚步不停,恶狠狠地大喊:“给我滚开!”   雾切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他。   看见枪,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恐惧,连忙停止前进,站到了我们的五米前。   “你们是……”他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拿出了一张资料,低头看了一眼,接着看向他,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表情更加警惕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问。   “你在这段时间,突然发现自己的嗅觉变得灵敏,同时力气大涨,是这样吗?”我反过来问他。   “回答我的问题!”他大喊。   我注意到,当我陈述他最近的变化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地出现了慌张。尽管只出现了十分短暂的时间,可我确认自己没有看漏。   “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曾经也见过不少和你一样的人。”我说,“但是他们没有出现在新闻上,一个都没有,你认为这是因为什么?”   他更加紧张了,就算是我这个不是很能察言观色的人也能看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恐吓别人。其实我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反应。因为在一般人的心中,超能力者和狼人有着相同的特征,那就是“如果我成为了超能力者/狼人,一定要避免被政府发现,否则可能会被拉去解剖研究”的被害妄想。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被解剖,但是依然会不可避免地为此担惊受怕,所以,我也想看看,当我以此恐吓别人的时候,别人会有什么表现。   从他的脸上,我读出了秘密遭到暴露的惊惧,以及对于我所暗示的狼人们的下场的害怕。   “宁海,交给你了。”雾切说着,后退了一步。   相应的,我上前了一步。   年轻人重新露出了凶狠的表情,拿出了一把刀子,说:“你们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我看着他的动作,放下了自己的观察心,准备迎击。   距离被传送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发挥余地,都是雾切一个人在收集情报。虽然我知道这是适材适所,我去帮忙反而会办砸,但只是坐享其成地接收雾切的劳动成果,反而使我于心不安;与其这样,坦白说还不如像是在河狸市那样,将雾切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一切难题都由我一个人解决,总比坐看雾切独自奔走好得多。当然,我也明白,这一次已经不是只凭战斗就能摆平一切的局面了。   现在终于遇到了能派上用场的机会,就让我好好地活动一下吧。 第28章 狼子野心(七)   这一场战斗,将会成为我对狼人战力的一次测试。对手是一个刚成为狼人不久的大学生,他的战力固然及不上维克多家族的一般狼人,但双方之间却不存在质的差距。我要看看,他能在我的面前发挥到什么程度。   此刻雾切已经收起了枪,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我则赤手空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雾切,似乎在警惕手枪的威胁,可对我的警惕就小了很多。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也许是认为,比起我这个明显是普通高中生的家伙,有手枪的雾切的威胁更大,但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你们真的不让开?”他低沉地问。   我正打算回答他,好让他赶紧动手;但是我只来得及张开嘴巴,他就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紧接着快速地踢出右腿,扫向我的腰部。   他的速度特别快,一瞬间就越过了我和他之间的五米距离,以至于我的意识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尽管我拥有念力,是一个超能力者,可我的反应速度也只是一般人水平罢了。对手是有着强大运动能力的狼人,我当然不能及时地反应。即便如此,我也曾经与壮汉栗山打得有来有往,甚至于在最后抓住他的破绽,完成致命一击,这是为什么?   因为就算没有良好的即时反应力,我也可以应对敌人的攻击。   我顺从了自己的直觉,向左边侧出一步,离开了原本站立的位置。在作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动作的用意,只是跟着感觉走而已。直到我这一躲使得大学生的踢击落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已经作出了攻击,以及自己避开了攻击的事实。   “突然袭击也是没用的。”我说。   他的面部表情浮现出了吃惊的情绪。   我用念力加速了自己的动作,就好像之前的他一样,快速地逼近到他的身前,再以一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快的扫腿踢去。   他没能及时防御住我的攻击,被我踢出了六米之外,身体都飞了起来。   我打算赶在他落地之前施展念力捕捉他,让他就这样悬浮着。理由很简单,无论对手有着多么强大的运动能力,速度和力气又有多大,只要被凭空举到半空中就会变得无计可施。因为人的运动是需要借力的,在上下前后左右都找不到借力对象的时候,就只能束手就擒。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在当初与壮汉栗山战斗的时候尝试一下。尽管我觉得栗山的体重已经超出了我的念力举重极限,可也该至少尝试一次。这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毕竟我一直都在用念力强化自己去战斗,所以当我遇到危急时刻,第一时间也只能想到这一招,而一旦被逼到精神紧绷的缠斗之中,又没有那么多的余裕去思考更加巧妙的对策,只好一直持续下去。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对这个大学生用出这一招。在潜伏维克多家族的期间,我不能将念力用在强化自己之外的方面。   大学生重重地摔落在地,接着又连忙爬了起来。   我冲了上去,在他站立起来之前狠狠地蹬出一脚。   他半跪在地上,用双手格挡住了我的攻击。   “你……”他又愤怒又吃惊地看着我。   “虽然我们同样是狼人,但水准终究是不同的。”我说。   “狼人?”他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对了,他是狼人,却不知道自己是狼人。对他来说,自己的异变仅限于运动能力的强化和嗅觉的灵敏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作为狼人而觉醒了。   茫然是十分短暂的,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眼下的局面,突然伸出手,去抓我还未收回的腿。   我立即收腿,又重新踢出,踢中了他的下巴。   他被我踢中这个位置,连像样的惨叫都发不出,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狠狠着地。   差距太大了,他在这一场战斗中毫无还手之力。   认真计较起来,他与我之间并没有决定性的硬件差距,真正决定优劣的是双方技巧的不同。虽然我从来没有学习过武术技巧,但却有着出类拔萃的战斗直觉,在面对拳脚对比的时候,我甚至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做出足以应付对手的动作。   他在再次倒地之后立刻向侧面翻滚过去,与我拉开距离;接着,他靠到了小巷的墙壁上,迅速地站了起来。   我注意到,他并没有真正地受伤,只是看上去很疼罢了。这与其说是我手下留情,倒不如说是他是真的皮糙肉厚。   狼人都是这么耐打的吗?   就连这个觉醒没多久的一般狼人都这么耐打,假如我遇到了可以变身的强大狼人,那就真的是必须搬出步枪级别的兵器不可了。   他好像被我打出了火气,暴怒地扑了上来。   我收回思考,迎了上去。   既然打击技的效果不怎么样,那么就试试关节技吧。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当初与栗山战斗时他做过的步伐动作。   我转过身,转了顺时针九十度,同时向侧面踏出一步,让过了扑过来的他;紧接着,我又顺时针转过九十度,以身体正面对着他的背部。   同时,我伸出了左右双手,齐齐抓住他的右臂。   关节技是要怎么做来着?   我一边想,一边顺着感觉用尽全力猛地掰了下去。他顿时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放——放开我!”他大喊。   我放开了他,而他则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出几步,右臂瘫软无力地垂在身边。   测试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该收拾局面了。我想。   他回过头,又憎恨又惧怕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转过身,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逃去。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追上去。   雾切走到了我的身边,问:“不追也没关系吗?”   “放心。”我说,“我这就让他停下。”   话音落下,我望着他的背影,发动了自己的特权——石化凝视。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特权。   乍看之下,对着这么一个弱小的对手使用只能发动五次的特权实在不划算,但是我也有自己的考虑。我对特权这种超自然力量一无所知,不知道它的威力究竟如何,因此我需要测试一遍它的真实效果,这样才能知道它可以应对什么程度的局面。   如果把特权比喻成武器,那么现在就是一次实战测试。   发动特权不需要口令和动作,只要心中想一下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自然而然地,自己就有了这种认知。也许其他拥有特权的调查员也是一样的吧。   在决定发动它的下一瞬间,逃跑的大学生陡然浑身一僵,整个人丢失了动态平衡,扑倒在地。   这就结束了吗?   我迈出脚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头看去。   他的表情和动作一样都是凝固着的,似乎依旧停留在逃跑中的那一刻,就连眼球都无法转动一丝。如果要形容的话……对,现在的他好像一座逼真的蜡像,而不是真正的人类。这一切都是我的石化凝视所导致的。   因为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变化表情,所以我也不能确认他是否还有着清醒的意识,又能不能认知自己眼下的处境。   雾切走了过来。   “这是你的眼睛的能力?”她试探地问。   “这是我的特权。”我在解释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我的眼睛怎么了?”   在旁人看来,我发动特权的过程应该是没有任何动作的,只是对手莫名其妙地动弹不得而已;可雾切却一开口就问了我的眼睛,好像一下子就确认了这是由“看”这个动作所发动的特权一样。这说明在发动特权的过程中,我的眼睛应该出现了什么奇特的变化,并且被她看见了。   “你的虹膜从黑色变成了紫色。”她说,“而且瞳孔也变成了竖着的长方形。”   颜色姑且不论,竖着的长方形瞳孔……听上去可真不好看。   不过,它的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我清楚地记得这个特权的效果说明,它是只有在与对手对视时才能发挥最大化效果的超自然力量;而眼下我只是看了一眼大学生的背影,没有与他对视,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冻结了他的行动力。   先前也提过,他的硬件条件与我并没有决定性的差距,既然就连他也只能束手就擒,那么换成是我又能怎样呢?这个特权的原型似乎是河狸市学校据点守护者的法术,还好我当时是用暗杀结果了他,如果选择了正面战斗,也许我的下场会与这个大学生相同吧。   雾切依旧在注视着我,好像正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我问,“我的眼睛还没变回去吗?”   这里没有镜子,我当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她点了点头。   我试着在心中想了一下要关闭它,然后又问:“现在呢?”   “变回去了。”她说,“比起这个,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什么点子?”   在询问的同时,我还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大学生,他依旧没有恢复正常。   雾切语出惊人:   “你对成为维克多家族的继承人有兴趣吗?”   ……   之后,家族成员带走了动弹不得的大学生,而我和雾切则一起去了之前去过一次的咖啡馆。   雾切还打电话叫来了阿虚。   我们坐在了挨着落地窗的座位上。我和雾切坐在一起,阿虚坐在对面。   “到底有什么事?”阿虚问我们。   我看向身边的雾切,问:“现在该说了吧。”   对于她之前突然对我说出的那句话,我也十分好奇。   成为维克多家族的继承人,这意味着与身为头狼孙女的狼公主平起平坐。虽然我不知道狼公主的地位在家族里有多高,但无论怎么想那都不应该是我这个才加入家族没多久的新人能够爬到的高度;不过,反过来说,假如我可以成为维克多家族的继承人,想必就能够在探出家族阴谋的行动中起到很大的助力。   可问题是,这究竟要怎样才能达成?   雾切是在看过我的特权之后才提出那种想法的,这会不会与我展现的特权有关系?   “那我就说了。”雾切说,“我打算让宁海成为维克多家族的继承人。”   这句话她之前也对我说过,所以这是对阿虚说的。   “什么!”阿虚果然大吃一惊,“成为继承人?怎么做?不不不,在这之前……这有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她说,“首先,我需要先解释一下……关于家族对继承人的选择标准。”   阿虚咽了一口唾沫,坐得更正了。   “能够成为头狼的狼人,有着一种与其他狼人都不同的特征,而这也必须是继承人拥有的。如果没有它,就不能成为继承人,这是狼人们在漫长的历史中始终没有丢弃的传统。”她说,“这个所谓的特征有着许多叫法,最通俗的说法就是异能。”   “异能?”阿虚不可思议地问,“狼人还有这种力量?”   “这是只有极少数狼人才具备的力量。”她说,“即使是在最兴旺的维克多家族之中,也只有头狼和狼公主才拥有。”   “他们的异能是什么?”我问。   “关于头狼的异能,我还在调查中,不过狼公主的异能我已经调查出来了。”她说,“她的异能是可以看出其他狼人有什么异能的异能。”   “等等等等……”阿虚忍不住打断了一下,“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难道你是想要让宁海冒充有异能的狼人去成为继承人?可他不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只能拿念力用来强化自己去伪装狼人吗?而且既然狼公主有着这种异能,那我们要是冒充的话,肯定一眼就会被看出来吧?”   我对阿虚提过自己不能随便地使用念力的事情,但是还没解释过特权和狼公主的事情。   “像我和雾切这种经历过至少一次生存剧本的调查员,都有着一种叫作特权的超自然力量。雾切就是想要我用这个吧。”我说,“另外,狼公主的事情不用担心,她是FBI的线人,不会揭穿我们。”   接着,我又向阿虚解释了一下狼公主会成为FBI线人的缘由。   “特权……狼公主是自己人……”阿虚消化着我提供的情报。   我又看向雾切,问:“可是,就算我可以证明自己拥有异能,但他们真的会采信我这种才加入不久的新人吗?而且我和狼公主相比完全没有竞争力吧。”   “因为对狼人与人类的见解不同,所以头狼与狼公主的关系其实特别不融洽,头狼甚至曾经在私下中屡次向亲信表露不希望狼公主继承家业;也正是因为如此,作为唯一继承人的狼公主才会不惜成为FBI的线人,也要借到FBI在地方政府方面的人脉助力。”她说,“至于他们信不信你,这个不用担心,他们至少不会怀疑你的狼人身份。几千年以来,狼人们使用嗅觉甄别同类的办法从来没有失误过,哪怕一次都没有;而只要血清的事情没被暴露出去,他们就会绝对信赖你的身份。就算有怀疑,也只会怀疑你是不是在身为狼人向政府倒戈,而不是怀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来自于FBI……只要不怀疑你的狼人身份,仅仅怀疑你的立场,那么对于新的继承人求贤若渴的头狼与家族长老们,只会因此而更加卖力地拉拢你。”   听完了雾切这一通长篇大论的分析,我仔细地推敲了几遍,没发现什么漏洞。   这个计划的核心有两个,那就是狼人身份与异能。   其中,只要血清的情报不泄露,狼人的身份就基本上没有暴露的风险;而真正需要注意的,似乎就只有异能这一项。   “我的特权只能使用五次,刚才已经用掉一次了。”我说。   “不用担心。”她说,“你可以推脱为,因为自己对于异能之力的控制不充分,所以导致不能随心所欲地发动……只要是拥有异能的狼人,都会有这一时期。从不能控制到可以控制之间,会有几年到十几年的时间,而我们的任务远远不会那么久。”   “但是……再怎么说宁海加入家族的时间也太短……”阿虚再次提及了这一点。   他说得对,无论我们这边可以打出的手牌再优秀,加入时间的短暂依旧是不能弥补的绝对的硬伤。   先做一个假设吧,假如事情真的如雾切所料,我被头狼和家族长老们确认了真的拥有继承人的素质,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立即成为继承人。再怎么说,也需要有几年的观察时间,评估我对家族的忠诚心和处世理念,有了这个基础,才谈得上真正成为继承人的事情。   “也不是非立即成为继承人不可,但至少,只要成为了继承人的候补人选,就能获得更高的家族地位,以及更多的探查家族阴谋的渠道。”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自己去做这个人选……可是我的特权并不能强化自己的运动能力,在伪装狼人的完成度上不如宁海。一旦成为继承人的候补人选,势必会吸引诸多目光。我们的嗅觉问题可以想办法蒙混过去,但是运动能力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这是只有宁海才能胜任的角色。”   我看向阿虚,他又陷入了思考,似乎是因为听见了过于夸张的事情,所以一时间不能接受。   不过,雾切还真是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会始终贯彻理性与谨慎的人,没想到也有疯狂的一面。   “我明白了。”我说,“不过,具体要怎么实施?”   “你有必要在很多狼人的面前使用特权,让他们看见。因为你的特权使用次数有限,所以务必要一次建功。”她说,“我们要先想办法聚集起大量的家族成员,让他们成为你的见证者。”   “怎么做?”我问。   她转头看向阿虚,说:“这就需要你的助力了。”   “啊?”阿虚抬起头,一脸惊讶。   “我调查过这个世界的你的资料。”她看着阿虚,“这个世界的你是狼公主的追求者,曾经多次公开向狼公主表白、被甩,因此在家族中小有名气……这件事,身为当事人的你肯定也有所耳闻,对吧?”   “呃……没错。”阿虚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   虽然是这个世界的他,但终究也是他,像是这种多次被甩的糗事,想必他肯定会为此感到难为情。   “我会说服狼公主,让她与我们合作,并且在接下来接近宁海,与其达成表面上的情侣关系。”她说,“而你……我希望你可以在此次事件中扮演一次丑角,几天之后对宁海发出决斗的请求。”   “啊?”阿虚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我还会在家族中散布宁海拥有异能的消息,提高关注度。”她说了下去,“正好,我们刚才逮捕了一名犯罪的独狼,宁海对他用过特权,那几个带走独狼的家族成员估计也对他的异常状态感到困惑吧,这正好成为了消息的佐证,他们就是目击者。”   “停停停停停——”阿虚大喊,“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计划啊!还有你没关系吗?你和宁海不是情侣吗?虽然只是这个世界的你们,但你们是情侣吧?是这样吧?这样宁海要怎么再与狼公主达成表面上的情侣关系啊!”   “我和宁海的情侣关系?这只是小问题,没什么好烦恼的。”她说,“只要宁海脚踏两条船就好了。”   “……”   “……”   稍等一下,我听见了什么? 第29章 狼子野心(八)   “又是疑似拥有异能,又是脚踏两条船,再加上被迷恋狼公主的人提出决斗要求……宁海,你无疑可以成为话题人物,在家族中获得巨大的关注度。”雾切说,“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决斗现场顺利地聚集大量的家族成员,让他们成为你的见证人。你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一次特权,立刻就能成为继承人的候补人选。”   她在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十分冷静,没有丝毫不自然的神色,尽管她也将成为方案的参与人之一。   而我千想万想都想不到,我明明连一次正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就要连续与两名女性结成表面上的情侣关系,而且……还是脚踏两条船。   “宁海,你意下如何?”雾切看着我。   我觉得这个方案太离谱了,但是十分遗憾,我找不出其中的漏洞,而且眼下我也拿不出比这更好的计划;另一方面,我也认同雾切是比我更加聪明的人,她提出来的方案必然具备更强的可行性。在这个剧本中,虽然从来没有约定过,但是我和雾切的职责分配其实相当于已经决定好了。我负责战斗,对可能会出现的战斗展开迎击;雾切负责计划,情报的收集和行动方案的确立都会由她一手包办。就如同之前的雾切会把战斗交给我处理一样,现在的我也会把方案全盘委托给雾切策划。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至于阿虚……作为新人的他,在这次剧本中会承担相对更小的压力,而他在现阶段也的确没有承担更大的压力的本领。   我选择信赖雾切。   “我明白了,我会接下这个方案。”我说。   雾切点了点头,又看向阿虚,问:“那么,你呢?”   阿虚的目光在我和雾切之间徘徊,他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惊愕的余韵。过了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说:“你们……我觉得你们肯定有哪里不对劲,正常人会想出这种方案吗?会答应吗?好吧……既然你们都答应了,那么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拒绝。我答应了,我会做好自己的角色。”   这个离谱的方案就这么被敲定了。   ……   下午,我和雾切约出了狼公主,地点依旧是那家咖啡馆,而阿虚则在雾切的建议下先行离开了。   阿虚和我们的关系目前仍然没有暴露。在表面上,他还是那个加入家族有半年时间的普通成员,与我们这两个特工乃至于FBI都没有瓜葛,就连FBI都不会知道他与我们的合作,而这个真相在接下来也不会透露给狼公主。毕竟对于狼公主来说,她与FBI有合作关系的事实也是需要保守的秘密,一定很难接受在她与我们的交流现场会有阿虚的存在,而我们也难以证实阿虚的立场可靠性。   狼公主很快就来了。   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七分袖宽松套头衫和黑色百褶中长裙,璀璨的金色长发被梳成了一条低马尾辫。走过来的时候,她看见我们,露出了一脸就如我们最初见面时的贤淑微笑,与那一张欧美人种的脸蛋相结合,有着一种别样的温柔魅力。   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她与FBI的合作关系,也知道了她其实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这一件事,再去看她的笑脸,不免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在我们的对面坐下了。   “宁海,响子,下午好。”她说,“你们最近似乎很忙。”   “是的,不过情报工作总是难以展开。”雾切说。   “我也总是找不到有关于爷爷的计划的线索。”狼公主叹息了一声,“看来我被相当地戒备着。”   “你与头狼的理念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雾切缓缓地说,“想必……你正在与我们FBI进行合作的事情,头狼就算不知道,也多多少少地有所怀疑了吧,只是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证据罢了。就是因为有这种怀疑,他才会在准备计划的时候对你加以防范。”   我沉默地倾听着两个女孩的对话。   雾切在说话的时候特地将狼公主的现状与之所以不能获得计划线索的缘故都统统讲了一遍,看似说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废话,但这实际上应该是说给我听的吧。我不是负责收集情报的人,所以对一些情报缺乏了解,雾切正在以对话的形式让我熟悉局面。   狼公主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接着对雾切说:“响子,你把我约出来,应该是已经有了什么能够打开现状的方案了吧?”   “没错,这个方案必须要有你的协助才能执行。”雾切说。   “洗耳恭听。”狼公主说。   接下来,雾切把自己的方案介绍给了狼公主,但是没有说出我们与阿虚的关系,并且将特权解释为超能力的灵活应用。   狼公主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没想到……响子你居然会想出这种方案。”   “但是,这样就能更进一步。”雾切说。   “是啊。虽然是特别离谱的方案,但是的确有可行性。”狼公主无可奈何地说,“倘若宁海成为了继承人,不,哪怕只是成为继承人的候补人选,爷爷和家族长老就会对他加以关注;特别是因为有我这个不孝的继承人存在,他们就更会对新继承人报以更大的期待。只要宁海表现出种族主义者的特征,他们必定会欣喜若狂地拉拢他。”   “继承人真的必须拥有异能吗?”我问。   我也知道,狼人们有着头狼必须拥有异能的传统,只有这种强大的狼人才会受到狼人们的认可,但那应该已经是十分古老的传统了。如果是在冷兵器时代的话还好说,强大的狼人的确可以一骑当千,从这种环境中孕育出尚勇尚武的文化也是不可避免;但现在已经是热武器时代,即使变身之后的强大狼人足以抵挡手枪子弹的贯穿力,也不能成为与现代化部队作战的理由。狼人的个人武力时代,已经结束了。   而且,我这些天也在阅读雾切给我的情报,所以对于如今的维克多家族的成员构成也有了不少的了解。   因为维克多家族一直以来都在贯彻吸收外来独狼的方针,再加上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使得老狼人群体损失重大,所以现在的维克多家族至少八成都是年轻一代的狼人;而这些年轻的狼人们深受现代文化熏陶,对古老传统的坚持也不如老一代那么执着,我不认为他们会认同一个由这种传统方式选拔出来的家族继承人。   “是的,必须拥有异能。”狼公主苦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家族成员大多是年轻一代,所以你觉得他们不会轻易接受那种应该被淘汰的传统,对吗?事实上,的确就是这样。我知道很多年轻狼人都对这种传统嗤之以鼻,就连我自己也一样。”   “那……为什么?”我问。   “因为,虽然家族成员大多是年轻一代,但是掌握权柄的依旧是老一代啊。”狼公主说,“他们比起年轻狼人更加执着传统,不……应该说,年轻狼人越是背弃传统,他们就越是执着传统。认同狼人也是人类这个理论的也基本上都是年轻狼人,我从未见过有哪个老狼人认同它。”   这就是所谓的代沟了吧。我想。   “现在,年轻狼人与老狼人的代沟正在越来越大,而老狼人又急需认同传统的年轻继承人。”狼公主盯着我看,“宁海,你将要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只要是为了任务,我就在所不辞。”我站在FBI特工的立场上对她说。   说完,我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假如我真的成为了维克多家族的继承人,那岂不是说……家族的继承人会变成两个,而这两个继承人,其中一个是和FBI私下合作的叛徒,另外一个是本来就并非狼人的FBI卧底?想到这里,我再次感到维克多家族的前途一片黑暗。   “那么,你的回答是?”雾切问狼公主。   狼公主说:“我的回答是……可以。我会帮助你们,但是,有一个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是什么?”雾切问。   “就是关于……情侣的那部分。”狼公主为难地笑了一下,“坦白说,我对这个不太能接受呀……而且,这样真的可以吗?宁海会变成脚踏两条船的人啊。”   “这样可以提高关注度。”雾切说,“特别是目前占据家族多数的年轻狼人们,他们一定会对这种绯闻感兴趣吧。”   狼公主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雾切会说得那么干脆。   “那个,如果是我误会了的话,我得说对不起,但是……呃……响子你不是喜欢宁海吗?”狼公主试探地问。   “那只是伪装而已,你也应该知道的才对。”雾切说。   “诶?可你上次不是在私下与我说,你是因为真心喜欢宁海,所以才会接受上级为你们准备的情侣身份吗?”狼公主眨了眨眼睛,“你还说过,这个潜入调查的任务本来应该是宁海和另外一个女孩执行的,可你为了不让那个女孩有可乘之机,所以才动用人脉插了一手……”   说到这里,她突然哎呀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我不小心说漏嘴啦。”她吐出舌头扮了一个无辜的笑脸。   有那么一瞬间,雾切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不会吧,难道就连她都没有调查到这一层?   “你说雾切与你私下交流过,难道你们在私下的关系很好吗?”我向狼公主提问。   “嗯,是啊。响子在潜入家族之前就已经与我有私交了。当初说服我成为FBI线人的特工也是响子啊。”狼公主笑着说,“不过这件事情是要保密的,你可不要随便往外说哦。”   我看着她的微笑,突然觉得她刚才是故意说漏嘴的。   她说自己与雾切有私交,可那指的应该是她与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吧?起初我也意外,雾切居然没有调查到这个情报,但是仔细想想,那毕竟是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也在隐瞒的秘密,所以雾切一时之间没有调查到也是情有可原的。一定要说的话,也不能说雾切的情报收集能力不够,纯粹只是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也很厉害而已。   不过,狼公主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对雾切的印象,是神秘的、睿智的、冷漠的,这些要素与她的美貌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奇妙而强烈的吸引力。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居然会喜欢我?确切地说不是坐在这里的她和我,而是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和宁海,但是归根结底,尽管经历不同,可那依旧也是她和我。说实话,我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画面。   另一方面,在难以置信的同时,我又觉得有点……高兴。这太奇怪了,而且一想到我的心中居然为这种事情而产生了窃喜的念头,又不免觉得羞耻。虽然我会为这个世界的宁海被雾切响子暗恋而高兴,但是雾切只会觉得麻烦吧。如果让我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看待我自己,我也只会觉得这个正在窃喜的人十分讨厌,可这偏偏又是我自己,真是令我无可奈何。   我有必要让自己清醒一下。坐在这里的我不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而是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FBI特工、一个正在执行指令的调查员,而雾切则是我的搭档、我的队友,仅此而已。我没有功夫去想恋爱之类的琐事。   我看向雾切。   雾切看上去已经收拾好了惊讶,她对狼公主说:“那只是私事,现在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为了任务,什么手段都是允许的。”   “真像你说的话。”狼公主微微地笑,“不过,我也需要顾及一下闺蜜的心情……这样好了,接下来我会主动亲近宁海,当着大家的面去追求他,而不会你情我愿地做情侣。为了亲爱的闺蜜,就让我做一次不知廉耻的女人吧。”   雾切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这样吧。”   狼公主又笑了笑。   “不过,你之前说你对宁海的喜欢只是伪装,那是真心话?”她故意问,“还是因为太害羞,所以不敢承认?”   “是真心话。”雾切毫不犹豫且斩钉截铁地说。 第30章 狼子野心(九)   在那之后,经过了四天。   雾切开始通过她的手段在家族中散播我拥有异能的流言,而狼公主也开始在各种公共场合与我作出亲密的举动。因此,随着时间流逝,我逐渐地发觉自己正在受到更多的关注。有一次参加聚会的时候,甚至有年轻狼人问我是否正在与狼公主交往。   本来按照雾切的方案,我是应该承认的,但是由于这一条被狼公主修改了,所以我就只好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对他们说,是狼公主正在追求我。   坦白说,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我面不改色地声称狼公主正在追求自己的一幕,我就止不住难为情的情绪;而这条消息对于年轻一代的狼人们来说也着实起到了劲爆的效果。狼公主作为家族的继承人和头狼的孙女,再加上有着出色的美貌,自然是被家族上下特别关注的。这样的她居然出现了正在追求家族新人的流言,而且还获得了她本人的承认,顿时令我身上的关注度大大上升。   中午,我和雾切在一处餐厅中集合了。   我们选了角落的座位,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点了两人份的简单菜品。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雾切说,“不过,还需要再让流言发酵一会儿,大约再过三天就可以了。”   按照我们的方案,三天之后,阿虚就会对我提出决斗请求,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展开交锋——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只是一场被事先决定了胜负的假打而已。   严格地说,是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假打,阿虚可以拼尽全力。   雾切继续说:“为了更加之后的事情,我需要对你进行一下简单的训练。”   “训练?”我疑惑地问。   “是演技的训练。”她给出答案,“只要你被家族确认了拥有异能,头狼与长老们必定会与你接触。到时候,你需要对他们展示种族主义者的立场……但是,你我本来就不是狼人,自然也不会有狼人至上的理念。为了不暴露,至少不在我们完成指令之前暴露,你有必要提高自己的演技。”   “可是,按照我们的计划,最早三天之后,我就会与头狼与长老们接触了。”我说,“三天的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她拿出了一本小巧的笔记,“你放心,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翻开笔记。   因为我们不是面对面地,而是并排地坐在一起,所以我能在她打开笔记的时候瞥见里面的内容。在那一张张白色的纸面上,罗列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字迹旁边有简单的示意图,书页的边缘还有细微的毛边,这是它被经常翻动的证据。雾切在这段时间的努力由此可见一斑。与我和阿虚分享情报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变魔术一样讲出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情报,但那些情报肯定不是自己凭空跳出来的。她究竟付出过多少辛苦和汗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将笔记翻到了靠后的一页,然后递给了我。   “从这一页开始,到接下来的六页,你都拍下来吧。”她说,“这些是你在之后可能会遇到的提问和应该做出的回答。”   我接过笔记,低头看了一遍,都是一些关乎于狼人的立场问题和理念问题;接着,我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拍照用的手机当然不是我的黑色手机,而是普通手机。   在我拍照的时候,雾切说:“接下来,你需要扮演一个表面上沉默寡言、却有着丰富内心世界的激进派狼人。”   照片很快就拍好了,我将笔记还给了雾切。   “这是一个比较符合你的平时表现的形象,相对来说,扮演难度会小很多。”她接过了自己的笔记,“虽然我并不特别擅长演技,但是对于看破演技还是比较有自信的。之后,我会为你挑出演技上的明显漏洞,你只要克服了这些,在实际地面对头狼和长老们的时候正常发挥,就至少能够瞒过一段时间。”   她的意思是,在演技方面,她不能帮助我增加优点,但是能帮助我减少缺点。   因为只是突击训练,没有长时间培训的余裕,所以我的演技能够支撑多久尚不可知,不过也没必要支撑太久,只要支撑到剧本结束就可以了。   三个小时之后,下午。   到了向FBI的联络员汇报任务进度的时间。   雾切正在忙碌,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去向联络员汇报,地点在一家台球馆。   当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戴着墨镜的联络员正在独自打台球。   “要一起玩吗?”他问。   “不了。”我说。   “真是冷淡啊。”他笑了笑,“侦探和你不在一起吗?”   侦探是雾切的代号,而我的代号是沙德。   “她正在忙。”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样啊。”他点头,“其实就算不向我汇报,我也知道你们最近在干什么。说真的,你们可真是能折腾,有关于你和狼公主的流言连我这个外人都能轻松探听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想通过成为狼公主的未婚夫,以这个地位获得更多情报,是吧?”   他应该知道我在任务期间只能将念力用于强化自身,却肯定不知道我有特权,所以自然也推理不到雾切打算让我成为继承人。   不过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突然,他说:“怎么,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似乎是从我的表情中读出了我的想法。   “惊讶吗?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他说,“沙德你是战斗成员,在这次的任务中负责的也是为雾切打掩护,当然不需要表演的才能,但我好歹也是情报人员,这种程度的察言观色还是必备的……不过,我不明白啊,你要是不做未婚夫,那眼下这局面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狼公主是真的爱上你了?不会吧?”   说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头。   “唔,你难道是想增加自己的曝光度,再通过表演隔空移物,让别人误以为你是有继承人资格的狼人?可你这么做的话,很容易被家族上级联系到反恐部队的沙德这个身份……虽然你的外表情报没有暴露过,但那群老不死也不是吃干饭的啊。”   他居然想到了。   这个推理已经很接近了,我们就是这个打算,但到时候会表演的不是隔空移物,而是石化凝视。   “雾切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说,“你就拭目以待吧。”   “也对,她可是备受瞩目的天才特工。”他也认同。   不过,经过这一茬,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既然FBI不知道我的特权,那么假如我使用特权的事情被FBI知道了,他们又会怎么看待我?   又是一天过去,我和雾切再次在餐厅中集合。   我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不必担心。”她说,“对于这个问题,我早就准备过解决的对策了。比起这个……”   她停顿了一下。   “我拿到了头狼的异能情报。”   既然她这么胸有成竹,那么我就选择相信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抛出的话题上。   “他的异能是什么?”我问。   “不死身。”她再一次语出惊人。   闻言,我花了三秒钟才回过神。   “不死身?”我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但用的是疑问语气。   “对,就是不死身。”她说,“起初我也很难相信,但是……我还调查到了另一个情报。五十年前,头狼曾经秘密地离开洛杉矶,试图乘船渡过太平洋,前往其他国家处理事务;然而因为情报泄露的缘故,美国人知道了他的动向,就将他会经过的海域划入核弹的试爆区域,然后……”   “然后,头狼受到了核弹的轰炸?”我问。   “是的,他被核弹轰炸了。”她缓缓地说,“但是,他没有死。除了衣服当场蒸发了以外,他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并且从试爆的海域一路游回了洛杉矶。”   听完了她分享给我的情报,我不由得沉默了。   在之前,我也有听说过,头狼有着与其他狼人截然不同的强大,可我当时只以为,那只是说头狼比起其他狼人有着更大的力气、更快的速度和更坚韧的耐性罢了,真的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挨了一记核弹也能活下来。   难怪他经历了那么多次暗杀也没有死,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死。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问,“如果维克多家族的头狼真的死在了美国手中,势必会激起全世界狼人的恐慌情绪,不利于对世人隐瞒狼人的存在……不是这样吗?”   “因为当时的头狼是秘密乘船出国,知道的人十分少,所以即使死在外面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死了。”雾切说。   我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开始思考。   不死身……   就连核弹也无法杀死的头狼,假如我与他为敌,要如何应对?   “头狼的不死身是什么形式?”我问,“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还是即使受到伤害,也能迅速修复?”   “是后者,他可以修复自己受到的任何伤害。”雾切迅速地回答。   这样的话,也不是完全无法应对。如果把头狼扔进岩浆里面,或者剁碎了之后将其置入水泥中间,就算是他也会陷入与死亡无异的完全沉默状态吧?   “宁海,你在想着战斗的事情吗?”雾切用那一双神秘的紫色眼睛盯着我的脸。   我点头。   “最好避免与头狼战斗。”她说,“即使你有破解不死身的办法,也要能实施才行。头狼即使撇除了不死身也十分强大,不然的话,他早就被人埋进地里了。”   ……   两天之后。   按照事先决定的方案,阿虚大张旗鼓地向我发出了决斗的要求,约定了时间与地点。   时间是今天中午,地点是洛杉矶的某个小公园。   当我来到公园的时候,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闻讯而来的家族成员,他们穿着不同颜色款式的衣服,其中有一小部分自发性地劝退了不明真相的路人们。路人们不敢接近那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族成员,只好绕路走开。   他们认出了我,让我进去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问:“你就是宁海?”   “是我。”我看向他。   他上下打量着我。   “我听说你具备异能,有着成为继承人的潜质……不过,看上去不像嘛。”   “异能的有无和外表没有关系吧。”我说。   “哈哈,也是。你过去吧,找你决斗的那人还没来。”他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吸引到公主的,但要是在这里被打趴下,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示意了一下周围。   周围的部分家族成员也看了过来,面色不善。   在家族中,喜欢狼公主的年轻狼人有不少,他们都对我被狼公主公开追求的事情颇有微词。   我不去在意这些视线,走到了小公园中央的空地上。   然后,三十分钟过去了……   附近的家族成员已经多到了让这个小公园看上去特别热闹的地步,但是作为决斗双方之一的阿虚却依旧没有到。   我隐隐地听见了周围的抱怨,他们正在怀疑阿虚是不是未战先怯了。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假打,他有什么必要害怕?而且,根据我对阿虚的了解,他也不会不负责任到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使这个方案就此失败。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挤开了围观的人群,跑到决斗场地——也就是我站着的空地上,来到了我的对面。   我看向这个人。   “喂!你就是宁海吧!”这个人大喊。   这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大约十四五岁,有着棕色的波浪卷长发,黑色的双眼,可爱的脸蛋。她给人的印象像是那种适合穿有很多蕾丝的公主裙的洋娃娃女孩,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深蓝色运动服,还对我没礼貌地大喊大叫。   “我就是宁海。”我说,“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她恶狠狠地说,“今天我来做你的对手!这场决斗由我来!”   我环视四周。阿虚还没来吗?   “别东张西望!”她不满地大叫。   “你要与我决斗?”我看向她,“不好意思,我的对手不是你。”   “是那个阿虚对吧?”她哼笑一声,“不必等了,他不会来。”   我立刻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问:“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他打晕之后塞进垃圾桶里面了,至少要睡上一个小时吧。”她摆出了格斗的架势,“废话少说,放马过来!” 第31章 狼子野心(十)   既然阿虚已经被她打晕了,那么我与阿虚的决斗自然也无法成立,事先设计的方案也因此出现了偏差。   但是,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偏差的话,仍然不会令我们失败。从这座小公园中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家族成员的那一刻起,雾切的方案就已经可以说是成功了九成,剩下的一成也不过只是如何让我顺理成章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特权这一点。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我的对手不是阿虚,而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是无所谓的。退一步说,哪怕阿虚没有来,也没有顶替的对手,也完全可以让雾切一边喊着“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狼公主”一边拿着尖刀冲上来刺我,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展特权。   那个样子的雾切还真是难以想象,不过,我想,如果是那个雾切,为了方案的顺利实施,即便是这种不好看的角色也会去试着扮演吧。   我在周围的人群中看见了雾切,她隐蔽地对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既然连她都认可,那我也不必再瞻前顾后了。   就在这时,站在我对面的女孩突然拉高了嗓音:   “都说了别东张西望!”   紧接着,随着这句愤怒的喊叫,她以很快的速度一口气突进到了我的面前。当我才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抬起了修长的右腿,犹如沉重坚硬的铁棍一般,重重地扫向我的腰部。   我后撤一步,避开了这一腿。   因为她的动作太快太有力,所以这落空的一击形成了强烈的风,就好像有人拿着大扇对着我呼地扇动了一下,地面上的落叶和灰尘都被强风扫开,而不远处的灌木丛也紧跟着发出了摇曳的声音。   天知道这一记扫腿的力气有多大。   避过攻击之后,我不由得担心起了阿虚的状况。   我知道阿虚的本事如何,他虽然有了狼人的身体,但也只是嗅觉被强化了而已,与这些可以运用血脉力量强化自己的运动能力的狼人截然不同。她说自己打晕了阿虚,可谁知道是怎么打晕的,万一她是抱着因为对手同样是狼人所以就不手下留情的心态去打的话,那阿虚现在肯定凶多吉少。   “给!我!好!好!打!”   女孩的怒吼再次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在我刚才思考的时候,她又对我打出了一拳一脚,这两招自然也被我避开了。她似乎对我在决斗中出神的行为十分不满,以至于力气仿佛都又大了两分。   突然,她沉下身子,以一招扫堂腿攻击我的下肢,试图绊倒我。   同样是扫堂腿,一般人施展出来也不过是绊倒人而已,但是这个狼人女孩施展的扫堂腿却能直接踢断一般人的腿骨。在这一腿摩擦着地面扫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就连水泥地的表面都要先被刮掉一层皮。   我向后跳出一段距离,再次避开。   女孩立刻把姿势变换成蹲姿,下肢使劲,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向我弹射过来。   我来不及落地,只好在半空中变换姿势,用回旋踢将她踢了回去。   女孩双臂交错,格挡住了我的反击,接着落到了原本跳出的地方,毫不气馁地再次冲过来。   这时候,我也已经落到了地上,看着女孩。   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我想。   这个女孩显然是有接受过格斗训练的,从她的攻击与防御中,我能够看出那种绝非胡乱一气的章法。如果是尚未接触过生存剧本的我,肯定不能这么轻松,但是经过了上次在河狸市与壮汉栗山的战斗,我也适应了应该如何与技巧出众的对手进行战斗。她为了训练自己的格斗技巧肯定付出过许多辛苦,但她还不够成熟,远不如当初的栗山。   就连栗山,在战斗的后期也无法攻破我的防御,更何况是她。   只要我愿意,即使不使用特权、不拿出全力,就这么继续打下去也可以打败她,但那样的话就背离初衷了。   她冲到了我的面前,挥出拳头。   这一拳的威力毫不逊色于之前的攻击,如果我不是超能力者,被她这么一拳打在额头上,肯定会被打碎头骨。真是强而有力的一击,但是——已经结束了。   我注视着她的双眼,发动了石化凝视。   她的拳头骤然停在了我的额头前几厘米的地方,强风吹乱了我的刘海。   决斗场面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有谁按了暂停键。   我退出了三步,看向周围的观众。   他们好像也都愣住了。   “怎么了?她为什么停下了?”   “她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跟新人打?”   “我怎么知道……”   “说起来,她不是一直跟在狼公主后面的……”   “喂,你们看。”   “看什么?”   “他的眼睛啊!他的眼睛是不是有点奇怪?”   “为什么不打了?”   “快打下去啊。”   “他的眼睛刚才是这种颜色吗?”   “这该不会是……”   “说起来,最近不是也一条传闻吗?说是被狼公主追求的新人其实有异能……”   “我上次就是负责带走被他收拾的独狼的,那家伙当时也是这个样子,纹丝不动……”   “该不会真的是异能?”   “开玩笑的吧……”   周围的观众对这一场决斗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拿着手机拍摄下了决斗的全过程。   我们成功了。   不知何时,雾切已经离开了这里。   我抛下了被我的石化凝视所固定住的女孩,走向人群。挡在我前方的家族成员都让开了去路,我一路通畅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知道那个女孩会被固定多长时间。   根据我打听到的内容,上一个成为这一招石化凝视的牺牲品的大学生独狼大约被固定了四十分钟,期间就连眨一次眼都做不到。这还只是被我看着背影固定的下场,而这个女孩可是与我对视了。   石化凝视的效果也与对手的意志强弱有关,假如她的意志足够坚定,那么也许可以比当时的大学生独狼更早脱身。   走出小公园的时候,我接到了雾切的电话。   十分钟之后,我进入了附近的图书馆,和雾切与狼公主汇合了。   在书架与书架之间,狼公主对我和雾切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我看到刚才的全过程了。宁海,响子,闯入决斗的女孩是我的妹妹,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必须对你们道歉。”   “不,没关系。”雾切十分平静地说,“就结果来说,与宁海决斗的人是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有人会找他决斗这件事情本身,而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角色。你的妹妹尽管打晕了那个阿虚,可她之后也顶替了他的位置,这就足够了。”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道歉。”狼公主摇头,金色的长发来回晃动。   顺带一提,即使是到这个时候,狼公主也依旧不知道阿虚是我们的合作伙伴的事实。她一直以为阿虚还是当初那个对自己死缠烂打的高中生,并且把他当成了被雾切阴谋算计的角色。   据我对阿虚的观察,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对暗恋的女孩死缠烂打的性格,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阿虚是怎么搞的。   接下来,我们又互相交谈了一会儿。因为是图书馆,所以我们都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交流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原来闯入决斗的女孩并不是狼公主的亲妹妹,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妹。她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崇拜狼公主,所以在知道狼公主正在追求我这个家族新人之后,就试图让我在很多人面前出洋相。   不过结局却是与她所设想的背道相驰。   雾切还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有关于头狼的不死身的弱点。   也许是由于和雾切的亲密关系,也许是对头狼抱着某种恶意,也许是觉得那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狼公主轻而易举地说出了答案:   “爷爷的不死身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是心脏。”   “心脏?”我十分不解。   “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心脏。”她说,“但我的异能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的异能是可以看出其他狼人的异能,这似乎也包括了看出异能弱点的功能。   心脏吗……   这可真是一个令我费解的答案。   假如头狼的弱点是心脏,那么他是怎么做到从核爆中生还的?在核爆地点,巨大的热能会使现场变成任何微生物都无法存活的高温地狱,因此别说是留下心脏了,就连留下一个心肌细胞都是痴心妄想,而头狼却可以做到从中生还,这无论怎么看都是违背常识的事情。   之后,雾切去了一趟卫生间。   狼公主从书架的一侧探出脑袋,望了一眼远去的雾切,然后回头,直直地看着我。   我还以疑惑的目光。   “宁海。”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问。   “你和响子之间……最近好像没什么进展啊。”她说,“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出了她暗恋你的事情,所以她逞强了、不理你了?”   “不,没有这回事。”我否认。   不过,仔细想想,在那次之后,虽然雾切没有表示过什么,但我和她之间似乎确实多出了尴尬的气氛……只是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们都在尴尬,还是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尴尬。她一直都那么冷淡和理性,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尴尬的表现。   狼公主似乎正在观察我的表情。   “如果她在逞强,那你可要主动一点呀。”她说。   “我没觉得她在逞强。”我说出了心里话。   “就算是响子这种天才特工少女也会有生气和伤心的时候啊,只是她从来不会表现给其他人看而已。特别是,当交谈的对象是她所喜欢的你的时候,她就更加不会表现出那些情绪了。”她语重心长地说。   我装出了接受的样子,却不觉得雾切真的喜欢我。那只是这个世界的雾切响子和宁海,而不是真的是指我们。说到底,我和雾切才认识了多久?我的话姑且不论,对象是漂亮女孩的时候难免会情不自禁地产生好感,但如果说雾切也会对我有对异性的好感,那我就很难相信了。我这个人,除了超能力以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吗?   “要学会主动。”她积极地给我打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吧,响子肯定是喜欢你的。说不定响子也在为自己不擅长表达内心而苦恼,如果你在死缠烂打方面要是有那个阿虚的十分之一,绝对可以攻破响子那坚硬厚实的墙壁!”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她。   这时候,雾切回到了这里,她看着我和狼公主,面无表情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迅速地回答。   狼公主看了一眼雾切,又看向我,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   下午,我回到了家里。   阿虚与我联络上了,他没有大碍。   “抱歉,我被人袭击了,没有赶上决斗。”他一边说话一边倒抽冷气,好像正在忍疼。   “没事,决斗很顺利。”   “呃,什么?”他呆了一下,“谁在跟你决斗?”   “就是当时打晕你的人。”   “打晕我的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你没看见对方的脸吗?”我说,“应该是‘她’才对。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狼公主认下的义妹,因为对我不满,所以才抢了你的出场机会。”   “啊?因为对你不满……所以袭击我?”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但是我觉得自己仿佛可以感受到手机那头的滔天怨念。   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而我又不擅长交流,所以一不小心就说出了不怎么妥当的话。   “放心吧,出场机会还是会有的。”我说。   “这种机会我才不要咧!”他大叫。   ……   次日清晨,阴天。   公寓中。   我在刷牙的时候,突然听见玄关处传来了敲门声。   好像不是雾切。   我用清水漱了一下口,就走去玄关,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陌生男人。   “是宁海吗?”他问。   “是我。”   “头狼要见你。”他打量着我的打扮,“请先换一身衣服,你不能穿成这样去见头狼。”   此刻的我穿的是睡衣。   看来我拥有异能的情报已经彻底地传进了头狼和长老们的耳中。   “我明白了。”我说,“稍等一下。”   五分钟之后。   我乘坐男人开的车子,离开了公寓附近,目的地是头狼维克多的别墅。 第32章 狼子野心(十一)   经历了四十分钟的车程,车子一路驶入了富人区,停在了一栋别墅的正门前。   我们下了车。   男子走在前面,带领我进入别墅,然后经过玄关、走廊和楼梯,来到了一扇有着精美雕花的木门前。   他恭敬地敲了敲门。   门的对面传出了苍老却有力的嗓音:   “进来。”   男子为我打开了门,示意我进去。   我偷偷地打开了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迈出脚步。在我走进去之后,他没有跟着一起进来,而是把门关上,然后用很轻的步子离开了此处。   我观察了一遍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宽敞而温暖的书房,地板和家具都是棕色的,墙壁和天花板用浅褐色的漆刷了一遍,灯光也不刺眼,非常柔和。两排书架贴着左右两边的墙壁放置着,上面整整齐齐地列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每一本书都被用深灰色的书皮包住,并且在书脊上用记号笔写了书名,而不是让它们五颜六色地摆在一起。   一个穿着黑色圆领毛衣的白发老人站在书桌前,背对着我。当我进来的时候,他转过身,朝我看来。   他就是头狼维克多。   尽管他已经二百六十岁了,哪怕是以狼人的标准来说也是年长得过分,可他却丝毫不显老态。这里的老态,指的不是皱纹和老年斑之类的,而是一种精神面貌。他固然有着繁多的皱纹和明显的老年斑,但却仿佛散发着十分旺盛的精力,背板也挺得特别笔直。即使他还没开口,只是就这样看着我,我也能感受到他绝不是那种行将就木的老人。   雾切给我的资料中有提到,这个世界上已知的魔法师不超过五个,里面有两个位于美国,其中之一任职于美军,而另一个则是我眼前的头狼维克多。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   第一次,是在进入这个生存剧本的不久后,我们一行调查员参加了他的二百六十岁寿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他站在演讲台上中气十足地喊出“为了我等狼人的荣耀”的时候,我受到了多大的冲击。那时的我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等人居然一开场就闯入了狼人们的集会。   说起来,距离剧本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天了?上一次的生存剧本只用两个晚上就通关了,可这一次过去了这么多天,却迟迟没能结束。   “你好,宁海。”   维克多说话了。   我对他作出了一个符合狼人传统的礼仪动作。这是雾切在训练我的演技的时候教给我的。   “唔?”他有点意外,“现在会这么做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看来你有做过功课啊。呵呵,很好,很不错。”   他好像心情挺好。   接着,他问:“你知道我今天让你见我,是因为什么吗?”   我正打算回答,但是他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没错,就是因为你的异能。嗯,异能……”他说,“如果不算我的孙女的话,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会异能的狼人了。其实我在之前也有听说过,家族里面出现了一个会异能的新人,可我以为那只是流言而已,相似的流言我也听多了,所以没放在心上;但是没想到,这一次的流言居然是真的。”   “愧不敢当。”我说。   他拉动了一下书桌旁边的木椅,坐了下来,随即指了指我的身边,说:“别站着,你也一起坐。”   我的身边也有一张木椅。   “是。”我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好像正在观察我的表情和举止。   “我想,就算你原本不知道,但是在昨天那件事经过之后,也该有人对你说过吧。”他缓缓地说,“只有拥有异能的狼人,才能成为头狼,也就是成为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我听说过。”   “但是,有很多人误解了这句话。”他说,“继承人是必须拥有异能的,这一点没错,但并不是说,只要拥有异能,就能成为继承人。”   我沉默地倾听着。   “拥有异能只是成为继承人的必需条件之一,除此之外,继承人还必须有着相应的领导力,知道如何才能维持一个家族。”他拿起书桌上的茶杯,“我的女儿在这一点上就很不错。她有智慧、有领导力,并且有持之以恒的毅力,以及为了狼人而奋斗的热情……尽管因为理念冲突的关系,我和她之间有着诸多不愉快,可我必须承认她的才能。只看能力的话,她是最好的继承人,我对这一点毫无不满。”   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水。   “宁海,你想成为继承人吗?”他问。   “我想。”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嗯?”他意外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客气一些。”   我看着他。   他说:“你很有上进心,这很好,但我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自信?”   “我没有自信。”我说。   “那你为什么能当着我的面说想?”他问。   “我现在没有领导家族的自信,但是,我想成为头狼。”我说。   这句话是雾切事先让我记下的回答。她设想过我可能会遇到的提问,并且为此设计了相应的回答。虽然我认为此时的我对维克多的回答太过不知好歹,也太过暴露野心,但是我只能选择相信雾切。与其让不擅长交流的我自由发挥,不如尝试依赖她的智慧。   维克多盯着我看了几秒钟。   突然,他转移了话题:   “安洁拉十分优秀,但是我不喜欢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安洁拉就是狼公主的名字。   我摇头。   “她受人类的文化影响太深了。”他说,“她认为狼人也是人类,属于人类的一种。就好像,人类按照地域的不同,会随着当地环境出现肤色与其他身体细节的不同一样,她觉得狼人也只是因为某种条件的缘故,所以才会出现与一般人不同的特征。年轻一代的狼人有很多是这个理论的信奉者,你怎么看?”   “狼人与人类是不一样的。”我回答他。   “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即使狼人起初真的是人类,只是因为某种条件而出现了变化,但是……”我说,“既然现在的我们已经有了更加悠久的生命和更加卓越的本领,那么就不该继续把自己当成人类看待。据说鸟类就是物种大灭绝之后幸存下来的恐龙所演化过来的,但是谁又会把鸟类当成恐龙看待呢?”   他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我接着说:“无论狼人与人类是否同出一脉,也只是过去的问题,我们需要看的是现在、是未来,仅此而已。”   “说得很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都是雾切想出来的回答,我只是照搬过来而已。这些句子,乍听之下好像有着条理,可实际上只是为了狼人至上的理念而服务,是事先决定了结论、之后再为结论补充推导过程的诡辩理论,带有片面与狭隘的种族主义思想。   而这些似乎切入了维克多的心坎。   “安洁拉是有本事的孩子,可终究还是太天真。”他说,“直到现在,人类之中依旧充满了人种歧视、地域歧视、职业歧视甚至是对异见者的歧视,哪怕是爱好都能成为攻击的借口。虽然安洁拉认为,只要付出一代代的努力,狼人迟早可以融入人类社会,但是我完全不那么认为。与人类有着太大区别的我们,假如为了融入人类而付出努力,就势必会被抓住软肋。也许届时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人类,可人类又会觉得我们是人类吗?”   “不会。”我简短地说。   现在的我所扮演的,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却有着丰富内心世界的激进派狼人。我可以为了阐述自己的激进思想而大费口舌,但没必要在除此之外的地方说太多话。   “没错,不会。他们绝对不会接纳我们,只会把我们当成伪装成人类的畜牲看待。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他点头,“但是,太多的年轻一代的狼人看不清这一点。”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排书架面前。   “家族中,有很多成员,在成为我们的一员之前,只是在人类社会中游荡的独狼;而在成为独狼之前,他们又只是一般的人类。”他说,“他们在人类社会中接受教育并成长,有着生而为人的自觉,而当他们成为狼人之后,都会经历或大或小的心理挣扎……我知道的,有选择的话,他们其实都不那么想成为狼人。如果在他们矛盾的时候,有人对他们讲述了狼人也是人类的理论,他们就会欣然接受,甚至于,将其奉为真理。”   他回头看着我。   “你也多多少少地有这种念头,不是吗?你在对我阐述理念的时候,虽然认为狼人高于人类,但也一定程度上认同了狼人也是人类的理论。如果是老一代的狼人,是不会这么说的。”他说,“人类的文化与理念正在腐蚀我们。我们老一代早晚会死干净,而可以继承狼人精神的就只有年轻一代。假如年轻一代抛弃了这种精神,选择了人类,那么,在精神上,狼人就真的会沦为人类,最终成为人类的附庸。这是必须避免的事态。”   “是的。”我说。   “归根结底,我们之所以会遇到这种问题,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他说,“哪怕隔着汪洋大海,强势的国家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文化输出到大洋彼岸,又何况是在自己的内部?位于这个社会之中的我们,除非彻底地脱离社会,真正地形成自己的社会,就不可能避免这种精神上、文化上的侵蚀。没错,仅仅是形成家族还远远不够,必须形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一个从人类社会中区分出去的狼人社会才可以。”   “……”   我不由得哑然,哪怕是以我扮演的这个形象的激进,也跟不上眼前这老人的步调。   他还想立国不成?   “我大约还能再活四十年。”他说,“我对安洁拉已经失望透顶,但是好在……宁海,你出现了。你说过,你没有自信领导家族,但是想要成为继承人,是吗?我可以告诉你,你有足足四十年的时间,努力地成长吧,成长到足以成为独当一面的领导者为止。”   ……   中午,公寓客厅。   “……足以成为独当一面的领导者为止”   伪装成钢笔的录音设备将最后一段内容播放完毕。   雾切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她的手上拿着录音笔,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他是对你这么说的?想避免文化侵蚀,就要形成独立的狼人社会?”   “没错,对话都在里面了。”我说。   她想了一会儿,收起了录音笔。   “真是做梦一样的发言,不过这段录音是有价值的。辛苦你了。”她又拿出了十几张叠在一起的资料,“我调查到了一些其他的情报。”   “这些是?”我低头看了一眼。   放在最上面的资料是一张表格,看上去是体检报告书。   “头狼的身边有一个私人医生,这些是他的健康诊断报告。”她说,“我发现了一处异常——头狼似乎没有心率。”   “没有心率?”我问,“他没有心跳吗?”   “我起初以为是写错了,但是狼公主提到过,头狼的不死身的弱点是心脏,可他却能在核爆中生还。”她将一张资料递给我,“我怀疑,头狼的心脏不在体内。”   我接过了这张资料,发现上面都是深奥晦涩的医学术语,完全看不懂。   “你的意思是,他使用了魔法,将作为弱点的心脏转移到了身体之外的别处?”我问。   头狼维克多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魔法师之一,他能办到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或者说,因为是魔法,所以再怎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都能成立的样子。在对于魔法一无所知的我看来,就更是如此了。   “这只是一个假设,还需要更进一步地调查。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到狼公主在关于头狼的异能的事情上欺骗了我们的可能性。”她说,“不过,如果我们调查到了他藏匿心脏的地方,那就意味着,当我们不得不与他发生暴力冲突的时候,就可以在不与其正面对抗的前提下结束战斗了。” 第33章 狼子野心(十二)   只要血清的情报没有泄露,我就会继续被家族认为是拥有异能的狼人,我能感受到头狼维克多对我的期待;但是如果说维克多已经对我完全放心信任了,那就肯定是痴心妄想。即使我是货真价实的狼人,也不过是刚加入家族不到一个月的新人,我对家族的忠诚心依旧有待考验。我也好,雾切也罢,都不认为我可以一下子就成为正式的家族继承人,站到和狼公主相同的地位上。   不过,我在家族中的地位纵然没有提升到那么夸张的地步,也的的确确是提升了不少。自打那次谈话之后,维克多就开始有意识地对我展示了栽培的意向,允许我旁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家族会议,并且不时地会有陌生的高地位成员向我搭话、给我名片。   在会议中,为了避免被可能存在的检查设备所察觉,我没有继续使用录音笔,而是一直保持着黑色手机的电话接通状态,让另一头的雾切远程窃听这边的会议过程。   根据雾切的试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守秘人发布给调查员的手机在互相通讯时并不会被相关设备捕捉到电波信号。雾切活用了这项特性,将其用到了窃听方面。为了弥补手机作为窃听设备的不足——也就是声音太小这一点,雾切还从FBI那边申请到了专业的扩音设备,提升窃听的质量。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   夜晚。   我和雾切聚在公寓的卧室里。   她坐在电脑前面,用音频软件重复地播放着之前录下的所有窃听音频,不时地露出思考的神色。   “头狼正在将外地的家族成员召回洛杉矶。”她说,“而且,最近几年,他们不知为何对城市基础设施的建设与翻修十分热衷;特别是今年,已经有了明显不计成本的倾向……”   “这能说明什么?”我问。   她摇摇头,又沉浸到了自己的思考世界中,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次日,早晨。   我才刚起床没多久,就听见了玄关处的敲门声。   打开门之后,我看见雾切站在门口。   她没有穿着平时的裙装,而是换了一件方便活动的黑色运动服,脖子上还挂了一条只要往上一拉就能当成面罩用的暗红色围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身运动服有几处破损,而且还带着斑斑血迹。她的左手拿着手枪,右手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都能隐隐约约地嗅到她身上的硝烟味。   我立即问:“发生了什么?”   “我拿到了关于家族阴谋真相的资料。”她迅速回答。   这就拿到了?我一时间觉得有点不真实。当然,我不是怀疑雾切的能耐,她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屡次向我证明了她的才能。我只是觉得这太突兀了,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那么久都没有头绪的家族阴谋,就要这样被解开了吗?   我侧过身,让雾切进屋。   雾切疲惫地走入玄关,换上拖鞋,来到客厅,就好像走进自己家一样坐到了沙发上面。   我跟在她的后面,接着坐到她的身边。   她一言不发地将文件夹递给了我。   我接过文件夹,翻看起来。   “在城市各处埋入以下物品……然后运用地脉的力量……”我看着这些文件,“这些到底是……”   文件夹里面的资料充满了晦涩难懂的神秘学词汇,有太多都是我看不懂含义的句子。我只好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只看结论。   “……获取定位仪核心,成立圣地。”我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圣地计划。”雾切吐出了一个词组。   我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这是头狼从十年前开始策划的阴谋。”她说,“他让亲信参与城市基础设施的建设与翻修,并且趁着职务之便在城市各处埋下了他本人制造的魔法媒介。这些媒介只要按照一定规律分布在洛杉矶的各个角落,增加到一定数量,就可以勾动所谓的地脉力量,将洛杉矶变成狼人的圣地。”   “如果洛杉矶变成了狼人的圣地,会有什么后果?”我问。   “洛杉矶会成为一个与外界无关的独立空间。”她说,“空间的出入权将由身为主持者的头狼把握。因为空间内部的物理条件与现实世界有着细微的不同,所以现有的科技将有九成以上无法在圣地中使用,其中就包括绝大多数的热武器;而进入圣地的狼人则可以自由自在地变身,哪怕是阿虚这种只有嗅觉被强化的狼人也能办到这一点。简单地说,圣地内部就是一个单方面倾向于狼人的小世界,并且无法从外部破坏。”   我听着她这一番过于超脱常理的话语。   与外界无关的独立空间,这一段描述令我十分熟悉。仔细一想,这其实就是与当初的河狸市相同的状态。只不过河狸市会将内部的所有幸存者都变成互相残杀的杀人鬼,而眼下这依旧只存在于计划中的圣地则会偏袒于狼人,给予狼人便利。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难以接受这种情报;但是作为经历过河狸市生存剧本的调查员,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不切实际的话题。我曾经身处于那种地方,而此刻摆在我面前的,则是一份有关于如何使其形成的情报。   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感觉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我想起了头狼在我面前说过的野心勃勃的发言:想要避免来自于人类社会的文化侵蚀,就必须形成一个独立自主的狼人社会。   “在头狼看来,避免文化侵蚀的第一步,就是要先从地理上与人类分开。”雾切缓缓地说,“这恐怕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吧。”   “这些资料,你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我问。   “一处位于地下的设施。”她说,“虽然警备森严,但是我找到了其中的破绽,潜入了进去。撤退的时候不小心被守卫察觉到动静,所以发生了战斗……不过,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伤。”   我看着她衣服上的血迹。   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这些不是我的血。”她说。   的确,虽然运动服多多少少有些破损,但是她确实没有受伤的地方。   一直以来,我都下意识地把雾切当成擅长智力的角色看待,以为她并没有多少战斗力;现在看来,这个评价或许需要订正一下。作为经历过两次生存剧本的调查员,她绝对不是没有战斗力的人。   “为什么头狼要选择洛杉矶?”我问,“如果要建立这什么圣地……换成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不也可以吗?这样的话,也不容易被察觉。”   “如果你刚才有仔细地看过一遍这些文件的话,就会发现,对于这个计划来说,洛杉矶的全体市民也是必需的消耗品。”她说,“一旦计划发动,市民们的生命力就会被抽走,成为圣地形成的能源。”   市民们都是消耗品……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黑色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拿出手机查看,是守秘人发来了新短信:   “破坏圣地计划。”   我与雾切对视了一眼。   “在过来的路上,我将情况报告给了FBI的上级。”她说,“他们会分别派出两支队伍,其中一支是重火力配置的队伍,负责处决头狼维克多;而另一支队伍则会伪装成平民车辆,负责将定位仪核心秘密护送出洛杉矶。只要其中一边成功,这个阴谋就会破灭。”   “定位仪?”我问,“是你上次提到的魔法物品吗?”   早在上次逮捕独狼的时候,她就有对我提到过这种可以定位洛杉矶全境所有狼人位置的神奇道具。   “没错。”她说,“它的核心由十分宝贵的材料制成,也是圣地计划不可或缺的必需要素。我想,头狼以前之所以没有先窃走它,就是为了打算先将计划的其他环节准备完毕,最后再窃走它,以免打草惊蛇。”   她站了起来。   “宁海,FBI上级传达给你的指使是……加入护送队伍。”她拿出了一个无线耳麦,“既然守秘人会给我们这个任务,那就说明,头狼很可能不会被重火力队伍处决,他十有八九会去冲击护卫队伍;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加入过去。”   接着,她把无线耳麦递给我。   我接过了它。   “那你呢?”我举起无线耳麦,“还有,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会去寻找头狼的心脏,然后将其销毁。对于他藏匿心脏的地点,我已经有了心得。虽然寻找失物不是我的最大特长,但我好歹也是‘侦探’。”她说,“至于这个通讯器……如果发生战斗的话,用它比用手机方便。我希望你在遇到头狼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会发动特权干扰它。”   “你的特权是什么?”   “嫉妒笔记。”她给出了答案,“这是我在上一次生存剧本中得到的特权。只要在任意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上写下我知道外貌的人的名字,就能使他在四十秒钟之后陷入六分四十秒的心绞痛状态。如果是这个特权的原型的话,甚至可以直接使人心脏麻痹……就算头狼将心脏转移到了体外,应该也能起到作用。”   我收起了无线耳麦。   “时间很紧,你先去和护卫队伍汇合吧,地点是……”她说出了护卫队伍所在的地点。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公寓。   ……   在路上,出于测试无线耳麦的动机,我将它带到了耳朵上。   “雾切,能听到吗?”我问。   耳麦那头传来了一阵杂音,随即变成了正常的声音。   “……能听到。”她说。   “你说你要找头狼的心脏,可是,如果他在藏匿心脏的时候,把心脏装入容器中扔进了太平洋或者发射到了外太空怎么办?”我问。   我相信雾切对此已经有了腹案,这个问题只是出于好奇。   “我也思考过这一点,所以我通过FBI的渠道联络到了那个任职于美军的魔法师。”她回答,“他告诉我,如果想要保持心脏与身体的联系,就不能让心脏距离身体太远,或者让双方中间隔着太多密度高于空气的物质……扔到海中或者埋入地下都不可以。虽然可以通过魔法手段临时地加强联系,但那需要庞大的消耗。我调查过头狼近几十年的行踪,他在这段时间以内离开洛杉矶的次数只有三次,其中一次就是被美国人用核弹攻击的时候。”   “也就是说,心脏一定就在洛杉矶及其周边地带?”   “是的。”她说,“而且,头狼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不会把心脏藏匿在连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为了心脏的安全,他一定会密切注意藏匿心脏的地点的周边动静,并且定期更换一次藏匿地点。”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一辆停在街边的白色面包车。   “我到了。”我说。   “嗯。”她顿了一下,“祝你武运昌隆。”   “谢谢。”   我收起了无线耳麦,来到面包车的旁边。   车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私服的中年男人探出头,示意我进去。   我进入了车厢。   里面有四个人,加上我就是五个。他们都是身材强壮的壮汉,脚边放着各式各样的单兵武器,有的在给弹夹上子弹、有的在闭目养神。虽然因为伪装需求,他们穿的不是军装,但却透露出了一股精悍的气质。   其中一人问:“你就是沙德?”   他的语气好像很怀疑。   我还没回答,另一人就突然使劲推了他一下,不悦地说:“给我闭嘴,你以为你是在对着谁说话?”   最先说话的人沉默了下来。   我对他说:“是的,我就是沙德。”   “真是人不可貌相。”另一人看向我,“我听说你很久了,沙德。据说你在去年的时候和少数精锐一起对那个策划了五角大楼恐怖袭击事件的阿拉伯人执行了斩首行动,亲手将他杀死了?”   这个世界的我还干过那种大事?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种记忆。   “够了。”驾驶席上的人说,“这种任务的内容都是绝密,别瞎问。”   “好吧,我只是因为见到了偶像,所以心痒难耐而已。”另一人说。   我沉默着,减少与他们的对话,以免让他们发现我其实不是他们口中的沙德,至少内在不是。   面包车行驶起来,朝着一个方向开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第四人从座位下面拖出了一个箱子,接着看向我,发出声音:   “沙德。”   “什么事?”我看向他。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枚拳头大的红宝石,递给我。   “这是定位仪核心。”他说,“任务需求,这个放在你身上最安全。”   我看向其余三人,他们也都看了过来。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口,但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我会保管好的。”我接过了它。   就外表来看,这似乎只是一块个头大的红宝石而已;但是在亲手接触的时候,我却觉得它十分冰冷,就好像在摸冰块一样。考虑到它是魔法道具,有着这种特殊之处似乎也不足为奇。   我将它小心地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五分钟之后。   突然,我直觉地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危险,从车顶的上方传来。   “快跳车!”我喊。   在用喊叫提醒身边的人的同时,我拉开了身边的车门,全力跳出。   其余四人在听见了我的提醒之后,也许是因为本身的精锐,也许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也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身边的车门,不约而同地跳车而出。   我落到了车子外面的地面上。   还来不及回头,我就听见后方传来了重物砸穿车体的巨响;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庞大的黑影立在面包车的残骸上,一双暗绿色的狼曈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第34章 狼子野心(十三)   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们乘坐的白色面包车遭到了袭击。   屹立于车子残骸上的是一头将近三米高的狼人。它有着酷似强壮人类男性的巨大躯干和发达的四肢,却长了一个狼的头部,手脚也呈现兽爪兽足的样子,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鼠灰色的毛皮覆盖着。它的背脊微微驼着,却不显得伛偻,反而有一种宛如随时都会暴起的爆发力。   我、以及另外四个负责护卫定位仪核心的士兵,在跳出车子之后,站在不同的方向包围住了中间的狼人。士兵们在跳车的时候都没忘记带上武器,此刻都拿枪口对准了它。   附近的行人们都看见了这一幕,一些本来在走动的人现在也都驻足不前了。   “发生什么了?”   “那辆车子被压坏了……”   “那个是狼人吗?这里在拍电影?可是没有看见摄像机啊。”   “喂,这不会是真的吧?”   “见鬼,他们拿的是自动枪支。”   “八成是真的……但是……”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在现实中发生……”   群众也不蠢,会把这种现实场景当成逼真的电影布置的只是少数人,多数人都意识到了这里的危险;但是,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如其来了,很多人都因为过度的惊愕而陷入了一时的不知所措。反应灵敏的人也是有的,这种人要么立即撤离了现场、要么开始拨打起了电话。   狼人冷冰冰地注视着我,张开长吻,渗人的白气从口腔中冒了出来。   “宁海——”它叫着我的姓名。   我立刻就听出来了,它是维克多,头狼维克多。   已经变身的它的嗓音与之前大不一样,然而我还是直觉地辨识出了它的真正身份。   它打算对我说什么?痛斥我作为家族的一员,却背叛了维克多家族吗?还是明明才刚开始受他栽培,却马上辜负了它的期待?我其实对这些并不关心,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狼人阵营的人。   我无视了它的目光,取出耳麦,打开。   “雾切。”   “我在。”   耳麦中传出了雾切的声音,从背景音来看,她似乎正乘坐在一辆汽车上。   “我遇到了头狼。”我说,“现在可以发动你的特权吗?”   雾切那边立刻响起了细微的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紧接着,她说:“我已经写上它的名字了。再过四十秒,特权的效果就会发作。”   “谢谢。”我说。   “不客气。”她说。   我中断了与雾切的通讯,接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士兵正在用余光注意我这边。这个架势,就好像正在等待我的指示。   其余从不同角度包围头狼的三个士兵的态度也都差不多。   “沙德,请下命令。”身边的士兵轻声说。   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我,虽然年纪与我相差无几,但的确是身负传奇经历的厉害角色,就连这四个看上去就很精锐的士兵都在等待我的指示。可问题是,我不是沙德,我是宁海,我是一个除了超能力外就没有其他特长的一般高中生,我要怎样给他们指示?   现在不是犹犹豫豫的时候了。   我扫视周围的行人们。   “先转移战……”   我正打算说出要转移战场的话,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完,直觉就传达给我一阵剧烈的危险感,促使我下意识地抬起右臂;而几乎就是同时,一道巨大的冲击从正面袭至,将我才抬起来的右臂狠狠压在胸口上,然后我的身体腾空了起来。   我被打飞出去了。   是的,我很清楚,这是头狼的攻击。他一定是以十分快速的动作来到了我的面前,对我发动了突袭。可这实在太快了,别说是反应,我就连看都看不见它的动作,只能依赖猜测去揣摩自己的处境。   我飞进了街边的便利店,途中撞碎了一扇来不及打开的自动玻璃门,一路撞翻了货架和客人,最终撞击在了深处的冷柜上。   耳畔响起了各自声音,人群的尖叫声、奔走声,士兵们与狼人战斗时的枪声,中间还夹杂了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我感觉浑身都疼,特别是背和右臂。刚才那一击,一定打断了我的右臂。我从来没有骨折过,但是当骨头折断的那一刻,我还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骨折了。   不如,就这样装死下去?   不,不可以,绝对不能这么做。   他们还在战斗,我怎么可以在这里装死。   我毫不犹豫地掐断了这种放任自流的念头,然后站了起来。   外面的枪声已经开始减弱了。起初枪声还算密集,可是很快,枪声就稀疏了起来。当我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已经没有一道枪声在响了。   在街道上,四名士兵的尸体血肉模糊地横倒在了不同的地方,他们有的是脑袋被打爆了、有的是心脏被挖出来了,都是一击致命;而头狼则站在四具尸体的中间,它的脑袋被打碎了三分之一,并且遍体鳞伤。   我望着它。   它的伤口开始修复,白色的骨骼和红色的血肉以及鼠灰色的毛皮纷纷从断口处生长出来,展现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活性;转眼间,它就已经恢复如初,只是身上还带着不少血迹。   行人们已经几乎全部逃走了,只有两个被流弹打中的倒霉鬼倒在地上。其中一人被打中了要害,已经死亡;另一人还活着,捂着止不住流血的肚子卧倒在地,口中发出模糊而轻微的哭泣声。尽管十分同情惨烈牺牲的士兵们和这两个无辜市民,可我现在也已经自身难保。   头狼望向我。   “宁海。”它再次念出我的姓名,“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我不回答它,而是先计算了一下时间。   距离战斗开始到现在只过去了大约十几秒,我还需要再拖二十几秒,就能坚持到雾切的特权发作的时候。   “回答我。”它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能够感受到,它正在压抑着无比巨大的怒火。   “没有为什么。”我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们那边的人,谈不上背叛。”   “你是说,你本来就是人类那边的?”它的语气中充满了杀气,“你是狼人!可你却告诉我,你不想做狼,要做一条狗?”   它依旧把我当成狼人看待。   我很害怕,我和它的实力差距太悬殊了,可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表露出难看的模样。我故作镇定地说:“我是人类,所以我会站在人类这一边。”   “也就是说,你之前对我阐述的理念统统都是谎言,实际上你和安洁拉一样,都是那扯淡理论的信徒?”它的态度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我用沉默拖延了五秒钟的时间,然后说:“正是如此。”   “那你已经没用了!”   它发出怒吼,俯下身子,看这架势似乎正打算向我冲刺;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它猛地颤抖了一下,半跪在地。   我立刻意识到,雾切的特权效果发作了。   虽然它的心脏不在体内,但是当心脏疼痛的时候,看来它也会疼痛。我抓住了这个机会,用念力加速自己的动作,一口气冲到了它的跟前。   紧接着,我将念力集中在了左手上,想象出锋利的印象。   这就是当初一击切下壮汉栗山的手腕的手刀攻击。   我施展手刀,狠狠地砍在了头狼的脖颈上。   然而,我的攻击没有起效。就好像钝刀砍在了坚韧的皮革上一样,这一记手刀只是砍下了它的些许毛发。陷入心绞痛症状的头狼使劲一挥胳膊,打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再次被它打飞了出去。   好在,与刚才不同,似乎是因为心绞痛的牵制,它的力气减弱了不少。虽然我感到被它打中的胸口既闷又剧痛,但却似乎没有被打坏骨头。   我在半空中稳住身子,悬浮起来。   头狼离我大约有七八米,它痛苦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你的异能……”   “是的,我的异能不止能做到让别人不能动。”我对它撒谎,“也能像是这样悬浮起来。”   一边说,我一边让自己悬浮得更高。   这样一来,任凭它的近身战本领再强,也不能奈何我。   “定位仪核心……在你身上?”它突然问。   我不回答。   “沉默也没用。”它说,“距离太远的话姑且不论,现在距离这么近……我已经可以清楚地感应到它的魔力了。把它……交给我。”   “我拒绝。”我说。   “你以为只要悬浮起来就没事了?”它用按耐住疼痛的声音对我说。   接着,它走到了一具士兵尸体的身边,拿起了一把步枪。在拿起步枪的时候,它的爪子局部地变回了人手,这使得它可以很好地操纵枪械。然后,它将步枪对准了我,扣下扳机。   枪声炸响。   我毫不犹豫地撤销了悬浮的念力,让自己自由坠落。   在坠落的时候,我感觉到灼热的子弹从我的头顶上方掠过,差点打中了我。   必须承认,我无法在悬浮时躲避子弹。因为在那种状态下,我的念力几乎都用在了支撑自己悬浮上面,留给自己进行前后左右移动的念力很少,这会使得我在悬浮时移动迟缓。起初看到它用枪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不过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它也是有智慧的,自然懂得运用工具。是我粗心大意了。   当我落地的一刹那,它冲刺到了我的跟前,挥下爪子。   也许是心绞痛的缘故,它的速度尽管还是特别快,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快了。我对它的动作有了反应,立即弯下腰,避开了它的爪击。   它又是一爪子抓过来,这一次我用后跳动作避开了。   然后,我转过身,拔腿就跑。   我明白,就算是这种状态下的它也不是我能力敌的对手,拥有不死身的它可以迅速修复任何伤势,哪怕之前缺了三分之一的脑袋也没让它死去,更何况我的念力根本伤不到它。雾切的特权只能使它陷入六分四十秒的心绞痛,我要把这段珍贵的时间用在逃跑上。   说起来……我在车子上的时候,还顺便拿了一把手枪。虽然不会用,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拿了。其实手枪这种程度的热武器对变身之后的狼人是不起作用的,雾切也对我说过这一点。   不,等等。   这一支护送定位仪核心的队伍应该是以变身之后的狼人为假想敌而设立的,又怎么可能会配备对战斗没用的武器?如果对手不是头狼,而是其他变身之后的狼人的话,也早就已经饮恨在他们手下了。说不定,我随手拿的这把手枪也有着能对头狼造成伤害的大口径大火力。   就算杀不死它,也至少可以在逃跑时拖延它的脚步。   我对手枪并不熟悉,什么样的是大口径、什么样的是小口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口径大的威力也会很大。如果这把手枪是那种大口径的话,那就帮大忙了。   问题是,我不会用手枪。   我摸了摸腰间的那把手枪。   没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这种时候只能靠感觉来打。   我看向身后。头狼正在追逐我,距离大约有十米不到,而且还在不断缩短。十米的远近对我和它来说只是一个念头就能跨越的长度,可对射击菜鸟来说就是一个有难度的距离,何况我接下来要打的还是它那不断摆动的双足。   必须在拔枪之后的一瞬间就射击,不然它会警惕。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我立刻就拔出了手枪,顺着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讲道理的感觉,对着后方的头狼扣下扳机。枪声炸起的时候,就算是我这提前用念力固定住的手腕也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而这巨大的后坐力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它的火力。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我的感觉真的足够强,这一发子弹成功地命中了它的右足,并且将其射穿,让正在追逐我的它沉重地跌倒在地。   很好,有效。   我趁着这机会,转身绕进了街道旁边的小巷。   只花了两三秒钟时间,我就从另一头的出口冲了出去,来到了另一条街。   看上去我已经甩掉了它,但我知道,还没有。狼人有着出类拔萃的嗅觉,可以轻而易举地追踪到远处的猎物。等到它接下来修复好伤口了,就能马上动身追逐我。   必须想办法消除气味。   我在这洛杉矶也算是生活了一小段时间,知道在距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有一条河,就立刻朝那边冲去。   不过片刻,我来到了一处人来人往的河畔。   这条河既不是很宽也不是很深,也不湍急。我站在这一边,以念力增幅过的力气将手枪投掷到了对岸,接着在行人们的诧异目光下投入河中。   借助念力,我不需要作出游泳的动作就可以自动往前游动,而且速度不慢;过了一会儿,我爬上了对岸,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身上的所有布料都吸满了水分。现在的我看上去一定特别狼狈,但只要这样就可以消除气味的话,那就不足挂齿。 第35章 狼子野心(完)   我捡起了河畔地上的手枪。万幸的是,它似乎没有因为之前的投掷而损坏。   片刻后,我走到了一条马路边上。   “雾切。”我打开了耳麦,“我甩掉它了。”   “甩掉了?”她有点诧异。   刚才我忘记了要把耳麦也顺便扔到对岸,但是这耳麦好像有防水功能,没有因此损坏。   我对她简短地讲述了一遍刚才的经过。   她沉默了一下,说:“宁海,你大概还没有甩掉它。”   “只是跳入河中还不够吗?”我问。   “其他的气味是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消除的,但是……”她说,“唯有狼人同类之间的气味无法这样消除。你注射过的血清的效力还没有过期吧?既然如此,那它就还能再一次追上你。”   她话音刚落,我就察觉到自己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我立刻向前跃出。   身后的地面传来了被重物砸裂的响声。我回头一看,正是头狼。   “宁海,你被追上了?”雾切听见了我这边的动静,“我的嫉妒笔记对同一个对象只能使用一次,这一次是无能为力了。”   六分四十秒已经过去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头狼是完全状态。   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你用水洗过自己了?”头狼看着我,“没用的,这只是垂死挣扎,同样作为狼人的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它上前一步。   “虽然不知道你之前对我用了什么魔法,但现在已经到此为止了。”   “你再敢接近一步,我就把定位仪核心破坏掉。”我盯着它。   如果说定位仪核心是圣地计划的必需道具,那么只要我破坏了它,也就算是破坏圣地计划了吧?   它发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声。   耳麦对面的雾切说:“很遗憾,宁海,定位仪核心是你无法破坏的。”   我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定位仪核心的坚固度和熔点都特别高。”她说,“虽然洛杉矶不是没有能够破坏它的设备,但是很耗时间,就时间成本来说是不如直接转移它的。”   “如果你想破坏,那你大可以试试。”头狼说。   我举起手枪,对准它。   “你以为这种射击还能起效第二次吗?”它站着不动,“你的持枪姿势完全是外行,刚才不过是凭运气打中了我。现在我已经恢复了,你就休想再打中。”   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注意到了这边,他们的反应与之前的群众别无二致,我远远地听见了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要射击吗?   它已经对我的射击有了警惕,这一次不能再像上一次那么简单了。既然如此——   我注视着它那双暗绿色的狼瞳,发动了石化凝视的特权。   它的呼吸出现了停止,表情也凝固了。   我立刻转身逃跑。   就算趁着它动弹不得的时候上前攻击也没用,不如抓紧时间赶紧远离它,想出第二个对策。   “雾切。”我对耳麦对面的她提问,“既然气味无法消除,那么覆盖又怎么样?”   “你是想说,你要使用其他浓烈的气味去遮掩自己身上的属于狼人同类的气味吗?”她反问。   “是的,这个想法行得通吗?”我问。   “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期望。”她说。   交流的期间,我已经全速冲出了几百米,然后进入了一家香水专卖店,用枪对准店主,问:“这里气味最浓烈的香水是哪些?”   店主是一个年轻女人,她被我吓得脸色苍白。   我在心中说了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是这种场合,我绝对不会作出这种事情。   “啊?”她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问。   “是、是这些……”她僵硬地指向货架上的一处。   我走过去,将那些香水一扫而空。   不知道石化凝视能让头狼停止多久。我是在与它对视时发动的,因此效果应该很强,但是这个特权的效力也会根据对手的意志强弱而出现变化。尽管不清楚头狼的意志有多强,可我认为它至少不是意志脆弱的对手。此刻必须争分夺秒。   我把一叠湿漉漉的钞票放到了店主的面前,道了一声歉,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家香水店。   走在路上,我将手上的香水瓶一个接一个地破坏,将其中的液体淋在自己的身上;当所有香水都洒完之后,我身上散发的多种香水混合的异味已经浓烈无比。   按理说,这样子做,反而会让自己的气味变重……不过,头狼并没有看见我的动作,应该不会意识到这个散发着浓烈异味的家伙就是我。   这是一场赌博。   然而,我赌输了。   六分钟之后,我在一条巷子中被它堵住。它的巨大身躯挡在了我的去路前方,就如同一块巨岩。   “用香水遮掩自己的气味?”它说,“有趣的创意,但就算你给自己添加了再多的气味,我也可以从中分辨出你身为狼人的气味。你逃不掉。”   我盯着它的双眼。   “现在我真的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我们的一员了,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它说,“而且,你的异能也太多了,让对手心绞痛的力量、让对手动弹不得的力量、让自己悬浮起来的力量……你还有多少力量没有用?统统使出来吧。”   他似乎错以为雾切发动的特权是我的力量。   “那么你呢?”我反问,“你不是会魔法吗?为什么不用你的魔法?”   “魔法可不是那种想用就能用的方便力量,它很多时候与人类的科技相似。”它说。   “是吗?”   我又发动了自己的特权。   它再次动弹不得。   从刚才的经历可知,它只会被我的特权石化几分钟。如果它没有不死身,那么这几分钟就足够我杀死它很多遍了;然而现实却是,我对它无可奈何。   我借助小巷左右两面墙壁来回跳跃攀升,来到了其中一边的房屋天台上。   消除气味的办法没用,覆盖气味的办法也没用,接下来该用什么办法……   怎样才能逃离它的追杀?   我再次接通了雾切那一边。   “雾切,FBI那边没有支援吗?”我问。   “有支援,但是在城市中不能随意大动干戈。你们的战斗已经造成平民的牺牲了。”她说。   “可是如果被它拿走了定位仪核心,再让它发动圣地计划,洛杉矶的全体市民都会死绝。”   “我们的上级和当地政府似乎都希望尽可能平稳地解决这件事。”   如果我用的不是无线耳麦,而是一般的手机,那么我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把它捏碎了。   “十五分钟前,我接到了有一架直升机被派往你那边的消息。”她给出了一个好消息,“直升机会在距离你目前的坐标最近的大卖场天台上接应你。你只要移动到高处观察一下,应该就能找到那家大卖场。”   她好像知道我的当前位置,是通过这耳麦吗?   我走到天台的边缘,观察附近,随即发现了一家离这里一百几十米外的大卖场。   “你那边的进展如何?”我问。   “我正在调查可能藏匿心脏的地方,暂时还没有收获。”她说。   万一我甩不掉头狼,那就只能指望她了。   四分钟之后,我登上了那一家大卖场的天台。   远处,以蓝天为背景布,一个黑色斑点出现,与螺旋桨的噪音一起缓缓放大。过了一会儿,直升机终于来到了我的头顶,缓缓降低高度。机舱侧面的门打开,一个拿着绳梯的人走到门前。   我没等他扔下绳梯,就迫不及待地悬浮起来,朝直升机飞去。   然而,我才刚升起来两三米,就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台的另一面翻了上来,接着又经过了十分短暂的冲刺助跑,沿着接近垂直的斜线高高跳起,一把抓住了直升机最下方的起落架。   直升机顿时一阵摇晃。   那是头狼。   它硬生生地攀爬到了舱门前,而舱门前的那人则已经放下绳梯,拔出了手枪。   赶在那人射击之前,它就一把抓住了那人,将其扔了下来。   那人从高处摔到了我的身边不远处,好像腿被摔断了,痛苦地蜷曲起了身子。   紧接着,它直接进入了机舱之中。直升机顿时发生一阵剧烈的摇晃,机头玻璃被飞溅的鲜血染红。很快,这架直升机就彻底失控,向着一边坠落,落到了大卖场的旁边。   我跑到了天台边缘,发现直升机坠落的地方是一处露天停车场。   机体在坠落之后发生爆炸,与停在周围的汽车产生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波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火光和黑烟都升腾了起来。   隐约地,我看见了那一双暗绿色的狼瞳从火与烟中睁开,漠然地注视着我。   真是见鬼。   “直升机被头狼打落了。”我对不知在何地的雾切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吧。至少,请坚持到我找到它的心脏为止。”   我觉得那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但这时候说不行的话,那就真的是万事皆休了。   “我明白了。”   说完,我跑到了大卖场天台的另一处边缘跳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逃跑。   接下来还有什么可以甩掉头狼的办法吗?   我一边全速冲刺,一边苦思冥想。   一路上,有不少被露天停车场的爆炸所吸引的人,也有为我的奔跑速度而惊诧的人。我从他们中间快速经过,跨越很长一段路程,最后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废公园。   突然,一阵恶风从我脑后袭来。   我连忙低下头,避开了瞄准头部的一击;下一刻,又是一击袭来,打在了我的背部。   巨大的打击力使我摔落到了十几米外的草坪上。   “宁海。”头狼的嗓音从后方传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把定位仪核心给我。”   “机会?”   我试着爬起来,但是稍微一动就会牵动背部的打击伤,令我的尝试失败。   “是的,机会。”它说,“你向我展示了你的天赋,你很出色。现在的你看上去似乎还不能做到变身,但也足够强大。因此,我对你再次有了期待。”   它朝我走来。   “你还十分年轻,也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现在悔过的话,还来得及,我会原谅你。所以,把东西给我。”   我看向它,看着它的双眼。   它突然合上了眼皮。   “别想耍小花招。”它说,“这一招的发动条件是必须看见对手的双眼是吗?我好歹也中了两次,而你的动作也稍微明显了些。”   “你就这么肯定?”我问。   “并不是十分肯定,但是……”它闭着眼说,“对于这一招来说,与对手的对视就算不是必需的,至少也是重要的吧。”   是的,就如它所说,发动石化凝视时与对手对视可以提升效果,的确也称得上重要。像现在这样直接发动也可以,可就连之前与它对视时发动也只能定住它几分钟,现在发动又能定住多久?更重要的是,在定住它之后,我又可以跑出多远、又能想到什么办法?   石化凝视还有最后一次使用机会,而我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限你十秒钟给出答案。”它说。   到此为止了吗?我想。   在过去的人生中,死亡,从未比这一刻更加接近过我。   它没有将倒数念出来,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十秒钟经过之后,它摇了摇硕大的狼首,说:“你再一次让我失望了。”   接着,它停顿了一下。   “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的搭档会杀死你。”我说。   “笑话。”它说。   接着,它来到我的跟前,举起了锐利的狼爪。   我无计可施地闭上了双眼,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破空声响起,朝我逼近。   与此同时,耳麦中传来了雾切的声音:   “找到了。”   这一道声音对我来说犹如天籁。我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闭着眼睛攻击我的头狼,发动了最后的石化凝视。   狼爪落到我的喉咙上,已经刺破了表皮,却在深入的前一刹那险险停住了。   我往后爬出了一小段距离。   “心脏,销毁完毕。”雾切说。   随着她的宣告,头狼的长吻中流出了鲜血。在我面前,这个恐怖的对手重重地倒在了草地上。   “宁海,你没事吧?”她问。   “我没事。”我说,“只是……如果你的声音再晚来零点一秒,我就已经死了。”   “是吗?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应该对你说谢谢。”   劫后余生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   我躺平在草地上,望着蓝天,只觉得无比疲倦。   ……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守秘人发来了短信。   我拿出黑色手机查看了一下。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这就结束了吗?其实我在之前就多多少少有这种感觉了。就好像以河狸市舞台进行的生存剧本,会以解放河狸市为终点而结束一样,这以家族阴谋为起始的生存剧本,也终会因为阴谋的破灭而结束。   “宁海。”雾切叫了我一声。   我听着她的声音。   “生存剧本快要结束了。”她说,“这一次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谢谢。”我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问,“你有听说过希望之峰学院吗?”   “不,我没有。”   “……这样啊。”   “我们似乎不会回同一个世界?”我问。   “希望之峰学院是名震全球的教育机关,至少在我的世界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听说过,那就只能这样解释了。”   “也许下一次还有继续合作的机会。”   “我听说两个调查员在生存剧本中第二次碰面的几率很低。”   “换句话说,还是有这个几率的,不是吗?”   “嗯,也是。”   “雾切。”   “什么事?”   “你的声音很好听。”   我顺着心情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可是说完了之后又觉得太露骨,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雾切好像也愕然了一下。   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她在关键时刻对我说的那一句“找到了”是令我险死还生的重要因素,我在那一刻之前从未感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可以如此好听;而现在,可能是依旧沉浸于那一刻的心情吧,我还是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似乎是不该说出来的。这种话藏在心里还好,说出来就太难为情了。   “谢谢。”她说。   我仰躺着,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了。   良久,倒下的头狼突然发出了声音:   “为……什么……”   它还没死吗?   我看向它。   “我……计划了十年……只差一步就能……”它奄奄一息地说,“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创造我们的圣地了……”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对它说:“你已经失败了,快死吧。”   从它的表现,我能看出来,它的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现在只是强撑着没去死罢了。   “你……”它怨恨地看向我,“你明明也是狼人……为什么……”   “我不是狼人。”我说。   “什……”   “美国人研究出了一种血清,能让人类有着狼人的气味。”我告诉它真相,“我是超能力者,不是狼人。”   “超能力……者?原来是你……你是那个传闻中的……”它好像想起了什么。   看来这个世界的我真的很有名。   它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失败了……但、圣地计划……早晚会有狼人接手。”   “不会有谁接手的。”我说,“你在洛杉矶埋下的魔法媒介都会被拔除,而你的后继者狼公主也不会继承你的遗志;相反,她只会破坏想要这么做的激进派狼人的野心。”   它嘴中突然漏出了笑声。   “有什么可笑?”我问。   “安洁拉……会继承我的遗志。”它低沉地说,“谁都会长大,安洁拉……也不例外。她一直都在我的羽翼之下成长,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险恶,她没有见识过……人类的真正的恶意……”   说着,它仿佛回光返照了一般,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你等着……你们等着!安洁拉……会重启圣地计划!她……会把计划的碎片……收集起来,然后……我们的圣地会由她的双手形成!”   “不会。”我看着它,“你死心吧。”   “不不不,她会的!”它苟延残喘地笑,“她是安洁拉·维克多,她流淌着充满狼性的血液,她终究也是狼人……早晚……早晚,早晚!早晚!她早晚会成为下一个我!她早晚会成为真正的维克多!她会肩负起狼人领袖的重任……她……早晚会!”   我正想反驳他,可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声音正在远去。   风吹枝叶的声音也好,它的声音也罢,都仿佛变得无比遥远。   “她早晚会……早晚会……早晚会对你们……露出獠牙!沙德,你的得意也就只有现在了,给我……好好珍惜现在的幸福吧!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可那癫狂的笑声却好像一直在我的意识中回响不止,然后连同我的意识一起被黑暗所埋葬。   ……   狼子野心,完。 第36章   重新苏醒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人的小巷中。   这里是……对,这里是进入生存剧本的地方。时间是早晨,喧嚣声从远处传来。尽管在生存剧本中渡过了很多天,可我好像只是短暂地做了一场梦,而现实并没有任何变化。   之前我受了很重的伤,连站立都不行,现在却完好如初,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里面又多出了两条短信。   第一条与上次通关之后收到的短信相同,是通知我成功通关与获得了新特权的消息;第二条则是有关于特权介绍的消息,内容如下:   “特权探知。”   “发动此特权之后,可以获悉视野中其他调查员拥有的特权的信息。当视野中的调查员超过一名时不能使用。可以使用三次。”   “这项特权的原型是洛杉矶狼人家族的安洁拉·维克多所拥有的异能,她能够藉此洞悉其他狼人的异能以及异能的弱点。在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她只拿这个看似没用的异能做过两件事情:第一,她凭借这个异能符合传统地登上了家族继承人的位置;第二,她通过把现任族长的异能告知给两名来自于FBI的特工,间接性地排除了继承之路上的唯一障碍。”   我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有关于新特权的介绍。   与我上次获得的石化凝视特权不同,这项特权是针对其他调查员发动的。虽然短信的介绍看似十分正常,但是我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种恶意。在我过去经历的两次生存剧本中,调查员相互之间都是可以信赖的队友,从来没有发生过互相敌对的事情。那么,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我才会需要针对其他调查员发动这项特权?   这也许只是我多心了。   顺带一提,短信的第三段似乎暗示了与我们有过合作的狼公主其实是一个为了继承家族而不择手段的女孩,虽然她看上去不像,但是……反正我也跟她不熟,她是好是坏也与我无关;而且,既然我已经脱离了那个生存剧本,那么就算她真的如头狼所说会重启圣地计划,与她不在同一个世界的我也无能为力。   除非……今后,我会再一次回到那个生存剧本。   我还会回去吗?   头狼临死前的疯言疯语隐隐地在我的耳畔回响。   ……   经历了与头狼的生死追逐之后,我的实力不足问题被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虽然我的念力足以支持我抗衡或击倒一般角色,但是当我遇到头狼级别的对手的时候,就会被其轻易打败,甚至就连逃跑的机会都不见得能争取到。   河狸市的时候也是,那时的祭司看上去是被我轻轻松松地打败了,可仔细回想一下过程,似乎也只是因为他的能力恰巧被我克制的关系。那毕竟是能够位于栗山之上的强大角色,如果他会的不是精神控制,而是其他不被我所克制的法术,那么被打败的人就应该是我了吧。   我需要变强。   问题是,我该怎么变强?   我并不是没有锻炼过自己的念力,但是根据我过去的尝试,我的念力是不会因为重复性地使用而变强的。的确,它的出力上限是一直都在增加,可这只是一种被动成长,与我本人的主观意志无关。哪怕某一天我不想变强了,它也依旧会自顾自地成长下去。   与尚未接触生存剧本的时候相比较,它的强度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变化。如果说以前的我可以勉勉强强举起一个人的话,那么现在……大约可以在举起一个人的同时再顺便举起一大瓶2.5升的可乐。   虽然就算只是吃饭喝水也能变强的感觉也不错,但是它的成长速度实在不能令我满足。守秘人是不会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强大到足够的程度就放过我的。我有预感,不,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确信——生存剧本会在不久之后再度开启,就好像以前一样。   好好思考,变强的方法……   也许我该试着从用法上着手。   ……   不可避免地,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我所在的世界会不会也有魔法和狼人?   类似的事情我在小学初中的时候也经常会想,还会积极地使用电脑寻找相关的证据。当然,这种证据肯定找不到,有的只是很多可信度低的怪谈与灵异照片之类的。在网络上,也会有许多超自然爱好者聚集在一起互相聊天,其中还有一本正经地讨论神秘学的人。我有一段时期也对这些很感兴趣,甚至会去相信一些看上去很逼真的流言。现在想想,这些东西其实不值得相信,只是那时的我愿意去相信而已。   如今的我不止是超能力者,而且还亲眼见识过法术与狼人,所以再去讨论这种话题的话……怎么说呢,虽然这种话题以常识来说是不切实际的,但是由如今的我讨论的话,似乎一下子就特别切合实际了。   抱着这种心态,我加入了一个由超自然爱好者组成的网络聊天室,开始试着收集一些超自然事件的情报。   我知道这些情报绝大多数都是虚假的,但说不定就有几个真实事件混在其中呢?   ……   距离洛杉矶生存剧本过去了十一天。   和聊天室的人交流的时候,被我放在电脑桌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   生存剧本又要开始了。我想。   我拿起手机,打开了短信。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十六分钟,请做好准备。”   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或第二次了,我对此也有了心理准备。看着聊天室的人们夸夸其谈各种超自然事件,我敲击键盘,发送过去一行文字:你们听说过会将人传送到异世界的手机吗?   有几个人开始回复我:   “这是哪个贴子写的?”   “没听说过。”   “异世界什么的听上去像是幻想小说。”   “手机啊,太现代化了,好歹换成邀请函吧。”   “现代化也可以啊,伽椰子不也是从电视机里面出来的?”   “那是伽椰子吗?不是贞子吗?”   “感觉不靠谱……”   “你有这个所谓的手机吗?”   “如果有的话我也想被传送啊。”   “……”   “……”   “……”   由我发起的话题很快就被新的话题所取代了。   我坐在电脑前面,看着他们聊天,静静地等待守秘人的传送。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不时地跳动着,一分钟经过、三分钟经过、十分钟经过、十五分钟经过……   终于,十六分钟经过。   黑暗降临。 第37章 罗普岛(一)   我是趴在书桌上醒过来的。   在睁开双眼之前,我依稀地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然后,我坐直了身子,观察周围。   这个地方是一间宽敞而整洁的卧室,有着床铺、衣柜、吊灯等等。时间是白天,灯没有开,窗帘掩上了,室内显得很昏暗。我观察了一会儿,又觉得这里像是高档酒店的客房,因为这个房间缺乏一种个性化的味道。布置房间的人可能希望营造出一种令所有人感到宾至如归的味道,所以为了迎合大众,采取了大众化的布置。   在房间的角落,我看见了一些行李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首先要确认一下现状。   我一直很在意耳畔的海浪声,它像是从窗外传进来的,难道这里接近海岸吗?我站了起来,走到窗台前,一把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   接着,我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天空万里无云,微咸的冰凉海风跑进了室内,吹拂我的脸庞和头发。   大海?   我将脑袋探出窗外,观察了一遍上下左右。   看了一会儿,我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房间应该是位于一艘巨大的白色游轮上。我看见了延伸到十分远处的漆白色游轮外壳,左右两边也罗列着一些窗户,而游轮的最下方则有着在海面上前进时拉扯出来的波浪。   我后退一步,关上窗户,然后从身上摸出了黑色手机。   此刻我的穿着也与之前大不一样。之前穿的是蓝色T恤和米色七分裤,现在换了一件深红色帽衫和牛仔裤,里面好像还穿了毛衣和秋裤。这个地方的气温很低,可能是冬季了。   黑色手机接收到了新的短信。和之前一样,守秘人总是会在开局就发送短信指令。内容如下:   “前往罗普岛。”   我检索了一遍自己脑海中贫瘠的地理知识。   罗普岛,没有印象。   从经验上来说,守秘人最初发布的短信指令都是让调查员们前往某个指定地点,而用意则是让调查员们顺利汇合。这个罗普岛或许也是让我们汇合的地点吧。现在我乘坐的这一艘游轮,它的目的地会不会也是罗普岛?如果不是的话,就只好在抵达目的地之后再想办法前往,或者索性让掌舵者改变航行方向……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我挥去了杂念,低头查看联系人名单。   这一次也与之前两次一样,联系人只有两个,分别是“由比滨结衣”和“幸平创真”。前者像是女性的姓名,后者则像是男性。   我姑且先拨打了由比滨结衣的手机。   等待了片刻,那边接通了电话。   “你好,是由比滨结衣吗?”我率先开口。   这一次我用的是英语。不知道以前有没有提过,我的英语很差劲,而我现在之所以能流利地使用它,也是因为守秘人在剧本开始之后就将英语灌输到了我的脑中的缘故。看来这一艘游轮上会有很多使用英语的外国人。   “……你好。”由比滨结衣也说话了,“嗯……咦?为什么我说的是英语?不对,为什么我的英语突然这么好了?”   听声音,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的语气很紧张,并且会为自己的异常而惊讶,明显是新人。   “不用紧张。”我说。   “怎、怎么可能不紧张啊!”她突然激动了一下,接着又道歉,“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个,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吗?到底怎样才能回去?话说回来,我的衣服也被换掉了……呃,连内衣也……是你给我换的吗?”   她一口气向我提了很多问题;问到最后,她又不安了起来。   衣服被换掉是正常现象,我也被换了衣服。不过从她的语气来判断,她该不会是把我当成了趁着女生昏迷之际将其衣服脱掉的猥亵犯吧?说实话,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地遭到这种误会。   “先冷静下来。”我试着安抚她,“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别这么紧张。”   “嗯……”她好像还是不安。   “先从你最在意的问题开始回答吧。”我说,“首先……你的衣服不是我换的。”   “真的吗?”   “真的。”   “那么……你是谁?”她试探地问。   “我是宁海。”我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你应该是在捡到一个手机之后收到了短信,然后昏迷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对吧?”   “嗯嗯嗯。”她似乎正在拼命点头。   “你有收到新的短信吗?”我问。   “有有有。”她连忙说,“短信的内容是‘前往罗普岛’,这是什么意思啊?罗普岛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认识罗普岛这个地名。”我回答她,“不过,发送过来的短信指令是必须执行的。如果你看不懂的话还好说,看懂了就必须遵守,不然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是指……话说你好像知道很多啊。”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与她的不同之处。   “我的确知道一些事情。”我说,“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第三次?也就是说我以后也还会再遇到这种事情?”她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不过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我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目前所在的地方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想办法过去找你。顺带一提,我目前在一艘游轮上面。”   “我好像也是在游轮上面。”她回答。   我有点意外。既然罗普岛才是汇合地点,那么调查员们在此之前应该都在不同的地方才对,难道不是这样吗?还是说,我们其实是在不同的游轮上面?   “等一下你去一趟甲板,我也会过去。如果我们是在同一艘游轮上,那么应该可以碰见才对。”我说,“其他的问题,就等到汇合之后再交流。”   “……嗯。”   我没有立即回答完她所有的问题,而她似乎也意犹未尽,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我的建议。   这种感觉真奇妙。上一次生存剧本中,一直都是我在向雾切提问,而雾切则对我知无不言;而这一次,提问的人换成了其他的“晚辈”,我成了负责回答问题的人。   我挂断了她的电话,接着又拨打了幸平创真的手机,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宁海。”我说。   “哦,你好,我是幸平创真。”那边的人说。   这次是男生的声音,听上去蛮清爽的,而且语气中没有紧张和不安的要素,有一种坦然的味道在里面。我意识到,这个人大概不是新人。   “我姑且先问一下,你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我问。   “嗯?是问经历生存剧本的次数吗?没错,这对我来说是第二次了。虽然很不想再经历,但是这手机怎么都扔不掉啊。”他说,“你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吧?语气很冷静的样子。”   “我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那你就是前辈了嘛。”他随口恭维了我一下。   “既然大家都不是新人,那么闲话就放到后面,先谈正事吧。”我说,“你目前在什么地方?”   “嗯,我看看……”   他那边传来了走动和开窗的动静。   “我这里应该是游轮吧。”他说,“你在哪里?”   “也是游轮。”我说,“我之前已经跟由比滨结衣联络过了,她也在游轮上面。”   “也就是说,大家一开始就在一起?”   “或许是在不同的游轮上面。总之,先上甲板吧,我也这么跟她说过了。”   “好,明白了……那我先挂了。”   他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了黑色手机。   在前往甲板之前,我打算再调查一下这个房间,说不定会有关于这一次生存剧本的线索。   我调查了一遍放在角落的行李。   里面都是衣服和日用品,还有一些现金和零食,尽是人们在出去旅游的时候会带上的物品。过了一会儿,我从里面找到了一本日记。   这估计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写下的日记。   我抱着好奇心将其打开查看。   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也是自己的日记吧,所以我并没有侵犯他人隐私的罪恶感,但是那种好奇和兴奋感却没有和罪恶感一起消失……不过,一想到自己正在为窥探隐私而感到兴奋,就不禁感觉自己这个人真是差劲。   话虽如此,既然已经打开了,那就没有不看的道理。   我看了起来。   里面没有什么出奇的记录,都是关于一个普通高中生的琐碎日常,像是作业太多了、考试太难了、喜欢的女生传出绯闻了……写得也不是特别勤快,有时连着几天都写,有时隔了半个月都不写,每次的篇幅都很短,而且到处都是心血来潮的涂鸦。   从内容来看,这个世界的宁海与我不同,并不孤僻,有几个熟悉的朋友,不被大家疏远,成绩还过得去……更重要的是,没有超能力。   当然,也许有,只是为了避免泄露而选择了藏在心里。   我一目十行地省略了这些日常内容,翻到了最后一页,随即看到了值得注意的内容。   “朋友离家出走了。”   开场白就是这句话。   “我向他的家人打听了一下。据说他在出走之前一直在看一张传单,接着就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不顾劝阻地离开了。”   “那张传单被他落在了家里,我把传单拿到手了。”   “这是一张旅游传单。”   “必须去找他。”   日记到此为止,没有之后的内容了。   我大致地分析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宁海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有一天这个朋友离家出走了,疑似是因为看了一张旅游传单的缘故,而宁海则在事后萌生了寻找朋友的念头,并且把作为线索的传单拿到手了。   眼下我之所以会在这一艘游轮上,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海已经开始动身寻找朋友了?   我放下日记,又检查了一下行李。这一次我从行李里面翻出了一张传单。   这可能就是日记中提到的传单了。   传单的内容很简单,是关于豪华游轮奥西里斯号的处女航宣传介绍,以此吸引有钱的客人们登船旅游。获取船票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直接支付现金购买,另一种则是在官方网站上抽奖。从之前的日记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宁海在家境上并不十分富裕,因此我猜他是通过抽奖获得船票的。   不过,有一点很可疑,那就是传单上面并没有介绍奥西里斯号的航行路线;而且……这大概只是我的个人偏见吧,传单什么的给人一种特别廉价的感觉,如果是足以建造豪华游轮的有钱企业,在面向富人顾客的情况下,真的需要使用这种宣传手段吗?因为我对宣传没有多少概念,所以也不敢打包票。说不定会有吧,只是我的想法太片面了而已。   接着,我又大致地检查了房间的其他地方,确认不会再有更多收获之后,就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面是一条铺着深褐色毛毯的空旷走廊,左右两边的墙壁上陈列着看上去特别有格调的壁灯,有一种上流的奢华感。奇怪的是,这附近没有人影,甚至就连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一片寂静。   不,说是寂静仍嫌不足,应该说是死寂才对。   周围死寂到好像掉落一根针都能清晰可闻的样子,令人深感不安。   这个地方没有人吗?   正当我困惑的时候,左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噪音,就像是有人在用尖锐的指甲使劲地抓挠黑板一样。   我立刻转头看去。   噪音是从左边不远处的转角上面的广播喇叭中发出来的。没过多久,刺耳的噪音就逐渐地过渡成了人的嗓音:   “……有……有人在吗?”   这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充斥着恐惧和动摇的情绪。   “请问……还有活着的人在吗?”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心中一紧。什么叫还有活着的人在吗?这个说法着实令我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女人继续通过广播喇叭说话,她的嗓音带上了泣声:   “如果还有人在……就请在甲板上面集合。我请求你们,请到甲板上吧。我太害怕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求求你们,和我见面吧,哪怕只是和我说说话也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说到后面,她已经恐惧得泣不成声。   “我会先到甲板上面……我会等着你们。求求你们……请见我一面……如果,你们听见了这个广播……如果你们还在这奥西里斯号上面……就请告诉我,我不是孤独一人……” 第38章 罗普岛(二)   女人的声音无助地哭泣着,直到广播关闭。   我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上。   在这一艘奥西里斯号游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那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可以想到,她很可能以为游轮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但是她依旧抱着渺小的希望,所以才会通过船内广播发声,想要与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汇合——实际上她做对了,这个地方确实存在除她之外的人,比如我。   那么,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他们都不见了吗?   我尚未对游轮展开探索,只是才刚从房间里面走出来而已,手头的线索太少了。   无论如何,先去一趟甲板吧。   我向着走廊的左边走去。   虽然对于游轮内部的布局一无所知,但是这一次我的运气比较好,经过几次拐角之后,我很快就找到了通往甲板的出口;而在这一路上,我并未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乘客,仿佛这一艘游轮成了所谓的幽灵船,船上的全体乘客都人间蒸发了。   抱着好奇心,我还打开过其他房间的门,里面也都是卧室的布置,并且空无一人。有一次,我甚至还发现其中一个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可就是不见人影,就好像乘客们都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一艘游轮。   如果他们都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呢?附近只有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距离港口还很遥远。   我通过出口,来到了明亮的甲板上。   甲板上也是空荡荡的,但是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我看见了人。   在不远处的一张沙滩椅上,有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的金发女人疲惫地坐在上面。她俯着身子,用手肘抵着膝盖,双手十指交叉,脸庞埋在了上面。她的旁边立着一个遮阳伞,将她纳入了阴影之中。海风吹拂过来,她的发丝随风扬起。   我向她走了过去。   她注意到了我的接近,抬起了脸。   那是一张典型的欧美女性的脸,有着苍白的皮肤和深刻的五官,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长得挺耐看,像是好莱坞的电影明星。其实我对欧美人的脸缺乏识别力,就算随便给我一张欧美人的照片我也会觉得像是哪里的明星。   “你好。”我主动搭话。   她对我点了点头,说:“你好。”   在起初抬起脸的时候,她的表情有着十分明显的焦虑色彩,但是她很快就收敛了起来,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静。   我接着问:“你是之前在广播里说话的人吗?”   虽然提了这个问题,但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尽管焦虑,却没有哭泣过的痕迹。   “不,我不是。”她果然这么说,“我在等待她。她说过会先来甲板上,但是却没有来,可能是我来得太快了吧。”   她的声音也与广播里的女人不一样。   “我还以为游轮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原来还有其他人在,真是太好了。”她对我说,“你也是一个人吗?我是说,你没有见到其他人?除了我以外的。”   “不,我没有。”我说。   “这样啊……”   她很失望,看上去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焦虑。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故意用了含糊的用法。   “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呢喃着,“我也不知道……昨晚明明还有那么多人,那么热闹……可为什么就突然都不见了呢?这附近也没有港口,如果那么多人都撤走了,我也应该会被吵醒才对……”   从她的话语中,我可以得到的信息是:昨天晚上,这一艘奥西里斯号游轮上还有许多乘客存在,可他们却在她睡觉的期间都消失不见了。   这令我联想到了一些怪谈。   在网络上流传的怪谈中,像是这种“有很多人的船突然变得空无一人”的怪谈也并非新鲜事,幽灵船早就已经沦为被人说烂的故事了。   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朋友似乎也乘坐过这一艘奥西里斯号。   其实截至目前为止,依旧没有宁海的朋友真的乘坐了奥西里斯号的决定性证据。虽然他的确在离家出走之前看了那张传单,但是也不见得他真的上船了。只不过,我认为我在房间中发现的宁海的日记,就好像我之前经历的两次生存剧本开场的情况一样,是守秘人特地给我安排的线索。   宁海的朋友一定乘坐过奥西里斯号。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应该是学生吧?”女人问我。   “是的。”   “你一个人出来旅游吗?”她又问。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确实,一个高中生独自一人乘坐游轮旅游是很不正常的,但如果这里撒谎说是和父母一起出行的话,又找不到作为证人的父母,之后可能还会被误认为是父母双双失踪的孩子,招来无谓的同情,那对我来说也是比较尴尬的事情。   这里该编织什么样的谎言呢?   我发觉自己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只好先点了点头。   “离家出走?”她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你可真是倒霉,一出走就碰到了这种怪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在甲板上还有其他的沙滩椅,我转过身,挑了一张离她有五六米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等待了大约几分钟,又有人登上甲板了。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女高中生。她穿着像是日本校服一样的短裙制服,我猜她大约是来自日本的学生。她的脸蛋和身材都很不错,留着烫过的茶色及肩发,头顶用发丝编了个小小的团子发型,给人以稍微花俏的印象。   说起来,那是茶色头发吗?仔细看看又觉得是粉色。   她一上来就开始左顾右盼,接着注意到了我和那个欧美女人;很快地,她又将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然后一路小跑着向我赶过来。   从打扮、性别、年纪以及这行为来看,我觉得她可能就是之前联络过的由比滨结衣。为了避免她当着那女人的面说出有关于生存剧本的事情,我只好先站起来,向她迎了过去。   她停了下来,正想说话,但我用手势打断了她。   “由比滨结衣?”我小声地问。   她露出了振奋的神色,也跟着压低嗓音,问:“你是宁海?”   原来她不确定我是不是宁海,只是看见了符合声音特征的目标,所以才跑过来而已。   “到这边说话。”我转过身。   然后,我们来到了游轮的栏杆边。走动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女人的视线一直在追逐我们,好像对我们这边的情况十分好奇。   “有什么问题?”我看向她,“先问吧,记得别太大声。”   “嗯嗯。”她乖乖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我想知道,为什么游轮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说,“我所知道的情报只有……这一艘游轮昨晚还有许多人。可不知为何到了今天就都失踪了。”   “那么,我怎样才能回去?”她又问。   “完成短信指令。”   “短信指令……”   她拿出了一款粉色的手机,啪嗒啪嗒地戳了几下,调出了短信界面,将其对向我。   上面显示的是守秘人的短信指令。   “是这个短信吗?”她问。   “没错,就是这个。”   “只要按照短信指示的那样,去了这个罗普岛,就可以回去了吗?”   “不,不止如此。”我说,“在抵达罗普岛之后,应该还会有新的短信发过来,必须要完成所有发送过来的短信指令才能回去。”   她很失望,然后问:“会很危险吗?”   “很危险。”我想起了过去的经历。   “有多危险?”   有多危险?差不多就是被扔到杀人鬼遍地走的城市里面去摧毁邪教的仪式、或者潜入一个组成者都是狼人的美国黑手党里面调查阴谋,前两次都是这么危险,但是这种话实在难以对眼前的由比滨结衣说出来。   不过,与其让她掉以轻心,还不如让她担惊受怕,这样反而能够增加生还几率。   “随时可能会死的危险。”我对她说。   她明显被惊吓到了。   “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我会保护你。”我说,“但是如果连我也自顾不暇的话,你就只能依赖自己了。”   “这……是真的吗?”她不安地问。   也不知道她问的是情况有没有那么危险还是我会不会保护她,不过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一样。我说:“是真的。”   ……   接下来,我们回到了那个欧美女人的附近,坐到沙滩椅上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你们两个是一起的?”女人问我们。   我点头。   “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一个人出门的吗?”她又问。   “我的意思是没跟家人在一起。”我对此早有腹稿。   “哦……”她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情侣?”   我瞥了一眼由比滨结衣,她低着头,神游物外的样子。或许是在消化我们之前的对话吧,她对女人的话语没有反应,心事重重。   “我们是同学。”我说。   “同学?”她似乎不相信。   也是,一对未成年的孤男寡女结对旅游,而且其中一人还是疑似离家出走,怎么想不会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登上了甲板。   那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外貌清爽,留着红色的刺猬头,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左腕绑了一条白布。他扫视着我们,突然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款红色的手机,作出一副看时间的样子。   我怀疑他是幸平创真,此刻见他拿出手机,我就也拿出了自己的黑色手机。   女人正在看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他看向我的手机,眨了眨眼,接着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确定了,他就是幸平创真。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了?我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看见啊。”他大大咧咧地说。   “我们也一样。”女人说,“乘客们突然就消失了。”   他坐到了我们旁边的沙滩椅上,问:“之前是你放的广播吗?”   “不是我。”她皱起眉头,“放广播的人明明说过会先来,但现在都已经来了四个人了,怎么还没有到?”   就如她所说,从广播的语气来看,那人分明是发自内心地渴望与其他人汇合,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迟到这么久?莫非是迷路了吗?还是说,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就只能等了啊。”他说。   我们继续等待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甲板上陆陆续续地来了其他人,和我们先来的四人加在一起,总共有八个人,而广播中的人始终没有来。   后来的四人分别是三男一女。   真是意外,这一艘游轮看似已经空无一人,可实际上只要聚集起来的话还是能凑出八个人的。   “放广播的人还没有来吗?”一个强壮的黑人男性问。   “那个家伙不会是在耍我们吧。”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男人说。   这两个人是后来的四人之二,另外两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和一个低头闭目念诵圣经的老女人。   “再等一等吧。”女人说。   我们又等待了二十分钟。   “我等不下去了。”长发男人不耐烦地说,“我们直接去广播室找她吧。”   “你知道广播室的位置吗?”幸平创真问。   “我昨天有经过广播室的门口,知道位置。”他说。   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我们一行八人离开了甲板,回到游轮内部,沿着走廊向广播室前进。   片刻后,我们在走廊的一处停下,来到了一扇门前。   “就是这里了。”长发男人抓住了门把。   喀嚓、喀嚓。   他扭了两下,没能扭开。   “上锁了?”黑人发出声音。   长发男人猛地踢了一脚门板,暴躁地大吼:“给我开门!你这个死婊子!”   “喂!别太过分了!”女人对他喊。   长发男人狠狠地瞪视她,而她则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黑人走到了两人中间,说:“交给我吧,我来撞开。”   他的肌肉十分强壮,令人联想到重量级的拳击手。如果是他的话,倒是可以指望一下。   长发男人看了他一眼,面露不屑。   黑人后退了几步,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冲刺过去,使劲全力撞击在了门板上。整扇门顿时被向内撞开,他也跟着跌入室内,踉踉跄跄地进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接着,他突然愣了一下,说:“这、这是……”   “怎么了?”   “里面有什么?”   “让我看一下……”   我们都进入了广播室。   广播室的面积不大,里面放了一套桌椅,桌子上有一台电脑,周围放置着一些广播器材;而在桌椅的旁边倒着一个中年女人,她不省人事地侧躺在地,脑袋旁边有着些许血迹。   黑人无言地看着中年女人,突然蹲了下来,试探地摸了摸她的脖颈。   “怎么了?”长发男人问。   “她死了。”黑人说。   “什么?”长发男人愣住了。   “她死了。”黑人重复了一遍。 第39章 罗普岛(三)   广播室里面只有这个中年女人在,她无疑就是之前通过广播召集我们的人,可她却不知为何死在了这里,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直都在念诵经文的老女人看见这一幕,也许是惊吓过度,立即昏迷了过去。   站在后面的女人扶住了她。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特别是由比滨结衣,她的脸色惨白,看上去都快叫出声了,不过她终究是忍耐了下来;而幸平创真尽管表情凝重,却没有惊惧的表现。这或许就是新人和生还者的差距了吧。在危险重重的生存剧本中,尸体从来不是那么新鲜的事物,哪怕是只经历过一次的人也不会再对尸体大惊小怪。   “死了?”长发男人脸色阴沉,“谁杀了她?”   “还不见得是他杀吧。”幸平创真冷静地说。   “不是他杀,难道还能是自杀?”长发男人立刻反问。   我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观察现场,突然发现在桌子的其中一个边角上有明显的血迹;黑人也在观察现场,当我注意到桌角的血迹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投到了那个地方。   “或许既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黑人说。   长发男人和幸平创真一起看向他。   黑人走到了桌子旁边,低头观察着染血的桌角,说:“也有事故的可能性,你们看这个桌角……我想,死者可能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脑袋撞在了上面,所以才会死亡。这个桌角挺尖锐的,如果在摔跤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上面,就算酿成惨剧也不足为奇。”   “所以,你的意思是,继游轮乘客集体消失的诡异事件之后,我们发现的这一具尸体,她既不是死于他杀也不是死于自杀,而是死于一不小心把自己摔死了的意外事故?”长发男人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别搞笑了,你以为这能说服大家吗?”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无论是谁,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发现尸体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将其与此处的诡异之处联系在一起,试图以此得出某种结论,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将两者分离看待。   “没办法,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离奇。”黑人说,“或者,你还可以说出其他的可能性?”   “当然可以。”长发男人说,“比如说,游轮上存在这么一个凶手,他在听见广播之后迅速意识到了广播室里面有人,并且赶了过来,将位于此处的死者杀死……而手法则是抓住死者的脑袋,将其狠狠地砸在这个桌角上。你看,这样也很合理不是吗?另外,别问我凶手的动机是什么,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   “但在我们到来的时候,广播室是上了锁的。”幸平创真走过去喀嚓喀嚓地把弄了一下门锁,“而且这好像是只能从内部上锁的设计。”   “密室杀人?”由比滨结衣立即脱口而出。   一旁的女人对长发男人没有好感,她冷嘲热讽地说:“然后呢?你觉得游轮上存在一个凶手,可游轮附近却都是海洋,没人可以离开这里……难道你还想说,凶手就是我们的一员?那我接下来是不是还该说一句‘凶手就在我们之中,怎么可能待在一起,我要回自己的房间’?”   长发男人冷笑连连。   黑人说:“先离开这里吧。既然死者的死因存疑,那就应该先保存现场。”   没有人反对这个建议,我们离开了广播室。   黑人顺手关上了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女人问,“要通知外界的救援吗?”   “早就试过了,手机没有信号。”长发男人说。   “没有信号?”女人皱眉。   “游轮上应该有卫星电话,我们可以找找看。”黑人说,“比起这个,我认为大家可以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可不想跟你这个黑鬼互相介绍自己。”长发男人嘲讽了他一下。   “我们好歹也是共患难的关系,在救援到来之前,还是需要互相帮助的。”黑人的脾气很好,“首先……就从你开始如何?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向旁边那个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沉默寡言的男人。   那人看了黑人一眼,说:“程序员,你们可以这么叫我。”   “这算什么鬼名字?”长发男人问。   “不是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程序员说,“我可不打算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哼……”长发男人似乎认可了这种说法,“那么,你们就叫我吉他手吧。”   “我的工作是心理医生,你们叫我医生吧。”黑人说。   “你是心理医生?就你这个黑鬼?”吉他手看向他,“让我猜猜,你的治疗手段是不是疯狂地殴打自己的顾客,通过施加肉体上的痛苦,让他们忘记自己在精神上的痛苦?”   吉他手好像有严重的种族歧视。   另外,虽然不打算和这个嘴臭的家伙持相同意见,但我其实也对黑人是心理医生而感到意外,他看上去那么强壮,任谁都会联想到重量级拳击手或者举重运动员之类的肌肉职业。   “我对恶言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医生平静地看着吉他手。   吉他手冷哼一声,闭上嘴巴。   “我是记者,这是我的职业。”一旁的女人也作出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接下来轮到了由比滨结衣。   “诶?到我了吗?嗯……我该叫什么才好……”她苦恼地皱起了眉毛。   这种临时性的外号只要随便想想就好了,可她似乎正在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试图想出一个符合自己口味的外号。   “快点。”吉他手不耐烦地说。   “啊,抱歉,我马上想出来。”她连忙说。   “叫学生不就好了?你应该是学生吧?”吉他手说。   “那样就和另外两个人重叠了吧。”记者看向我和幸平创真。   幸平创真看了看由比滨结衣的发型,说:“就叫团子怎么样?”   “呃……团子吗?”由比滨结衣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用发丝编织成的小团子。   “就这样决定了。”吉他手一锤定音,接着看向幸平创真,“你又叫什么?”   “叫我幸平就行了。”幸平创真似乎对取外号并不热衷。   作为只要完成守秘人的短信指令就能脱离这个世界的调查员,的确也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身份信息。   团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肯定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手机的联系人名单上就有写。   自我介绍轮到了我。   “我叫宁海。”我说。   “宁海?哦,宁海号轻巡洋舰是吧?”记者看着我,“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军舰迷。”   “宁海不是地名吗?”医生似乎对中国有些了解。   然而宁海就是我的真名。我也没有订正他们的意思,反正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还没自我介绍的就只剩下因为目击到死者而吓昏过去的老女人了,记者一直都在扶着她。   “她不是一直都在念圣经吗?就叫她老修女吧。”吉他手说。   没有人发表异议。   接着,他又问:“然后呢?自我介绍也完毕了,然后我们要做什么?”   “去看看驾驶舱吧。”记者说,“这一艘游轮好像一直都在行驶中,说不定驾驶舱里面还有人在开船。”   “不用多费力气,驾驶舱里面没人。”程序员说,“我在上甲板之前就想到要去检查驾驶舱了。”   “那现在操纵游轮的又是谁?”吉他手问。   “现在游轮是自动驾驶。”程序员说,“我看过电子屏幕上显示的目的地,是一个叫作罗普岛的地方,你们有谁听说过吗?”   罗普岛,这不就是守秘人让我们前往的地方吗?   团子露出了异色。   “你知道这个地方吗?”记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   “啊?不,我不知道……”团子连忙摆手否认。   记者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团子的表情,让后者十分僵硬。   “我也没有听说过罗普岛这种地方,而且……在登上游轮之前,我还特地记过游轮的航线会经过的几个地方以及最终目的地,里面没有罗普岛。”医生缓缓地说,“它太可疑了。”   记者看向程序员,问:“可以改变航行路线吗?我的意思是,把罗普岛这个目的地改掉,改成随便哪个我们熟悉的地方,洛杉矶就很不错。”   “别什么都问我,我可不懂驾驶游轮。”程序员反感地说,“不过……算了,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回答。其实我当时在进入驾驶舱的时候也有想过可不可以改变航行路线,但是很快就发现,如果想要改变路线,就必须先将自动驾驶模式更改为手动驾驶模式,而模式的更改则需要输入密码。”   “你能破解吗?”记者问他。   “不能。”   “你不是程序员吗?”   “程序员又不是超能力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万能。”他说,“而且,就算我能破解密码,将其更改为手动驾驶模式,难道你就敢对着那些按钮随便乱按吗?我看这里也没有会驾驶游轮的人吧。”   众人沉默。   接着,记者打破了沉默。   “我要去驾驶舱一趟,眼见为实。”她说。   “随便你。”程序员说。   “还有其他人要跟我一起吗?”她看向周围的人。   医生和吉他手都表露出了要去的意愿。   团子也想跟着过去,但是我暗中拉住了她;她疑惑地回头看向我,我用眼神表达了劝阻的意思。   也不知道我的眼神有没有好好传达出我的意思,总之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留下来了。   说实话,我不认为程序员会在这里撒谎,而且参观驾驶舱什么的之后去也可以,现在更加优先的是我们三个调查员之间的私下交流。   几分钟之后,我们进入了一个空的房间。   记者、医生和吉他手都去了驾驶舱,程序员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老修女被记者安置在了有床的房间里面,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可以畅所欲言。   “我觉得死者的死因肯定有问题。”幸平以一句废话作为开场白。   谁都不认为死者真的是意外死亡的,就算是提出这个假设的医生本人,也不见得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说的话绝对正确。从感情上出发,在这种充斥着诡异氛围的地方出现的尸体,有一个符合氛围的死因才能令人接受;而就我不多的经验来说,这一具几乎是在剧本一开场就出现的尸体,十有八九含有守秘人给我们的暗示。   我很明白,我的想法实在是太想当然了,也缺乏线索和证据,因为太过暧昧不清,所以不具备足够的有力性;但是,如果是同样作为调查员的幸平,说不定会理解我的想法。   守秘人看似只是把我们传送到其他世界,然后给我们短信指令,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尽管我只通关了两次生存剧本,却也隐隐约约地能够从自己的经历中感受到一种被安排了线索的味道。我并不是说我感觉自己成了提线木偶,但至少不是完全的自由。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概括,只是我的直觉而已,但是我愿意相信它。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幸平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一直都很不确定,原来你也有吗?”   “你们在说什么?”团子一头雾水。   “等你通关了至少一次剧本,你也会明白的。”我对她说。   “可问题是,就算我们知道死者的死因有问题,又能从中提取出什么线索?”幸平说,“我对推理不在行,无论是医生的说法,还是吉他手的说法……我都觉得有着一定程度的合理性,你认为呢?”   “我也看不出更多的。”我说。   “也就是说……只能等待事态的变化了吗?”幸平自言自语着。   如果雾切在这里,肯定能够找出更多的线索吧。我怀念起了雾切在身边的时候。她当初的代号就是侦探,想必对推理十分拿手,是她的话又会怎么看待这起事件?   幸平好像放弃了思考死者的事情,换了一个话题。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先介绍一下各自的特权?”他说。   “特权是什么?”团子积极地举手提问。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入讨论的气氛,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我感觉她特别想加入我和幸平之间的对话。   “特权是指我们在通关一次剧本之后就会得到的超自然力量。”我回答她。   “超、超自然?”她大吃一惊。   “对,就是这样。”幸平点头。   然后,他右手上举,卷起袖管,露出了自己的胳膊。   “这就是我的特权。”他说。   在我和团子的注视之下,他的胳膊从肘部开始变黑,一路延伸到手腕、手掌、手指,整条右前臂都变成了犹如烧焦一般的黑色。 第40章 罗普岛(四)   幸平的右前臂变成了黑色。   紧接着,他抬起这条手臂,对着右边猛地一甩。他甩动手臂时的速度十分快,以至于我连一道模糊的残影都没有捕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结束了动作。这一记迅疾有力的甩臂刮起了一阵骤然的强风,不远处柜子上的台灯就在强风经过的地方,被砰地扇到了地板上。   如果这个动作对着的不是空气,而是人的脑袋,那么头盖骨肯定会像是鸡蛋壳一样被脆弱地敲碎。   唰。   黑色从他的右前臂上消退了。自他发动特权到现在,只经过了最多两秒钟的时间。   “我的特权可以强化自己的一条手臂。”幸平解释着,“在特权发动的期间,手臂的力气和坚固度都会飞跃性地上升,具体效果就像你们刚才看见的那样。”   团子看了看被强风吹倒在地的台灯,一脸不可思议。   “很实用。”我评价了一句,接着问,“不过,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效果而已,你就使用了一次特权,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团子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她没有得到过特权,当然不知道特权也是有使用上的限制的。就以我自己的经历来说,无论是石化凝视还是特权探知,这两种特权都有着使用次数的约束,不能让我随心所欲地发动。   “没问题。”幸平满不在乎地说,“我的特权可以使用十分钟,刚才不过是消耗了一两秒而已……往多了说,也不过是用掉了三百分之一。这可不算是白白消耗,而是为了增进互相的了解,多少消耗掉一点点也是不值一提的。”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过来。原来特权除了次数限制型之外,还有这种时间限制型的。   “特权也不是可以一直用下去的啊。”团子恍然大悟。   “当然,黑幕可是很抠门的。”幸平说,“我在上一次生存剧本中遇到的前辈也有说过,可以永久使用的特权是不存在的。如果想要得到可以一直使用下去的超自然力量,就必须自己想办法去争取。比如说在一部分生存剧本中,存在着魔法和咒术等等的知识,我们只有通过学习它们,才能掌握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魔法什么的也是存在的?”团子十分好奇地问。   “存在。”幸平回答,“不过我也没有接触过,据说学习起来既困难又费力……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学一下的。特权归根结底也只是黑幕给予的力量而已,不能去依赖它。”   团子一边点着头,一边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她该不会是希望去经历那些有魔法的生存剧本吧?明明之前还对生存剧本的危险那么害怕,现在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不过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以我个人来说,就算已经有了超能力,也依旧会对魔法之类的超自然力量抱有憧憬,这是在所难免的。其实在上一次洛杉矶剧本的时候我也曾经萌发过学习魔法的念头,那里可是真正存在魔法的,可雾切告诉过我,那里的魔法对学习者有着特别过分的硬件要求,所以那里才会只存在五个魔法师,比超能力者还罕见。   顺带一提,这个所谓的硬件要求,和悟性与智慧等等无关,是肉体上的与众不同。这种特殊之处从魔法的角度出发是珍贵的才能,而从医学的角度出发就是特别罕见的遗传病。   “守秘人。”我念出了这个单词。   幸平和团子疑惑地看向我。   “很多调查员就是这么称呼黑幕的。”我向两人解释,“调查员就是指我们。”   幸平刚才将守秘人称之为黑幕,我意识到他并不知道这个情报。   “守秘人和调查员……”幸平若有所思地说,“这两个单词有什么深意吗?为什么要这么称呼黑幕和我们?”   “我也不知道。”我说,“告诉我这两个单词的调查员也是从其他的资深调查员口中得知的。”   在解释的时候,我再次感到了一种奇妙的错乱。过去雾切在告诉我这两个单词的时候,我也提出过与幸平相同的问题,而雾切给我的回答也与我此刻作出的回答大同小异。   “受教了。”幸平说,“宁海你和我上一次遇到的调查员很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我问。   “我以前也就生存剧本的问题向那个调查员提问过,可他却对我说,想要知道的话,就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幸平回忆着,“我刚才说的那些也只是他说漏嘴的。”   “诶,好小气。”团子忍不住说。   “其实这是合理的,我也只是觉得这种做法不近人情而已。”幸平看向我,“宁海你可真是一个好人啊,多谢啦。”   听得出来,他是真心在夸我是好人,没有讽刺的意思。   “不用谢。”我说。   我倒是没想过收费回答这一条路,但这并不稀奇。因为情报本身就是有价值的,里面潜藏着收集情报的人的辛苦。如果是我的话,本来也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我意识到,这大约是雾切的缘故。雾切在面对我的提问的时候愿意慷慨地回答我,我也不能厚着脸皮将不劳而获的情报以收费形式转告给别人。   “特权是每通关一次就会得到一个的吗?”团子问。   “应该是这样。”幸平说。   “那也就是说,宁海有两个特权?”团子看我。   “我只有一个。”我说,“我的第一个特权在上一次就消耗掉了。”   说着,我用念力将不远处掉在地板上的台灯举了起来,放到原来的位置上面。   幸平嚯了一声,声音拖得很长,接着问:“这就是你的特权吗?”   “这是我的超能力。”我回答,“我的特权是‘特权探知’,可以看见别人的特权。”   “超能力……”团子惊讶地说,“这就是刚才提到的从剧本中学习到的力量吗?”   “不,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在接触生存剧本之前就拥有了。”我说。   “我有听说过,虽然黑幕……守秘人选择的调查员大多数是一般人,但也有少数是一开始就拥有力量的特殊人才。”幸平感慨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二十分钟之后,前往驾驶舱调查的记者、医生和吉他手都回来了。   我们私下交流的房间就在广播室的不远处,因此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了脚步声,所以就走出去迎接了一下。   “结果如何?”我问。   “还能怎样?”吉他手垂头丧气地说,“就像那个谁……对,是叫程序员吧?就跟程序员说的差不多。”   “说起程序员,他人呢?”记者观察周围。   “他回自己的房间了。”团子说。   “回自己的房间?呵呵,看来下一个受害者就是他了。”   吉他手说着不吉利的冷笑话,记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个冷笑话其实就是记者最先说出来的。   “我们还调查过了卫星电话。”医生向我们说了一下其他结果,“和我们的手机一样,卫星电话也没有信号,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无法联络外界了。”   “说不定我们乘坐的游轮是航行到了百慕大三角一样的奇怪海域。”记者提出了假设。   “奥西里斯号的航线可没有经过那种地方。”吉他手立即反驳。   “但目的地也不是什么罗普岛,不是吗?”记者嘲笑,“拜托了,你能再动一动脑子吗?还是说你的脑细胞已经被傲慢与偏见塞得内存不足了?”   “闭嘴!婊子!”吉他手暴怒地大叫。   “够了,别吵架。”医生上前一步,挡住了吉他手。   “你以为你只要这样就能赢得异性的青睐了吗?”吉他手将矛头转向医生,“别开玩笑了,看看你这身皮,你做什么都得不到好的结果!”   医生沉默地注视着吉他手。   吉他手本来还想再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可他似乎从医生的沉默态度中品出了危险的味道,立即闭上了嘴。   “现在大家都是共患难的关系,别再说这种挑拨关系的话了。”医生冷冷地说。   吉他手抱起双臂,冷哼一声。   团子被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吓得不敢插话。   “说起来,那个老太太……老修女醒来了吗?”记者突然问。   老修女之前因为目击到了死者,所以晕厥过去了,还是记者把她运进有床的房间里面的。   “不知道。”幸平说。   “先去看一看吧。”记者说。   接下来,我们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记者打开了门。   被安置在房间里面的老修女已经醒来了,此刻她正低头坐在床铺的边缘,含糊不清地念诵经文。她似乎有着十分坚定的宗教信仰,或者只是被这诡异的气氛逼迫得太紧,从最初在甲板上汇合的时候就一直在念经。   记者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声音柔和地问:“请问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我可以帮助你。”   老修女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只是一味地念经。   记者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吉他手嘲讽地说:“她之前不是听了广播的话与我们一起汇合了吗?而且还一直跟着我们,怎么现在就装聋作哑了?”   “吉他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医生看向吉他手。   吉他手讽刺地呵了一声。   “大家肚子都饿了吧,不如先吃个饭?”幸平主动地提出了建议,“不管接下来要做什么,总之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呃……可是哪里有吃的?”团子问。   “我们找到了游轮内部的地图。”医生说,“上面有画食堂和厨房的位置。”   “厨房里面应该有食材,不过谁来做菜?”记者问,“我先说好,我最多只会帮个忙,因为我做出来的菜都特别难吃。”   “哼。”吉他手一脸不想帮忙的表情。   “我会一些。”医生说。   “我可不想做你吃的菜。”吉他手嫌弃地说。   “你可以选择不吃。”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料理的话,就交给我吧,”幸平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这是我的拿手好戏。”   “就你?”吉他手怀疑地审视幸平。   “我的专业就是这个。”幸平看向吉他手,“保证美味到让你连盘子上的汁水都舔得一干二净。”   “笑话。”吉他手摇头。   “那就交给我和幸平吧。”医生说,“我们先去食堂。”   然后,我们开始动身前往食堂。老修女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估计是害怕独处。   在路上,记者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走廊,说:“谁去叫一下程序员?”   当初在甲板上汇合的人数有八个,这里有七个,还差一人。   “谁知道他的房间在哪里?”吉他手反问。   “我知道。”团子举手。   记者和吉他手看向她。   她似乎有点害怕不好相处的吉他手,脖子缩了一下,接着说:“我在上甲板的时候有经过他的房间门口,他当时正好走出来,所以我觉得那大约就是他的房间了……”   “那你当时怎么没和他一起上甲板?”记者问。   “他不是说过他在上甲板之前调查了驾驶舱吗?”医生立即想到了这件事情,“所以在汇合的时候才会比团子慢吧。”   “原来如此。”记者看向团子,“那么,团子,可以帮忙去叫一下程序员吗?不用勉强,如果他说不愿意的话就让他自己饿死吧。”   虽然在与吉他手说话的时候很不客气,但是在对象是老修女和我们这些未成年人的时候,她就会特地放缓语气。   团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记者笑了笑。   “我也跟着去吧。”我说。   记者看了我一眼,稍微地想了想,然后露出了奇怪的微笑,说:“那么也拜托你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误会了什么,我之所以会选择跟着团子一起去,只是为了保护一下团子,履行自己之前提出的诺言而已。现在可以确定这一艘奥西里斯号游轮上存在着真相未知的危险,如果放任团子一个人走的话,难保不会出意外。   “不如我也跟着去?”幸平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问题。   “你不是还要去厨房做料理吗?”记者却不知为何展现出了与刚才不一样的态度,“就交给这两个人吧。”   幸平看向我,我点点头。   “那好吧。”幸平说。   接下来,我和团子从队伍中离开,来到了另外的走廊上。   良久之后。   “就是这里了。”   团子停了下来,站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前。   我主动地敲了敲门。   咚咚。   里面没有回音。   团子也跟着敲了两下门板,问:“程序员先生,你在里面吗?”   里面依旧没有回音。   我隐隐地听见水龙头出水的动静从门的对面传了出来。 第41章 罗普岛(五)   理应在房间里面的程序员始终没有对我们的敲门给出回应。   “我是不是找错房间了?”团子迟疑地说。   “不,你应该找对了,就是这个房间。”我说,“你听,里面有声音。”   团子侧耳倾听了三秒钟。   “嗯,确实有水的声音……”她猜测着,“可能是因为在洗澡,所以没空给我们开门?”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对我们喊一声就行了。”   而且,里面的声音也和洗澡的动静大有区别。同样是水声,从里面传出来的,倘若详细地形容一下,就是水龙头喷出来的水径直打在洗手池底的那种感觉。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虽然截止为止我们都没有发现一目了然的危险存在,但这里毕竟是危机四伏的生存剧本,之前我们也找到了一具尸体,游轮上肯定潜伏着未知的危险。如果说程序员已经死在了里面,我一点都不会奇怪。这种想法似乎特别悲观,但是在生存剧本里面,凡事都必需先往悲观方向思考一遍。   程序员已经死亡,而导致它死亡的危险事物则依旧位于房间里面——这样的心理准备已经在我的心中做好了。   “团子,你待在这里。”我对她说,“我先进去检查一下。”   “我也一起进去吧。”她忧心忡忡地说。   “你待在这里。”我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这边有问题,记得叫我的名字,我会立刻赶过来。”   “程序员先生他……”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我说。   接着,我抓住了门把,转动一圈。   房间的门没有锁上,被我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我走了进去。   里面的环境和我最初来到的房间差不多,都是那种极力塑造出宾至如归感的卧室布置;而水声则是从玄关旁边的独立卫生间里面传出来的。   我转过身,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望向内部。   只见程序员躺倒在地,瓷砖地板上流满了鲜红色的血液,旁边的墙壁上也有大量血液喷溅形成的痕迹,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死了。   洗手池的水龙头没有关上,水流哗哗哗地喷射下来,这就是水声的源头。   “宁海?”   可能是见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玄关处的缘故吧,团子不安地叫了我一下。   我看向她,说:“程序员死了。”   她的脸色一变。   “如果你不想看,就站在那里,想看的话我也不阻止。”我说。   接着,我重新观察卫生间的内部。   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了,而他的死亡也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令我忧虑的是使他死亡的事物是否还留在这个房间里面,而据我观察,这个地方就只有程序员的尸体,没有其他看上去会导致危险的人或物存在。   程序员是被割喉致死的,他的颈动脉被利器割开了,直到现在都有血液从里面缓缓流淌出来,加入瓷砖地板上的血泊。这种死法我很熟悉,我曾经也对河狸市的邪教徒制造过差不多的伤口使其死亡。这个地方的血管一旦被割开,除非旁边恰巧就有专门的医疗人员和设备在,否则就不会有生还的道理。   问题在于,是谁杀死了程序员?   我立即注意到,一把刮胡刀掉在了程序员的手边。   这既不是电动刮胡刀,也不是常见的刀架加多刀片的刮胡刀,而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的看上去像是小刀一样的折柄剃刀。它有着少许的危险性,使用时一不留神就会割伤自己的皮肤。我的家人曾经网购过这种刮胡刀,但是在到手之后又不怎么敢用,就将其扔到了一边,权当收藏。   这把刮胡刀掉在血泊之外,刀身干净,刀锋却有着明显的血迹,简直就是在对观察现场的我宣告:我就是凶器。   这就是犯人的凶器吗?   但从现场来看,这应该是程序员的私物,他在自己死亡之前应该就是在拿这把刮胡刀清理自己的胡须……   我想起了死在广播室的中年女人。总不会是程序员一不小心失手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了吧?可要割伤到这种深度,究竟要失手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   紧接着,我又发现,在程序员的脚边,有一处瓷砖从中间裂开,向内凹陷了下去。   如果说程序员是在清理胡须的途中踩碎了脚下的瓷砖,一只脚陷了下去,因此失去了身体平衡,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失手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可事情会巧合到这种程度吗?   巧合。   之前的中年女人也似乎是巧合地摔死在了桌角上。   我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什么。   ……   医生之前有让团子拍过地图的照片,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待在食堂里面的其他人。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程序员的房间。   “是谁杀了他?”吉他手脱口而出。   说完,他又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人,后退了几步。   “……还不能确定是他杀。”医生迟疑地说。   “又是不能确定!这不能确定、那不能确定,那你究竟能确定什么!”吉他手大声质疑,“这已经是第二个人了!第!二!个!人!你的意思是在我们这不超过十个人的乘客里面,一天内连续发生了两次正常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意外死亡事故吗?我看你才是凶手吧!”   “够了,医生有不在场证明。”记者反驳,“在程序员离队的期间,他不是一直都待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吗?”   “不过……连续发生两次意外也确实很难令人接受啊。”幸平一边思考一边说,“有自杀的可能性吗?你们看,凶器就是那把刮胡刀吧?一般来说凶手会将自己的凶器扔在这种地方吗?”   “但是一般人在自杀的时候会割开自己的喉咙吗?”记者说,“上吊、割腕、投海……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自杀手法,可是割喉的话……”   “程序员没有自杀倾向。”医生说。   “你说没有就没有?”吉他手反问。   “对,我说没有就没有。”医生看向吉他手,“我是心理医生,这是我的专业领域,这艘游轮上没有人能比我更有资格作出这个判断。”   “啧。”吉他手十分不快。   “你们看,这里的瓷砖碎掉了。”医生回头指向我之前发现的异常之处,“假如这里一开始就是碎的,那么乘务员应该早就已经打扫掉了,所以我认为这是刚才被踩碎的……这瓷砖下面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凹坑,如果程序员是在清理胡须的时候踩碎了它,一只脚陷入其中,就会失去站姿平衡,然后……”   “然后用刮胡刀割开自己的喉咙?”吉他手说,“你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不是故事,而是推测。”医生说。   “反正我不会相信这种意外会连续发生两次。”吉他手说,“第一次也就算了,我认了,可第二次算什么?凶手肯定在你们里面!”   “那你认为是谁?”记者反问。   “你和医生之前都和我在一起,老修女之前昏迷了过去……”吉他手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起来,“程序员离队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嗯……”   他看向我们三个调查员,露出了不确定的表情。   记者哈地一笑,充满讽刺味。   “我们三个之前都在一起。”幸平给出了不在场证明。   “那只是指我们从驾驶舱回来之前吧?”吉他手拼命思考,“刚才你们就不在一起不是吗?”   “刚才幸平和我们一起在食堂,而团子和宁海在一起。”记者说,“你是想说这两个未成年人是犯人吗?”   “为什么不能说?少年犯在每个国家都有,未成年人犯罪早就不是新鲜事了。”吉他手反驳,接着突然看向我,“对了,你之前为什么要跟着团子一起找程序员?这明显很可疑!”   “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宁海不放心团子一个人离队有什么好奇怪?”记者说。   吉他手哑然。   我确实是不放心团子一个人,但并不是因为那种理由。   团子现在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记者对她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恶魔……是恶魔!”   一直在沉默的老修女突然大喊起来。   众人看向了她。   “这艘游轮上有恶魔!”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这是一艘幽灵船!被恶魔诅咒了的游轮!”   “她在发什么疯?”吉他手不悦地问。   老修女忘我地喊叫着,记者连忙安抚她。   “快让她闭嘴!”吉他手恼怒地说。   “你才是最应该闭嘴的!”记者瞪视过去,“你还没发觉吗?你才是这个地方嘴最臭的家伙。”   “先从这里出去吧。”医生叹息一声。   ……   众人不欢而散。   因为目睹了尸体,所以大多数人没有胃口吃饭,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我们三个调查员则在食堂里面聚集了起来。   奥西里斯号的食堂,与其说是食堂,不如说是高级西餐厅,环境像是咖啡馆一样充满了典雅的氛围。   我们在一处卡座坐了下来。   “我觉得我们需要考虑一下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幸平率先发言。   这与他之前的发言不同,他之前就提出了连续发生两次意外令人难以接受的说法,现在却又开始主张需要考虑这种可能性。毫无疑问,他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只是场面话而已,现在说出来的才是真心话,他是真心觉得那两个人有可能是意外死亡的。   “可是,连续发生两次意外……”团子欲言又止。   我从她的表现中看出了一种不自信。她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面对我们两个前辈的时候又不敢宣之于口,觉得自己很可能是错误的。   然后,我又思考了一下幸平的发言。   “的确,这种极低概率的意外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连续发生两次的,但这里是生存剧本,不是一般情况。”我说,“也许存在某一种超自然力量,促使了这种意外的发生——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超自然力量……恶魔?”团子明显是想起了老修女的疯言疯语。   “幽灵船、恶魔、诅咒,这些事物,对于其他人来说是难以置信的,对于我们来说却不是。”幸平缓缓地说,“相反,我觉得凶手就在那几个人里面才是最不可能的情况。虽然我们不至于那么做,但是……只要我们两个人的其中之一有那个想法,随时可以杀死游轮上的所有乘客;即使找不出凶手,也能将凶手排除。守秘人显然不会给出这么容易就能破解的谜题。”   他的话语中无意间透露出的血腥味令团子的脸色不自然了起来。   “假设情况的确如此,那你打算怎么防范这种意外?”我问。   幸平迟疑了一下,说:“坦白说,我想不出来。如果是存在实体的对手还好说,可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意外……你有办法吗?”   “我也没有。”我说,“就算醒着的时候可以防范,但我们也是需要睡觉的。”   “那个……大家轮流守夜怎么样?”团子举起手。   我们看向她。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刚才的假设是否正确,但是这个对策可以先做起来。”我说。   “这个办法可以。”幸平点头认可,“大家都是调查员,可以互相信赖。”   团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幸平站了起来,说:“大家肚子都饿了吧,我去做几个菜。”   “我来帮忙!”团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幸平顿了一下,“可以抬起你的双手吗?让我看一看。”   “嗯?”团子疑惑地抬起了双手。   幸平简单地观察了一下。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团子你坐在这里等着吧。”他立即说。   “诶?我、我会洗手的啦!”   “不是洗不洗手的问题……”他无语地看着团子。   听说技巧高深的厨师可以只凭观看手掌就看得出一个人是否有厨艺在身,莫非就是指这么一回事?   “总之,交给我吧。”他解下了一直绑在左腕上的白布,“马上就好。” 第42章 罗普岛(六)   幸平转身走进了食堂隔壁的厨房。   没过多久,他就用托盘装着两份热腾腾的套餐端到了我们的面前。   “请用。”他自信地伸手示意。   “好快啊。”团子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嗯,毕竟我家是开定食屋的嘛,速度非常重要,不然就会让顾客们久等。”他习以为常地说。   定食,放到中文环境的话就是套餐的意思吧?我一边想,一边观察着放在面前的食物。肉食、素食、米饭和汤一应俱全,色泽鲜艳,气味诱人,虽然都是简单的菜色,但是能做到这种程度还真是罕见。即使我不是对美食颇有研究的吃货,也能看出这些都是一流的日本料理,不像是幸平这个年纪的男孩做得出来。   突然,我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幸平。”   “嗯?”他看过来。   “你没有准备自己的份吗?”我问。   “啊,真的。”团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自己的份?你在说什……”他愣怔了两三秒钟,这才反应过来,“哦,对了……我忘记了。”   “是没有做吗?”团子问。   “不,做是做了,只是忘记给自己盛上了。”他摇摇头,“可能是在装盘的时候分心了吧,一不小心就把你们两个当成顾客了。”   “在想游轮的事?”我问。   “大概吧。”他含糊地说。   与一直都慌慌张张的团子不一样,幸平自从与我们汇合开始都是一派镇定的模样,即使见到了那两具尸体也没有失去过冷静。作为队友来说,他能保持这种从容的态度实在很令我感到放心,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是他可能也在焦虑,在无时无刻地思考有关于现状的事情,只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而已。   接着,他返回了一趟厨房,将自己的份端了出来。   团子耐心地等到了他回来为止,才念了一句“我开动了”,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呜好烫!”她捂了捂嘴,“但是好吃!好烫但是好吃!”   “好吃就再好不过。”幸平笑了笑。   “感觉就算是让我把盘子舔干净也不为过!”她好像还记得幸平与吉他手的对话,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你还想要的话,我会再给你盛。”幸平说。   “如果我也能做出这种水平的料理就好了。”团子羡慕地说。   “只要努力就可以。”   “我大概不行吧,我无论做什么都会变得乱七八糟……”团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估计我没有才能?”   “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少才能啊,不过只要熟练了,就会自然而然地精通起来,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熟能生巧?”幸平露出了回忆的神色,“确实,只要有了才能的话就会轻松很多吧,比如说我们学校里面有一个叫作薙切的家伙,她的味觉特别厉害,无论是什么料理,只要尝一口,就能分析出连当事人都不见得知道的优劣之处与具体的料理过程……那可真是厉害得一塌糊涂的才能。”   “真的吗?好厉害!”团子脱口而出。   “但是,就算她有这种才能,在学校里面也只能排到第十。虽然这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还是一年级,但就算是那些二年级三年级的前辈,其实也只比她大上一两岁罢了。”幸平说,“才能很重要,但不能决定一切。”   “这样啊……”团子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从幸平的话来说,他就读的似乎是一所专门培养厨师的学校。   “嗯,我决定了。”团子好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总之我自己要先做起来才行……就先拜托别人教我吧。”   “你身边也有擅长料理的人吗?”我问。   “有是有啦,但我想拜托的是另外的人。”团子说,“最近我听说学校里面有一个叫作侍奉部的社团,好像无论有什么烦恼都会帮忙解决,我打算去拜托那个社团教我做手工饼干。”   “侍奉部?”幸平呆了一下,“听上去超可疑啊。”   我的想法也与幸平一样。侍奉部这个社团的名字听上去不止是可疑,而且……可能是我的想法太下流了吧,我觉得这个社团名也有点下流的味道。   ……   吃完之后,我们又商量了一下之前提过的守夜对策,最终决定将休息地点定在我的房间。   我将隔壁两个房间的床铺都搬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而团子和幸平则将自己的行李带了过来。因为同一个房间里面在集中了三张床铺的同时又堆放了很多行李,所以一下子就显得杂乱了很多。   等到一切结束了,团子又找上了我和幸平。   “怎么了?”我问。   “呃,我在整理行李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她拿出了一本灰色封面的笔记。   “这是什么?”幸平看了过来。   “是笔记,里面提到了奥西里斯号的事情。”她将笔记递给我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上面的笔迹跟我的一模一样。”   “那是当然。既然是从你的行李里面发现的,那大约就是这个世界的你所写下的笔记,笔迹相同很正常。”我说。   “咦?这个世界的我?”   团子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决定先不管她的大惊小怪,翻开了这本灰色笔记。   这个世界的团子似乎是一个超自然事件爱好者,热衷于记录自己在网络上发现的超自然事件,这些内容都用铅笔一字一句地写在了笔记上。我快速地翻动了几十页,跳过那些麦田怪圈、UMA目击情报和古代遗迹诅咒传闻等等真假难定的信息,找到了有关于奥西里斯号的记录:   “幽灵船——奥西里斯号。”   “于1914年的北太平洋被一名夏威夷渔民首次目击,之后在世界各地断断续续地出现,每一次出现都会造成几人或十几人的神秘失踪。”   “据说会伪装成豪华而热闹的游轮吸引游客们登船,将其运送到某个岛屿。”   “有不可靠消息称:奥西里斯号是活着的生命体,会让乘客死于各种意外……我并不相信这一条消息,因为只要是成为奥西里斯号乘客的人都无一生还,更加不可能会有人将这种消息带到外界。”   “说到底,奥西里斯号这个名字又是谁取的?这一艘幽灵船似乎并没有历史原型,越是查下去越是感到谜团重重。”   “奥西里斯,埃及的神灵。生前是一名国王,死后成为了冥界的主宰。祂在被埃及人尊为死神的同时,又是司掌复活和降雨以及植物的神灵。”   “在调查奥西里斯号的时候,我还查到了罗普岛这一个关键词……这似乎是奥西里斯号会运送乘客们前往的岛屿。”   “我无法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岛屿,它是否存在于所谓的冥界?”   “这与我过去调查的所有超自然事件情报都截然不同。我愿意相信,奥西里斯号和罗普岛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收集了奥西里斯号在历史上出现的所有地点,这可能会对我预测它下一次出现的地点有所帮助。”   “我要去寻找它。”   啪。   我合上了笔记,看向正在听幸平解释的团子。   这个世界的由比滨结衣和我面前的团子真是不一样,她似乎是一个特别狂热的爱好者,为了亲眼见识真实存在的幽灵船,愿意付诸行动,去登上这一艘从未有人生还的奥西里斯号……这种过度旺盛的好奇心真是令我既费解又敬而远之,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去,才会使她萌生那种念头?   我也不是没有在聊天室里面见过表现狂热的爱好者,可没想到现实中真的存在这种人。   这时候,幸平已经对团子解释完了。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的我相当于平行世界的我……可平行世界又是什么呀……”团子一头雾水地自言自语着。   幸平看向了我。   “宁海,那本笔记也能给我看看吗?”他问。   “当然。”我将笔记递给他。   他接过笔记,翻看起来。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说:“这个世界的团子可真是……有行动力。”   团子听见有人叫她,转头看了过来。   “我还是难以相信她也是我。”她说,“超自然事件什么的……虽然我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兴趣啦,但是为了想要亲眼见识就这么做……也太奇怪了吧?”   “不过,多亏了这本笔记,我们算是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奥西里斯号的确存在会致人意外死亡的超自然力量。”幸平说。   “诶?笔记上不是说这一条信息不可靠吗?”团子说。   “话虽如此,可它与我们的经历相重合。”我说,“这就足够提升它的可信度了。”   “她连罗普岛这个地名都调查到了,也许……罗普岛真的如她所猜测,是存在于冥界的岛屿。”幸平若有所思地说。   “呃,冥界。”团子一副不寒而栗的样子。   尽管这个世界相对于我本来所在的世界也算是异世界,可依然不能与冥界之类的地方相提并论。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去冥界,就算是我这个超能力者也感觉一阵不适。   不过,我想,守秘人总不至于让我们去送死吧。   即使有危险,也该会有突破的办法才对。   ……   时间转入深夜。   我因为要负责守上半夜,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睡觉。   团子也没有睡觉。   我坐在书桌前,望向坐在床铺上的团子,问:“你还不睡吗?”   “睡不着。”团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也难怪,这里还有我和幸平这两个男生在,团子这个女生会感觉不自在也是很正常的。   然后,团子又问:“我真的不需要守夜吗?”   “不需要。”我说。   出于我和幸平对于团子在能力上的不信任,考虑到即使出了意外团子可能也无法及时应对,所以守夜的任务就由我们两个人分配掉了。   团子好像有点消沉。   又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睡不着,所以就向我搭起了话。   “我们交换一下邮箱吧?”她说,“这样回去之后也能互相联系了。”   “就算交换了也大概联系不到。”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可能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诶?”她呆了一下。   “我以前也与队友交换过邮箱,回去之后却发现查不到。”我回忆着,“虽然我们看上去都来自于相同的文化环境,但却未必来自于同一个世界……”   我想起了青叶、想起了雾切。   “你难道不是地球人吗?”团子震惊地说。   “不,我也是地球人。”我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蠢话。   “那大家不都是来自地球的嘛。”   “你可以理解成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是什么?”她问。   我简短地向她解释了一遍平行世界的概念。   “也就是说,虽然宁海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在我的世界也可能会有宁海吗……”她想象了起来。   “或许吧。”我说。   其实我仍然不确定调查员们所在的世界之间是否是平行世界的关系,就好像我不确定生存剧本世界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一样。雾切曾经遇到的资深调查员将我们的世界与生存剧本世界之间的关系比喻成庄周梦蝶,认为两边都是真实,也都是虚幻。我难以接受这种假设,又无法彻底否认它。   “宁海你意外地很好说话呢。”团子突然说。   “我看上去很不好说话吗?”我反问。   “嗯,该怎么形容才好……”她皱起了眉毛,然后说,“因为你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严厉,所以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   我不苟言笑?   这个评价我还真是第一次收到。   不过……认真回想一遍,我意识到自己的确很少笑。   上一次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   我记不起来。   好像从接触生存剧本开始……不,更加之前,从觉醒超能力开始,我就没有再笑过了。 第43章 罗普岛(七)   团子终究还是抵抗不住睡意,逐渐睡去了。   之后,一夜经过。   太阳从海平线的一端升起,奥西里斯号迎来了又一个早晨。   “下半夜有发生过什么吗?”我问幸平。   负责守下半夜的幸平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好。”   我看向另一边的床铺,团子还在呼呼大睡。   我去摇醒了她。   她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早上好”然后闭上眼,似乎还打算继续睡下去,但是只过了几秒钟,她就又睁开了双眼,呆呆地看着我;经过了一小会儿的无言,她突然张大嘴巴,慌慌张张地指着我大叫:“你你你你你、宁宁宁、宁海!宁海你为什么会在我我我的房间!咦?咦咦咦?为什么他也在!咦?”   看来她还没有完全清醒。   “你忘记了吗?”幸平站在我的身边对她说,“这里是宁海的房间,昨天大家为了安全而集中在了一起,我和宁海负责守夜。”   “……啊。”她脸色一僵。   接着,她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   轮流梳洗过后,我们来到了食堂。   记者、医生和吉他手比我们先到,他们坐在食堂的一角,脸色很差的样子。   我们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了吗?”幸平主动地问。   吉他手瞥了幸平一眼,似乎不打算说些什么。   我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气味。   “刚才……算是发生了一次小小的火灾吧。”记者无奈地说。   “火灾?”团子呆了一下。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倒了一杯酒,然后把酒杯放在了床头柜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记者叹息着讲述,“结果在点烟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倒了酒杯,酒水洒在了地板上,我又手忙脚乱地把烧着的火柴丢到了地上,结果酒水被火柴点燃,又因为距离床很近,连带着把床单和被子也点燃了。我本来想到卫生间里面接水扑灭火焰,可是水龙头堵塞了,出不了水。紧急之下,我又想到隔壁房间的卫生间去,但是门不知为何突然打不开……可能是门锁也坏了吧,总之我被困在了里面。”   团子目瞪口呆地听着记者的自述。   话说这个女记者一大早起来又是喝酒又是抽烟,而且给自己倒的还是那种一点就着的酒水,酒精浓度可想而知,她的生活作风真的没问题吗?   “差点被烧死在里面了。”记者后怕地说。   “正巧在那个时候,我因为想去食堂弄些早饭,所以经过了她的房间。”医生接着说了下去,“我听见了她的呼救声,也看见了有浓烟从门的缝隙里面飘出来,就帮她把门撞开了。”   “关键是在那之后。”记者说,“我们为了防止火势扩大,所以想要去拿灭火器,但没想到……在我离开房间之后,只用了六七秒钟,里面的火焰就自己熄灭了。”   “那绝对不是正常的熄灭。”医生补充说,“还有很多没烧着的燃烧物放在里面,而且也不像是因为氧气不足而熄灭的样子。”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不合常理,那绝对很奇怪。”记者咬了咬牙,“我的手稿也被烧毁了大半。”   “也就是说……是超自然现象吗?”幸平突然问。   “超自然现象?”记者迟疑了一下,“虽然情况是很奇怪,但如果说是超自然现象……坦白说,我不是很能接受。”   “但是我们的遭遇的确非常离谱。”医生说,“无论是游轮上的乘客们统统消失不见,还是接二连三的致命意外,亦或是那奇怪的火焰……都太非常识了。假如有人对我说,有一股非科学的力量正在左右我们,那我绝对不会奇怪。”   记者皱着眉毛思考着,她好像还是难以接受存在非科学的现象。   幸平转头看向旁边一直都在沉默着的吉他手,问:“你今天好安静啊,难道你也遇到了什么吗?”   “哼,嚣张的小鬼,不懂怎么和年长者说话吗?”吉他手不快地看了过来。   “他在火灾发生时也在场。”医生说。   “不过,和某个人不同,他明明就住在隔壁,却一心只想着自保。”记者讽刺地说。   吉他手好像自知理亏,沉默着,不作争辩。   说不定他也抛弃了凶手就在我们之中的念头,开始相信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了。   “先吃饭吧。”幸平说,“我去做一些料理。”   “我也去帮忙。”医生站了起来。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幸平拒绝了。   “我好歹也是成年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未成年人忙前忙后。”医生笑了笑。   “那我也帮个忙吧。”记者也起来了。   幸平只好接受。   这三个人走向了厨房,对料理一窍不通的我打算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来等待。   但是,才走出没多少步,一种奇妙的直觉突然从心底升腾了起来,促使我回头望向后方不远处的团子。   她的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吊灯,此刻正摇摇欲坠。   紧接着,它坠落了下来。   如果被这个砸到的话……   我立刻伸出右手,五指握紧,想象一股拉扯的力量。   团子踉踉跄跄地被我拉扯了过来。   嘭!!!   大吊灯坠落在地,作为主材料的玻璃顿时碎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金属的骨架。   其他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我扶住了差点跌倒的团子。   “没事吧?”幸平问。   “没事。”我说。   “发生什么了?吊灯掉下来了?”记者看向摔碎的吊灯。   “团子刚才站在那下面,好在及时地躲开了。”我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团子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刚才我用念力拉扯她的场面没有人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估计也只会以为是团子用奇怪的动作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坠落的吊灯,而不会以为是我施展了什么念力。   “有没有受伤?”医生问,“虽然我只是心理医生,但也会一些简单的处理伤口的技术。”   我看了一眼团子,说:“她没有受伤。”   幸平见我一直在帮团子回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就算说是巧合也未免发生太多次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记者脸色阴沉地说。   “总不能让我们从游轮上跳下去吧?”医生说,“记者,你去帮幸平做菜,我来打扫掉这里的玻璃渣。”   二十分钟之后。   我、团子和医生一起打扫掉了地板上的玻璃渣,而幸平和记者则端着做好的料理出来了。   大家开始吃饭。   虽然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是在尝到幸平的手艺之后,医生也忍不住说:“这是幸平做的吗?真是美味,这水平都可以进一流的餐厅了吧。”   “为什么不能是我做的?”记者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你昨天不是提过你不会做菜吗?”医生反问。   团子注意到记者的情绪有点不对劲,问:“刚才在厨房里发生了什么吗?”   “嗯?什么都没发生过啊?”幸平愣了一下。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记者用勺子搅拌着米饭和酱汁,“你们……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上船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   我回忆了一下。很显然,我是不可能记得那种事情的;团子和幸平也是同理。我们三个调查员都是在乘客消失之后才被传送过来的。   “我记得。”医生说,“我从因为忙碌而没空旅游的朋友那边拿到了船票,然后就上船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记者看了医生一眼,又问:“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这和你之前的问题有关吗?”医生反问。   也对,这里的人们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打算说出口,当然也不会那么随便地说出朋友的名字。   “抱歉,是我问得不好。”记者说,“我是想说,你还记得你那朋友长什么样吗?你确定那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什么意思……”医生皱了皱眉,接着突然脸色一变。   “我是从奥西里斯号的宣传部门负责人手中拿到船票的,他希望我写出有关于游轮的新闻报道,帮助他们的宣传工作。”记者缓缓地说,“但是刚才,我回忆了一下,却发现……我根本不记得那个负责人的脸,不止如此,我就连负责人的高矮、胖瘦、年纪、声音……乃至于是男是女都记不起来,我甚至不确定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是否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   医生沉默地摁住了自己的额角。   “所以,我想问问你。”记者问,“你真的是从朋友手中拿到船票的吗?你真的有那个朋友吗?这一切是否只是你的幻想,你究竟是怎么上船的?”   “我……”医生神色纠结地说,“我记不起来……”   旁边的吉他手此刻也脸色发白。   “你们呢?”记者转向我们,“你们还记得吗?”   幸平和团子一言不发,他们当然不可能记得。   “我是为了寻找朋友而登船的。”我说,“他离开出走了,似乎是登上了奥西里斯号的样子。”   “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吗?”记者问。   “我不记得。”我说。   我怎么可能记得,这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事情。   “所以,果然是存在超自然的力量啰?”吉他手说话了,“我们都被那股力量所催眠,被植入了一段虚假的记忆,实际上我们根本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登船的?”   “现在看来,可能是这样的……嗯?”记者看向吉他手,“你怎么在吃饭?”   “哈?我为什么不能吃饭?”吉他手愕然。   “这不是给你准备的饭。”记者平静地说。   “放屁!这里只有我们六个人,你和那小鬼准备了六人份的饭,可现在你却告诉我其中一份不是给我吃的?难道还是给鬼吃的不成?”吉他手没好气地说。   “这是给老修女准备的饭。”记者说。   “老修女?她……”吉他手环顾四周。   “老修女人呢?”医生这才记起来,“她没有来食堂?”   “我们得去找她。”记者站了起来,“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不然很容易出事。”   “得了吧,那老女人疯疯癫癫的,死了才好。”吉他手不无恶意地说。   “你就这么喜欢讨人厌吗?”记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老修女的房间在哪里吗?”我问。   “知道。”记者说,“昨天就是我送她回房间的。”   ……   我们来到了老修女的房间。   记者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传出回应。   她再次敲门,依旧如故。   “该不会……”团子惊恐地看着门板。   这种敲门没人回应的事情之前已经发生两次了,每一次都紧接着发现尸体的事件,也难怪她会有这种惊弓之鸟的反应。   “说不定是还没起床。”记者脸色难看地说。   我想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话吧。   她转动门把,推门而入。   不出意料,老修女倒在前方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医生率先上前,蹲下来测了测老修女的脉搏,随即回头看向我们,摇了摇头。   砰!   记者愤怒地锤击了一下门旁的墙壁。   “尸体没有外伤。”医生检查着,“是中毒了吗?还是……唔,这是?”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走了过去,发现老修女的手上紧握着一个白色药罐。   医生将药罐拿了出来,看了一眼,说:“这是治疗心脏病的药片。”   “也就是说,老修女的死因是心脏病?”幸平走过来提问。   “是因为没有及时服药吗?药片用完了?”   医生自言自语着,将药罐举到耳畔,摇晃了几下,里面发出了药片撞击容器内壁的声音。   里面还有药。   接着,他试着将药罐打开。   “嗯?”他微微一怔,“打不开?我再试试……”   他试了三遍,这才终于扭开了药罐的盖子,然后他开始观察瓶口。   “有砂砾卡在了瓶口的螺纹里。”他说,“可能是上一次扭上盖子的时候进去的吧,所以刚才那么难以扭开。”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次意外,然而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谁会把这视作为单纯的意外了。 第44章 罗普岛(八)   这个药罐的盖子就连强壮得令人不由得联想到黑帮打手的医生都试了三次才打开,那么老修女会在心脏病发作时无法打开也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接下来,我们将老修女的尸体运送到了船上的肉制品冷冻库,昨天发现的两具尸体也被以同样办法处理了。   团子看着冷冻库的门。   “这种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她喃喃着。   “或许只要到了罗普岛,一切都会好起来。”医生在旁边说,“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在罗普岛上寻得救助,然后就能各回各家,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一场糟糕的噩梦抛到脑后。”   “是这样就好了。”团子敷衍地回答。   连她都不相信这种好事。   事实上,我们在奥西里斯号上的遭遇,很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守秘人不可能在我们抵达罗普岛之后就立刻放我们回去,岛上肯定还潜伏着未知的危险。作为调查员的我们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而医生、记者和吉他手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似乎还对罗普岛心存希望。仔细想想,这种见鬼的游轮要去的岛怎么可能会有救援,没有危险就该谢天谢地了,他们估计也不是不能料到这一点,只是眼下的境遇如此困难,才会令他们下意识地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充满未知的罗普岛。   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朋友可能也在罗普岛——假设他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午饭之后,出于放松心情的想法,我登上了空旷的甲板。   清凉的海风迎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望着周围的风景,发现记者也在甲板上。她躺在一张沙滩椅上,立在旁边的遮阳伞挡住了刺眼的光线,一如我最初见到她时的模样。   我走了过去。   记者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说:“你也来这里避难了啊。”   “避难?”我问了一句。   避难这个说法可真是奇怪,但是我简单地思考一遍,就明白了这个说法的意思。   现在可以确定,游轮上很可能存在着让致命的意外降临到乘客身上的超自然力量,那么如果想要尽可能地避开它,首选的方案无疑是远离有几率导致意外的环境。这个甲板上只有一排排的沙滩椅和遮阳伞,还有其他少许杂物,也算是一个不怎么容易导致意外的场所,记者所说的避难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   我注意到,记者还特地把周围其他沙滩椅和遮阳伞都移到了距离自己比较远的地方,并且在自己的旁边放了一个睡袋和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里面似乎都是吃的喝的。   她不会是打算在甲板上过夜吧?   “嗯,避难……一看就知道了吧,这个地方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大概。”记者不确定地说,“当然,如果突然有一道闪电打下来,那我也束手无策了。”   “你打算在这里睡觉吗?”我问。   “是啊,我连吃的都准备好了。”记者拿出了一个巧克力棒,“要吃吗?先说好,只能给你这一个。”   “谢谢。”我接过了它,“在这里过夜会感冒的吧。”   “获取利益的同时也伴随着风险,这很正常。”记者无所谓地说。   “睡觉和吃喝的确都能在这里解决,但是排泄呢?”我又问。   “排泄?你的问法还真是直接。嗯,排泄啊……”记者一边思考一边说,“你说得对,甲板上没有厕所,想排泄的话就得回室内……大不了在甲板上解决?结束之后再把脏东西都扔进海里……反正我有纸巾,擦的问题不需要担心,只要把塑料袋垫在下面就不用担心弄脏甲板。完美。”   还真是极端的做法。   记者吹了一会儿海风,又说:“你的家人肯定很担心你吧,毕竟你离家出走这么久了。”   她还是以为我是离家出走和团子旅游的。   “大概吧。”我含糊地说。   “到时候要跟你的家人道歉啊。”记者望着蓝天,“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家人都是最关心你的……一般来说都是这样。”   最后补充的那一句话有点破坏气氛。   我正想回应什么,但是突然,迎面吹来的海风骤然加强了。   为记者挡住阳光的遮阳伞被过强的风力拔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随即感到自己的背后碰到了护栏。   下一刻,护栏松脱。   我和护栏一起向游轮外坠落。   “宁海!”记者的声音响起。   半空中,我向下方瞥了一眼。只见海面上十分凑巧地聚了几个鱼鳍,看形状像是我曾经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鲨鱼鳍,就算不是,也必然是什么危险的肉食类水生动物。会在这种场合偶然聚集起来的绝非善类,掉下去的话肯定要被围而攻之,而我此刻正在往下坠落。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估计就只能坐以待毙了,然而我是超能力者。   我立即施展了念力。   记者就在附近,如果直接漂浮回去,之后就不好解释了,所以我只是用念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从头朝外背朝下的姿势变更为直立姿势,接着伸出右手抓住了甲板的边缘。因为我已经掉下了甲板,所以那个角度的记者看不见我的奇怪动作。   很快,记者就跑到了甲板的边缘,半跪下来,向我伸出手。   “快抓住我!”她大喊。   我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的手。   本来的话,以我的握力是不能维持这个状态的,但是因为念力托着我,所以实际上我并没有多么费力。   记者把我拉了上去。   “好了……”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话说你还真是轻啊。”   “总之先离开这个位置吧。”我并没有接这句话。   “好。”她点头。   我们离开了甲板的边缘,来到了中央。   “刚才多谢你的帮手。”我对她说。   “要谢的话就笑一笑啊。”她说,“不过,可真是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刚才聚在游轮下面的都是鲨鱼吗?如果掉下去那就死定了。”   “看来甲板也不是很安全。”   “是啊,我疏忽了。万一在睡觉的时候来那么一下,或者甲板稍微倾斜一点,让我睡觉的时候滚落下去……”   经过刚才那一次,她似乎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   “说不定闪电什么的还真会打下来。”她又补充了一句。   ……   我和记者一起回到了游轮内部。   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所以我们直接去了食堂。还没进门,我就看见医生背负着双眼紧闭的吉他手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团子和幸平。   “他怎么了?”记者问。   吉他手的嘴角流着鲜血,背负着他的医生脸色十分难看。   “他也死了。”医生说。   记者愕然了一下,问:“怎么死的?”   “刚才他说肚子太饿,想在吃午饭之前先吃一个苹果,所以就进了厨房。”幸平向我们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他拿着水果刀和苹果走了出来,不小心被椅子绊倒,手忙脚乱之下把刀子松开了……掉在地上的刀子恰巧刀尖朝上,在他跌倒的时候捅进了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心脏的话还好说。我虽然是心理医生,但也会几手应急处理,附近也不是没有紧急的医护室。”医生叹息着。   记者无言地看着死去的吉他手。   尽管她一直以来都没对这个嘴臭的男人有过什么好脸色,可此刻却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情绪。   “我先把他运进冷冻库吧。”医生摇着头说。   接着,他将尸体背走了。   奥西里斯号上的活人至此也就只剩下了五个。   这已经是第四具尸体了,所以在场的大家也没对这次事件发表多少看法,这或许也有吉他手不得人心的因素在里面。   时间到了夜晚。   为了减少可能会导致意外发生的环境条件,我们调查员三人将堆积在房间里面的行李和其他非必须的家具都搬到了隔壁房间,只在睡觉的房间里面留下三张床铺。   “这样就可以了。”幸平拍掉了手上的灰尘,“虽然不知道能起效到什么地步,但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团子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感觉好像电影一样。”她突然说。   “电影?”幸平看向她。   “登上危机重重的幽灵船、遭遇五花八门的意外、目的地是谁也不认识的岛屿……”她细数着我们的经历,“和过去经历的日常差别太多了。”   “也是,我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遇致命的意外,简直就像是被死神盯上了一样。”幸平说。   “奥西里斯好像就是埃及的死神。”团子也许是想起了笔记的内容。   “死神……说起来,以前有一部出了很多续作的电影,讲述的也是主角们因为被死神盯上而意外缠身的故事。”我说。   “是吗?有这种电影?完全没有听说过。”团子诧异地看向我。   幸平的表情也和团子差不多。   “那部电影挺有名的。”我看向他们,“我忘记了,你们和我大概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所以没听说过。”   “宁海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地方?”团子好奇地问。   我简单地向他们描述了一遍。   听过之后,幸平说:“感觉和我居住的世界差不多啊。”   “我也是。”团子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既然是有宁海这种超能力者的世界,应该会是那种超能力者遍地都是的地方。”   “我在自己的世界还没有见过除自己之外的超能力者。”我摇头说。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是超能力者这种存在应该也是无独有偶的,特别是在见识了魔法、狼人、幽灵船之后,我就更加对自己居住的世界存在自己之外的超能力者这件事情坚信不疑。   既然存在,那么他们究竟在哪里?   我以后遇到他们吗?   遇到之后,又会摩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我对这些未知的事既不安又期待。   次日,早晨。   幸平叫醒了我。   “我们抵达罗普岛了。”他说。 第45章 罗普岛(九)   幸平告诉我,奥西里斯号已经抵达罗普岛了。   接着,我们叫醒了还在梦乡中的团子,离开房间,登上了甲板。   医生和记者比我们先到一步,这两人看上去也只是刚到,此刻正站在甲板的边缘望着前方的风景。   我也望了过去,随即不由得吃了一惊。   起初我听见幸平说我们到了,还以为是指奥西里斯号停泊在了罗普岛的岸边,或者距离罗普岛只有一小段距离,可没想到,奥西里斯号居然像是一条搁浅的巨鲸一般,超过三分之一的船体都搁浅在了一处偌大的沙滩上,剩下的船体则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浅水区域下。   沙滩的后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   我向着左右两边望去,一时间望不见岛的边缘,看来这是一座面积非常大的岛屿。   不远处的记者的自言自语依稀地传了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按理说,既然游轮搁浅得这么严重,那么肯定会在搁浅的时候发生特别严重的摇晃,这必定会使熟睡的我和团子因此清醒过来,但是我们没有。   “幸平?”我看向幸平。   他是负责守下半夜的人,应该会在搁浅的时候感觉到十分明显的动静才对。   “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明白我在疑惑什么,“只是,我察觉到了游轮外面传进来的水声发生了变化。天黑的时候还是浪声,天亮之后就变成了潮声。我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下,才发现游轮不知何时起就搁浅在了这个地方,就好像……奥西里斯号打从一开始就搁浅在这个地方,而我们之前的航行只是一个梦罢了。”   从他的叙述中,我意识到,这又是一起不可理喻的超自然事件。   旁边,团子茫然地东张西望着。   医生和记者走了过来。   “宁海、幸平、团子……”记者看着我们,“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下船。”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是下船了。”幸平几乎是和我同时说出了这一句话。   团子见我们两人的回答一致,也连忙表态,说:“我也要下船。”   那两人姑且不论,我们调查员都有着相同的任务,那就是要到罗普岛上。虽然奥西里斯号已经搁浅在了罗普岛的沙滩上,但是守秘人直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们新的短信指令,也许是必须要我们双脚踩到罗普岛的土地上才算是真正抵达吧。   不,也有另外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这个地方仍旧不是罗普岛,只是一座无名的岛屿而已?   这种假设的几率很低。因为奥西里斯号的自动航行目的地就是罗普岛,再加上它抵达此处的过程十分诡异……好吧,这两个其实不能算是这个地方就是罗普岛的证据,但是与此同时,我也找不出这个地方不是罗普岛的理由。   “你们倒是挺果断的。”记者稍微地诧异了一下。   “就算再继续留在奥西里斯号上又能怎样呢?”幸平一针见血地指出,“游轮已经搁浅了,继续留下也只是浪费时间,更何况……之前在海面上也就算了,现在还不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于意外。”   “你说得对。”医生点头,“我和记者刚才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结论也是登岛。本来还在想着如果你们打算留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服你们,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你们觉得我们可能会留下?”幸平疑惑地问。   “因为就算登岛了,也不见得能寻得救助。”医生说,“倒不如说,找不到救助的可能性更大。你们看,虽然从甲板上眺望过去,我们只能望见岛的一小部分,但是从望不到人烟这一点来看,这个地方会有活人的几率不高,很可能只是一座荒岛……”   “而游轮内部尽管危险重重,却有着非常舒适的物质条件,食物也很充足。”记者接了下去,“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看出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可就是担心你们会感情用事。”   “放心吧,我们会理性地行动。”我说。   “是的,你们比我想象得更加坚强。”记者微笑着说。   “我在甲板附近找到了绳梯,接下来我们就用这个下船吧。”医生说,“不过,在下船之前,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就算只是一座荒岛,待在那里也肯定比待在游轮上面安全得多。我们接下来要尽可能多地准备食物,还要准备五个睡袋,之后在外面过夜。”   “先各自准备起来吧。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甲板上集合。”记者说。   然后,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们五人带着装得满满的包袱重新回到了甲板。   医生将绳梯的一端结结实实地固定在了甲板的边缘,然后将另一端抛了下去,下方就是沙滩。   十五分钟之后,我们都顺着梯子降落到了沙滩上。   团子是最后一个下来的,而我守在了梯子的旁边。如果她掉下来,我就会用念力接住她,即使那会导致我在医生和记者面前暴露身份。好在团子尽管爬梯子爬得胆战心惊,却始终没有出意外,最后有惊无险地降落了。   当她的双足踩到沙子上的时候,我感到口袋里面的黑色手机发出了震动。   守秘人发来新短信了。   同时,这也证明了,这个地方的的确确就是罗普岛。   我侧过身,隐蔽地拿出手机,查看短信的内容:   “寻找朋友。”   幸平和团子也查看了短信的内容,而医生和记者则在观察环境,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小动作。   我靠近团子,小声地问:“你收到的指令是什么?”   在三个调查员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的登船动机是寻找离家出走的朋友,因此会收到“寻找朋友”这个短信指令的人很可能就只有我一个,而另外两人收到的估计都是与我不同的指令。   团子看了看其他人,将嘴巴凑到了我的耳畔旁边。   “寻找号角。”她压低嗓音说。   我感受到一股温热的吐息轻轻地喷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寻找号角吗……   团子收到的短信指令真是莫名其妙。   “宁海你收到的是?”她好奇地问。   “我的是……”我正想回答。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记者注意到了我和团子之间的窃窃私语。   “你们在聊什么?”她向我们看来。   “啊,不,没什么。”团子慌慌张张地说。   “唔,没什么?”记者打量着我和团子,突然促狭地一笑,“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现在可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诶?”团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记者说的那种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我想她对我们的误会很可能又加深了。   医生也看了过来。   “我们出发吧。”他说,“先找找看岛上有没有人。”   “如果找不到呢?”幸平问。   “那就只能另做打算了。”他说。   简单地商量之后,我们开始动身出发。   突然,我感受到背后吹来了一阵风。   风?   等一下,我的后方不是奥西里斯号吗?为什么会有风从那个方向……   我立刻向后看去。   只见理应在后方搁浅的奥西里斯号已经消失不见,沙滩上甚至都没有留下有一艘游轮曾经搁浅过的印子,就好像它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一样。   身边的团子见我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我的目光向后看去。   “宁海你怎么……”她还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其他人都注意到了我们的异常,紧接着也发现了奥西里斯号消失不见的事实。   “怎么可能!”医生失态地叫了出来。   记者呆滞了片刻,接着一言不发地冲刺到了奥西里斯号本应搁浅的位置,巡视周围。   “这种事情……”她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我们之前的经历又究竟是……”   “难道都是幻觉吗?”医生自言自语着。   “总不至于我们五个人都产生了相同的幻觉吧?”幸平说,“虽然非常不可思议,但是……我们唯有接受。现在后路也被断绝了,除了前进之外别无他法。”   医生无言了一阵,随即说:“说得没错,你比我更清醒,是我失态了。”   没过多久,记者回来了,她终于接受了奥西里斯号消失了的事实。   “真是太疯狂了。”她无精打采地说。   “别露出这种情绪,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种时候最该保持冷静。”医生对她说。   “你说得对。”她揉了揉自己的脸。   奥西里斯号的消失尽管令所有人为之震惊,可它却只是一个插曲,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依旧不会因此改变。   探索罗普岛,寻找人的踪迹。   我们进入了森林。   在路上,幸平向我靠近了过来,小声地问:“宁海,你收到的短信指令也是‘寻找号角’吗?”   “不,我收到的是‘寻找朋友。’”我说,“团子和你一样。”   “寻找朋友……”他回忆了一下,“说起来,你好像是有说过,你是为了寻找朋友才会登船的……那应该是指这个世界的你吧?”   “没错。”我说。   “比起‘号角’,‘朋友’相对来说更加有迹可循,不至于那么令人一头雾水。”他沉吟着,“而你的指令和我们的指令说不定也不是毫无瓜葛的……”   “你打算协助我吗?”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是有这个想法。”他说,“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会出力协助你。”   “谢谢。”   “不用谢,大家都是队友嘛,到时候我也要仰赖你的助力。”他爽朗地笑了笑。   在我们窃窃私语的同时,队伍一刻不停地在森林中穿行着。   医生体力充沛,丝毫不显疲态;记者似乎曾经参与过类似的户外运动,很熟练地应对着凹凸不平的地段;幸平已经稍微冒汗,但看上去还能坚持很长时间;团子落在队伍的最后,忍不住开始喘气了。   我的体力其实比团子好不出多少,但是通过运用念力,我为自己的身体提供了一个向上的力。这个力不会强到使身体漂浮起来,却能变相地减轻我的体重,令我走得更加轻松。   这只是权宜之计,念力不能长时间连续使用。   发动念力需要的是注意力的集中,而注意力越是集中,念力就越强。人不可能总是维持注意力集中的状态,我也不可能一直使用念力。   当然,休息片刻再发动也可以,但到时候消耗的就不是体力,而是精力了。   除此之外,念力还有另外一重限制,就是对感官的依赖。   平时我在隔空移物的时候,就需要先用视觉定位某个物体,然后才能顺利地举起它;而我在用念力保护全身上下的时候,为了照顾到视觉顾及不到的身体部位,就会再运用自己的触觉。对于我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对象,念力是无法对其运动状态进行直接干涉的。   我退到了团子的身后,看向她,试着用念力帮助她走得轻松一些。   “咦?”团子愣了一下。   “怎么了?”走在最前面的医生机警地回头望来。   我猜他是担心森林里的毒虫毒蛇一类的。   “呃……没什么。”团子说,“只是差点跌倒了而已。”   “是吗?”医生说,“如果是被蛇或虫子咬到了,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嗯。”团子点头。   医生重新看向前方。   团子看向我,压低嗓音问:“宁海,是你在帮我吗?”   “是的。”我说。   “谢谢。”   “不用谢。”   时间缓缓经过。   到了中午的时候,队伍终于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医生放下包袱,“吃一些东西、补充水分……但是不要一口气吃太多,适可而止就行。”   “既然担心消耗存粮的话,不如就地取材吧。”记者突然说。   “就地取材?”医生看向她。   “对,我在路上看到了几种可以食用的植物。虽然不保证味道,但是这种时候也不能太过计较。”记者说。   “这些你都能辨识出来?”医生问。   “能。”记者说,“我的兴趣爱好就是野外探险。”   “难怪你之前的动作看上去那么熟练。”幸平在一旁插了一句。   “多谢夸奖。”记者勉强一笑。   “如果你能找到食材,那我说不定就能试着把它们变得方便入口一些……”幸平也放下了包袱,将其打开。   记者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你带了锅铲?”   “毕竟是在野外嘛,我在准备包袱的时候也有想过是不是可以尝试就地取材,要是能猎到兔子之类的动物就最好了。”幸平说。   “那可不容易。”记者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记者和幸平一起去收集食材……”医生看向我和团子,“宁海,你和团子一起留下来看管我们放在这里的包袱,可以吗?”   其实让我一起去的话反而更有希望猎到动物,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坚持这个。我点了点头,说:“可以。”   然后,三人离开了空地。   四十分钟之后,医生背负着受伤的记者,和幸平一起回来了。 第46章 罗普岛(十)   记者的右腿看上去像是被一把匕首捅了个对穿,血流不止,裤腿都被湿漉漉地染成了深红色。   团子刚才还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此刻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站了起来。   医生将记者背到了团子那边,让她坐下,接着冲向堆积在不远处的包袱那里,翻出了一个小型医疗箱。   记者坐到了石头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团子立刻向幸平询问缘由。   幸平回答了。   “我们遭遇了……有可能是食人族的家伙。”他说。   “食人族?”团子脸色一变。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只是猜测。”他接着说,“他们穿着兽皮做的衣物,使用长矛和弓箭,看上去十分落后。我们刚才遇到了三个,他们藏在灌木丛后面偷袭了我们,记者的腿就是那时候被打伤的;接着,我们就和他们发生了战斗,最后把他们打跑了。”   闻言,我观察了一遍幸平和医生的样子。尽管发生了战斗,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受伤,只是衣服脏了少许。作为拥有战斗特权的调查员,幸平能够战胜食人族并不令我意外,而医生也证明了自己那一身强壮的肌肉并非摆设。   “为什么你会猜测他们是食人族?”我问。   “我看见了他们佩戴着人骨做的挂饰。”幸平回答。   这依旧不足以证明他们会吃人,不过,就假设来说的确是足够了;而且在守秘人安排的生存剧本中,会有吃人肉的食人族出现也并非不可思议。   团子似乎在想象人吃人的画面,表情中显露出了恐惧的色彩。   医生拿着医疗箱走到了记者的身边,从中取出了药和绷带,开始给记者处理伤口。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攻击我们。”幸平继续说,“但是,如果说他们是会狩猎外来者的食人族,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他们的?”我问。   “距离这个地方并不远,大约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幸平回答。   “那么,他们可能还在这附近。”我说。   旁边的团子吓得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医生已经给记者包扎好了伤口。他站了起来,看向我们,说:“幸平应该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你们了吧?那群野蛮人有可能还在附近一带,虽然很想报仇,但是我们必须尽可能地避免与他们再次发生冲突。先往远离战斗现场的地方行走一段时间吧,我会负责背着记者。”   没有人发表异议,我们重新启程。   因为医生要背着记者,所以这两人的包袱分配给了我和幸平背负,走得比上午更加吃力了。   我向幸平靠近了过去。   “你之前发动特权了吗?”我问。   “发动了。你是想问医生有没有看见吧?他没有看见。”幸平抬起了右手,压低嗓音,“你看,我穿的是长袖,而且还戴了手套,就算发动特权也不会露出令人在意的异象,他也只以为我的力气很大而已,没有多问什么。”   “原来如此。”   我开始思考起来。   那群食人族……虽然还不能确信他们是否真的吃人,但是现在先这么称呼一下也无妨。坦白说,我怀疑他们的身上也许有着守秘人发送给我们的短信指令的线索。   既然守秘人在我们抵达罗普岛之后就开始要幸平和团子寻找号角,那就说明号角肯定在罗普岛上。号角这种东西与石头或树木不一样,是人工的造物,假设罗普岛上不存在食人族之外的活人,号角就有可能在他们手中。这是很简单的推理,不过考虑到我没有推理的才能,这中间也许还存在着什么逻辑漏洞。   同理,宁海的朋友也无疑就在这罗普岛上,并且至少在短信发来的时间点,他一定还没有死——如果死了,守秘人也不会要我去寻找他。既然他和我们一样乘坐着奥西里斯号来到了这里,那就说明他也可能会遭遇食人族。他与我和幸平这种有着超自然力量的调查员不同,很可能只是一个一般人,如果被食人族盯上了,肯定凶多吉少。就算是现在,他也正在承受这种风险……不,稍等一下,我好像想漏了什么线索。   是哪里没有想到?   我看向医生背上的记者。   对了,记者……   为什么记者是右腿受伤?   如果食人族想立即杀死记者,肯定是瞄准上身要害去,怎么可能会往腿上攻击?   “幸平,攻击记者的食人族是瞄准记者的腿攻击的吗?”我问,“还是说,是本来想攻击记者的要害,但是因为打偏了,所以才攻击在了腿上?”   “不,就是攻击了腿。”幸平说。   “也就是说,当时食人族的目的不是就地杀死你们,而是活捉你们?”我问。   “嗯……如果是奔着吃我们的肉这个目的来的话,当然是活捉比较好。”幸平先是以厨师的角度评论了一句,随即恍然,“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你的朋友可能也遭遇了食人族,并且被他们活捉了?”   “只是可能,有这个想法而已。”我说。   “我觉得可能性不低。”幸平想了想,“我们在登岛的不久之后就遭遇了他们,而那人比我们还早登岛……他与我们不同,假如在这森林地带遭遇携带弓箭的食人族,连跑都很难跑掉。”   “没错。”我说。   没想到这么快就抓到了一条完成短信指令的线索。   如果宁海的朋友已经被食人族抓走了,那么他现在肯定就在食人族的集落里面,而我如果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先找到食人族的集落。   罗普岛很大,要是漫无目的地寻找,不知道要找上多久……   在我思考的时候,落在最后的团子快步走到了与我平行的位置,看着我的脸。   我看向她。   她说:“宁海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啊。”   “害怕什么?”我反问。   “食人族。”她说。   “为什么我要害怕食人族?”   “因为食人族很可怕啊。”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迟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没错,她说得对,食人族是可怕的,这才是正常的。   可对我来说,食人族只是很恶心而已。尽管细想下去确实是能从中找到恐怖的要素,可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从幸平的描述来看,那群食人族也不像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样子,就只是十分残忍的野蛮人而已,对我自然构不成什么威胁。或许只有在他们能够威胁到我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害怕吧。   我害怕拥有强力法术的邪教徒、害怕当初将我逼至绝境的头狼维克多,他们都是能够切实威胁到我的性命的厉害角色,而相比之下,幸平描述中的食人族又有什么能令我害怕的地方?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医生放下了记者。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他说。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记者无可奈何地说。   “不用在意。”他摇了摇头。   团子往昏暗的山洞里面张望了一下,问:“里面会不会有熊?”   医生看向记者。   记者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山洞和山洞附近,摇了摇头,说:“这里很安全。”   “那就可以放心了。”医生点了点头。   时间到了傍晚。   我们在记者的指导之下在山洞前弄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然后稍微地清理了一遍山洞内部。这个山洞并不深,往里面走个十几步就能走到底。   “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要早起。”医生转身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两瓶驱虫水,递给我们,“晚上可能会有虫子,先把这个涂在自己身上,再洒一些在睡袋旁边。”   “医生你不擦吗?”团子问。   “我不用了。”医生摇头,“我对这个过敏。”   我注意到,医生是从自己的包袱里面拿出的驱虫水,也就是说他为我们带上了自己不需要的物品……他看上去那么凶悍,实际上倒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体贴之人。   “都睡觉吧。”他说。   ……   虽然在傍晚并没有多少睡意,但是躺得久了,睡意也就自然而然地上来了。   天边蒙蒙亮的时候,我醒来了。   其他人还在睡觉。   我看了一圈,突然发现医生的睡袋空了。   他去解手了吗?   因为已经睡得够久了,所以我也没有继续睡下去的打算。我拉开了睡袋的拉链,站了起来,走出山洞,随即在柔软的土地上看到了一串并不显眼的足迹。   这应该是医生的足迹。我顺着足迹走了过去。   走出了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我在前方的丛林中间看见了医生的背影。这个强壮的黑人背对着我,仰着头,好像在看日出。   “医生?”我发出声音。   他没有回应。   “医生。”我再次叫他。   这一次他有了反应。他转过身,用一双翻白的诡异双眼看向我。   我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医生,你怎么了?”我警惕地问。   他张开嘴巴,站在原地,发出了嘶哑的长吟,听上去就像是电影里面登场的演技拙劣的僵尸一样;并且,在他的左脸皮肤下,突然浮现出了一道十分刺眼的长条凸痕,看上去就好像有一条拇指粗细的虫子潜伏在下面钻动一样。   这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出事了。我的直觉也在如此告诉我。   我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用念力形成的刀刃隔空对着他的左脸切割了一记。他的左脸陡然裂开,从里面喷出了鲜血和一道黑影。   黑影掉在地上,挣扎翻动。   我朝它看了一眼,那是一只好像蟑螂一样的昆虫。   医生的脸上又出现了三道凸痕,并且在他那紧贴着皮肤的衬衫下面也出现了很多条相同的凸起。这些凸起疯狂地钻动着,令看着这一幕的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医生,你还活着吗?”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对他发问。   回应我的不是医生的话语,而是一阵阵噗哧噗哧的声音。医生全身上下的昆虫不约而同地钻破了他的皮肤,从他的脸上、领口、袖管和裤脚等等地方窜了出来,他顿时变得满身疮痍,浑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虫子纷纷落到地上,试图四散开来。   我抬起右手,往下一压,毫不犹豫地用念力拍碎了它们。   医生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我谨慎地走上前去,发现还有几只虫子没有死,就将它们的绝大多数都拍碎,只留下一只。   接着,我试探了一下医生的脉搏。   他死了。   ……   我用念力抓着昆虫回到了营地,拿出驱虫水,试验这种昆虫对驱虫水的反应。   经过简单的测试,我发现这种昆虫果然对驱虫水十分厌恶。   医生昨天没有使用驱虫水,这就是他的死因——我确认了这一点,随即将它捏死了。   这种能够寄生人体的昆虫我还是第一次见。当然,我不是说寄生人体的特性很罕见,寄生虫在生活中也并不稀奇,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其中有这一种。它是这罗普岛特有的昆虫吗?还是说,它其实在外面也存在,只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它们似乎是在趁我们睡觉的时候潜入进来的,如果不是驱虫水的功效显著,我们都凶多吉少。   我叫醒了其他人。   记者揉着眼睛起来了。   “怎么了?”她又看了看周围,“咦,医生呢?”   “他死了。”我说。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我,急促地问:“你说什么?”   “他的尸体就在那边。”我指向那个方向。   她立即拉开了睡袋的拉链,想要站起来,但是又摔倒了。她的腿伤还没有恢复,自然站不起来。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对我说:“帮我一把,扶我过去。”   我扶起了她。   团子和幸平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也连忙跟了上来。   我们来到了放着尸体的地方。   记者挣开了我,半跪在尸体跟前,将耳朵贴在了尸体的胸膛上,想要听它的心跳,但是结果显而易见,她什么都不会听到。良久,她坐了起来,又悲伤又愤怒地破口大骂:“见鬼!” 第47章 罗普岛(十一)   我将记者扶了回去,然后向面前的三人陈述了一遍我刚才亲眼所见的场景。   “虫子?”幸平回头看向睡袋的附近,“因为医生没有使用驱虫水,所以在睡觉时被虫子给……寄生了吗?”   团子也在看睡袋的方向,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边,一脸生怕看见虫子的表情。   “记者,你知道那是什么虫子吗?”我问记者。   记者已经平复了下来,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我不知道。”   “会不会是这里特有的虫子?”幸平猜测着。   “或许吧。”记者说,“既然知道了那种虫子怕驱虫水,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注意节省了……驱虫水还有多少?”   幸平翻了翻包袱,说:“只有两瓶。”   “两瓶的话,我们四个人一起用,很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记者一边思考一边说,“虽然无论是睡觉时还是清醒时都使用的话可以一直保证不被虫子接近,但是消耗也高……”   “那么,就只在睡觉的时候使用吧。”幸平说。   “就是这样。”记者点头。   之后,我和幸平开始去掩埋医生的尸体。   我们很快就挖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深坑。   幸平将尸体推到了坑底,叹息了一声。   “太可惜了。”他说,“医生是一个好人,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   “嗯。”   我用念力捧起了堆积在旁边的泥土,一捧接一捧地扔了下去。   泥土堆积在尸体的脸上、胸上、腹上、腿上,逐渐地将其掩埋。   “我打算去一趟你们遭遇食人族的地方。”我说。   “你要去找食人族?”幸平看向我,“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反过来活捉食人族,进而寻找他们的集落是吗?可他们使用的似乎是一种陌生的语言。守秘人虽然给了我们熟练地运用英语的能力,但并不能让我们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也能与其交流。活捉他们之后,你打算怎么与他们沟通?”   他没有问我要怎么捉,而是直接问起了沟通的问题。   “我也没想好。”我说,“总之先抓一个再说。”   “嗯,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幸平说,“在离开之前先跟团子和记者讲一下吧。我们对团子可以实话实说,但是对记者的话,就得想个合理的借口了。”   很快,医生的尸体就被完全掩埋了。   我们回到了山洞。   记者坐在光线昏暗的山洞里面,望着洞顶发呆;团子坐在她的身边,一副想搭话却又无从下手的神色。我和幸平一起向记者走了过去,正打算找个借口向她说明我们要暂时离开营地的事情,可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先说话了。   “宁海,幸平。”她说,“还有团子……”   “什么事?”团子精神一振。   “丢下我吧。”记者平静地说。   “什么?”幸平一怔。   “丢下我吧。”记者重复了一遍,又说,“我的腿伤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恢复的,如果再和你们在一起,肯定会拖累你们。我想你们估计也觉得我这个大人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吧?没关系,丢下我也可以,我不会憎恨你们。包袱里面的食物和水你们都可以带走,我的份也是。接下来我会独自求生,你们不用管我。”   “等、等等!”团子慌慌张张地说,“我们才没有觉得你是累赘!而且、而且……而且你不是会野外求生的技巧吗?我们都是需要你的啊!”   “野外求生的技巧?其实我也只是爱好者的水平而已,会的不多。”记者说,“不过,这些知识倒是的确能对你们起到帮助……这样吧,我的包袱里面放了纸和笔,我会把自己知道的有关于野外求生的注意事项给你们写下来,你们拿着它离开这里,这样就可以了。”   “记者……”幸平皱起眉头。   记者打断了幸平的话头,说:“你们愿意挽留我,我很高兴,但这个地方可不是文明的世界,你们要学会理性地……甚至是冷酷地看待自己面前的一切。冷酷才是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必须时刻谨记的珍贵品质。你们要是留下了我,就不止是会被拖累行程,更是会被无端地消耗额外的体力、食物和药品,还有驱虫水也是……体力你们可以恢复、食物你们可以再找,但是药品和驱虫水可不行,你们也不想在受伤的时候发现药品已经被我这个废物给消耗掉了吧?我再说一遍:丢下我吧。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记者,既然你要我们为了生存而冷酷,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冷酷一点?”幸平说,“我们不会丢下你,这是原则问题。”   “不是只有你们才有原则,我也有。”记者冷淡地说,“我也想活下去,但我要的可不是苟且偷生地活,而是昂首挺胸地活……在你们去掩埋尸体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是一个有自尊的成年人,不能接受宁可厚着脸皮拖累三个孩子也要苟活下去的选择,那会让我从今往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记者,你现在不能自由地走路吧。”我突然问。   “你想说什么?”记者看向我。   “既然你不能自己离开,那么无论是要丢下你还是留下你,选择权都在我们的手中。”我说,“你的食物我们不会带走,驱虫水也会给你涂,绷带也会给你换,药品也会给你用,就算你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我们可以随心所欲,不是吗?”   “我确实不能正常走路,但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话还是勉强能做到;而且要是我不配合,你们难不成还能给我强喂食物?”记者反问。   “你想走的话,我们会立刻拦截你;至于食物,你不吃的话就只能浪费了。因为那是你的份,我们不能动。”幸平配合着我,“比起就那样浪费掉,还是自己吃掉比较划算吧?”   “这个提案我也赞成!”团子积极地举手。   “你们……”记者纳闷地看着我们。   “就这样丢下你,相当于丢下一条人命。”我对她说,“如果我们作出了这种选择,会对自己的底线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你不会不清楚吧?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绝对不会做那种人。”   “是‘我们’才对。”团子强调了一下。   “对,是我们。”我立即订正了自己的发言,“我们绝对不会做那种人。”   见我们这么说,记者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明白了。”她说,“我不会走。”   “耶!”团子双拳握紧,特别高兴的样子。   记者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说起来,你们一开始打算对我说什么?”她问,“我看你们好像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我们打算出去一趟。”我说。   “出去?”   “是的,去收集可以食用的植物。”幸平说出了他自己想的借口,“昨天你不是教给了我几种辨别可食用植物的办法吗?我想和宁海一起出去收集一些。”   “这会有危险。”记者说,“上一次我们出去的时候,不是遇到了三个当地的野蛮人吗?我知道幸平你很会打架,上一次就和医生一起打退了他们,但是这一次医生已经不在了,如果你们再遇到他们……”   “我们会逃跑。”幸平插了一句。   “你们不一定逃得掉。”记者说,“对手有弓箭,而且熟悉丛林地带,适应凹凸不平的地形。”   “我们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这森林中求存,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这里。”我说。   记者想了想,说:“说得也是。”   然后,她突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把手枪。   “你们谁会使用手枪?”她问。   “咦,记者你居然有手枪。”幸平愣了一下,“为什么昨天没有拿出来?”   “昨天拿出来了,不过你们和那三个野蛮人离得太近,我又不会射击,没法下手。”她说,“在你们打跑他们之后,我就收了起来。你们好像谁都没有看见。”   “不会射击也随身佩戴手枪?”我问。   “这其实是我从游轮上的保安室里面找到的。”她说,“不用这么看着我,当时的我也知道这可能会是一个意外因素……不过,带着手枪多少会产生一些安全感。本来我还打算问医生他会不会射击,没想到出了那种事情……”   她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接着,她又振作了起来,问:“扯远了,再问一遍:你们谁会使用手枪?”   我看向幸平,幸平摇头。   “我会。”我说。   其实我也不怎么确定自己的射击水平。当初在与头狼维克多的战斗中,我确实发挥过了一回神准的枪法,可那究竟是运气好,还是我的直觉流射击真的卓有成效?趁着这一次机会,我想测试一遍自己的水平。   “那就给你。”记者毫不犹豫地把手枪递给了我,“但愿那群野蛮人也能认出手枪。”   我接过了手枪。   ……   我和幸平离开了营地。   “记者刚才居然会说出那种事情。”幸平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她放弃了。”   “先专注眼前的事吧。”我说,“只要完成所有的短信指令,说不定就可以离开罗普岛了。”   “根据是?”幸平看向我。   “经验。”我说,“不过,我也只经历了两次生存剧本,并不是特别确定。”   我的第一次生存剧本是河狸市的红眼病灾难,以河狸市受灾为开始,以河狸市解放为结束;第二次是洛杉矶的维克多家族的阴谋,以调查阴谋为开始,以毁灭阴谋为结束;而在这第三次,我们的生存剧本是以前往罗普岛为开始的,说不定也会以离开罗普岛为结束。   不过,就如我对幸平说的那样,我的经验也不多,所以这不足以成为值得托付信赖的根据。   我将自己的想法对他简单地陈述了一遍。   幸平思考了几秒钟,说:“我上一次经历的生存剧本也是这个样子……嗯,没错,就是这样。我们最后十有八九是能离开这座岛的。”   有了他的证词,这个想法的正确率又上了一层。   三十分钟之后。   我们距离当时的地点越来越近。   幸平警惕地观望周围。突然,他大喊:“宁海,小心后面!”   后面?   几乎就是在他大喊的同时,我的直觉也发出了警告:后面有危险。   这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后背好像被刀尖顶住了一样,有一种十分尖锐的感觉。我立即向后看去,只见一枝箭矢已经射入了我的十米以内,即将命中我。   幸平抬步侧移,想要为看似不能防御或回避的我挡下这一击。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我念头一动,箭矢顿时凝固在了半空中,既不往前进也不往下掉。   紧接着,我望向了更远处。   就在距离我们大约十五米左右的地方,站着四个上身赤裸、下身用兽皮围住的野蛮人——姑且称之为食人族——他们其中一人作出了张弓射击的姿势。看来攻击我的人就是他了。   半空中的箭矢反转了方向,箭头对准他。   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用念力抛出了箭矢,箭矢咻地射了出去。   他想要躲避,但依旧被射中了侧腹,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干得漂亮!”   幸平夸赞了一句,紧接着向着那四人冲了出去。   我并没有跟着冲过去,而是拿出了手枪。   对面的食人族们也开始冲了过来,可他们看见了我手中的手枪,纷纷动作一滞。我意识到,他们是认识手枪的。他们曾经与持枪的外地人发生过冲突吗?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表现出对手枪的忌惮。遗憾的是,眼下是在战斗中,我并没有太多可供思考的余裕。   我解开了手枪的保险。   他们的迟疑只是一时的。很快,他们就又恢复了气势,向着接近他们的幸平发起攻击。他们之中有三人使用长矛,还有一人使用弓箭,而后者已经拔出了腹部的箭矢,开始重新张弓。   尽管我缺乏战斗经验,可我也明白,像是这种使用远程攻击的人有必要第一个解决掉。   然后,我抬起枪口,扣下了扳机。 第48章 罗普岛(十二)   我扣下了扳机。   枪声炸响。   子弹射入了距离我十几米之远的持弓食人族的右眼窝,接着从其脑后带出了一大片脑浆。被击穿脑袋的他全身瘫软地摔倒在地,弓和箭都丢到了一边。   伙伴的死亡似乎并未使另外三个食人族感到畏惧,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其中一人举起长矛,对准冲向他们的幸平刺了下去。   幸平扬臂一挥。   他的特权是强化手臂肌力和防御力的超自然力量,对面那人的长矛自然被其轻易格开了;紧接着,他又上前一步,对准那人打出一拳。连我也能看出他的出拳姿势完全是外行,但是只要有了足够巨大的力气,即使技巧不过关也无伤大雅。他打中了那人的胸膛,而那人就好像被车子正面撞击一般倒飞了出去。   我怀疑那人的肋骨都被打碎了。   剩下两个食人族来到了幸平的左右两边,同时刺出长矛。   我立即又开了一枪,打穿了其中一人的头颅;另一人则被幸平如法炮制地格开了长矛,击飞了出去。   被我枪击的两人都必死无疑,而被幸平打飞的两人好像都只是重伤,正在挣扎着做出起身的动作,可却最多只能维持撑起身子的姿势。   我走到了幸平的旁边。   幸平看了看我的手枪,又看了一眼被我枪杀的两人,说:“你下手可真狠。”   “你也一样。”   “我没有杀掉他们吧。”幸平吐槽了一句,“你杀起人来这么果断,我都有点害怕了。”   话虽如此,我却没在他的脸上看出害怕的色彩。   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心狠手辣。既然对面的是敌人,那么是杀是剐都理所当然。我在河狸市的时候也杀过很多邪教徒,起初是有点下不了手,可那与同情怜悯什么的无关,纯粹只是对杀人这件事本身有抵触罢了;而现在我已经越过了那一线,自然不会再为杀死敌人这件事而发表什么特殊的看法。   “他们要杀我,我就杀他们,这很正常。”我说。   “不,还不能确定他们是想杀我们吧?之前也推测过了,他们只想活捉我们不是吗?”幸平说,“当然,被这群家伙活捉回去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你要怎么对待他们也是无所谓的,痛殴一顿可以,杀掉其实也不过分,只不过……你下起手来还真是干脆。”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反应了过来。   在战斗开始之后,我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思维怪圈,把之前的推测都抛到脑后了。虽然就算没有陷入怪圈我也不见得会手下留情,但是现在看来,我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轻视与食人族的战斗。我本以为自己会以更加从容的心态对待战斗,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难不成我在潜意识中害怕战斗吗?   “说起来,你的枪法很准啊。”幸平话锋一转,“以前练过吗?”   “不,没有。我只是随便打的。”我说。   “随便打也能那么准?”幸平又看了一眼被我枪杀的两个食人族,“刚才你离他们有十几米远吧?都打在了头部……虽然我不懂枪,但这应该是很不错的准头吧?”   “我的直觉很好,所以顺着感觉打也能打中。”我说。   其实在战斗之前,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发挥出这种精准度,但现在已经确定了。这是我在这场战斗中得到的最大收获。   “直觉啊……”幸平若有所思地念着。   这时候,旁边两个重伤的食人族的其中一人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抬手一压,他顿时就被我的念力压得重新摔倒在地。   另外一个重伤的食人族也想站起来,我顺便也将其压回去了。   “现在应该算是活捉了吧,你打算怎么从他们口中套出集落的地点?”幸平问。   其实我也没想好,不过总之先试试看吧。   我走到两人面前,问:“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其中一人抬起沾满泥土的脸庞,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些什么。   “你说什么?”我问。   他似乎正在低声咒骂,可我听不懂他的语言。   “不如试试手语?”幸平也走了过来。   “你会吗?”我问。   “嗯……”幸平抱起双臂苦思冥想。   接着,他在其中一人面前蹲了下来,摆出了一个手势,然后又换了另一个手势,之后又连续变换了好几次。   那人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又开始咒骂起来。   “你在做什么?”我问。   “手语啊。”幸平理所当然地说,“刚才的手语的意思是:你的家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我完全看不出来。”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呃,我觉得我的手语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啊,为什么你看不懂……”幸平苦恼地皱起眉头,“说不定只是你的领会能力太弱了,而他却能看懂呢?”   我并不觉得是这样。   幸平又对面前的食人族做了三个手势。   “这次又是什么?”我问。   “这次的意思是:好好想想你的父母妻儿,再想想自己的大好前途,如果不听我们的话带我们过去,我们就会百般凌辱你,最后再杀死你,就好像你被枪杀的两个伙伴一样。你也不想变成那样吧?不想的话就赶紧给我们带路,这样一来我们非但不会杀你,还会给你大大的好处——”幸平一本正经地说,“他一定看懂了。”   能看懂就怪了,这个家伙是怎么用三个手势表达出那么复杂的文字信息的?   食人族没再理会幸平的怪异手语,一个劲地用我们不懂的语言低声咒骂着。   “奇怪,为什么没看懂。”幸平莫名其妙地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个办法。”我说。   “你有其他办法吗?”幸平看向我。   “有。”   我点了点头,接着用念力掐晕了这两个重伤的食人族。   “你弄晕他们了?”幸平疑惑地问,“这样一来不就没法逼问他们了吗?”   “不需要逼问,我已经想通了。”我说,“他们已经身受重伤,假如接下来摆脱了我们,他们一定就会回到自己的集落,我们就给他们创造这个机会。”   幸平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接着了然,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趁着他们昏迷的时候躲藏起来,然后在他们苏醒后回去时尾随上去?”   “就是这样。”我说,“不过……”   我看向昏迷的两个食人族。   “这个办法只需要一个活口,如果留两个,尾随时被发现的几率就会增加。”   说到这里,我用念力割开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他立即睁开了双眼,抬手探向正在疯狂喷血的伤口,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紧接着,他焦急地试图堵上自己的伤口,却无能为力,不过一会儿就死去了。   ……   我们躲藏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   “幸平,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说。   “回去?你一个人负责尾随吗?”幸平看向我,“为什么?”   “理由有两个:第一,只有一个人尾随的话,暴露的几率比较低;第二,假如接下来真的找到了食人族的集落,并且在潜入的时候暴露了,我一个人撤退起来也比较轻松。”我解释着,“幸平,你只有强化手臂的特权吧?这个特权在正面战斗时很有帮助,但在撤退时就帮不上忙了。我可以用念力加速自己的奔跑速度,只要有心想走,无论有多少食人族都拦不住我。”   幸平听着我的解释,思考了起来。   “而且营地里面现在只有团子和受伤的记者,仔细想想也有点问题。”我又补充了一句。   “嗯……虽然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幸平说,“但是就这样撤退总有点不甘心啊。”   然后,他又考虑了一小会儿。   “我明白了,我回去。”他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我点了点头。   幸平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随即用念力使自己漂浮起来,躲藏到了上方的树冠里面。   十几分钟之后,被我掐晕的食人族苏醒了。   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又痛苦又吃力地站了起来;随即,他望向周围,看到了附近死去的三个伙伴,脸色扭曲了一下。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而他却没有发现我。过了十几秒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起掉在脚边的长矛,一瘸一拐地扶着沿路的树木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用念力悬浮着,从一棵树移动到另一棵树,依赖树冠的隐藏,尽力不发出丝毫动静。   一路上,他始终都没有发现我。   我悄然尾随着他。   因为身受重伤,所以他的步速十分缓慢,而且他还对周围保持着警惕,每当有风吹草动,他就总是会停下来观望一番。我想他不一定是在警惕自己被尾随的可能性,而是在警惕有几率出没的危险野生动物。这种行为进一步地减缓了他的前进速度,让尾随他的我感到十分枯燥。   接近中午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一大片空地。   这空地位于一条河流的岸边,足足有半个操场那么大,乱七八糟地立了许多用粗糙的木材搭建的低矮房屋,不少食人族聚集在这个地方。我粗略地观察了一遍,大约有几十个食人族。   这里或许就是他们的集落了。   集落的中央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堆,里面插了一个两米高的木架,像是举行火刑一般烧着一具焦黑的人尸,透露出了邪恶而野蛮的氛围。   被我尾随的食人族进入了集落里面,其他食人族注意到他的狼狈模样,纷纷围了上去。   他们开始交流了起来。   过了两分钟,被我尾随的食人族俯下身子,用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上;旁边走过来了一个拖着长斧的食人族巨汉,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要做什么?   我已经有了预感,只是难以置信。   食人族巨汉举起了长斧,沉重地挥下。   嘭!   被我尾随的食人族被这一击斩下了头颅。   接着,食人族巨汉双手捧起他的头颅,转身离开了这里;而聚在周围的其他食人族也都好像失去了兴趣一般散开了,连收拾那具无头尸体的人都没有。   我不能理解这一幕的缘由。   为什么他会被杀死?是因为和他一起的队友都死掉了,所以责任被归咎于他了吗?他似乎知道自己会被杀死,那么他为什么不反抗?还是说,这其实与食人族集落的某种习俗有关?   如果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就好了。   我暂时放下了自己心中的困惑,回到了自己的初衷——寻找可能被活捉的朋友上面。   该从哪里开始找比较好?如果我是食人族,我会把被活捉的人放到什么地方?   我观望了一段时间。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一个食人族抓着用藤条编织的笼子走到了集落的边缘。笼子有书包大小,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   他在边缘停下,弯下腰,从地上掀起了一块木板。   那块木板接近正方形,边长两米,与土地颜色接近,我之前也没有注意到。在他将木板掀起来之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能让人进入的洞口,里面露出了一段台阶。   他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这个洞口会通往什么地方?   我潜行到了洞口的附近。   好在这个洞口是位于集落的边缘,我潜行起来也方便。很快,我就在谁都没用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来到了洞口旁边,模仿那个食人族,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经过了一条狭窄而黑暗的下降通道,我来到了一间地下室。   这是一处走廊式的地下空间,长度将近二十米,两边有着一扇扇铁格子门,墙壁上插着火把,提供着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地下牢房。这个词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很奇怪,这里的食人族给我的感觉像是石器时代的野蛮人,可却出现了这种有着铁门的地下牢房。就算是不熟悉冶铁史的我也多多少少地嗅到了异样的气味。   先进入这里的食人族此刻就在我前方几米之远。他背对着我,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转身向我看来,脸色剧变。   为了防止他大叫,我立即用念力掐住了他的脖颈。 第49章 罗普岛(十三)   这一处地下牢房似乎只有这一个食人族。   念力锁喉的效果一如既往地值得信赖,被我掐住脖子的食人族很快就昏迷过去了。   我走近了几步,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个食人族。   他与其他食人族并无不同,都是上身赤裸,下身用兽皮围住,还佩戴着一条项链。项链是用一条细细的草绳串联起一节节人类指骨做成的,之前我和幸平打败的四个食人族也都佩戴着风格相近的骨质饰品。难怪幸平会觉得他们是所谓的食人族,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检查了一下他带着的藤条笼子,里面放着的是几块半生不熟的烤肉,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然后,我又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串铁钥匙。   先是铁门、又是铁钥匙,这真的是当地的食人族自己制作出来的吗?   我跨过了昏迷的食人族,沿着狭长的地下牢房空间,逐步地调查左右两边的铁格子门。   门的对面都是面积很小的空房间,估计连四平方米都没有,地面和墙壁也都是凹凸不平的深灰色石块,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散乱地放着与墙壁连接在一起的铁索镣铐。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专门关押人类的囚室。我刚才就觉得这里是地下牢房,这个第一印象并没有出错。   那个食人族之所以会带烤肉进来,也许就是为了喂食这里的囚徒。   我调查了六个囚室,里面都是空的。当我调查到第七个囚室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个人。   被关在第七个囚室里面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浑身肮脏,头发油腻而凌乱,头低垂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用铁钥匙敲了敲铁格子门,他这才抬起了脸。借着昏暗的光线,我发现他的双眼被刺瞎了。   “你好。”我说,“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我不确定他究竟是被食人族关押的一般人,还是被食人族关押的食人族,所以用语言试探了一下。   “哦?哦……嗬嗬……”老人发出了模糊的低笑声,“又来了、又来了……”   “你说什么?”   我确定了,他不是食人族,可他的呢喃却令我不解其意。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让我猜猜……”他念念有词地说,“你是马丁,还是詹妮弗?”   “都不是。”我否认了他这莫名其妙的猜测。   “嗯,听上去也不像是。”双目失明的老人侧耳倾听着我的话语,“那么,你是哪位?来吧,告诉我吧,我会好好记住的……嘻嘻,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马丁和詹妮弗来见过我,而且每个月竟然都只来一次!我太寂寞了呀,你能理解我的寂寞吗?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有着大段大段的美好日子,你当然不会理解……不过,你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嘻嘻嘻……”   他在说话的同时还时不时地发出令人厌烦的笑声,我从中品味出了一种疯狂的味道。不客气地说,我怀疑这个老人的神智并不清醒,他或许已经疯了。   “我叫宁海。”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疯老头陡然止住了笑声。   “宁海?”他霍然抬头,“你叫宁海?你刚才说自己叫宁海?确实是宁海,没有错吗?”   “是的,没有错。”我说。   “嗬嗬嗬……嘻嘻……宁海,宁海!”他又止不住地发笑了,“宁海宁海宁海宁海宁海,宁海!哦,宁海啊,这是一个多么该受诅咒的名字!我是第几次听见这个名字了?记不清了,但这不是我的错,对不对?它在我的耳畔出现太多次了,就好像人不会去记自己过去吃了多少片面包一样,我会忘记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我忽略了他的疯言疯语,直取核心,问:“你听说过我吗?”   “当然!宁海,我可是久闻你的大名了!嘻嘻嘻嘻。”他抽搐似地发笑,“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哦,不该说是见到,因为我已经瞎了嘛,嗬嗬嗬……”   “你是从哪里听说我的?”我难以抑制自己的疑惑。   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听过我的名字的人。准确地说,这个疯老头听说的应该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可这又是为什么?从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日记可以看出,他过去从未乘坐过奥西里斯号,也不可能来过罗普岛,那么他的名声又是怎么传到这里来的?何况,这个世界的宁海应该只是一个名声不显的普通人而已。   莫非……这个世界的宁海与沙德一样,其实是一个声名赫赫的角色?那本笔记只是选择性地记录了他的日常,故意地漏过了非日常的部分?   这并非完全不可能,因为如果是我写日记,我也会出于谨慎而选择不把超能力相关的事情记录下来。   “是马丁和詹妮弗告诉我的。”疯老头再次提及了那两个人名。   “他们是谁?”我问。   “马丁是男人,詹妮弗是女人。”疯老头说。   这是一句废话,只从名字也能听出来这两个人是男是女。   我再次问:“他们又是从哪里听说我的?”   “哦,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们又不熟。”疯老头絮絮叨叨地说,“毕竟他们每个月只来一次,并且只问他们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对,就好像你一样……”   我不想继续听他的疯言疯语。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我换了一个话题。   “不……这里有两个人。”他说,“其实这里以前还是有很多人的,不过那群野蛮人每个月都会带走一个人。逐渐地,这里的人就少了。”   “那些人都被怎么了,被吃了吗?”   “被吃了?”他盯着我的脸,“你以为他们都是食人族吗?”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不是。”他回答,“你以为他们佩戴着人骨饰品,所以他们都会吃人?事实上,他们是不会吃人的。至少,据我所知,不会。”   “那么,那些被带走的人都被怎么了?归根结底,那群家伙为什么要抓外地人?”   “因为他们必须祭祀恶魔啊。”他发出了嘶哑的窃笑。   我看着他,等待他的继续说明。   “那群野蛮人每个月都要祭祀一次恶魔。如果不祭祀,恶魔就会吃掉他们。”他说了下去,“在集落的中心……就是在那火堆的旁边,有一口井,恶魔就被封印在里面。只有把外地人丢下去,恶魔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下面……必须是外地人,非外地人不可,把不是外地人的祭品丢下去,反而会激怒恶魔……”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你也是被活捉的外地人之一,不是吗?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因为,嗬嗬嗬……我,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他说,“你也迟早会听懂。在这里,在这个罗普岛上,只要待得时间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听懂他们的语言。”   “我不认为我会和他们一起生活。”我说。   “不不不,你误会了。”他否认着,“罗普岛全境笼罩着一种奇特的力量,它会使你……变得奇怪。随着时间推移,你会逐渐地产生一些……怪异的念头,会变得……不像是自己。久而久之,就会变得可以听懂他们的话语。”   “就好像你一样?”我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   “对,就好像我一样。”他说,“在我隔壁的牢房,大约是半个月前?有一个比我更加……不被常人所理解的家伙。他起初也是被预定为祭品的人,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变了。本来他只是能和我一样听懂那群野蛮人的话而已,可他突然变得不止能听懂,还能说了;非但如此,他就连举止也变得与那群野蛮人无异……于是,他就成了野蛮人们的一员,很好笑吧?嘻嘻嘻……”   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那群食人族本来都是外地人?”我问。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这样。”他说。   这一下,必须赶紧离开罗普岛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只要在这里待得久了,我们就可能都会变成食人族。   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知道那群家伙不是所谓的食人族了,不过食人族也好、野蛮人也罢,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而已。   “你之前说过,这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你,另外一个人又是谁?”我问。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瞎的。”   “那他被关在了哪个囚室?”   “嗬……你一间间找过去不就知道了吗?”他说。   “好吧,那么,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我看着他,“你打算跟我一起出去吗?我手里有钥匙,可以打开这扇铁门,应该也可以解开你的镣铐。”   他沉默了良久,低声说:“不需要。”   “你不想出去?”我问。   “出去又有什么用?先是走出囚室、再是走出地下、接着走出集落、最后走出罗普岛……统统没用。”他嘀咕着,“你无法逃离罗普岛,即使走出去了,也是逃不掉的……罗普岛会追逐你,永远地追逐下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逃不掉、你逃不掉……”他低声念着同一句话,“你逃不掉……”   这个疯老头似乎陷入了魔怔,不再理会我的提问。   从对话开始,他就一直都是疯疯癫癫的,看似偶尔会清醒地回答我的问题,可说到底,他好像就是一个疯子。说不定就连所谓的马丁和詹妮弗也只是他在脑内虚构出来的角色,而非真实存在的人物。   但是,我无法完全忽视他的话。或许他是疯的,可他透露的信息却不见得是虚假的。之前他说只要继续待在罗普岛上就会变得奇怪,我照样也选择了采信他的话语,或者说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也是一样,他说我即使走出罗普岛也无法真正逃离,这其中可能就蕴含着令人吃惊的信息,而我却对此一头雾水。   我又对他提出了几个问题,但他只是一味地重复念叨着相同的话语:   “你逃不掉、你逃不掉、你逃不掉……”   “如果你不离开这里,你也会变成祭品。”我对他说。   他自顾自地念念有词,全然不理会我的恐吓。   我只好暂时放下他这边,转而去找这个地下牢房的第二个囚徒。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第二人就是被活捉的宁海的朋友了。   我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托了左右两边的囚室装的都是铁格子门的福,我即使不打开门也能直接看清里面是否有人。一路上,所有囚室都是空置的,我径直走到了最深处。   最深处左手边的囚室有人在。   我向里面看去。   被囚禁在里面的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男生,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脚戴着镣铐,腹部被一个船锚型的金属物体贯穿了。这个金属物体后面连接着铁链,而铁链则深入了墙壁的内部,使它既不能拉出来也不能挤出去,只能任其卡在腹部上。   他还活着吗?正常人被这玩意贯穿腹部,早就已经死了吧。   我姑且用铁钥匙敲了敲铁门。   他本来低着头,似乎正昏迷着,此刻听见了我发出的声音,就抬起了脸,看向我。   “你?”他惊讶地说,“你不是宁海吗?”   我也吃了一惊,因为我认得这张脸。   “你是罗佩?”   “是我。”他的声音很虚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隔着铁门,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   不会有错,他就是罗佩,是我所在的高中班级的班长。其实我与他并不熟悉,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班长,我连他的脸和名字都不会记得。   在这个世界,我与他是朋友吗?   这令我有一种奇妙的错乱感。   印象中,罗佩是一个认真刻苦的男生,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集体意识,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罗佩是否也是如此。   “我听说你离家出走,乘坐了奥西里斯号。”我站在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立场上说话,“我为了寻找你,也上了那一艘游轮,然后抵达了这个地方……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你说你……是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我?”他诧异地问。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了不妙的预感。   “大有问题。”他说,“离家出走的人是你,而我是为了寻找你,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第50章 罗普岛(十四)   罗佩声称,他是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宁海而来到罗普岛的。   这与我之前得到的信息相矛盾。   在这个世界的宁海写下的日记上,我看到的内容分明是罗佩先离家出走,而宁海则去寻找他,可他却说出了与这截然相反的话语。这两件事按理说是不可能同时成立的,一定是有谁撒谎了,亦或是,出现了某种用常理无法解释的异常事态,使得两件事同时成立了。   我不认为罗佩在对我撒谎,也不认为这个世界的宁海会在写给自己看的日记上故意留下错误的信息。   隔着铁门,被拘束住的罗佩观察着我的脸色。   “看来这中间存在什么误会。”他有气无力地说,“总而言之,你没事,这就再好不过了。”   “可你却不怎么好。”我观察着贯穿了他的腹部的船锚,“你被囚禁多少天了?”   “大约两到三天?这里暗无天日,我只能靠生物钟判断时间。”他说,“你应该是偷偷溜进来的吧,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但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我已经感觉饿了,说明现在距离饭点很近,而他们会定时地给我送吃的,说不定再过几分钟就要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了被我掐晕的食人族带着的藤条笼子,里面装的烤肉应该就是专门给罗佩和那疯老头准备的食物吧。   “不用担心。”我对他说,“给你送食物的食人族已经被我掐晕了。”   “掐晕了?你说什么……”他突然脸色一变,“稍等一下,你管他们叫食人族?难道他们会吃人?那么他们在之前给我送过来的烤肉难道都是……”   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放心,我只是随便叫叫,他们不吃人肉。”   他顿时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尽管他此刻身受重伤,可却好像没有生命危险,与我的对话也很流畅。一般人的肚子上要是被穿了个船锚,即使不死,至少也会表现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可他只是脸色苍白、声音虚弱,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重伤表现了。我怀疑罗佩并不是一般人,而是有着特殊本领的奇人异士。   说到底,如果只是要囚禁一个一般人,也不需要特地往他的肚子上打个船锚上去,这分明就是食人族对他警戒深重的证据。   “另外,我还拿到了钥匙。”我举起了手中那串铁钥匙。   “这应该是这里的‘狱卒’随身携带的东西,你……”他欲言又止。   “你等着,我这就解放你。”   我开始拿钥匙开锁。   因为不知道这把门锁对应的是哪一把钥匙,所以我花了些许时间。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将铁门打开了。   我走了进去,走到罗佩的面前,检查了一下贯穿了他的腹部的船锚。   这船锚后面与铁索连接的部分有一个钥匙孔,看上去只要使用正确的钥匙,就能让船锚与铁索分开。   我拿着钥匙串试了一会儿,然后成功地将两者分了开来。   罗佩吐出了一口气,双手抓住了腹部的船锚,似乎想要把它拔出去。   “你这样没问题吗?”我问。   “会很疼,但是没问题。”   他闭上了双眼,给了自己几秒钟的准备时间。   接着,他猛地睁开双眼,咬紧下唇,狠狠地拔出了船锚,将其丢了出去,期间带出了一大片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肉。他从喉咙中发出了异常痛苦的声音,嘴唇都被咬破,眼球好像都快凸出眼眶了,可见他承受了多么剧烈的疼痛。   砰。   船锚被扔到了一边,重重落地。   他冷汗淋漓地喘起了粗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一连串堪称高度自残的动作,也不由得为他捏了把冷汗。因为我从未承受过如他这般严重的伤势,所以难以想象他主动拔出这船锚时的剧痛与意志力。他真的是我认识的罗佩吗?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罗佩班长,想必绝对做不出这种举动;或者说,只要是一般人,就不会拥有这种主动自残的勇气。   他的腹部血肉模糊,止不住地流出混杂肉末的血浆,很快就在地上聚成了一片血洼。   紧接着,这令人不堪忍睹的狰狞伤口居然微微地动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复原。连十秒钟都不到,红色的肉就填补了原本的空虚,崭新的皮肤覆盖其上,再也看不见刚才的缺口,只有边缘的血污证明了那个伤口并非幻觉。   如我所料,这个罗佩果真不是一般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奈地笑了笑。   “对不起,宁海。”他低声念着,“很恶心吧?我隐瞒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总之,请原谅我。”   朋友之间有所隐瞒并不是罕见的事,也远远谈不上错误,可他却对我就此事道歉,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宁海与罗佩的关系有多么要好。说到底,如果他们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不会因为其中一方的失踪而立即动身远赴海外去寻找了。   “没关系,我也隐瞒了你。”我用念力让手中的钥匙串悬浮了起来,“如你所见,我是超能力者。”   “啊?”罗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   在罗佩从痛苦的余韵中缓过来之后,我们离开了这间囚室。   很快,我们来到了关押着疯老头的囚室门前。   他已经不再重复那一句话,重新陷入了沉默。我隔着铁门,看向他,再次对他发问:“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低着头,突然发出了一道神经质的笑声。   “我不会走。”他看也不看我。   我觉得有点难办。   坦白说,我也不是那种看见有困难的人就无论如何也要伸出援手的家伙,曾经在河狸市的市立研究所的时候,我也抛弃了想要跟上来的研究员。眼前这个老人也是,我并没有说什么也要救他的念头。   如果他说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我就会顺手放出他;如果他说要留下,我也不会强拉他走。   不过,他似乎对于这罗普岛有着远比我更深刻的认知,我希望他能跟上来,之后再为我们提供更多的关键性情报。   “假如你强行带我走,我就喊人。”他嘟囔着。   “我明白了,我不会强行带你走。”我说,“但是,在离开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之前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现在还要问吗?”他抬起头看向我,“好吧……嗬嗬嗬,我会回答你,但是你需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们登岛时总共有多少人?”他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不,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人登岛的?”我反问。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我只好回答:“五个人。”   我、团子、幸平、记者、医生,总共五个人。   “哦,五个人……”他重新垂下了头,“可以了,我知道了。现在轮到你问。”   “你刚才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我问。   “哈。”他嘲笑了一声,“这不是你刚才想问的问题吧?”   看得出来,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态度既像是故弄玄虚,又像是一种恶意,就好像对真相心知肚明的人想要看着一无所知的人犯下错误。无论是哪种,都使我更加讨厌他了。   我问出了最初准备的问题。   “要怎样才能离开罗普岛?”   “拿到号角。”他这一次很老实地回答了问题。   号角,这个名词令我感到熟悉,团子和幸平收到的短信指令不就是寻找号角吗?   “号角在哪里?”我问。   “我可不知道,但是……他们在祭祀恶魔的时候会拿出来。”他缓缓地说,“他们会在将祭品扔入井中的时候吹响号角,以此让恶魔平静……无论是号角还是祭品,都是祭祀的关键,缺一不可。你只要抢来号角,然后走到海岸,吹响它,就会有供你离开的船只驶来。”   这听上去可真玄乎,但同样玄乎的事态在之前也发生过,反而使他的话语多了一层可信性。   “祭祀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明天。”他说。   ……   在我与疯老头对话的期间,罗佩一直都处于一言不发的状态,即使我要丢下疯老头离开这里,他也没有发表过异议。如果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古道热肠的罗佩,他一定会说什么也要救走疯老头,可这里的罗佩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这件事令我再一次地认识到了两个罗佩的不同,比起我认识的罗佩,这里的罗佩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更加冷漠,也不怎么在乎其他人的性命。   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是怎么与他成为朋友的。   接着,我们离开了地下牢房。   脱离了昏暗的环境,室外的明亮光线使我忍不住眯起了双眼,颇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旁边的罗佩也情不自禁地抬手遮住了阳光。   突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声非常嘹亮的喊叫。   我立即回头看去。   只见在后方的几米外,有一个食人族站在那里,指着我们大喊大叫。他的喊叫传到了远处,足以令集落里面的食人族们听见。   糟糕。我的脑海中升起了这个念头。   罗佩快速地冲上前去,一拳打在了食人族的脑门上。我隐隐地听见了骨裂的声音,而食人族则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   远处,十几个食人族冲了过来,更远处,还有更多的食人族向这里接近。   我注意到,里面混杂着三个特别的家伙。他们看似与大多数食人族一样赤裸上身且用兽皮围住下身,但是上身却布满了黑色的纹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涂上去的。   “宁海,我们跑!”罗佩喊了我一声。   “往这里跑!”我转身冲进了丛林。   我选择的是我来时的方向。如果往其他方向跑,我担心自己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因为用上了念力,所以我的跑动速度很快。本来我还担心罗佩会跟不上我,但是罗佩的速度也不错。看起来他的本领并不局限于伤口的恢复力,跑起来也快,再加上他之前对食人族的攻击,可见他的力气也很大。   只要这样跑下去,甩开那群食人族可谓是轻而易举。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后方的草地和灌木丛传来了有人快速逼近的动静。   我抽空回头看去。   是那三个上身布满黑色纹路的食人族。不,这个说法应该订正一下,因为此刻那三人的纹路已经变成了燃烧般的火红色,绽放出了即使在阳光下也显而易见的亮度。他们的身体能力很强,跑动起来甚至可以追上我和罗佩。   我能看出来,他们的速度并不比我们快上多少,可他们非常熟悉在丛林地带的跑动;反观我和罗佩,尽管速度够快,却需要将很多精力放在躲避前方的树木障碍上。   罗佩也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又是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知道他们?”我问。   “如果是一般的食人族,我大抵上都能应对,可这些家伙却很难办。”他也开始管他们叫食人族了,“当然,如果是一对一,我不会输,可他们却对我一拥而上,然后我就被活捉了。”   难怪罗佩会被活捉,原来还有这种对手。   那三个食人族——姑且称之为高级食人族吧,这种叫法虽然粗暴但是胜在简单。那三个高级食人族很快就接近了我们,我们被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让他们跟随我们到营地那边。   我陡然停了下来。   “宁海?”罗佩也连忙停下来了。   我转过身,对着止不住前进势头的其中一个高级食人族挥出了包含念力的拳击。   那人也对我打出一记拳击。   嘭!   两个拳头互相碰撞,发出了好似冲击波的劲风,令周围一带为之风吹草动。   骨裂声从他的拳头中响起,他露出了吃痛的表情。   我抽回了拳头,后退一步。   只是这一次交手,就让他的弱点暴露无遗。没错,他的力气很大,速度很快,但是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坚固肉体;而我尽管也不具备这种坚固,却有念力保护着自己的拳头,因此没有在刚才的交锋中受到伤害。   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十分足够了。   落入下风的高级食人族恼羞成怒地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长矛,而另外两个高级食人族也纷纷向我攻来。   罗佩焦急地冲了过来,想要帮助我战斗。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念头一动,无形的念力切割攻击骤然降临,切开了那三个高级食人族的脖子。 第51章 罗普岛(十五)   防御力不过关的角色若是当着我的面进入了我的十米范围以内,就相当于主动地将脖子递到了我的刀刃之下,要杀要剐都是随我喜欢。因此,哪怕面前这三个高级食人族都有着不输给我的力气和速度,我也只需要动一次念头,就能让他们统统命丧黄泉。   当念力之刃切割下去之后,三人的脖子纷纷皮开肉绽,唰地喷射出了鲜红色的血液,淋湿了旁边的草地和树木。   然后,他们先后摔倒在地,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冲过来援助我的罗佩见到这一幕,立即刹了车,不知所措地站在我的侧后方,被我如此迅速结束战斗的画面给震慑到了。   “宁海,你……”他张了张嘴巴。   我不打算以此炫耀什么。战斗已经结束了,这很好,没必要多说废话。我说:“我们走吧。”   “哦……好。”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向着我来时的方向走去。与刚才不同,这次我们走得很轻松。刚才跟上我们的也就只有这三个高级食人族,其他的一般食人族早就被我们甩掉了。   罗佩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好像重新认识了我一番。无言了一会儿,他说:“宁海,你好厉害啊。”   “只是碰巧遇到了被我克制的对手而已。”我姑且解释了一下,“他们的力气和速度都不错,但是身体强度没有跟上。”   “那似乎是他们身上的纹身所带来的力量。”他说。   纹身的有无也是高级食人族与一般食人族在外表上的区别。之前我看见那三人的纹身从黑色变成了红色,就在猜测他们的本领是不是纹身带来的,而他们的力气速度与身体强度的不匹配似乎也在昭示这并不是他们本身具备的力量。   不知道我能不能使用那种纹身。   当然,我也只是随便想想。我不知道那种纹身的底细,即使给我拥有它的机会,我也不会贸然尝试。不过,说不定……在剧本结束之后,我能以特权的形式获得它呢?   根据前两次的经验,在通关后所得到的特权,都能在通关的剧本中找到原型,比如我的石化凝视和特权探知,原型就是来自于邪教徒和狼公主的力量。   “宁海,你之前说你是超能力者,那你的超能力又是什么?”罗佩问我,“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会勉强你。”   “是念力。”我说。   “念力不应该是隔空移物的超能力吗?就像你之前表演给我看的那样。”他说。   “也能想象成看不见的刀刃对敌人攻击。”   “哦,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我对那三个高级食人族展开的念力切割攻击其实已经背离了传统的念力定义。念力应该是在不接触的前提下移动物体的超能力才对,它本身是不应该有形体的,但是在我攻击的那一刻,我并没有移动物体,而是直接将念力想象成了有着形体的刀刃,直接用念力展开了攻击。   仿佛念力变成了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物质一样。   归根结底,我的超能力真的是单纯的念力吗?在过去的时间,这种怀疑我也不止一次做过,比如说,我是不是还有着潜藏的“真正的力量”没有解放出来……不过每当这么想,我就又会觉得自己特别的幼稚,像是还没脱离故事幻想的孩子一样。   “说说你的事情吧。”我发起了新的话题,“你之前说,你是为了寻找我而来到这里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要问你呢,不过……嗯,就先从我这边开始说起吧。”   罗佩开始说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几天前,在城市中生活的罗佩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联系上我——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好朋友也会有短暂失联的时候,但是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罗佩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开始向宁海的父母打听起来,然后得到了宁海已经失踪的信息。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就会交给警察搜查,然而罗佩不是一般人,他是一个特别有行动力并且与宁海十分要好的奇人异士。为了防止出现类似于宁海的尸体在几天后被环卫工人发现的严重事态,他开始积极地行动了起来。   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趁着宁海的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撬开宁海家的门锁,潜入其中……   “稍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撬开了我家的锁?”   “对啊。”罗佩脸色如常。   如果是我认识的罗佩班长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我又发现了他与另外一个罗佩的不同之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跳过这一节,问:“你为什么要潜入我家?”   “我想看看你的电脑,了解一下你最近的网络聊天记录。当时我想,说不定你是被居心不良的网友约了出去,然后……”他没再说下去了。   “为什么不跟我的父母说一下?”   “我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啊。”   “……然后呢,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在你家发现了奥西里斯号的传单。”他脸色阴沉地说,“我听说过奥西里斯号,那是很糟糕的玩意,你要是登上了它,绝对没有好下场……我觉得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登上了奥西里斯号才会失踪的,所以就想办法也登了上去,然后来到了罗普岛。”   之后,他就在罗普岛上被食人族活捉,直到我救出他为止——这无疑就是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了。   “对了,我还没向你解释我的力量吧?”他说,“其实是这样的……”   他又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在这里就简单地总结一下:罗佩和这个世界的团子一样,都是超自然现象爱好者,不过与团子不同的是,他的调查力与行动力更胜一筹,因此早早地接触到了货真价实的超自然现象,并且从那次奇遇中获得了强得离谱的身体——换而言之,罗佩就是一个加强版团子。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他以这句话作为收尾。   “那我就说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吧。”我说。   然后,我用日记上的说辞向他解释了一遍,末了又提了一下自己的超能力的来历:“我的超能力是自己觉醒的,并没有特别的经历。”   “原来如此……”他一边思考一边说,“你是因为寻找离家出走的我才会……可这样一来,我们的经历就互相矛盾了。”   “没错。”我说,“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没有。”他摇头。   ……   我们回到了营地。   在回去的途中,我向罗佩说明了一下我这边的情况,提及了团子、幸平和记者的存在。   但是在抵达营地之后,我却发现营地中只有团子一个人在。她孤零零地坐在山洞里的地面上,屁股下面垫着睡袋,把脸埋在了双腿间。尽管我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可却从她的姿态中感受到了一种消沉的情绪。   幸平和记者都不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毕竟幸平也就算了,记者可是受了腿伤,按理说不会离开营地才对……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团子。”我叫了她一声。   团子抬起了脸,看向我,眼角微红。   “宁海?”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我身边的罗佩,“这位是……”   “他是罗佩。”我说,“也是我之前提过的朋友。”   “你好。”罗佩对她点头致意。   我注意到,在对待别人的时候,罗佩的态度要冷淡了不少。   “你好,我叫由比滨团子……啊不对,是由比……”团子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还是直接叫我团子就好。”   看来她的心情真不是一般的低落。   其实我只对幸平提过罗佩的存在,对团子却没有详细解释过,只有还在游轮上的时候提过一句“我是为了寻找朋友而登船的”而已。我想团子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她眼下却没有就此事追问下去,可见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其他事情吸住了。   “团子,记者去哪里了?”我问。   团子抖了一下。   “她跑掉了吗?”我又问。   团子迟疑了一下,说:“是的。记者趁我……解手的时候,偷偷地离开了营地。”   “那么,幸平呢?”   “去寻找记者了。”她消沉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我安慰她,“我们都以为记者已经放弃离开了,没想到她还会选择离开。”   在脑海中,我整理出了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   记者应该是在营地里面只有团子一个人的时候离开的,那时候我和幸平都在外面;然后,幸平先我一步回去营地,而记者刚离开不久;最后,也就是现在,得知记者离开的幸平正在外面寻找中。   受了腿伤的记者跑不快,幸平说不定可以找到她。   十分钟之后。   幸平独自一人地回到了营地,面沉如水。   “宁海,你回来了?”他看向我,“你应该已经从团子口中知道记者离开的事了吧。抱歉,我没有找到记者。”   “不用道歉。”我说。   幸平没能找回记者,这也不在意料之外,我早有心理准备。   “不,如果我回来得更快一些……”他叹息了一声,看向罗佩,“这位是你之前提过的朋友吗?”   “没错,我是宁海的朋友。”罗佩对幸平说,“叫我罗佩就行。”   “你好,罗佩。”幸平点了点头。   幸平回来之后,我们三个调查员就聚齐了。   我开始将自己从疯老头口中获取的情报告知给幸平和团子。只要在罗普岛上长时间停留就可能变成食人族的事、食人族祭祀恶魔的事、离开罗普岛的办法的事,这些我都统统说了出来;不过限于罗佩的存在,我们不能自如地说出生存剧本、守秘人和调查员之类的词。   在上一次生存剧本,我只是被动地接受雾切提供的情报,而现在却成为了情报的提供者。   幸平思考了起来。   “罗普岛还有这种诡异的力量……”他含糊地念着,“只要得到号角就能召唤离开的船只吗……”   “那个……”团子举起了手。   “怎么了?”我问。   “我们必须要在食人族祭祀的时候抢走号角吗?”她问,“那号角应该是让恶魔平静下来的必需道具吧,如果我们抢走了它,恶魔会不会从井里面跳出来啊。”   “有可能。”罗佩不置可否。   “恶魔应该很强,不然的话食人族就不会选择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祭祀它,而是会选择出动几个高级食人族收拾掉它。”幸平沉吟着说,“万一它从井中爬出,我们很难应付。”   他也用起了高级食人族这个称呼。   “就算那样也没关系,不如说那样更好。”罗佩冷静地说。   “为什么?”团子问。   “需要头疼这件事情的是食人族。”罗佩说,“在祭祀当天,应该会有很多食人族聚集吧,我们当着他们的面抢走号角,肯定会被他们集中攻击;但是只要恶魔从井中爬出,食人族就会被打乱阵脚……我们的人数很少,而食人族的人数却有很多,到时候恶魔会优先选择攻击食人族还是攻击我们,不言而喻。”   “也有可能会攻击我们,但是这个几率比较低。”幸平认可了这个想法,“即使攻击我们,我们也可以用人数居多的食人族掩护自己。”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吧。”罗佩说,“到时候,就由我、宁海、幸平负责抢走号角,至于团子……”   他看向团子。   刚才交流的时候,幸平抽空对他解释过了自己的本领,因此他也将幸平算入了战力之中。   “团子就负责照看营地吧。”我说。   团子尴尬地笑着。   “记者要怎么办?”幸平旧事重提。   罗佩没有接这句话,他和记者不熟。按照他之前对除我之外的人的冷淡表现,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记者的性命,甚至还会觉得很麻烦。   我仔细地考虑了一番。   “在抢到号角之后,我们可以再找。”我说,“罗普岛尽管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可这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还有一段寻找的时间;不过,倘若即使用完了那段时间,我们也依旧找不到记者……虽然这么说很无情,但是届时我们只能选择放弃。” 第52章 罗普岛(十六)   黑夜降临。   森林的夜晚与都市不同,没有所谓的夜生活可言,我们在入夜后除了睡觉之外也无事可做。   因为医生已经死了,所以营地里的睡袋多出了一个,而记者在离开时顺手把自己的睡袋给带走了。山洞中,罗佩用着医生的睡袋躺下睡去,之前的囚禁时光肯定使他的精神无比疲惫,他很快就睡着了。   团子蜷缩在山洞的另一角,似乎做了噩梦,眉毛紧紧地皱着。   幸平坐在洞口前,正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我本来也打算睡觉,但是看他坐在那里,就走过去问了一句。   “睡不着吗?”   “嗯。”他的脸被火光映得很亮。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笔记。   “这是什么?”我问。   “记者留下的笔记。”他递给了我,“应该是她离开之前写下的,里面都是有关于如何在森林中求生的内容。”   我接过笔记,翻开看去,里面用简练的文字写了半页他所说的内容。这么多的文字是无法在团子去解手的时间内写完的,可能是记者欺骗了团子,说自己在写日记,然后当着团子的面写下来的。只要说是日记,团子也不可能凑近过去看。   记者认为拖我们的后腿是十分可耻的事,我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心境。当然,如果我是成年人,让我处于记者的立场,我也会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耻,但是羞耻归羞耻,一想到只要离开队伍就会变得凶多吉少,也就只能选择暂时忍耐;然而记者却选择了离开我们,即使置身于更凶险的处境也无法容忍拖我们的后腿。可能在她看来,自己的矜持是比起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吧。这或许也是一种精神洁癖。我佩服她,也必须承认她是一个难得的善人,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宁可她留下来。   “希望记者没事。”幸平注视着火堆,双眼好像有火苗寄宿着。   “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找到她。”我说。   但是运气差的话,在谈论找不找得到之前,或许记者已经死于危险的野生动物口中了;相比之下,被食人族活捉反而比较好,至少食人族不会立即杀死她,而我们早已知晓了食人族集落的地点。   “食人族祭祀恶魔的时间就是明天吧?”幸平再次问了一遍。   “是的。”   “是白天还是夜晚?”   “不清楚。”我说。   提供这个情报的疯老头久居分不清白天夜晚的地下牢房,他能预测出明天就是祭司之日就已经足够精准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事实上,我也不是特别相信这个时间预测,万一疯老头的预测失准,比如说祭祀之日其实是现在,那我们就只能等到下个月了。   下个月,罗普岛的神秘力量会将我们的神智侵蚀到什么地步?   疯老头好像已经坚持了好几个月。   “到时候谁负责抢走号角?”幸平问。   “我来吧。”我说,“我的跑动速度比较快,攻击射程也长,而且我克制食人族。”   “克制?”幸平疑惑。   我简单地将自己的念力切割招数与高级食人族防御低下的弱点给他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那么抢走号角的角色就非你莫属了。”他说,“我们就负责协助你吧。”   我默认了他的说法。   顺带一提,在将罗佩带到营地之后,我就收到了守秘人发来的新短信指令。之前是“寻找朋友”,现在则变成了与幸平和团子一样的“寻找号角”。如果我所料不错,等到我们将号角拿到手之后,下一次短信指令就会变成“离开罗普岛”了吧。   离开罗普岛之后,这个生存剧本也将迎来结束,而我们调查员一行也会回到各自原本居住的世界。   要是能在这之前找到记者就好了。   ……   第二天,上午。   我、幸平和罗佩来到了食人族集落的附近。借助树冠的茂密枝叶的掩护,我们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们的行动。   团子因为没有战斗力,所以负责照看营地。虽然留她一个人在营地里面多少会不放心,但是这次抢夺号角的行动至关紧要,号角的重要性使我们作出了全员出动的决定。   我们不知道祭祀会在今天的何时开始,只好默默等待。   “罗佩,你的身体没事吧?”我问身边的罗佩。   昨天,他所受的严重伤势尽管在船锚被拔出之后就迅速复原了,可他的脸色却依旧不怎么好看;而今天,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却好像还没有回到万全的状态。   “没事,不用担心。”他面不改色地说,“至少应付一场战斗是没问题的。”   我觉得他多多少少有点强打精神的意思。   “宁海,你昨天去过的地下牢房里面除了罗佩之外就只有一个疯了的老头吧?”幸平说,“那也就是说,今天会被拿去祭祀恶魔的祭品就是那个老头了?”   “应该就是这样。”我说。   “他明知道自己会被食人族拿去祭祀,为什么还要选择留下?”幸平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罗佩说,“他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对那个老头有了解吗?”幸平问。   与我一样,他好像也对疯老头多少产生了在意的情绪。这或许是调查员独有的一种嗅觉。青叶曾经将生存剧本比喻为游戏,如果按照这个想法延伸下去,那么疯老头就好像是游戏中的重要NPC一般。我和幸平都有在生存剧本中感受到自己的经历被安排的体验,因此在看待那些看似偶然的事件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其怀疑为一种冥冥中的安排。   说到底,生存剧本这个词组中本来就带了剧本二字,仿佛就是在暗示我们正在按照某个被安排好的剧本进行演出一样。   是谁在安排我们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将守秘人从怀疑对象中排除,或者说守秘人本来就是唯一的嫌疑人。   “我也不了解他。”罗佩说,“不过……因为地下牢房总是很安静,所以即使我的囚室离他比较远,也常常能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具体是?”幸平好奇地问。   “他一直念人名和数字,不过我没记住。虽然他总是在念,但是重复的很少。”罗佩回忆着。   我一边倾听他们的对话,一边观察集落的动态。   集落里面的食人族大抵上都是游手好闲的,有时会吃吃东西,有时就是或站或坐地发呆,有时还会有几个食人族离开或者回归集落。他们吃的当然也都不是人肉,而是一般的野兽肉,从外面回归集落的家伙大多都会带着野兽的尸体回来。他们相互之间的交流极少,也缺乏其他的互动,令我联想到了患上红眼病的患者。   就算是野兽也会互相玩耍,或者替同类梳理毛发什么的,可他们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看着这群食人族,我不时地会产生一种错觉:在集落里面待着的他们,仿佛就是一群会走路的尸体。   时间逐渐流逝……   经过了上午,经过了中午,经过了下午。   太阳开始西沉。   “他们不会是打算晚上祭祀吧?”幸平问。   “也许。”我看向集落的一处。   集落中央始终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火堆,而在火堆的旁边,就如疯老头所说,有一口看似平凡无奇的石井。   恶魔就在那下面。   “食人族好像都不再出入集落了。”罗佩说。   “因为天要黑了吧?所以都待在里面了。”幸平观察着,“我们涂一些驱虫水吧,免得被虫子趁黑接近。”   他拿出了装着驱虫水的瓶子。   过了一会儿,我们都涂上了驱虫水。   又经过了两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我们在黑暗中监视着集落中的动态。   “他们好像有异动了。”罗佩敏锐地察觉到了集落里面的不对劲。   那些游手好闲的食人族都开始动了起来,纷纷围到了集落中央的火堆附近。   与此同时,集落的边缘,地下牢房的出入口被打开,一个食人族推着疯老头走了出来。疯老头的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走路时发出了铁索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那就是那个老头……”幸平低声念着,“那么,号角在哪里?”   我们张望着,却始终没有发现拿着号角的食人族。   疯老头被带到了集落的中央,被几十个食人族围在一起。   突然,其中一个食人族发出了喊声。   其他的食人族们陆陆续续地开始手舞足蹈了起来,似乎是在跳舞,有种浓郁的群魔乱舞的氛围。   “那是在跳舞?”幸平自言自语。   “据说在古老的人类部落中,舞蹈经常被用到祭祀神灵的仪式中。”罗佩好像对此有些了解,“原来他们也会这么做。”   我们继续观察着。   十分钟之后,突然有一个迟到的食人族从外围走了过去,进入了舞蹈的队伍里面,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物品。   我注意到,他捧着的是一个石灰色的号角。   “就是那个了吗?”罗佩也注意到了。   捧着号角的食人族来到了井口旁边,而另一边,两个食人族也把疯老头推到了井口前。   重头戏终于来了。   “我们开始吧。”幸平跃跃欲试地说。   罗佩看向我。   “动手!”我压低嗓音喊了一声。   紧接着,我用念力加持自己,率先跳下树冠,双足落地,然后快速地冲向了集落的中央。   从我们隐藏的位置到集落中央的距离并不遥远,也就几十米而已。从落地开始计时,只花了四秒钟不到的时间,我就冲到了井口的旁边。期间,挡在我前方的食人族统统都被我以念力之刃斩击了颈项,无论是一般食人族还是高级食人族都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我轻而易举地杀死,一时间鲜血横飞,死伤无数。   当我冲到井口前的时候,死在我手下的食人族已经超过十个,没有谁能对这突发事态作出及时的反应。   捧着号角的食人族僵硬地看着我。   我看向他。   哧!   他的脖子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喷射。   我作出了一个招手的动作,号角脱离了他的双手,自己悬浮了起来,然后向我投来。   砰。   他倒在了地上。   我抓住号角,转身看向疯老头,他身边的两个食人族也瞬间被看不见的斩击切开了脖子,纷纷倒地。   周围的食人族们终于作出了反应,一时间人声鼎沸。一个距离我比较近的高级食人族立即上前一步,布满上身的黑色纹身由黑转红,他的双膝稍微一曲,紧接着爆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下肢力量,让他以不下于我的高速向我赤手空拳地攻击过来。以他的力气,哪怕只是一拳一脚也能轻松击毙一个成年人,训练有素的武术家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转头瞥了他一眼。   他也像是之前被我杀死的其他食人族一样被切开了脖颈要害,接下来只是维持着冲锋的惯性向我冲来。我让开一步,他经过了我原本的位置,随即重重地摔倒在了几步之外的地面上。   更多的食人族奋不顾身地向我攻击过来。   这时候,罗佩和幸平也已经到了,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击倒试图攻击我的食人族们。   疯老头直直地看着我。   要不要顺便救下他?我的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还没等我作出选择,他就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声,转身跳入井中。   居然跳井自杀了。   虽然也不是不能再尝试救他,但是……没有但是了。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而且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转过身,向着集落外围冲去。   一路上,有几个食人族试图阻止我,却都被我杀死。   我很快就冲出了二十米。   陡然,地面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我清晰地感觉到,震源就在我的后方。   我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一条布满血丝的肉色触手从不远处的井下伸了出来,它暴露在外的长度大约有七八米左右,直径看上去几乎可以填满整个井口。   嘭!   触手仿佛失去了平衡一般打在旁边的地面上,地面又震动了一次。   那是什么?   恶魔吗?   下一刻,以石井为中心,连带着周围的地面也一同骤然炸裂,一个两层楼高的暗红色肉团破土而出。   它没有表皮,直接暴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肌肉层,周身长满了几十上百个不停转动的眼珠,数不清的或粗或细的触手疯狂地舞动着。突然,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珠纷纷停止转动,同时朝我注视过来。 第53章 罗普岛(十七)   这头怪物的外形像是一个用肉泥搓成的不规则团状物,大约有两层楼那么高,周身遍布数不清的眼珠,触手犹如毛发一般从它的每一处生长出来。它的触手有粗有细,最细的只有柳条那么细,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全身;最粗的直径约一米,只有四条,集中在它的身体下半边。即使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它的体积形成的强烈压迫感,无数条疯狂舞动的触手令它看上去好像更加巨大了。   被这种怪物注视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遍布它全身的眼珠就好像芝麻饼上面的芝麻一样密集,而这一刻,它将所有的眼珠都对准了我。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跑动的脚步。   嘶啦。   突然,它的身体从中间绽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就好像它要被斩成两半了一样。裂缝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鲨鱼般的利齿,令人感到不寒而栗。我意识到,这就是它的嘴巴。紧接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它发出了仿佛婴儿啼哭一般的刺耳尖叫。   无比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有人将音响贴着我的耳朵以最大音量播放高音。   我难以忍受地捂住了耳朵。   随着声波的传递,一阵冲击波般的强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剧烈恶臭向我吹了过来,这一片开阔的环境顿时宛如变成了很长时间没有通过风的屠宰场。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拔起双腿,重新奔跑起来,向着森林的方向逃去。   它已经盯上了我,而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尽管它看上去防御力低下,肌肉层直接暴露在外的模样就好像对任何攻击都毫不设防一般,可我清楚,以它那么巨大的体积,我的攻击对它根本起不到有效打击,能够造成的伤害就和我削苹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差不多,除了激怒它之外别无用处。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盯上我?   与其他人相比较,我有什么会被它在意的特殊之处吗?   有。   我立即想通了这一节。没错,如果说我有着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决定性区别,那就是我的手上拿着祭祀必需的号角。   也许就是号角吸引了它。   只用了三秒钟,我就逃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森林,念力的加持使我一口气跑出了几十米远,而后方则传来了轰隆隆的猛烈动静,向我逼近而至。   我回头看了一眼。   是那恶魔。   它用全身大多数的触手支撑起了自己的身躯,就好像脚的数量翻了无数倍的蜘蛛一样冲了过来。一路上,挡在它前方的树木统统都因它的疯狂突进而惨遭连根拔起。我感觉追在后面的仿佛不是恶魔,而是十几台逢树拆树的大型工程机器。   虽然体积庞大且沉重,但是它的速度却不缓慢;或者说,正因为它的体积足够庞大,所以才会使它只要移动一下就相当于我跑出十几步。好在沿途的树木起到了障碍物的效果,尽管它有着将挡路的障碍物统统连根拔起的强大气势,可障碍物也确实减缓了它的移动速度。饶是如此,我也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无法摆脱它。   与这种对手正面对抗可谓是最下策,相当于自寻死路,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逃跑。   思考起来,该怎么逃跑?   如果是以逃跑为第一优先目的,那么首先应该尝试的就是丢弃号角,因为它看上去就是因为号角才会追逐我的。可号角是我们离开罗普岛的必需道具,我们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以号角为目标而展开的,在这里丢掉它就是本末倒置了。必须思考其他对策。   我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与头狼维克多的追逐战。   眼下的情况与那次真是太相似了。同样是不能正面对抗的强敌,同样是怀揣绝对不能丢掉的重要道具,同样是逃不掉就会死的追逐战……而这一次,能在关键时刻拯救我的伙伴已经不在了,就算是幸平和罗佩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为我提供什么帮助。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分钟之后,我跑出了至少一公里,与食人族集落彻底拉远了距离。   在集落中尚且有火光照明,可在这里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为了能够看清前方,不至于撞在树干上,我不得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照亮前方。这不是守秘人给予的黑色手机,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随身携带的一般手机。   后方,恶魔依旧对我紧追不舍。   说起来,我拿着手机照明,会不会反而给它提供了目标?我的意思是,既然附近这么黑暗,那么只要我关掉了照明,它也不见得能够看到我才对。   我抽空向后看了一眼。   黑暗中,长满它全身的每一只眼睛都放出了犹如猫科动物的双眼一般的光亮。   眼睛会发亮,说明能聚焦夜间环境中所剩无几的光线,这是夜视能力的证明。我立即打消了关闭照明的念头。既然对手有夜视能力,那么我即使关闭了照明,会受到黑暗干扰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冷不丁地,恶魔举起了一条最粗最长的触手。   我突然感到一阵危险从心底升起,连忙跳到了树枝上,紧接着再向更上方跳起。   下一个瞬间,触手以快到几近消失的速度扫荡过来。   轰!!!   以恶魔为起点,前方接近二十米的扇形区域被夷为平地,所有位于扫荡范围内的树木统统都在犹如落雷般的巨大声音中被连根拔起,轻松得就好像一个小孩用手扫掉了一排浅浅地插在沙子上的牙签一样。这一记威势极大的扫荡卷起了狂风,跳跃起来的我感到自己快要被吹走了。   这还没完。   接着,它又抬起了另一条触手,以同样快速的动作抽向了半空中的我。   在它抬起触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通过直觉预测到了它的攻击路线。借助念力的帮助,我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坠落,险险地避开了斜抽过来的触手。   它轰然地打击在了十几米外的地面上,造成了宛如导弹击地的炸裂效果。   我落到了地面上,那一边飞来的泥土石子稀稀疏疏地洒到了我的身上和身边。   真是夸张的攻击力。如果我刚才被这一招正面打中了,即使有念力的防御也必定会粉身碎骨。   绝对不能让它打中我。   我再次奔跑了起来。   攻击未果的恶魔疯狂地追逐着我。   这种追逐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我迟早会力竭。念力的发动需要注意力的集中,当我无法继续保持集中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或者……如果运气好,恶魔那一边可能会比我更快力竭,它这么沉重,再以这么快的速度进行追逐,沿途还排除了那么多的障碍物,消耗一定不是一般的大。   将性命寄托于运气的对策终究是最后的手段。在穷途末路之前,我还需要更多的思考。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经过了多长的距离。   我跑出了森林,来到了一块空地上。   借助手机的照明,我看清了前方的地形。   前面是悬崖。   我跑到了悬崖的边缘,向下看去。   下面很深,我无法看清它的底部,只能依稀听见海潮的声音。   这里难道是岛的边缘吗?下面就是海洋?   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   即使是悬崖,有着念力护体的我也能从容地一跃而下,所以这里反而是我的生机!   恶魔从后方轰隆隆地逼近了过来。   我关闭了手机的照明功能,接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坠落了大约两米之后,又用念力让自己在半空中悬停,紧紧地贴住了石壁。   三秒钟之后,有什么无比巨大的物体从我头顶掠过,接着又从我的前方落下。   是恶魔!   我还以为它会停留在悬崖的边缘,然后因为看不到我而放弃追逐,可它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了!   半空中的恶魔明显发现了我,无数双明亮的眼睛统统对准了贴在石壁上的我的方向。它骤然举起了所有的触手,向着我纷纷突击过来。   我立即翻了上去,双足落地。   它的攻击统统落在了石壁上,我感到脚下产生了一阵地震般的摇晃。   喀嚓。   地面裂开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四周。只见我的立足之地的周围因为恶魔的攻击而出现了裂痕,即将要从悬崖上脱落。   下方的恶魔好像正在尝试通过将所有触手刺入石壁稳住自己,继而重新攀爬上来,可它的重量却注定了它的努力是无用功。攀住石壁的举动非但无法令它回归悬崖上面,还使得悬崖的边缘地带要与它一起落入下方的海洋。   我迅速地跑到了没有出现裂痕的地方。   几乎是在我前脚落到那一处的同时,先前的立足之地彻底与悬崖分开,和恶魔一起向下方的海洋坠落而去,而我站着的地方则成为了新的悬崖边缘。   恶魔不甘心的咆哮声传了上来。   我回头向下看去,已经看不见恶魔了,它与大片的泥石块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几秒钟之后,遥远而沉闷的落水声从下方响起。   ……   我坐了下来,休息了几分钟。   之前还不明显,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如此剧烈,好像快要跳出胸膛了。我试着平复呼吸,等到身体不再那么亢奋之后,才拿出黑色手机,拨通了幸平那边。   幸平立即接起了电话。   “宁海,你没事吧?”他快速地问。   “我没事。”我说,“我已经甩掉恶魔了。”   回应的同时,我朝着悬崖下方看去。坦白说,我并不觉得那个怪物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只希望它不会再突然增加一个“可以远程感应到号角的位置”或“直到杀死猎物为止都可以一直追逐下去”的新设定。毕竟我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追逐战了。   “已经甩掉了?太好了!”幸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那边怎么样?”我问。   “我们收拾掉了所有的食人族。”幸平说,“在那恶魔离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有纹身的高级食人族突然都无法使出力量了……罗佩说,可能是因为高级食人族的力量其实都是源自于石井中的恶魔,所以当恶魔离开之后,他们就不能再使用那种力量了。”   “是吗?”我有些意外。   罗佩的说法乍听之下带着强烈的臆测倾向,但考虑到他是有着真材实料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对于这方面可能有着或多或少的涉猎,所以貌似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可信性。   “你目前在什么地方?”幸平问。   我环视周围,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能回来吗?”   “应该不成问题。”我说。   恶魔在一路上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破坏痕迹,只要沿着痕迹行走,我就可以回到食人族集落,再从集落回到营地。   “那么,我们就在营地等你。”幸平说。   “好。”我答应了。   然后,我站了起来,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回到了森林里面,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突然,我发现前面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我拉近与那人的距离,低头看了过去,随即发现,这是记者。   她看上去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死因是野兽袭击,被剖开的腹部和不翼而飞的内脏正是明证。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她。本来,我们还打算在找到号角之后继续搜寻一段时间,如果实在找不到,才会动身离开罗普岛,却不料我们还没开始寻找,我就先找到了她的尸体。   我再次拨通了幸平的手机。   “幸平。”我说,“我找到记者了。”   “真的吗?”幸平惊喜地说,“她在哪里?”   “就在我的面前,她已经死了。”   “什么?”   我没有重复。   幸平沉默了一会儿,问:“真的是记者吗?不是其他遇难者?”   “不,就是记者。”我观察着尸体的脸和身上穿着的衣服,“我不会认错。”   “是这样吗……”幸平叹息了一声。   简单地对话之后,我挂断了电话,开始用念力在草地上挖掘起来。   不过片刻,地面上就多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深坑。   我将尸体推入了坑中。   在推动的时候,从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掉出了一个物件。我将它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张记者证,上面贴着记者的正面照,并且写了记者的姓名:詹妮弗·奥布莱恩。 第54章 罗普岛(完)   詹妮弗。我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昏暗的地下牢房,如今已死的疯老头曾经对我提过,在我之前,有两个人会每月一次定时地访问他,其中一人名叫马丁,另一人名叫詹妮弗。我不知道疯老头口中的詹妮弗是否指的就是詹妮弗·奥布莱恩——也就是记者,如果两者是同一人物,那就又多出了几个难以解释的疑点。比如说,既然记者早已来过罗普岛,那么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以记者宁可脱队也不愿意拖累我们的性格来看,要是她对罗普岛有所认知,她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可她没有告诉我们,她表现得就好像是一个初次来到罗普岛的遇难者,这是否能说明,她与疯老头口中的詹妮弗并不是同一人物?   我立刻排除了这个假设。   是的,我能找出好几个理由,证明詹妮弗·奥布莱恩和疯老头口中的詹妮弗是不同人物,可这只能在口头上说服自己而已。这里是生存剧本,这里发生的一切看似偶然的事件都有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因此我也很难相信詹妮弗·奥布莱恩和詹妮弗不是一个人物。我的直觉告诉我:记者就是疯老头提过的詹妮弗。   问题是,如果在两者之间划上等号,我就难以解释以此衍生的疑点。   现在我已经拿到了号角,我们快要离开罗普岛了,这个生存剧本也即将结束,这意味着这个疑点很可能直到剧本结束都无法得到解释。   就这样让它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吧。我并不是侦探,我处理的也不是案件,我只是一个急需离开困境的调查员,不需要非得解开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   走了很长时间,我回到了食人族集落。   集落里面一片狼藉,低矮的房屋被毁了大半,遍地都是倒在地上的食人族,周围一片死寂。   我没有在这里久留,而是以集落为转站点,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又过了良久,我回到了营地。   幸平、罗佩和团子都在营地里默默等候。见我回来了,罗佩率先站了起来,向我走来。   “你没事吧?”他好像有点紧张。   “没事。”我说。   与恶魔的追逐战看似危险重重,可我其实并没有受伤。老实说,以那种怪物为对手的话,即使被打中一下也会粉身碎骨,因此我要么是全身而退、要么是死于非命,没有负伤归来这个选项。   幸平站在不远处,对我说:“罗佩之前已经着急到快要冲出去追你了,不过我拦下了他。”   “多此一举。”罗佩瞥了幸平一眼。   幸平在当时作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即使罗佩追上来了,也无法左右我的处境,反而会落入与我一样的困境。   我看向团子。   团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看着我,对我笑了一下;不过她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我意识到她是从幸平口中知晓了记者的死讯。我走了过去,拿出记者的证件,说:“我只拿回了这个。”   她接过了这张记者证,低头看了很久,表情抽搐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哭出来。   “原来她叫詹妮弗啊。”她低沉地说。   这时候,被我放在口袋里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是守秘人的短信指令,内容如下:   “回家。”   不是离开罗普岛,而是回家?   这令我有点意外,更麻烦的是,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住址。   幸平也看过了短信指令,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我手中的号角。   “现在吧。”我说,“我们在这个地方也没有事情可做了。”   “天还很黑……”罗佩望了一眼天空,“不过,也对,这座岛很诡异,能提早一秒钟离开也是好事。”   接下来的行动就这么被敲定了。我们整理了放在营地里面的包袱,然后离开了营地。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布满碎石子的岸边。   迎着海风,我稍微地擦拭了号角的吹口,然后吹响号角。   “呜——”   低沉悠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吹到肺活量濒临极限的时候,我放下了号角,开始等待起来。   前方一片黑暗,看不清海面,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浪潮声。这里明明那么开阔,可我们能看清的却只有身边。   半分钟之后。   “还没来啊。”幸平小声说。   “会不会是那个老头欺骗了我们?”罗佩怀疑地问。   我不那么认为,幸平应该也是一样。既然守秘人在我们寻找到号角之后就发送了回家的指令,那就说明我们确实凑齐了回家的必需条件。疯老头或许会欺骗我们,但是守秘人不至于会在这一点上糊弄我们。   突然,团子指向前方。   “你们看!”   “看什么?”罗佩反问,紧接着他就闭上了嘴。   前方的海面上,大约两百米外,黑暗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个十分巨大的轮廓,正在安静地接近我们。   等它离得更近了,我才确定,这是一艘游轮。   明明那么巨大,可靠岸时却那么安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奥西里斯号吗?”团子不确定地问。   “应该吧。”幸平拿出了一支手电筒,对准游轮按下开关。   一道明亮而刺眼的光柱照射了过去。   与我们之前乘坐的崭新而豪华的奥西里斯号不同,这一艘游轮看上去又破又烂,白色的外壳布满了污渍,有的地方还破烂到暴露出了内部的钢筋构造,令人怀疑它是否能安全地航行。   它停泊到了距离岸边五十米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一艘无人的小舟从它那边漂浮了过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应该是让我们用这个靠近游轮的意思吧。   我们乘坐了上去,然后用小舟上自带的木浆划到了游轮的下方。   一道绳梯从上方抛了下来。   我们通过绳梯爬到了甲板上面。   甲板上空无一人,地板布满了灰尘和坑洞,周围的沙滩椅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我环视了一遍,看不到抛下绳梯的人,而绳梯的一端也只是被简单地固定在了甲板的边缘。   “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幽灵船。”罗佩评价着。   “是谁扔下的绳梯?”幸平问。   “或许是幽灵。”罗佩说。   幸平看向他。   “别这么看我,幽灵是真实存在的。”罗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遇到过。”   真不愧是有真材实料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   就在这时,甲板突然微微地晃动了起来。我看向周围,发现是游轮开始自动调头了。   “这次估计也是自动航行吧。”罗佩低声说,“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出现那种要人命的意外……”   他之前也是乘坐过奥西里斯号的。   “我们轮流守夜吧。”幸平提出了与来时相同的建议。   “好。”罗佩点头。   我们进入了游轮的内部,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进去了。   内部也与甲板一样破破烂烂的,到处都结着蜘蛛网,无论是走廊还是房间都布满了灰尘,部分房间的门和墙壁甚至都有着破洞,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好在家具大抵上都是完整的,床铺也有很多。我们将几张床铺集中在了同一个房间里面,然后讨论了一下守夜的事情,最终决定罗佩守上半夜,幸平守下半夜。   “我不用守夜?”我问。   “这一次的作战是你的功劳最大,所以不用守夜。”罗佩说,“好好休息吧。”   我看向幸平,幸平点了点头。   既然他们都认可,那么我也接受了,而且我也确实需要休息,之前的追逐战消耗了我很多的精力。   我躺了下来,闭上双眼。   没过多久,我就陷入了沉睡。   ……   耳畔响起了近在咫尺的浪潮声。   我发觉身下的触感不对,不是软软的床铺,而是触感僵硬的地面,但是触摸的时候又觉得格外的松散。   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阳光直接照射在了我的身上,天空一片蔚蓝。   不知从何时起,我居然躺在了一处海边的沙滩上,周围空旷无人。沙滩外面有一条马路,更远处屹立着栉比相邻的钢铁丛林,汽车行驶的动静从远方传来。我来到了城市,这里是城市边缘的沙滩。   我不是在奥西里斯号上吗?难道我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拿出了黑色手机。   守秘人没有发来通关的短信,但是不知为何,联系人一项已经变成了空白,让我无法与团子和幸平联系。如果是通关了,那么我应该会在家里苏醒才对,而不是在这一处沙滩上面醒过来。很显然,我还没有通关,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在做梦吗?   是梦的话,又未免太过真实。   我离开了沙滩,顺着马路行走起来。   半小时之后,我来到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沿途的一切都令我倍感熟悉。不是指对于文明世界的熟悉,而是指我熟悉这个地方。这里与我原本生活的城市十分相似,学校、店铺、街道……一样的地方太多了,就好像我真的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一样。尽管也有少数的地方与我的记忆有所差别,可大致上都是相同的。   我按照自己的记忆,步行到了一个居民小区里面,然后来到了一栋居民楼下。   这里就是我的家。   不,确切地说,只是和我的家相似的地方。虽然沿途的风景有着不少与我的记忆吻合的地方,但是我还没有忘记自己仍然在生存剧本里面的事实。事实上,我依旧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梦境还是在生存剧本,因为场景的过渡实在太突兀了,上一刻我还在游轮的房间里面,下一刻我就来到了城市中。   我再次取出黑色手机确认了一下。   联系人一项依旧是空白的。   突然,我注意到有人向这里接近了过来。我转头一看,发现是罗佩。他的脸色阴郁,正在往我这边走来。   “罗佩。”我喊了一声。   他没有搭理我,而是在走到我的面前的时候转了个弯,进入了我面前的居民楼。   “罗佩。”我再次喊他,同时抓向他的肩膀。   但我却抓了个空。眼前的罗佩仿佛是一个幻影,我的右手直接没入了他的肩膀,宛如在抓空气。   他旁若无人地进入了居民楼的内部,我连忙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来到了三楼,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按照我的记忆,这里应该就是我家的位置。   他拿出了一件小巧的撬锁工具,开始撬起了锁。   我无法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撬锁。看着看着,一段记忆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没错,我想起来了,在之前,罗佩曾经有对我提过: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宁海,他趁着宁海的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撬开了宁海家的锁,目的是调查宁海的电脑,从中获取寻找宁海的线索。   眼前的场景,不正是罗佩的证言所描述的画面吗?   我……来到了过去?   就算是对于经历过世界穿越的我来说,“回到过去”也仍然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令我无法一下子就接受;然而,如果这里不是梦境,那么就只可能是过去了。   罗佩很快就撬开了锁,把门打开,进入了里面。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进去的那一刻,黑色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守秘人发来的短信: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我立即明白了过来,这个地方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而我已经完成了回家的指令,所以守秘人认可我通关了。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这里不是梦境的前提下。   这时候,罗佩已经进入了卧室。   我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摆设朴素的卧室,收拾得不怎么整齐。罗佩坐到了一张电脑桌前,按下了机箱的开机键,然后开始等待电脑启动。   忽然,他看向了床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床铺上放着一张传单。我不会认错,那正是奥西里斯号游轮的传单。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猛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起了它。   接着,他转过身,离开了卧室。   我跟了上去。   他直接走出了这个家,然后径直走出了居民楼。我尾随在他的后面,不时地尝试触摸其他的行人。与接触罗佩的结果一样,我就连行人们也接触不到,就好像无论是罗佩还是行人们都是幻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或者说,其他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有我才是唯一的幻影?   几分钟之后,罗佩进入了另一栋居民楼,沿着楼梯爬到了五楼,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妇女正在将一盘盘热腾腾的菜放到餐桌上,见罗佩进来,就说:“你回来啦?饭菜都做好了,你快趁热吃。”   罗佩冷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进入卧室。   妇女看着他,叹息了一声。   “连门都不关……”她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我跟着罗佩进入了他的卧室。   罗佩从角落里拿出了一个行李箱,随手把传单扔到一边,然后将衣服和日用品等等胡乱地塞入箱中。过了一会儿,他带着行李箱走出了卧室。   卧室外传来了对话声:   “罗佩,你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什么不用你管,你连箱子都带上了……给我站住!”   砰。门被关上的声音。   “罗佩!!”   门再次被打开、再次被关上。   这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孤零零地站在空空荡荡的卧室中,看向被扔在地上的传单。突然,我鬼使神差地将它捡到手中,嘴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必须去找他才行。”   紧接着,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我的意识。   ……   罗普岛,完。 第55章 罗普岛(零)   教师、工程师、幸平、民俗学者、助理、大学生、考古学家、漫画家、团子、调酒师、经理……以及宁海,这一次死了太多人。   存活下来的也就只有包括我和医生在内的十几个人,再加上中途加入的神秘女孩“青叶”。   下午,森林中的一处空地上。   我和青叶一起站在宁海的坟墓前。   “青叶,你从以前开始就认识宁海吗?”我忍不住问。   青叶一怔,随即说:“不,我……不认识。”   这是谎言。作为一名职业记者,我能够轻而易举地识破这种拙劣的谎言,她在说谎时的表现不够自然,不过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说明她不是一个擅长演技的人。在队伍中存在几个怀疑她的人,他们认为她怀揣着岛的秘密却不说出口。我起初也有这种看法,但是我决定相信她。她绝对不是坏孩子。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有着紫色的长发和眼睛,穿着一身容易令人误解为学生制服的深紫色女士西装,外貌与身材都令人觉得她只是一个可爱的初中女生。尽管她自称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可相信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对不起,我说谎了。”她好像承受不住我的目光,“其实是认识的。”   “果然。”   “是怎么发现的?”她好奇地问。   “你向他投去视线的次数太多了。”   “是这样啊……”她有点惊讶。   “但是,宁海好像不认识你。你们吵架了吗?”   “不,没有。”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单方面地认识他,但他却不认识我。不,他本来应该也是认识我的,但是……肯定是我认错了,这个他不是那个他。”   她的话令我一头雾水,但是我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如果我比现在的我更强,宁海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自言自语般地问。   “不是你的错。”我说,“是我不对。”   “记者你没有错。”   “不,就是我的错。”我追悔莫及地说,“就是因为我不中用,宁海才会死。”   上午,我们被当地的野蛮人成群结队地袭击,死了很多人。在那次战斗中,青叶发挥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身手,以一己之力打退了四分之一的野蛮人;而我却无法在战斗中作出贡献,离我最近的宁海挺身而出救下了我,却被长矛刺穿心脏,最终不治身亡。   真是太可耻了!   不止是无法单独对付野蛮人,还拖累了一个孩子为我去死,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对自己的痛恨啃噬着我的良心。   然而……至少,我还有报答宁海的机会。虽然这种程度的报答依旧无法偿还救命之恩,但是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宁海曾经提过,他是为了寻找朋友才会乘坐奥西里斯号来到罗普岛的。我不知道他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朋友身在何处,但是从那群野蛮人试图活捉我们的行动来看,假设他的朋友也来到了罗普岛,并且不幸地遭遇了野蛮人,那么就有很高的几率已经被野蛮人活捉。   换而言之,只要找到野蛮人的集落,我就有希望找到他的朋友。   但愿他的朋友还活着。   ……   我发现了一个落单的野蛮人。   通过跟踪他,我来到了野蛮人集落的外围。   宁海的朋友或许就在这个地方。   如果能够借助队伍的力量……不,不行。那样一来固然会轻松很多,但是队伍并没有和我一起冒险的理由。我也不能寻求青叶的助力,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报恩。哪怕会死在这里,我也要独自报答宁海的恩情,这同时也是我的赎罪。   通过一阵观察,我在外围找到了一块木板。将它掀起来之后,地面露出了一段通往地下的阶梯。   我悄悄地潜行到了下面。   下面有一处走廊式的地下空间,长度将近二十米,两边有着一扇扇铁格子门,墙壁上插着火把,提供着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这里或许是野蛮人的地下牢房。   我调查了走廊两边的囚室,前六个囚室都空无一人,但是第七个囚室却关押着一个肮脏的失明老人。   “你好。”我喊了一声。   老人抬起了头。   “又来了……”他嘀咕着,“你是马丁吗?”   “我是詹妮弗,詹妮弗·奥布莱恩,一名记者。”我介绍着自己。   老实说,我其实对程序员搞出的那一套保密规则不以为然,之前之所以会以记者自称,也只是随大流罢了。   “哦……这一次不是马丁啊。”他用浑浊的双目盯着我,接着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马丁是谁?”我问。   “马丁是一个男人。”   “听得出来。”   “他每个月都会访问我一次,但是每次都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老人阴暗地笑着,“嗬嗬嗬,他太自私了,你不那么认为吗?”   “非常抱歉,这一次我也打算做一个自私的人。”我说,“我希望你能为我提供一些信息。”   既然这个地方是地下牢房,那么宁海的朋友可能也会在这里。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我提出了问题。   “有,有啊,当然有……”老人絮絮叨叨地说,“就在我的隔壁,有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我根本没法跟他沟通,但好歹也是一个会说人话的人……哦,他现在大概是睡了吧,现在挺安静的。”   听他这么说,我走出几步,看向隔壁的囚室。   隔壁的囚室关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蜷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这不是宁海的朋友。   宁海说过,他的朋友与他年纪相仿。   我走了回去,再次向老人提问:“还有其他人吗?”   “等等、等等,该轮到我问了吧?”老人抱怨般地说。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会回答你。”   “嘻嘻,你一定能回答的。”老人发笑,“你们登岛时一共有多少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人登岛的?”我反问。   “……”   他不说话,看来只要我不回答他就不会再说话了。   我不能在这里拖延太长时间,谁知道野蛮人什么时候会过来。   “三十七个人。”我只好给出答案。   “哦,三十七个人……三十七个……”他念叨着,“第一次明明有五百六十二个人,转眼间就变得那么少了啊……”   “你在说什么?”我只觉得他说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哈,没什么,与你无关。”老人神经质地笑着,“那么,现在该轮到你提问了。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也是为了宁海的朋友而来的,对不对?” 第56章   生存剧本结束的一周之后,学校放了暑假。   按照惯例,每逢寒暑假,父亲就会带我去奶奶居住的小镇住上一段时间。吃过早饭之后,我和父亲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乘上了车子。   车子行驶到了一条高速公路上,窗外风景飞驰。   “这一次你表妹也会来。”他突然说。   “嗯。”   “见到长辈记得要喊一声。”   “好。”   表妹,这个词令我下意识地检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   我从小就跟表妹关系不好,这个所谓的“不好”并不是关系恶劣的委婉说法,仅仅只是相互之间没有印象罢了。我只是记得自己有那么一个表妹,而表妹对我大约也是相同的感觉。平时不会想对方,但是别人提及对方的话也不会记不起来。至于她叫什么名字……我连大多数同学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不用说是没见过几次面的表妹了。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看了一眼在上一次生存剧本结束之后守秘人发来的短信。   短信有两条:第一条不用说,就是通知我成功通关和获得了新特权的短信;第二条也与以前相同,是告诉我新特权是什么的短信。第二条短信的内容如下:   “地下邀请函。”   “在获悉对手的脸与名字的前提下,使对手发生一次致命的意外。对手必须是人类。可以使用一次。”   “奥西里斯号是徘徊在太平洋之上的幽灵船。自现世以来,它总共杀死了两千五百六十五名乘客。只要是在这一艘游轮上,以及在它的目的地罗普岛,即使是无法触碰活人的亡者,也能正常地与活人互动。”   这看上去是一种从战斗角度上来说挺实用的特权,遗憾的是只能使用一次,不过严苛的次数限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它的效果强劲。   我回想起了剧本结束前的种种。   毫无疑问,那时候的我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了罗佩出发之前的过去。那次神奇的经历为我提供了一个问题的解答:为什么詹妮弗会保密自己曾经来过罗普岛的事实?   答案十分简单:詹妮弗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来过罗普岛。   遇难者们即使能从罗普岛逃出生天,也会被奥西里斯号重新送回出发前的时间段,然后又在神秘力量的催眠下再一次搭乘奥西里斯号,继而前往罗普岛,如此周而复始。疯老头肯定是这件事情的知情者,他曾经对我说过,我即使可以走出罗普岛,也绝对逃不掉,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世界的宁海或许已经不是第一次搭乘奥西里斯号了,而记者——詹妮弗·奥布莱恩也一定不是第一次,疯老头提过的马丁很可能也是我们的同行者之一。   许多谜团也因此迎刃而解,不过,即便如此,也有着部分没有解开的谜团。   好在它们已经与我无关。   “这是你买的新手机?”父亲注意到了我拿出来的黑色手机。   “嗯,上个月买的。”我说。   “什么牌子?”他问。   “不知道。”   “不知道也买?”他想了一下,“也对,你经常这样。”   真不明白他心中的我是什么形象。   见我没有把话接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一次你表妹也会来。”   “你刚才说过了。”   “说过了吗?”他微微一愣,“哦,好像是说过吧。”   然后又重新回到了沉默。   ……   因为车程很长,所以我在车子上睡了一段时间。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傍晚。车子在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行驶着,周围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太阳在远处西沉,天边一片壮丽的火烧云。   “你醒了?”父亲看向我,“正好,已经快到了。”   几分钟之后,车子在一片院子的旁边停下。我们下了车,附近有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三人分别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   父亲看向他们,问:“你们也刚到?”   “刚到刚到。”男人热络地笑着,“好久不见啊,看上去还跟以前一个样?”   父亲扯了扯嘴角,十分罕见地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像是僵尸。   女人看着我,也笑了笑,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长得真快,以前还那么小,现在快要跟你爸差不多高了吧?”   接着,她推了推身边的女孩。   “快,叫表哥。”   女孩瞥了我一眼。   女人有点尴尬,不过没有继续勉强女孩。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父亲之前跟我提及的表妹了吧,一下子没认出来。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身材匀称,穿着白色的夏装,外貌很秀气,不过脸色却非常冷淡。我想我这边也是差不多的脸色,虽然是表兄妹的关系,但毕竟跟对方不熟,也很难装出一副特别熟的样子。   父亲和男人简单地交流了几句,随即男人说:“都进来吧,饭菜都烧好了。”   然后,我们都进入了院子。   院子里面已经聚了很多人,远远地就能听见热闹的声音。我们在小径中穿行着。突然,我的黑色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生存剧本又要开始了。   没想到会挑在这个时间点,我连饭都还没有吃。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三分钟,请做好准备。”   三分钟,不知道冲进去之后立刻胡吃海塞一番能不能快速吃饱……不过那样也太丢脸了,我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还是算了吧。   我们很快就到了吃饭的地方。   院子里面的人们把一张张餐桌摆到了室外,几十个人热火朝天地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杯觥交错的声音层出不穷。   父亲带着我走到了其中一张餐桌前,对着坐在座位上的老人低下头,说:“妈。”   老人转头看了过来,笑了笑,说:“应瑞,回来啦?”   “回来了。”父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人又看向了我。   “奶奶。”我主动地喊了一声。   喊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脸色可能太冷淡,就想试着笑一笑。   还没来得及试,视野就突然陷入了黑暗。 第57章 逢鬼必斩(一)   前三次生存剧本,我都是在室内苏醒的,但是这一次似乎不同,我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就感到有冷冽的风经过,淡淡的泥土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然后,我睁开了双眼,观察周围。   我站在了一片银装素裹的树林中。   地面上布满了积雪,四面八方都是枝叶枯萎的树木,耳畔只有风吹过的动静,细小的雪花犹如樱花一般稀稀疏疏地从天而降。我仰起脸,向天望去。天空被铅灰色的乌云笼罩。因为望不见太阳,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能看得出来是白天,大约不是早晨或傍晚,是上午到下午的时间段。   紧接着,我又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穿着。   每一次进入生存剧本,我的穿着都会发生变化,变成这个世界的宁海应有的穿着。此刻,我穿的是一身瓦蓝色的宽松和服,里面衬着两件御寒的衣物,腰间还挂着一把被黑鞘包裹的武士刀。我隐约地看见自己的袖口上绣了一个字,就抬起袖子看了一眼,那个字是“宁”,宁海的宁。   和服,武士刀。   我莫非是被守秘人传送到了古代的日本?   在过去,我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今后会不会被传送到落后的古代或者更加先进的未来,这种可能性毕竟是无法否定的,但是我的前三次生存剧本都是现代世界,这一次突然就把我传送到了古代,还是令我不免吃了一惊。   当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这里一定是古代。和服也好,武士刀也罢,这些又不是在现代已经完全绝迹的东西。   我摸索了一番自己的衣物内部,想看看这个世界的宁海随身携带的物品。   不过一会儿,我就翻出了一个装着陌生金属货币的布袋、一张地图、一封信件、一张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来的白纸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我首先拆开了信件,低头观看。   上面只写了一行文字:   “速回平安城。”   这行字尽管简短,可用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文字。在守秘人灌输给我的语言知识的帮助下,我看懂了它。   从外形上来看,它比较接近日文,不过我在第一次生存剧本的时候曾经临时性地接收过日语知识,虽然现在已经失去了日语的会话和书写能力,但是最基本的印象依旧有残留。这上面写的文字绝对不是我所知晓的日文,对此我十分确信。   或许是古代的日文?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古代日文与现代日文的差异,甚至就连是否有差异都不清楚。   我从自己身上搜出的装着货币的布袋,其实也能成为这里是古代的佐证。毕竟就算是一个喜欢穿和服的Cosplay爱好者,也不至于就连钱包都非得换成这种简陋的布袋。   然后,我又舒展开了另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白纸。   白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且用的不是之前那封信件使用的文字。我无法解读它。如果要我形容,这似乎是一种密文?   既然看不懂,我也不会浪费时间继续去看,反正再看下去不会有结果。   最后,我开始检查地图。   地图看上去是用炭笔之类的粗糙的书写工具手工绘制而成的,画得相当简陋,令我联想到了部分小型RPG冒险游戏里面会出现的那种地图。不客气地说,这与小孩子的涂鸦相比较也只是五十步走百步,它或许连一个标准的比例尺都没有。我只能大略地通过几个图案,分辨出像是山峰、森林、河流这些地标和简易的道路线条,至于具体的实用性,我已经不抱期望了。   我注意到,在地图的右下角,有一个被用红圈标记的村庄图案。   这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留下的标记吗?他的下一站目的地就是这个地方?   遗憾的是,本来就缺乏看地图识路技能的我,对这张地图自然无处下手;还有一点,说起来有点难为情,其实我就连自己有没有拿反地图都不知道。   我决定先将这些烦恼抛到脑后。   先看看这一次的队友在不在附近吧,兴许他们有办法呢?   接着,我拿出了黑色手机。   手机里面已经有了一封未读的短信,是守秘人发送过来的。我将其点击打开,内容如下:   “前往平安城。”   这个短信指令和之前那封信件说的内容大同小异。   现在,我已经基本确认了这个地方就是古代了,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古代的日本,不过平安城又是什么地方?古代的日本有这座城市吗?我对日本史不熟悉,只好将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作探讨。   我开始查看起了联系人名单。   这一次的队友也是两个人,分别是“两仪式”和“平贺才人”。   如果再加上我,这一次就又是三人一组了,守秘人总是会让调查员们以三人一组的形式参加生存剧本吗?   我按下了拨打按键,试着联络两仪式。   四秒钟之后,我被挂断了。   这个回应令我不由得呆了一下。   我被挂断了?怎么会?   我再次试着拨打过去。   这一次更快,只用了两秒钟不到,我就又被挂断了。   没错,这个叫作两仪式的人——因为不确定这个人的性别,我就暂且将其称之为“他”吧。他居然挂断了我的电话。既不是长时间未接,也不是不小心挂断,他明显是故意地挂断了我的电话,这令我格外费解。为什么他会选择挂断我的电话?他不愿意与其他调查员交流吗?   他应该不是新人。   如果是新人,在被莫名其妙地传送到了这种陌生的环境之后,肯定会立即接起我拨打过去的可疑电话——自己说自己可疑还真是令我心情复杂,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会挂断电话,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的了解。   更进一步地说,他也许还是一个对自己的本事有着莫大的自信、并且不喜欢队伍行动的角色,要不然也不会在危机四伏的生存剧本中拒绝与队友交流。   以我的推理才能,也只能推测到这个地步了,而且不保证正确,说不定他只是不方便接电话呢?   我只好转而拨打另一人的电话。   另一人——平贺才人很快就接通了我的来电。   “你好。”我率先说,“我是宁海。”   “啊,你好……初次见面。不对,说错了,还没有见面。”那边传来了与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嗓音,“我是平贺才人。”   “我就先单刀直入地问了。”我问,“你目前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他停顿了一下,“这个……就算你问我,也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啊。”   也对,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我再次问:“那我换个问法:你是不是身处于一片布满积雪的树林里?”   “不,不是。”他很配合地回答,“虽然有下小雪,但不是树林。我看看……我在一间屋子里面,外面好像是一个不怎么热闹的小镇。从行人们的衣着来看,我们似乎被传送到了古代的日本?”   看来他与我不在同一个地方。   “我在一片树林里面。”我说。   “嗯……说不定我们隔得很远啊。我看过短信指令了,守秘人是要我们去平安城,这或许是想让我们在那里集合吧?”他似乎有一些经验。   “你经历过了多少次剧本?”我问。   “三次。”他说,“你呢?”   “三次。”   “和我一样啊。”   “你有和两仪式联系过吗?”我问。   “两仪式……是联系人名单上的那个人吧。我尝试过,可对方却不接我的电话。你联系到了?”   “没有,我也一样。”我说,“下次再联系吧。”   “好。”   我挂断了电话。   与平贺才人的交流十分顺利,算是多少挽回了之前被挂断电话的纳闷心情。   我重新环顾周围,开始思考应该要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   想了一会儿,也终究没想出个所以然。没办法,我只好朝着自己苏醒时面对着的方向行走。   万一还没去到那所谓的平安城,就先饿死在这树林里,那可就不好笑了。   我迈出了脚步。   在走路的时候,我顺便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武士刀。   据说武士刀只是一个大的分类,在下面还分成太刀、打刀、胁差等等小项,我对这些其实不太熟悉。它的刀身呈金属银的色泽,侧过来就能直接映照出我的脸,长度估计是一米一左右,也就是说如果把它竖着垂直地插在地面上,那么握柄大约就是在我的腹部前面。抬起来的时候感觉沉甸甸的,与小时候接触过的玩具刀截然不同。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长刀武器。   仔细端详了许久,我突然发现,在它的刀身接近刀镡的一段上,铭刻了一行小字。   我凑过去看了看。   上面写的是:逢鬼必斩。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入了我的鼻中。   我将它拿得远了一些。   它看上去特别干净,但是似乎杀了很多活物,以至于只要凑近些许,就能闻到血的气味。   这个世界的宁海究竟是什么人?   ……   天色逐渐地暗了下来。   因为没有计时工具,黑色手机也没有显示时间的功能,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步行了多长时间。估计是在傍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像接近了树林的出口,前面有人烟的痕迹。   远处,白色的炊烟扶摇直上。   我立刻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不久后,我来到了一座村庄前。   村庄中杂乱无章地搭建着一个个低矮的茅屋,地上的积雪被踩踏压实成了道路,穿着简单布衣的村民们零零散散地或走或停,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嬉笑打闹地抓着雪球到处乱跑。当我走入村庄的时候,几个离得近的村民注意到了我,他们窃窃私语地交流了几句,随即有一个人转身跑开了,剩下的人们向我走来。   “你好。”我主动搭话。   他们走到了我的面前,其中一人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我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说辞,“旅人。”   “旅人?”那人疑惑地看着我。   其他人都没有插话,默默地注视着我和那人的对话。   那人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皮肤黝黑,身高一般般,双手布满老茧,似乎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民。   “为什么要到我们村?”那人问,“我们这里很偏僻。”   “我迷路了。”   那人微微一愣,说:“那还真是倒霉。”   “我可以在这里借宿吗?”我试着问。   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我们这里没有空的屋子。”   我看了过去。   旁边走过来了一个拄着简易木拐杖的驼背老人,后面跟着一个男人。我察觉到,那个男人就是之前跑开的人,他是去通知这个老人了吗?这个老人又是谁?   其他村民,包括与我对话的那人,同时对老人弯了弯腰。   这个老人看上去在这个地方德高望重,或许就是村长之类的角色了吧。   “我是这里的村长。”老人果然如此自我介绍,“年轻人,你的衣服很漂亮,应该出身不凡吧?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到我们这种偏僻的小村子来?”   “我迷路了。”我给出了与刚才相同的说辞。   “迷路……”老人打量着我。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老年斑,头发都快掉光了,下巴留着一撮白色的山羊胡。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在村子的外面,那个方向……”他颤颤巍巍地指了一个方向,“在那里,你顺着村子的路走出去,走个一分钟,就能找到一座庙。里面是空着的,你可以用来过夜。”   “谢谢。”我说。   “还有……”他看向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人,“太郎,你去把我们家不用的被子拿出来,拿两张,再拿一个枕头……给这个年轻人。”   那人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是,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似乎是老人的儿子。   老人又看向了我,问:“你身上有吃的吗?”   我摇了摇头。   “那就先到我们家吃一顿吧。”老人友善地笑了笑。   他的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张嘴露笑的时候牙床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谢谢。”我认认真真地再次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老人摆了摆手,“虽然你好像隐瞒了什么,但你不是坏人,这件事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既然不是坏人,那你就是客人,我们村子不可以对客人失了礼数。” 第58章 逢鬼必斩(二)   村长将我邀请到了他的家中。   虽然说是村长的家,但是从外面看上去与其他屋子并无不同,内部也没有多少家具和摆设,地面上连地板也没有铺,就是与室外相同的土地,而仅有的一些诸如桌子、凳子等等的家具也都相当简陋,都是用粗糙的木工活做出来的。按照我一路上从村子外围走到这里的见闻来看,其他村民的家好像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甚至更加简陋,村长家已经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贫穷和落后……这是我对这个村子的第一印象。   他带着我在一张木头方桌旁边坐下,然后让自己的儿子去里间做菜。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而且对方还好心地帮助了我,我也不能太随便,只好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不过一会儿,就有两碗米饭和一盘素菜被端上了桌面。村长直接招呼我吃饭,跟我攀谈起来,而他的儿子还在里面烧其他菜。   我怀疑村长在套我的话,尽管这么怀疑帮助自己的人不是好事,可我也必须承认自己的确是来历不明的可疑人士,他会试探我的来历也在所难免。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什么,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是来自于其他世界的调查员,把我带到这里的是一个叫守秘人的家伙……先不论他信不信,我肯定不会如实说出这种内容。因此在他旁敲侧击我的来历的时候,我也只好用模棱两可的话蒙混过关。   他绝对无法从与我的对话中试探出我的真实来历,反倒是我试探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并不是因为我有着高深的套话功力,纯粹只是因为我实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随便说几句话,里面就包含着之前的我所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说,我所在的这片土地,是处于一个叫作大和的国家的统治下。   这个大和听上去与我居住的世界的日本关联甚深,不过经过短暂的交流,我意识到,虽然这里的大和与古代日本在风俗上有着诸多雷同之处,但实际上依旧是不同的国家。大致地说,把它当成异世界的古代日本看待也未尝不可,却不能在细节上将其混为一谈。   “年轻人,你是武士吗?”村长突然问。   “武士?”   “怎么,你不是吗?”他问。   武士,在古代日本,这好像是指擅长武艺的军人阶级,或许在这里也差不多吧。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不是武士,只好坚持之前的说法,说:“我只是一个旅人。”   “明明只是一个旅人,却带着这么好的刀?”   “我还没把它拔出来,你就能知道这是好刀吗?”   “好刀配好鞘。”他笑了笑。   这句发言令我感觉他不像是一个居住在偏僻村子的农民。   没过多久,我就吃完了这一顿饭。在别人家吃别人免费提供的饭菜比想象中更加令我坐立不安,而且饭菜也不可口。当然,作为被帮助方,我不可能会把这种没礼貌的感想宣之于口。   村长的儿子递给了我两张棉被和一个枕头。我再一次向他们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了。   几分钟后,按照村长指的路,我来到了一座林间的废庙前。   接着,我抱着棉被和枕头,将门向内推开。   庙的面积不大,但是比起村民们的茅屋却又大了一圈,里面的地板布满了灰尘,房梁上也结满了蜘蛛网,没有摆设和神像之类的物件,空空荡荡、家徒四壁。如果不是村长对我提过,我甚至不会把这里联想成庙宇,因为这里面真的是一件东西都没有。   不过,这个庙好歹铺了木质的地板,而且屋顶也是完整的。   见周围没有人,我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抱着棉被和枕头,而是直接用念力举起了它们;紧接着,我又抬起右手,凭空挥了两下。   一阵烈风骤然卷起,从地板上吹过,将积满的尘埃统统吹跑。   这是利用念力操纵气流的技巧。   虽然气流是不可见的,但是我能用皮肤感受到它,进而完成粗浅的控制。   然后,我把棉被放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转身关上了门。   ……   次日,清晨。   在冰冷的空气中,我缓缓地清醒了过来。   外面有奇怪的动静。   我掀开了棉被,直接站了起来。   在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并没有把衣服和裤子脱掉,只是解下了武士刀而已,一方面是天气太冷,另一方面是这并不亲切的睡眠环境令我对宽衣解带有些抵触。在奥西里斯号上睡觉的时候,我其实也没有脱过衣裤,不过那时候也有对意外发生的担忧和对共处一室的团子的顾虑混入其中。   吱呀一声,我推开了老朽的木门。   门外的不远处,有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站在空地上。   她穿着一身皂色的布衣步裤,有着一头鲜艳的及肩红发,身材瘦弱,此刻正背对着我,好像正在空挥什么东西。因为我在推门时发出了声音,所以她立即就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我这一边。她的正脸很漂亮,五官标致,带着些许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和稚气,额头上不知为何绑了一圈白布。   我注意到,她的右手握着一根木棍,刚才她就是在挥动这个玩意。   她惊讶地说:“你是谁?”   “我是宁海。”我如实回答。   “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啦。”她说,“我没有见过你这张脸,你是外地人吗?”   “是的。”我走了过去。   刚才离得稍远,所以我没看见,现在才发现,她的双眼也是红色的。   另外,她的皮肤既白又嫩,像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与那些村民的区别很大,不过她穿的衣服却和村民们没有区别。   “你是村子里的人吗?”我问。   “是啊,一看就知道了吧,这附近也没别的村子。”她理所当然地说。   然后,她主动地迎向我,走到了我的跟前,又绕着我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发出了好像思考一样的沉吟声。突然,她将木棍丢到了一边,左手掀起我的袖角,右手抚摸着布料,一本正经地观察了起来。   因为我穿的是和服,衣服的袖子又宽又长,所以她的动作没有让我跟着动起来。   “怎么了?”我问。   “你……”她严肃地说,“你穿的衣服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我反问。   “我从来没有见过穿你这种衣服的,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故作成熟地摸着下巴,突然灵光一现,“对了,我记起来了,这个是和服!是和服对不对?我在爷爷的连环画上面见过,肯定是和服没错!”   “呃……是的。”我有点经不住她的热情。   原来这身衣服在这个世界也叫和服啊。   “那么,你肯定是大人物,是不是?”她双眼发亮地看着我,“爷爷说过,有钱的大人物才穿得起和服。”   是吗?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个大人物?   因为突然穿越到了文化风俗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我的思维一时间还没有转换过来。其实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在一个古代世界,能够穿得起这种在我这个现代人看来也不错的衣物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呢?昨天村长也说过我出身不凡,类似的线索还有很多,只是我都没有往心里去,被其他事情牵扯了注意力。这可真是一个严重的低级错误。   “我只是一个旅人。”我对她说。   “女人?”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是旅人。”我订正了她的发音。   “旅人是什么?”   “旅行的人的意思。”   “旅行又是什么?”   这个女孩连旅行都不知道吗?   她的无知或许是源自于这个既偏僻又落后的环境,不过这又与她娇生惯养的外表相矛盾了。   “所谓的旅行,就是指离开自己的家乡,经过陌生的地方,见识陌生的事情。”我用自己对旅行的理解向她解释。   “经过陌生的地方,见识陌生的事情……”她直率地露出了憧憬的神情。   我停顿了一会儿,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练习剑术呀。”   “用这个棍子吗?”我看向被她丢到一边的棍子。   “对。虽然现在还不能拿起真正的剑,但是不妨先拿着其他长度相近的东西体验体验。”她认真地说。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因为我小时候也有过把随手捡起的树枝当成剑挥动的经历,现在想想已经是不堪回事的黑历史了。   只是,她的说法就好像自己早晚能拿起真剑一样,令我有点在意。   不过我没有多问。   这个村子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我打算立即离开这里,前往平安城。   我转身回到了废庙里,带上那把武士刀,叠起棉被和枕头,将它们抱起来,走到了外面。   女孩还待在这里,她见我带刀出来,眨了眨眼,又凑了过来,问:“这是真剑?”   我又发现了一个大和与日本的雷同之处,那就是刀和剑的说法有时是混淆的;或者说,在这里,剑是一种涵盖了刀与剑的广义概念。   “没错。”我姑且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么,你是武士吗?”她又问出了与昨天的村长相同的问题。   “不,我只是一个旅人。”我重复了一遍。   “不是武士啊……”她好像有点失望。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说。   “嗯,再见。”她笑了一下。   我离开了这里。   几分钟之后,我来到了村长家的门口,敲了敲门。   村长很快就开了门。   “哦,是你啊,真早。”他说。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拿出了客气的态度。   “没事没事。”他笑了笑,“怎么,你抱着被子过来,是打算离开了吗?”   “没错。”我点头。   “但是,你说过你是迷路过来的吧?”他说,“一个人离开的话,还会继续迷路下去,不是吗?”   “嗯,是的,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请你帮我指一下路。”   “指路?”他皱了皱眉,“这可有点难办。”   “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去哪里,但是……”他告诉我,“我们这里实在太偏僻了,距离最近的城都有很长一段距离,即使坐马车也要花上两天多的时间。就算我给你指了路,我也不觉得你能顺利抵达啊。”   “是这样吗?”我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再过几天,就会有商人过来。”他说,“我们村子也是有些特产的,商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乘马车来收购这些。你只要支付给商人现金,就能让他给你腾个位置,载你一起去城里,你意下如何?”   “他会愿意吗?”我问。   按照村长的说法,如果让我徒步离开村子,先不论是否能够顺利抵达,就算是时间和体力上的支出也不划算;与其如此,不如听他的建议,等到那个商人过来再说。   “放心,我跟他有些交情。”村长笑着说,“只要跟他一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会载你。”   “谢谢。”   “不客气。”村长又打量了我一遍,“不过……你真的不是武士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是不是武士了。   之前的红发女孩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这令我隐约感觉有点古怪。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我是不是武士?我是不是武士,对于他来说很重要吗?难道说曾经有武士给这个村子恶劣的印象了?   “不是。”我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答复。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那么,等商人来了,我就会通知你一声。你要不要先留下来吃一顿饭?”   “不,不用了。”   一次还好,我的脸皮可没有厚到能在别人家蹭饭两次,何况村长家看上去也不富裕。   我抱着被子回到了庙里。   女孩已经离开了。   在空空荡荡的室内,我放下了被子,随即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   就是因为它,村长和女孩才会认为我是武士吧?   我端详着这把刀,随即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行铭刻在刀身的短句上。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内涵。   “逢鬼必斩。”我自言自语地念出了它。   陡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感充盈了我的全身。 第59章 逢鬼必斩(三)   以我念出刀身铭文的那一刻为转折点,莫名的强大感犹如水浸透干抹布一般充盈了我的全身。我难以向别人具体地述说自己的体验,这种感受,就好像我抬起了胳膊,试着鼓起肌肉,就是那种肌肉既膨胀又紧绷的感觉,此刻它正布满了我浑身上下每一处,而我明明没有任何想要绷紧肌肉的意思。   它来得太突然了,我不免地吃了一惊,同时又明悟到,这种变化,必定是源自于我手中的武士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自然不会有人回答我。   我开始做起了试验。   十分钟之后,我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有了简单的了解。   首先,这种强大感并不是镜花水月,我的的确确比正常状态下的自己更强了,并且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而是远远超越,就连我运用念力增幅运动性能的状态都不如眼下的状态。倘若仅仅以速度和力气而论,正常的我是十,经过念力增幅之后就是六十,而现在的状态则是一百。此刻的我在一秒钟以内可以连续挥刀接近十次,并且保证每一刀都能使对手身首异处——我承认,这个形容听上去太血腥了,不过最近总是在经历生死战斗,一不小心就会往这方面思考。   然后,是缺陷的事情。   这个状态只能增幅我的速度和力气,却不能强化我的身体强度。这一点的危害如何,当初罗普岛的高级食人族已经为我演示过了,而这把武士刀给我带来的力量比高级食人族的纹身更加强力,换而言之,这是比那更加需要小心对待的力量。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宁海会随身携带这种武器?   我对他——其实他也是我——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这种能够强化持有者运动能力的武器,而且还是一把武士刀……简直就像是日本漫画中才会有的神奇道具,而它现在就被我握在手中,为我所用。我并不好奇它之所以能如此的原理是什么,也不为它的非科学而惊奇,毕竟我好歹也经历过了几次超自然事件,无论是魔法也好、超能力也罢,总能给它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它的原理,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它所透露出来的有关于这一次生存剧本的信息。   守秘人的短信指令,总是与调查员在生存剧本中的立场息息相关,而立场与身份又在很多时候是一致的。只要弄清这个世界的宁海的身份,我就能对今后的任务有所预测了。   我又一次地看向了刀身上的铭文。   逢鬼必斩。   从字面上理解,就是遇到了鬼就要斩杀的意思。   假如这不是随随便便刻上去的铭文,也没有借鬼一字隐喻其他事物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地作出一个假设:在这个生存剧本中,有鬼存在?这个世界的宁海其实是一个拿着武士刀斩杀妖魔鬼怪的驱魔人?既然手持这种不可思议的武器,倒也的确够资格以斩妖除魔的夸张名义四处游走了。   不过这种假设未免太过捉风捕影,缺乏根据,我都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听。   ……   接近中午的时候,红发女孩又跑来了庙前的空地上练剑。   说是练剑,无非是一个劲地挥动那根木棍罢了,可她却一本正经地重复这机械的挥动,动作也都是一个样,就是举过头顶、重重挥下那一套,是连小孩子都能模仿的简单动作。她就那样站在原地挥了半小时木棍,期间也不带停顿和休息,重复地举起、挥下、举起、挥下……   因为无事可做,我就坐在庙的门口,背靠门框,看着她“练剑”的认真模样;而她也没有顾忌不远处的我,全神贯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兴许是因为天气寒冷,我看她挥了很久,也不见流汗。   平心而论,她是一个在这种穷乡僻壤十分罕见的漂亮女孩。标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纤细的手足、娇小的身段……尽管胸前没有起伏,可这也只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模样,反倒有种含苞待放的青涩感。   反正只是心里话,附近也不可能有会读心术的超能力者,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我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小巧玲珑的女孩。当然,这仅仅只是以外表来说,就算我还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也不至于随便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孩就一见钟情,只是会不可避免地对这种女孩抱有好感罢了。回想当初,我之所以会对青叶抱有朦胧的好感,甚至还一度产生过不可饶恕的念头,也是因为我的择偶倾向就是这种比自己年纪小的娇小可爱的女孩。   话说回来,我现在这个年纪谈什么“择偶倾向”似乎过早了,而且……我好像又下意识地把青叶误会为比自己小的女孩了。   又看了一会儿女孩,我开始感觉肚子饿了。   得吃点东西果腹,不过该吃什么好?   虽然我的身上有钱,但是用钱向村民们购买食物这一条路其实是走不通的。就如之前我得到的信息所示,这个村子的附近没有其他村子,距离最近的城也有一段漫长的路程,而村子里又没有做生意的人,所以这个地方依旧遵循着原始的物物交易。昨天傍晚在村长家蹭饭的时候,我也有表露过支付金钱的意愿,可村长却没有接受,并且对我说了一句“我们村不收钱”。当时我还不解其意,现在已经摸清了状况。   只好试着打猎了。   以我的本事,即使不通狩猎,只要能够看见路过的动物,就能尝试将其猎杀。到时候就带着动物尸体去向村民们借个火吧,我不至于连这个口都不好意思开。   就在这时,女孩终于停下了她儿戏般的练剑,转头看向了我,盯了我一会儿。   “怎么了?”我问。   “你好像一直在看着我……”女孩腼腆地说。   “抱歉,等下我就走开,你继续练吧。”   我已经打算动身去打猎了。   现在很明显是冬季,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找到猎物。   “不不不,我不是让你走开的意思。”女孩连忙说,“我是想问……你觉得我练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反问。   “就是……我当着你的面练了这么久,你觉得我练得好吗?”女孩既紧张又期待地问。   这个问题问得可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从头到尾她只是重复着连小孩子都会模仿的动作,现在居然问我练得怎么样,就算我想偏袒她,也实在无法从中挑出好的要素。   要不要糊弄她一下?   不,与其让她继续在这里重复练那一套,不如稍微地打击她一下吧。   我正打算把打击的话说出口,可她似乎率先从我的停顿中察觉到了什么,消沉地说:“果然是不好吗……”   “在说好不好之前,你根本就没有练对吧。”我说。   “没有练对?”她好奇地问,“那么,什么样的才是对的?”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练对呢?”   “虽然我不知道正确的练法,但至少能看出你这是错误的练法。”   我说着,却又想起了以前看的武侠小说,好像是有那么一个角色,成天到晚练同一刀,最终练成了绝世高手……不过那归根结底也只是小说,不能当真。   “有人教过你吗?”我问。   “没有。”她摇头。   “刚才的练法也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呃……”她尴尬地挠了挠脸,“其实也没怎么琢磨过……”   这个女孩好像有点呆呆的。   “胡乱锻炼的话,容易伤到身体。”我劝了她一句,“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家吧。”   然后,我转身走开。   女孩突然拉住了我的袖子。   “稍等一下!”   “什么事?”我停下问她。   “嗯,等一等,我刚才好像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办法,让我好好回忆一下……”她苦思冥想起来。   我姑且等待了一下。   “想起来了。”她精神一振,“我一个人是想不出好的练法,但是有对手的话就不一样了!”   “对手?谁?”我反问。   “你啊。你好像是叫……”   “宁海。”   “对,宁海!”她振奋地说,“你愿意当我的对手吗?有对手的话,我也能找出练习的方向了!”   虽然是笨办法,但的确比刚才那样好多了。   “我没有时间。”我说,“我过几天就会离开这里。”   “几天也行!”   “现在我要去打猎。”   “打猎?你没有食物吗?我给你!”   “什么?”   “我付给你食物!”她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对手!”   我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笔不坏的买卖,反正我都是要出去运动的,在庙前的空地上陪这个女孩一起要更加轻松,而且在这么冷的天气下,我能不能找到猎物也是两说。   顺势答应她吧。我想。   “我答应你。”   “耶!”女孩激动地握了握拳。   接着,她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大喊:“我去拿吃的!等我!”   十分钟后,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两根木棍和一个用荷叶包起来的物体。   她跑进了庙里,将荷叶包放到了里面,然后又跑出来,把木棍递给了我。   “我们开始吧!”   兴奋地说完之后,她又回头小跑出几步,转身面对着我,气也不喘一下。   真有活力。   我握住木棍,等她攻上来。   她稍微等了片刻,问:“你不攻上来吗?”   “你先攻吧。”我说。   “那么,我不客气啦。”她笑了笑。   接着,她冲了上来,用木棍横扫向我的腰际。   速度挺快,不过这只是普通女孩的水平。   我后撤一步,退出了她的攻击半径;紧接着,在她扫过去之后,我就又上前一步,用与她相同的动作横扫回去。   啪。   木棍轻轻地拍打在了她的腰际。   “啊。”她一呆。   “你输了。”我收回木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眨了眨眼,说:“你好厉害啊。”   “只是一般水平。”我自然不会为打败了一个普通女孩就自鸣得意。   “不不不,绝对很厉害!”她佩服地说,“刚才那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回避与反击而已。”   “回避与反击……”她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能做到这样呢……”   我看着她,问:“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在额头上面绑白布?”   “这个吗?”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从昨天见面开始到现在,她的额头上就绑了一圈白布,也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怎么的。   “这个是……为了遮掩胎记。”她说,“我的额头上有一块不好看的胎记,所以要用这个遮住。”   说谎。我直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的直觉在面对别人的谎言时并不总是会有反应,但只要有反应了,就肯定是准的。   不过这是她的隐私,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必须问清的意思。   “比起这个,我们开始第二回合吧!”她恢复了斗志,“这次我一定要扳回一城!”   “还是先吃饭吧。”我建议,“吃饱了才有力气。”   “嗯……那好吧。”她有点不情愿。   之后,她取出了存放在庙里的荷叶包,拆了开来,里面是一些馕饼和肉干。她将其中的一半分给了我,和我一起吃了起来。这些东西的口感和味道都不怎么样,不过能有吃的就很不错了,我也不可能抱怨什么。吃完之后,我们重新开始对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她在对练的时候没有尽全力。   ……   夜晚,庙里。   临睡前,我和平贺才人通了一次话。   他已经脱离了最初的小镇。   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他突然说:“你听说过武士吗?”   武士,这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过几次,这里的武士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说。   “与其说是奇怪……”他语气古怪地说,“倒不如说,跟我知道的武士完全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在这个大和,武士指的是一种为讨伐恶鬼而生的职业。”他说,“他们使用着一种叫作鬼切的刀剑,以人类之躯斩杀恶鬼。据说他们之所以可以做到这点,是因为鬼切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让武士们以超越常人的身手进行战斗。”   听他这么说,我立即联想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士刀。   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武士们以超越常人的身手进行战斗……这一段描述,与我的武士刀完全吻合。   这么说来,这个世界的宁海还真是武士?   我之前就有臆想过,他会不会就是一个以斩妖除魔为名义游走四方的驱魔人,本来也只是随便想想,没想到歪打正着了,他很可能真的就是一个讨伐恶鬼的武士。   “宁海,你怎么了?突然不说话。”平贺才人问。   “没事。”我说,“你刚才提到了恶鬼,这个所谓的恶鬼又是什么?”   “恶鬼……嗯,一言辟之,就是日本民俗传说里面提到的鬼,但也有着细节上的出入。”他解释着,“它们有着巨大而强壮的身躯,外貌丑陋,头上长角,嗜食人肉。其中,雄性的鬼只长独角,而雌性的鬼则长双角;前者的角比较长,后者的角比较短。据说极个别强大的恶鬼可以变成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模样,比如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在这个世界也有吗?”我也曾经在自己居住的世界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不过可能只是雷同吧……毕竟大和与日本的雷同之处有不少。”他说。   我们又聊了一阵子。   突然,他说:“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我好像是个怪人……明明身上没几样东西,钱也特别少,可却偏偏带了一把特别好的武士刀。我现在穷得要命,都想把它卖掉了,可我又需要一把真正的武器……”   “特别好的武士刀?”我问,“上面有铭文吗?”   “有啊,你怎么知道?”他那边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哎,我再看看……是‘善恶相杀’。”   真是不知所谓的铭文。   他突然发出了慌慌张张的声音:“嗯?啊!怎么回事!”   估计是念出了铭文的缘故,所以他的武士刀的力量也被勾引出来了。果然,他的刀与我的刀相同,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那把武士刀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鬼切。”我说,“我也有这样一把武士刀,看来我们都是武士。”   “是、是这样吗?”他好像余惊未定。   “就是这样。”我说。   我和平贺才人都拥有一把鬼切,按照这个思路延伸下去,那个一直拒绝与我们交流的两仪式,或许也有一把鬼切在身吧。   这一次生存剧本,我们三人的战斗力总和,一定已经超越了我之前经历的那三次。   ……   次日早晨。   我和女孩在庙外的空地上对练。   她一步上前,手持木棍向我刺来;我稍微偏了偏身,避开这一击,接着又抬起了自己手中的木棍,前端顶住了她的额头左边。   “你输了。”我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这句话。   女孩不甘心地说:“再来一回合!”   “先休息一下吧。”我放下了木棍。   突然,或许是被木刺勾住了的缘故,在我放下木棍的时候,连带着扯下了她额头上的白布。   我立即弯腰捡起了它,接着直起身子。   “不好意思,你……”我怔住了。   只见女孩裸露的额头中间,长了一个短短的深灰色独角,大约只有半截拇指那么长,呈圆锥形。   她呆呆地摸了摸额头,又看向了我手中的白布,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这一瞬间,一段回忆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那是昨晚平贺才人对我提及的话:雄性的鬼只长独角,而雌性的鬼则长双角。   女孩的脸色渐渐地煞白起来。   我看着她,脱口而出地问:“你是男是女?” 第60章 逢鬼必斩(四)   距离知晓恶鬼与武士的信息只过了才一个晚上,我就看到了女孩头上的独角,这令我很难不得出女孩就是恶鬼的结论。要说惊讶,当然是惊讶的,不过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为什么女孩会用白布遮住额头、为什么我会直觉地感到女孩没有在对练时全力以赴……这样一来好像都能得到解释。唯一令我不解的就是,为什么女孩长的是独角。   是我得到的信息有误吗?还是说,此刻站在我的面前的女孩其实不是女孩,而是一个长得很像女孩的男孩?   我仔细地观察着女孩。   据说恶鬼外貌丑陋、嗜食人肉,并且有着强大而强壮的身躯,但是在这三个特征中,女孩至少不符合其中两个;另外,雄性鬼的独角应该是比较长的,可女孩的独角却只有半截拇指的长度……我不知道真正的雄性鬼的独角有多长,但是以女孩的角的长度,至少不能冠以“比较长”的评价。   “我、我当然是女孩子啦!”女孩下意识地反驳了我。   接着,她又松开了自己手中握着的木棍,双手抱头蹲了下来,脸色难看得好像世界快毁灭了一样,焦虑地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被发现了,明明绝对不可以给别人看见的,这下完蛋了,以后不能和村子里的大家在一起了……该怎么办才好……”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不安地抬起了脸,和我的视线对上了。   “你……不逃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为什么要逃跑?”我反问。   “因为……因为我有角啊。”她吞吞吐吐地说,“只有吃人的恶鬼才会长角,你不害怕我吗?”   我不害怕她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是超能力者,并且身怀强力的武器,过去也经历过数次战斗,直面过就连核弹也杀不死的狼人领袖与足以令一般目击者心胆俱裂的疯狂恶魔,这一次的恶鬼或许是危险的对手,但我也有着充足的底气;而且,尽管我与女孩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我能看出她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当然,在发现她有角之后,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之前的种种是否都是她的演技,但是……总而言之,就算她的真面目是嗜食人肉的邪恶者,我也没有心生胆怯的理由。   “我不害怕。”我对她说。   “真的不害怕吗?”她不放心似地再次发问。   “真的。”我说。   她依旧蹲在地上没起来,此刻正仰着脸从自下往上的角度不安地看着我。   “那么……你会告诉别人吗?”她小声地问。   “告诉谁?”我问。   “村子里的大家。”   “他们不知道你有角吗?”   “嗯,村子里的大家都是普通的人类,知道我有角的也就只有爷爷一个人而已。”她低下头看着土黄色的地面,“如果大家知道我有角,肯定会以为我是吃人的恶鬼……他们会讨厌我的,连带着爷爷也会被讨厌,这样一来我和爷爷就无法在村子里面待下去了。”   “难道你不是恶鬼吗?”我反问。   “我才不是。”她努力地反驳,“我不会吃人肉,也从来不做坏事。”   “那么,为什么你的头上会有角?”   “因为……”她的声音变小了,“估计是因为,我的体内流着一半恶鬼的血吧?”   “流着一半恶鬼的血……”我明白了过来,“你是人类与恶鬼的混血儿吗?”   “应该是吧?”她自己也不确定,“不过,别担心,我至少有一半是人类,不会袭击你的。”   “但还有一半是恶鬼,不是吗?”   “呃……”她消沉了下来。   我仔细地打量着她。   人类与恶鬼是可以繁衍后代的吗?初来乍到的我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恶鬼这个名词我都是昨晚刚知道的。从平贺才人提供的信息来看,恶鬼会吞噬人类,而人类则会尽力退治恶鬼,双方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这两者间互相繁衍后代就好像狼与羊结合一样不可思议;退一步说,即使不考虑双方结合的动机,只考虑生理性的繁衍问题,难道人类与恶鬼之间就没有生殖隔离吗?两个不同的物种,也能繁衍后代?   我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打算日后解决。   “你之所以会只有一个角,也是因为混血?”我问。   “啊,嗯……”她摸了摸自己的独角,“本来我应该是长双角的,因为我是女孩子嘛,但也许是只有一半是恶鬼的缘故,所以就连角也只有一个……这只是我随便瞎猜的,不知道原因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   “你愿意为我保守秘密吗?”她不安地注视着我,“只要你不说给大家听,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照做的。”   无论什么要求都会照做?   我看着她。因为她此刻是蹲姿,所以我的视线是俯视角度,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她微敞的衣领深处的雪白肌肤,而她却似乎对此浑然不觉。在她提出这种幼稚的承诺之后,我不免地想到了猥亵的方向。   有时候我也讨厌这样,只是,被这么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当面说出这种话,我很难控制自己不思考那种事。   “不需要。”我说,“我不会说出去,你可以放心。”   “真的吗?”   “真的。”   她窥伺一般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观察出了什么,经过了哪些思考,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说。   “不客气。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铃奈。”她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   中午,绑回白布的铃奈又拿着两根木棍来找我了。   我还以为在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她会尽可能地回避与我的接触,但是现在看来她比我想象中更加粗神经。明明之前那么担心我把她有角的事情说出去,可现在却已经完全恢复开朗了。   为了作为报酬的食物,我没有拒绝与她对练。   对练的途中,她突然问:“宁海,我可以用全力吗?”   “现在不是全力吗?”我明知故问。   “嗯,我的力气很大,本来担心会不会伤到你,或者被你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现在没关系了,因为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且,现在这样的话,我完全不是宁海你的对手啊。”   “可以,全力上吧。”我点头。   她精神一振,说:“那么,我上了。”   紧接着,她的速度陡然加快,握紧木棍向我突刺,速度快到就连职业武术家看了都要自叹不如。   我提前预判她的攻击路线,侧移了一步,避开突刺。   她的攻势一收,又挥出一记横扫。   我后撤一步,退出她的攻击半径,随即又上前一步,以与她相同的攻击动作横扫回去。   这是昨天打败过她的反击套路,我算是故技重施了一次,可这一次却失败了。她立即后跳了出去,成功地避开了我的反击,然后又冲了上来,再次对我发动攻击。   攻击、回避、格挡……我们快速地对了几次招,难分高下。   在不使用念力的情况下,我能凭借预判回避她的攻击,而她也能凭借自己的速度回避我的反击,使得局面变得胶着。途中,我对她的身体性能作出了一个大致的评估:在力气上,她与经过了长期高负荷肌肉锻炼的成年男子相差无几,而速度则更在其之上,恶鬼血脉使她发挥出了与瘦弱外表截然不同的运动力,但是却又没有与人类水平真正地拉开距离。速度也好,力气也罢,她都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却又没有强到令人直观地感到非人类的程度。   如果她经过了系统的肌肉锻炼,兴许可以更进一步。   现在的她只能说是有潜力。   下一刻,我抓住了她露出的致命破绽,用木棍的前端顶住了她的喉咙。   “你输了。”   “诶。”她受挫地说,“这样也打不赢你啊,明明力量是我占上风。”   “那是因为你的技巧太弱了。”我说。   其实我的技巧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论是回避还是反击统统都依赖那份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直觉。   “技巧……”她咀嚼着这个词,“宁海,你可以教我吗?”   “我只会打,不会教。”   “这样啊。”她空挥了两下木棍,“但是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   “你为什么要练剑?”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想要成为武士啊。”她理所当然地说,“武士怎么能不会剑术呢?”   “武士是讨伐恶鬼的职业吧,你明明流淌着一半的恶鬼血脉,却要成为武士?”   “这个和那个没关系吧。”她说,“武士很帅气,所以我想要成为武士,想要得不得了。”   人与恶鬼的混血儿想要成为武士,这种设定听上去就好像少年漫画的主人公一样,有着难以言喻的既视感。我想,她说不定是因为讨厌自己的角,所以才会憧憬讨伐恶鬼的武士。我无法想象她怎么看待自己一直以来保守秘密的日子,但是正常来说,在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中变得厌恶自己的血脉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铃奈,你的爷爷是什么人?之前你提过他很多次。”   “爷爷是村长啊。”她回答我。   村长?我记起了那个提供给我棉被和枕头的好心老人,没想到他会抚养一个有恶鬼血脉的女孩。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开始吃起了午饭。   “你一直在外面练剑,而且还不回去吃饭,村长不担心吗?”我问。   “我已经搬出去了呀,所以一般都不回去吃饭。”她说。   “搬出去?为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给爷爷添麻烦。”她回忆着,“而且,爷爷已经很老很老了,不能总是让他照顾我。”   “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村长的儿子不是你的父亲?”   “我不是爷爷的亲生孙女啦。听爷爷说,我是被他捡回来的。”她说。   居然敢捡回来一个有角的孩子,这已经不是缺心眼的次元了。我觉得这里面搞不好也有什么隐情,但这是别人的家事,我没有插嘴的余地。   闲来无事,我拿出了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地图。   虽然看不懂,但是我也无事可做,权当消磨时间。   铃奈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她凑到了我的身边,好奇地看向我的地图,目光突然停留在了地图右下角的红圈标记上。   “这不是我们的村子吗?”她脱口而出。   “嗯?”我看向她,“你能看懂地图?”   “爷爷的家里有一张地图,我看过。”她回答,“虽然和这张地图有一些区别,但是大致上差不多。你看,这里的山和这里的河……就是附近的地方,然后这里是我们的村子……”   她抬起了白白嫩嫩的手指,指尖在地图表面摩挲,指认了几处不同的地方。   坦白说,就算有她在身边解释,我也看不懂多少……她所指认的山和河都太涂鸦化了,我觉得说它们是山河也未免太过牵强,但是她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对我说谎,我选择相信她。   假设地图上用红圈标记的地点真的是这个村子,那么这个世界的宁海又为什么要这么标记?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个村子,是因为当初我在出发的时候,选择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最初面对着的方向;换句话说,这应该也是之前的宁海所前进的方向,他当时正在前往这个村子。这里没有宁海的熟人,既贫穷又偏僻,附近不存在其他村子,距离最近的城也有漫长的步程,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自然而然地,我想到了他的职业。   他是一名讨伐恶鬼的武士,因此,我理所当然地推测到,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也许与恶鬼有关。   他是为了铃奈而来的吗?   不,铃奈有恶鬼血脉的事情,只有她和村长知道,宁海不应该知道。   难道在村子的周边,潜伏着其他的恶鬼?   ……   下午,抱着散步的心态,我来到了村子里面。   村民们反常地聚集在一处,从那里传来了激烈的对话声。我好奇地走了过去。人群中间有一个猎人打扮的男子,正在大声争辩着:“我真的看到了!在村子的外面,树林的深处,有恶鬼的足迹!” 第61章 逢鬼必斩(五)   人群中的男子宣称自己在村外的树林深处见到了恶鬼的足迹。对此,周围的村民们有的担忧、有的质疑、有的深思,里面甚至混杂着一两个因为从未见过恶鬼所以就连恶鬼的存在都怀疑的村民。场面吵闹了起来,人们七嘴八舌交头接耳,男子涨红着脸努力地反驳质疑自己的人。   这时候,拄着拐杖的村长从外面走了过来。   有村民注意到了村长的接近,出声提醒了身边的人。逐渐地,人群的声音小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村长缓慢地问。   一个村民指向男子,对村长说:“他说自己看见了恶鬼的足迹。”   男子连忙解释:“真的,我没有撒谎,我真的看见了。就在树林的深处,我从未见过那种足迹。那很明显是赤足留下的痕迹,谁会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下赤足行走?何况尺寸也太过巨大,无法想象是人类的脚掌。”   “说起来,秀夫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旁边的村民不安地嘀咕着。   年迈的村长盯着男子看了一阵。   “大家,先散了吧。”他看向村民们。   村民们面面相觑。   接着,他又回头看向男子,说:“你跟我来。”   “啊?”男子一怔。   村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着自己的家走去,而男子只好跟上。依旧停留在原地的村民们见当事人已经离开,也都失去了继续留下的理由,各怀心事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远远地望去,发现村长带着男子进入了自己的家中。   村子的附近有恶鬼,在听见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来这里的理由。从我来到这里到现在只过了两个晚上,这个安定的村子就出现了恶鬼的踪迹,再加上宁海在地图上对村子的标记,不难得出宁海是追踪恶鬼才会来到这里的设想。   要去讨伐这个恶鬼吗?   事实上,我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这个世界的宁海或许是打算这么做,可这与我无关。我不需要挑起并非必要的战斗。话虽如此,我又觉得,我可能需要去见识一遍货真价实的恶鬼。   这是一个存在恶鬼的生存剧本,而我的身份又是讨伐恶鬼的武士,接下来我十有八九会在执行短信指令的过程中碰到不得不与恶鬼战斗的事件。现在我对恶鬼一无所知,而铃奈就恶鬼来说也只是一个没有参考价值的半吊子,不如趁此机会,增进一下对真正恶鬼的了解。   这必然是一次有风险的尝试,可既然已经身在生存剧本,就不能总是妄想能站在安全的场合下。现在经历风险,是为了降低今后的风险。   只过了两分钟,男子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村长家,也不知道他们经过了什么样的对话。   我走入了村长家。   村长正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言不发地沉思着,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他见我走进门了,就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眼看向我,问:“年轻人,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附近有恶鬼。”我开门见山地说。   “只是有可能。”村长对此不置可否,“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知道恶鬼的位置。”   “知道了又能如何?”村长反问。   我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武士刀。   村长看着我的动作,好像明白了我的暗示。他沉默了几秒钟,说:“向正西方直线行走大约一个半公里,就是他发现恶鬼足迹的地方了。”   ……   最初来到村子的时候,村长询问我是不是武士,当时我否认了他的询问;而现在我又对他做出这种露骨的暗示,相当于吃掉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令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也是没办法,因为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武士。假如我其实不是,而当时又认下了村长的怀疑,岂不是闹了乌龙。这也是我希望避免的情况。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就专心于眼前的事吧。   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所以为了防止自己回来时已经天黑,我就向村长借了个火把。然后,我离开了村子,踩着松软厚实的雪地,向着正西方直线行走。   过了良久,我来到了树林的某一处,在雪地上找到了一排足迹。   这足迹看上去像是有人用赤足留下的,可就尺寸来说又过于巨大,长度大约在三十五厘米左右。按照我过去上网时偶然检索到的知识,一般情况下,人的足迹与身高的比例约等于一比七,套用这个比例计算一遍的话,就能得出这个足迹是一个身高两米多的人留下的结论。   两米多高的人类并非不存在,可就概率来说,还是恶鬼的可能性更高。   我顺着足迹追踪了上去。   没过多久,我就来到了一处山洞的入口前。   虽然山洞内部距离入口近的地方比较明亮,但是深处就一片漆黑了。   我用村长借给我的生火工具点燃了火把,然后通过山洞入口,走进了一条能容许三人并排行走的通道。   火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左右两边凹凸不平的深灰色岩壁,偶尔能看见几只被我的经过惊走的虫子。   走了两分钟,我又走出了通道,到了一处比较宽敞的空间,面积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面八方都是坚硬的岩壁,我的火把足以照见的全部。   这里就是山洞的尽头。   一个红色皮肤赤身裸体的怪人席地坐在最深处,身边扔了一具仿佛被野兽啃噬过的人类尸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它察觉到了我的来临,就抬起头,向我望来。它的面容十分可怖,与日本自古流传的恶鬼面具十分相似,有着寸毛不生的头顶、令人足以做噩梦的眼神和狰狞的獠牙,嘴角还留着血渍和肉沫,额头中间长了一根灰白色独角,长度估计有二十厘米。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它冷冷地说。   我发现它好像受伤了,它的右腹部有一块十分明显的裂口,几乎暴露出了里面的内脏。   从措辞来看,它似乎认识我。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不愧是逢鬼必斩的斩鬼将军,有望成为第三位大将的武士新星,我终究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它的嗓音异常嘶哑,“我早该想到的,这附近只有这一个村子,再没有其他人烟,如果我想要修复你给我留下的伤口,就只能到这里来……嗬嗬,真是天也要亡我。”   从它的话语中,我迅速地整理出了两个信息:第一,宁海曾经与它有过一战;第二,宁海是为了追逐它才会来到那个村子的。   它还称呼我为斩鬼将军,莫非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名率兵打仗的将军角色?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外号而已?   我看向了它身边的尸骸。   “你袭击了他?”   “一看就知道了吧。我们想要短时间内修复鬼切造成的伤,就必须吃人肉。”它惋惜地说,“可惜,你来得太快了,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能以完全的状态迎击你……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赢不了你,通过上一次交锋,我已经彻底醒悟过来了。”   一边说话,它一边站了起来。   它的身体高达二米五,并且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肌肉,表面青筋横生。   我拔出了鬼切。   “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它严阵以待地注视着我,“鬼族没有懦夫。”   这一番话听上去正义凛然,可周围弥漫的血腥味和地上血肉模糊的尸骸却都在无声地述说它的暴虐与邪恶。生理性的厌恶正在我的心底仿佛被棍子搅动的粘稠泥潭一般咕噜咕噜地涌动。站在它的对面,我念出了鬼切的铭文:“逢鬼必斩。”   强大感充盈了我的全身。   这句话仿佛成为了战斗开始的信号。恶鬼双膝微屈,接着猛地爆发,踩在脚下的泥石地面骤然炸裂,它动如脱兔地破空突进到了我的面前。我与它中间的距离眨眼间就化为乌有,巨大的身躯形成了令人胸口为之一闷的压迫感。它举起了右拳,向我砸来。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际发生。   我的意识根本无法在这么短暂的瞬间作出反应,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的拳头已经落下,我毫不怀疑这一击可以直接将我的胸膛摧枯拉朽地打个对穿。好在比起意识,我的直觉更快地使身体作出了反射性的回避动作,配合经过鬼切强化的运动速度,我侧移一步,赶在被命中之前就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轻而易举地与死亡的命运错身而过。   呼!   它的拳头徒劳地击穿了空气。   经过这一轮攻击与回避,我成功地绕到了它的身体右边。   紧接着,我左手持火把,右手持刀,快速斩出。   哧!   半空中,雪亮的刀光转瞬即逝地一闪,仿佛热刀切黄油一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切下了恶鬼的右臂,鲜红色的热血骤然喷射出来,倾泻到了旁边的地面上。   它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却没有惨叫出声,闷闷地将痛苦压抑了下去。   我再次挥出一刀。   它立即向后跳出一步,避开了我的斩击。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刚才的斩击会那么奏效。我惊讶的不是斩击会命中,而是斩击的攻击力。之前我也不是没有测试过鬼切的锋利度,可结果却证明,它除了有着强化持有者的速度和力气的超凡功能之外,就只是一把普通锋利的武士刀,不能做到削铁如泥。论及锋利度,它说不定还不如一把现代工艺锻造的水果刀,然而刚才它却好像切果冻一般轻易地切下了恶鬼的右臂……   或许是因为,鬼切有着专门克制恶鬼的特效。   我再接再厉地追了上去,挥刀斩向对面那落入下风的恶鬼。   它连忙避开了我的斩击,接着站稳脚跟,抬起仅存的左臂,挥拳反击。   这一次,我绕到了它的左边,在避开它的反击之后快速地挥刀斩下了它的左臂。   它的双臂都被我斩落了。   “唔!”它痛苦地闷哼一声。   我再次抬起刀刃。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它既绝望又不甘心地说,“我终究……”   哧!   刀光一闪,头颅落下。   我没有留给它说完遗言的机会,毫不犹豫地结束了它的生命。   ……   经过这一次的战斗,我对恶鬼的力量有了基本的了解。   就运动能力来说,被我杀死的恶鬼与经过鬼切强化的我之间并没有值得一提的落差,我完全是凭借强得离谱的战斗直觉压倒性地战胜了它。从它的身手中,我能够看出规范与条理,它或许还学习过人类的武术,可这依旧不能成为与我对等较量的资本。事实上,即使是过去河狸市剧本一度令我陷入苦战的壮汉栗山死而复生,也已经无法在技巧比拼上打败现在的我了。   杀死它之后,我回了村子,把结果告诉给了村长。   那个被恶鬼吃掉的牺牲者……好像是叫什么夫?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会死,也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海。如果不是宁海砍伤恶鬼,后者或许就不会到这里来通过吃人肉来修复伤口了吧。其实我没有觉得宁海有做错什么,但要是村长就此事追究我,我也无话可说。好在直到最后,村长也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   三天之后的早晨,商人来了村子,用粮食和布匹等等物资向村民们交换当地特产。期间,村长向商人提了我的事。站在马车旁边的商人看向我,笑了笑,说:“迷路的旅人?真是倒霉。既然你罕见地开口让我帮忙了,那我就免费载他去城里吧。”   “谢谢。”我说。   “哈哈,不客气。”商人摆手笑着。   与村民们的交易结束之后,他让我上了马车。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我突然回忆起了铃奈的身影。   虽然是十分短暂的相处,但是就这么分别了,还是有点遗憾的,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之后,又经过了两天。   下午。   我来到了距离村子最近的城——水信玄城。   “到地方了。”商人对我说,“你说你想去平安城,是吧?那么只要在这里雇佣一个车夫,再花上一天时间就能到。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   “多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商人大笑。   我下了马车,正打算离开,却突然发现马车后排载满货物的地方钻出了一个偷偷摸摸的红发女孩。她落地之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喂。”我出声叫住她。   “呃!”她僵住了。   我看着她,问:“铃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62章 逢鬼必斩(六)   此前我以为铃奈还待在那个偏僻却宁静的村子里面,离开村子的时候我还为自己将要结束这段小小的邂逅而惋惜了一下,却不料自己刚下马车,就目击了她从马车后排堆积的货物中偷偷摸摸地钻出来的画面。我的心中全然没有与她再会的惊喜,有的只有错愕与头疼。   她迅速地转过身,背对着我,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始说话,语调特别僵硬。   “你、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我不是铃奈哦,铃奈在村子里,我、我、我……对了,铃子,我是铃子,不是铃奈。”   “铃奈。”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别装傻,我刚才都看见你的侧脸了。”   她一听,肩膀顿时无力地垮了下来,只好转过身面向了我,露出明显想要蒙混过关的尴尬笑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稍微地加重了语气。   她连忙抬起手指,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同时用眼神示意我的后方。   我回头看去,后面空无一人,她在诈我吗?我又看向她,发现她没有趁着我回头的间隙做奇怪的动作,只是保持着收声的手势。我立即明白了过来,她肯定是在担心不远处的商人发现自己吧。因为商人与村长相熟,又是送我们过来的人,所以她担心商人会在发现她之后将她送回去。   不过,根据这两天与商人的交流,我已经知道了他与村长只是有一点点交情的关系,之所以会愿意免费送我,也只是因为恰巧顺路罢了,他是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把铃奈送回村子的。别看他对谁都笑眯眯的,其实也不见得有那么友善。   此刻,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异动,开始驾驶起了马车。   马车顺着道路远离了我们。   水信玄城的道路只是比较平整的黄土地路面,既不宽敞也不整洁,两边排列着栉次鳞比的建筑,有的是木质、有的是石质,高度基本上都只有一两层。穿着布衣的行人们稀稀疏疏地来回走动,偶尔有几辆马车不紧不慢地经过,谈不上宁静闲适,却也不怎么吵闹。   我再次拿刚才的问题问了铃奈一遍。   “我……”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我想要成为武士。”   “我知道,这和你偷偷跟过来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啊。”她说,“要成为武士的话,总不能一直窝在村子里,必须要到外面的世界才可以。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没有剑术、没有鬼切、没有见识……就连真正的恶鬼都没有见过一次,这样别说是成为独当一面的武士了,就连做武士的资格都不能有。”   “难道你出了村子就会有吗?”我反问。   “不出村子的话,一辈子都不会有。”她一本正经地说。   这句话很有道理,难得一直都笨笨的她也会有如此一针见血的认知,但是问题不在这里。确实,如果是以成为武士为第一要务,离开村子是理所应当,可她真的有成为武士的必要吗?她只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从小生活在落后贫穷的山村中,金钱也好关系也罢,能让她在外面的世界站稳脚跟的资本一个都没有,她甚至还背负着一个几乎是定时炸弹的巨大秘密——那就是她的恶鬼血脉,这件事情一旦暴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比起承担种种风险去过很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生活,在那宁静的村子中安稳地渡过一生或许才是聪明的选择吧。   要是她在成年之后依旧坚持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阻拦她,可现在不行。   我希望她能回去。   突然,她的肚子发出了叫声。   “啊。”她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你没有吃过东西吗?”我问。   “嗯,这两天一直都没吃……”她脸红地说。   说起来,之前她为了能偷偷地跟着我们进城,一直都藏匿在马车后排的货物里面,恐怕即使在我们下车吃饭与睡觉的时候都没有下过车吧。藏身于那种又狭窄又拥挤的地方,为了不被发现而一动不动,还要极力忍耐着饥饿与口渴……这种可怜兮兮的画面,既令我同情她,又从某个角度验证了她前往外面世界的决心。   或许是旅途的颠簸致使她与货物磕碰到了,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马车后排的货物不是有吃的吗?”我说。   “可那是大叔的东西啊。”她称呼商人为大叔,“我没有争取他的同意就上了车,这已经很没有礼貌了,本来的话应该找他好好道歉才对的……如果再因为自己的便利而偷他的东西,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想做的是清廉正直的武士,而不是偷鸡摸狗的窃贼,偷东西是绝对不行的。”   原来如此,虽然非常任性,但她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有原则性的好孩子。   “那么,你自己有带吃的吗?”   “没有。”她说。   “钱呢?钱有带吧。”   “钱是什么?”她的头上好像冒出了三个问号。   连钱也不知道,她是有多么不谙世事……这也许是她长大的村子只流行物物交易的缘故。我再次坚定了送她回去的念头。   现在先请她吃一顿饭吧。   我转过身,说:“跟我来。”   ……   经过向当地居民问路,我找到了附近的酒馆。   看太阳的位置,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左右,已经过了饭点,但是酒馆内部依然被占满了三分之二的位子。我带着铃奈走到一张空的木桌前,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服务员注意到了我们的入席,就走了过来,向我们询问点菜的事。   我也不知道称呼他为服务员是否妥当,这个地方毕竟是类似古代日本的大和,可要叫他小二的话又搞得像是武侠小说一样……姑且就把服务员这个叫法延续下去吧。   我问他这里有什么,他报上了菜名,还向我推荐了酒。   很遗憾,我对酒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铃奈倒是出乎意料地眼睛一亮,不过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被请客的立场,她并没有怂恿我点酒,而是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她有几分紧张。我意识到,原来就算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也有为陌生的环境感到拘谨的一面。   我点了三碗米饭和几道菜,其中两碗米饭是给两天没吃饭的铃奈准备的。服务员点了点头,说:“一共十五钱。”   十五钱,只要给他十五枚硬币就行了吧?我把钱给他了。   他收下了钱,转身离开。   我开始等待起来,而铃奈则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着,就像是刚破壳的雏鸟,对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你这样做很容易被误会为形迹可疑的人。”我对她说。   “诶?”她触电般地抖了一下,“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哦,我只是坐着而已。”   她的反应太好懂了,我不再刺激她。   邻桌坐着三个看上去游手好闲的男人,他们正在对话。   “你们听说了吗?”其中一人说,“最近平安城出现了一个后起之秀,身手特别厉害。”   “后起之秀……你是说武士?”另一人问。   “说起身手特别厉害的后起之秀,当然是指武士了。”那人说,“据说那个后起之秀有着无论对手是何等恶鬼都能一击必杀的战绩,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不俗的美貌。”   “真的假的?”另一人不信。   “信不信是你的自由。”那人说。   “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她与斩鬼将军比较又如何?”第三人问,“说起对任何恶鬼都能一击必杀,就只有传说中的童子切安纲才能办到吧,难道那个女人的鬼切是童子切安纲吗?”   “好像不是吧?而且,与斩鬼将军比较……”那人有点迟疑,“果然还是不行吧。”   “斩鬼将军可是被誉为能够成为源赖光第二的少年天才,岂是不知何处蹦出来的后起之秀能够比较的?”另一人嗤之以鼻。   “话也不能这么说。”第三人说,“斩鬼将军当年在剑试百家之前,谁又将他当作一回事过?可到了后来,享有盛名的剑豪们一个接一个败于他手,硕果仅存的恶鬼天王也因他的西征而惨遭大卸八块,搞不好就算是昔日的鬼王酒吞童子死而复生……”   “对手是酒吞童子的话再怎么说也太过头了……”   “当年他挑战恶鬼天王的前夕还不是任谁都这么说?”   “但酒吞童子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斩鬼将军真是生错了时候,如果他出生于酒吞童子还活着的时代,兴许一朝成名的就不是源赖光,而是斩鬼将军宁海了。”   “说起斩鬼将军,最近好像没有他的消息啊?”另一人突然说。   “会不会是被武士道反噬了?”那人担心地说,“被武士道反噬的武士们最后都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的下场究竟如何。听说斩鬼将军的武士道好像特别严厉,万一……”   “不会吧?”   “就怕万一。”   “被武士道反噬的武士不知凡几,哪怕是源赖光大将,最后不也……”   铃奈一言不发地倾听着邻桌男人们的对话。   “原来爷爷说的都是真的。”她嘀咕着。   “什么真的?”我问。   他们交流的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话题,这令我十分在意。   “武士道啊。”她说,“爷爷说过,武士必须遵守刻印在鬼切上的言灵,一旦念出它,武士就会在借到鬼切之力的同时,负上今后一生都要为其所束缚的诅咒。武士道,指的就是这一道武士绝对不能违背的铁则。如果有一把鬼切的言灵是‘不可以在夜晚外出’,那么使用过它的武士就绝不能再趁夜外出了,不然就会受到反噬。”   听着她的解释,我想起了自己的鬼切,它所刻印的文字,我记得是“逢鬼必斩”。   意思是遇到了鬼就必须将其斩杀。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武士道吗?万一我违背它,放过了自己遇到的恶鬼,我也会被反噬吗?   我又想起了之前被我斩杀的恶鬼,它声称自己曾经与我交过手。这个世界的宁海之所以会紧追不舍地前往那村子,就是因为想要履行自己的武士道,将那恶鬼斩于刀下吧。如果我当时没有选择去斩杀它,而是直接离开了那村子,会不会就会由于违背了武士道而被自己的鬼切所反噬?   或许会,或许不会。那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所种下的因,不见得必须由我背负这个果,可鬼切却不一定能辨别这个。好在我已经将这个风险扼杀于摇篮之中了。   话说回来,铃奈也有一半是恶鬼,然而我没有斩她,鬼切也没有因此而反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切没有将铃奈识别为恶鬼的缘故。   “如果被反噬,会怎么样?”我问。   “会变成恶鬼。”铃奈想了想,又说,“确切地说,是寄宿于鬼切的恶鬼会通过武士的肉体而重获新生……鬼切的主材就有恶鬼的角,而角则是恶鬼的灵魂之所在。鬼切能赋予武士那种力量,也是因为加入了恶鬼的角。”   “对这方面你倒是知道很多。”   “都是爷爷告诉我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村长果然不是一般人。我记得那个村子就连亲眼见过恶鬼的村民都没有,邻桌交流的男人们也不明白违背武士道的武士到底有什么下场,可他却连这些事都知道。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有人打电话给我了。   如果是守秘人发来短信,就会只震动一下;而如果是有人打电话过来,就会一直震动下去。我对此已经很有经验。   我站了起来。   “铃奈,我去解手,你在这里等着。”   “啊,好……”铃奈上当了。   我离开了酒馆,走到门外,然后绕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中,从怀中拿出了手机。   是平贺才人的电话。   我按下了接通键。   “是宁海吗?”平贺才人先是问了一句没营养的废话,“你已经到水信玄城了吗?”   昨晚,我与他有过一次通信,对他提到了我当时的动态。   “已经到了。”   “正好,我就在水信玄城附近的小镇,我们就在水信玄城集合吧。”他说,“不过,能稍微宽限我一天时间吗?我明天就到,最迟中午。”   “你遇到了什么事?”我问。   “嗯……你有听说过武士道吗?”   “听说过。”   “那事情就好说多了。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武士道?”   “善恶相杀,对吧?”我还没有忘记这一句莫名其妙的铭文。   “如果武士违背了武士道,就会被反噬,可我却连自己的武士道都看不懂,这很令我头疼。”他说,“不过,我最近得到了一个情报,听说这个世界的我的朋友就居住在那个小镇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以前一直都在极力地回避我,不愿意与我扯上关系……我想找她打听一番,或许能得到有关于我的武士道的信息。” 第63章 逢鬼必斩(七)   为了获得武士道的线索,平贺才人会延迟一日赶到我所在的水信玄城。   在大致地了解了对方的动向之后,我们结束了通话。   接着,我又向两仪式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也是一如既往地被粗暴地挂断了。其实我在过去几天也定时地尝试过几次,可他似乎是一个特别不好接触的人,以至于我现在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两仪式,式……听上去有点像是男人的名字,但是似乎也能当作女人的名字,有种中性的味道在里面;而且,两仪这个姓也很罕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日本人是姓这个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好像还能跟易经扯上关系,颇有奇妙的玄学韵味。   我回到了酒馆。   铃奈正孤零零地坐在木桌旁的凳子上,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桌面上已经放了三碗热腾腾的米饭和一盘荤菜,白气袅袅上升,看来当我不在的时候服务员已经把菜端上来了。按理说铃奈此刻已经饥肠辘辘,正在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才对,可她却只是身体紧绷地坐着,筷子都没有动过一下。   她在搞什么?   我走了过去,而她立即注意到了我的归来,露出了长松一口气的安心神态。   “怎么了?”我问,“你不是两天没吃饭了吗?”   她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有点害怕。”   “我说过了,我只是出去解手而已。”   “嗯,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开始吃吧。”我说。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双手合十,说:“我开动了。”   十分钟之后。   她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小肚子,轻轻地打了个饱嗝,而桌面上的菜与饭都已经被她一扫而空。   “宁海,谢谢你。”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一饭之……嗝……重来一遍。这一饭之恩,我铃奈在成为武士之后,一定会报答你嗝!”   一边打嗝一边许诺可完全没有说服力,而且我也没指望她回报我,她能老老实实地回村子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我等她缓了一小会儿,然后站了起来,说:“走了。”   “哦,嗯!”她也跟着站起,“去哪里呀?”   “找马车。”我说。   接下来,我带着她离开热闹的酒馆,走到了阳光普照的路面上,向路过的行人问了一下方向;又过了十几分钟,我和她一起来到了一处马厩的入口,向着坐在板凳上晒太阳的车夫问了问有关于出发的事情。   “不行不行。”车夫摆手,“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城里的话姑且不论,如果要出发去外地,请挑早上和中午的时候再来吧。”   我们只好离开,回到了街上。   “宁海,别气馁,明天早上来就可以了。”铃奈为我打气。   我看了她一眼,说:“不要说得事不关己,这是只与你有关的事情,要乘马车的人又不是我。”   “咦?我?”   “我本来打算就这样送你回村子,没想到现在不能出发,看来只能等明天了。”   是的,我还要在这里等平贺才人明天的到来,可不会现在就离开水信玄城,我只是想把铃奈送回去罢了。   铃奈停下了脚步,从我的身边落到了后方。我也跟着停下来,回头看她。她沉默了几秒钟,随即露出了坚定的眼神,对我说:“我不回去,我还要成为武士,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逃跑。”   “你还没明白吗?”我说,“你身无分文,在外面又没有认识的人,就连正常的生活都困难,更别提是成为武士了。”   她不回话,只是倔强地看着我。   “你的爷爷也一定很担心。”我说。   “爷爷说过,等我年满十四岁的时候,就不会再干涉我的自由。”她说,“就算再累再辛苦,我也要做武士。”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你这么坚持要做武士?”   “武士很帅气。”   “只是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她理所当然般地反问,红色的双眼蕴含着纯粹的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即使我说了,她也一定会把那些话当成耳旁风。我也不是没考虑过直接敲晕她然后将她送上马车的方案,要不然再耗费一些时间精力亲自陪同她回去也行,可她绝对会在中途逃跑,或者在回到村子之后再一次地离开。她能够在拥挤的货物中间磕磕碰碰地辛苦忍耐两天两夜的饥渴,这种行为已经证明了她的决心。   不如就这么抛弃她,叫她流落街头?这样我也能轻松许多。   可是如此一来,无依无靠的她必定会陷入非常潦倒的地步,最糟糕的情况……以她的姿色,说不定会被某些图谋不轨的恶心家伙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她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可爱女孩,而是一条已经成年了的糙汉,那我应该就可以快狠准地下定决心了吧。   没办法。我只好转过身,说:“跟我来。”   接着,我迈开了脚步,铃奈在后面紧紧地跟了上来。   过了片刻,我们来到了一家旅馆的门口。   “这里是?”铃奈问。   “我们接下来要在这里住下。”我一边说一边跨过门槛。   里面是一处玄关,玄关后面是一条有转角的走廊。虽然我只是站在玄关这边,但多少能猜出来应该是L型走廊的布局,而我们就在L的右下角。老板娘正在转角口拿着抹布擦拭木质的走廊地板,她注意到了我的进入,就站了起来,露出了营业式的笑容,问:“请问是要住店吗?”   “是的。”我承认。   老板娘看了一眼我后面的铃奈,又重新看向我,问:“是两位客人,对吗?要住两间房?还是……”   “一间房。”我说。   老板娘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深意。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实情不是这样。接着,老板娘又问:“那么,请问是需要准备两个人的被褥,还是……”   “一个人的被褥就够了。”   “哦……”   估计她以为我和铃奈要大被同眠了。   实际上,我是真打算只给自己准备被子,然后再让铃奈一个人睡在空空荡荡的冰凉地板上。以此为起始点,我会好好地“教育”给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道理,令她明白外面世界的冷酷与辛苦。会无条件地帮助她的人是不存在的,就算是我也不会一直帮助她。诚然,我还留在生存剧本的时候,是有办法一直提供给她帮助,可是一旦离开生存剧本,会帮助她的人就真的一个都没有了。   只要让她知道了自己将会遇到的困难,相信她也会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心灵,考虑回归村子的事情了吧。   至于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面对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铃奈,我能不能坚持狠心……虽然不能给出万全的保证,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回头看了一眼铃奈,她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没有仔细听我们的对话。   “客人,这边请。”老板娘侧过身子。   我正打算走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呼唤:   “宁海将军?”   我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在门外,一个穿着紫色和服的青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似的角色。   “果真是宁海将军。”他微笑着走到了我的身前,“之前听见下人汇报,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那个名震天下的斩鬼将军怎么可能会光临水信玄城这种小地方?还好我亲自赶过来查看了一下。真是有失远迎呀。”   “诶?宁海将军?”铃奈大吃一惊,转头看向我。   我问:“你是谁?”   这个青年大约二十几岁,面容俊朗,长着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黑色长发,看衣服和身边的护卫,他应该出身于当地的有钱人家。   “您不认识我了吗?”他笑了笑,“也对,您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也是很正常的。那么我就再自报姓名一次吧。我叫藤林隆一,姑且算是当地的贵族。当年,您在挑战风林寺的剑豪之时,我还专程去瞻仰了一番。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对决。”   我非但不记得这个藤林隆一,就连所谓的风林寺的剑豪都不知道。   他看向铃奈,问:“请问,这位小姐是?”   铃奈还在吃惊我的身份,此刻听见有人问她的事情,就先收起了惊讶,对他说:“我叫铃奈。”   “敢问家姓是?”他试探地问。   “姓是什么?”铃奈反问。   闻言,他恍然地点了点头,对铃奈礼貌地一笑,随即移开视线,看向我,问:“宁海将军,您与这位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看了看铃奈,说:“姑且算是……临时的监护人吧。”   “监护人,唔,监护人么……我明白了。”他了然地换了一个话题,“将军,您停留在这家旅馆的玄关,莫非是要在这里过夜?”   “是的。”   “那不如请到寒舍过夜,如何?”他热情地说,“若是将军肯赏脸,定能令寒舍蓬荜生辉。”   我有点犹豫。   他做事倒是积极,还没等我回话,他就自顾自地拿出了钱,递给身边的护卫,说:“给这位老板娘拿去。这一次是我做事不厚道,坏了她的生意,这是给她的补偿金。”   护卫一言不发地接过钱,转身走到玄关里面,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好像有点为难,不过还是收下了钱。   这下我就不好拒绝了,只好答应他。   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   很显然,寒舍只是青年对自己家的谦虚称呼,实际上他家的占地面积很大,是一处特别有格调的和式庭院,四方被围墙隔绝,正门站着两个魁梧的门卫,里面还有一些正在忙碌工作着的下人。当我和铃奈走入玄关的时候,立即就有下人为我们脱鞋。铃奈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连忙拒绝下人对她的服侍,并表示要自己脱鞋。其实我也很不习惯,但姑且保持了入乡随俗的做法,以免与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做法有出入。   青年已经脱下了鞋,站到了前面的走廊上。他回头看向铃奈,笑了一下,说:“请不用拘束,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是要以此赚钱生活的。你拒绝他们,不是要他们丢饭碗吗?”   “丢饭碗?”铃奈迟疑着。   丢饭碗这个比喻意外地方便她理解。   突然,一个护卫向我走了过来。青年皱了皱眉,抬手阻止他,说:“不用。”   他停下了,但脸色似乎还有些徘徊不定。   “将军是远比我尊贵的客人,你那么做,就是我的不周到了。”青年对他说。   他看了看我,终究还是退下了。   我意识到,他刚才似乎是想要解下我佩戴的鬼切。在古代,有身份的人之间,好像确实是有这种到了别人家里就要解下武器的规矩。   青年转向我,抱歉地说:“失礼了,将军,我也是才发现您的到来,立刻就赶了过去,所以没来得及通告下人。”   “没事。”   青年的礼貌反而令我有些不好意思。   之后,青年让下人们带我和铃奈去洗浴,自己先暂时告退了。我和铃奈自然不可能在同一间浴室里面,是分开来在不同的地方洗澡的。洗完之后,我换上了下人给我准备的米色浴衣,重新佩戴上鬼切。   这把鬼切即使在洗澡的时候也被我放在身边。   无论青年看上去多么和善,与我也只是一面之缘的关系,不能因此就粗心大意地露出破绽。   在下人的引导下,我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您的房间就是这边。”她对我弯了弯腰。   “我知道了。”我回应了一句。   她忽然对我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随即告退了。   什么意思?   我有点不解,然后拉开了纸门。   里面是一间整洁的和室,地板上铺满了榻榻米,墙壁上贴着字画帖,没有多余的装饰和摆设,令人感觉十分清爽;而铃奈则盘坐在和室中央,她的身上也穿着米色的浴衣,这种对于这个世界的女孩来说不成体统的坐法令她修长纤细的双腿肌肤大片大片地裸露了出来。或许是刚出浴的缘故,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向外透露着诱人的生命力。   “咦?宁海!”   她看见了我,立即爬了起来,跑到了我的跟前。这身浴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宽松,松弛的衣领向两边敞开,暴露出了她的锁骨与胸口的白嫩肌肤,从比她高的我的视角向下俯视,似乎还能看见更加深处的肌肤。   “宁海,原来你是将军啊。”她抱怨地说,“你之前还说你不是武士呢,原来是在骗我!”   “因为有些不能说的理由。”   我看着她的脸,而不是锁骨和胸口。   她的头发还没干,身上也带着些许湿气,莫名地有种魅惑的感觉。 第64章 逢鬼必斩(八)   铃奈稍微衣衫不整的样子令我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不,也许,正因为是十四岁的小丫头,所以才会对我诱惑十足吧。我对自己这方面是有自觉的,但我不认为自己就是世人所说的变态人士。铃奈也就比我小三岁而已,对只比自己小三岁的漂亮异性怦然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能说的理由?”她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能说?如果你说自己是将军,大家肯定会欢迎你的。”   “就算我说了,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我回答,“而且,我也不想引人注目。”   这是谎言,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大名鼎鼎的斩鬼将军,不过这也是一种能对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的说法。   “唔,是这样吗……”铃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再一次上了我的当。   这也是我希望她能回村子的理由之一:她太好骗了。   我提步上前,进入和室里面,随手关上了纸拉门。   室内的中央有一张小矮桌,上面放着水壶和茶杯,淡淡的热气正在从水壶的壶嘴中冒出。我坐到了桌边,铃奈也挨着我坐了下来。   “你坐到对面去。”我提醒她。   “诶?为什么?”她不解地睁大双眼。   “男女授受不亲。”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和女人不能挨得太近。”   “哦……”她稍微地挪开了大约两三公分的距离。   “还有,衣服穿好,你的肩膀都快露出来了。”我说。   她低头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不能把太多肌肤露给男人看的道理她总是懂的,也没再问为什么,乖乖地把衣领拉好了,接着说:“宁海你就像是我的爸爸一样啊。”   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儿。   “不过,还好你当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她说,“如果你说了,我就知道你是武士了,然后我肯定不敢接近你,也不能认识你,那样就太可惜了。”   “大概吧。”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宁海,既然你是武士,那么你肯定有鬼切吧?”她看向我佩戴的武士刀,“这就是你的鬼切?”   “是的。”   “你的武士道是什么呀?”她兴致勃勃地问。   我回答她:“逢鬼必斩。”   她的眼睛一亮,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脱口而出地说:“好帅!”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我的武士道是逢鬼必斩,而你……”我看着她的额头,“你有一半的恶鬼血脉,我的鬼切大约也会把你视作为猎物,也就是说,我非得斩了你不可。”   也许是担心白布湿了之后会让下面掩盖的独角变得显眼,所以此刻她拿来绑住额头的不是那条白布,而是一条淡粉色的毛巾。据说毛巾被发明的时间并没有很多现代人想象得那么早,不过这里是异世界,也不用纠结那么多。   她听了我说的话,顿时脸色一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中间。   “我要不要斩了你呢?”我故意这么问。   “呃……”她害怕地说,“可不可以不斩我呀?”   “可我要是不斩你,我就会变成恶鬼复活的载体。”   她陷入了矛盾,低下头,好像正在用并不聪明的小脑袋拼命地思考着。   我看着她。   “唔……我不想死,但是我不死的话宁海就会死……”她绞尽脑汁地自语着,“我也不想让宁海去死……”   我接着说:“不过,你只有一半的恶鬼血脉,或许我只需要斩你到半死就差不多了。”   “那就快点斩我吧!”她毫不犹豫地说。   接着,她快速地抓住了自己的浴衣中间,好像要把衣服脱掉。   我立即抓住了她的手,问:“你脱什么衣服?”   “不是说要斩我到半死吗?”她理所当然地反问。   “那你也不用脱衣服啊。”   “可这件衣服很好看,我不想弄脏……”她小声地说。   这只是一件浴衣而已。   “我刚才是骗你的。”我只好点到为止,“我已经和你相处了那么多天,也没有被自己的武士道反噬,已经证明你不会引起我的武士道的反噬了。”   “咦?好像真的诶。”她恍然大悟之后又生起了气,“等等,宁海!你又在骗我!”   “对不起。”   她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会那么直接地道歉,就又不生气了,说:“哦……我原谅你了。”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   有时候,很多事情,只要发生的时间不对,仅仅如此,就会引起剧烈的变化。如果我一开始就宣称自己是武士,就不会有认识铃奈的机会;而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武士道的事情,很可能就要陷入杀与不杀的矛盾漩涡中。我会选择杀死铃奈吗?很可能……不,还是坦率地直面自己的丑陋吧,直言不讳地说,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一定会杀死铃奈,哪怕不杀铃奈的话只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导致我被反噬,我也一定会杀死她;而在那之后,我十有八九也会想出很多很多能够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的借口。接受了种种借口的自己,又会变得多么令我不能直视?我可以预见那种未来。那是我一直以来都希望避免成为的人。   好在,我已经不需要面对这种抉择了。   “宁海,今天我们就是要在这里睡觉了吗?”铃奈看着周围,“这里好像没有被褥……”   我看向一旁的壁橱,说:“应该在壁橱里面吧。”   “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睡觉。”铃奈似乎有点蠢蠢欲动,“听说朋友之间一起睡觉的时候会用枕头打来打去,这是不是真的呀?”   “我不打。”   “打一下嘛!”   “不打。”我重复地说。   等等。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和铃奈一起睡觉?   说到底,为什么我和铃奈会被安排到同一个房间里面?   我想起了在进入和室之前那个下人对我露出的暧昧微笑……当时在解释自己与铃奈的关系的时候,我用的是临时监护人这种说法。安排房间的事情或许是邀请我们的青年授意的,他该不会是把临时监护人理解成了“干爹”之类的猥琐隐喻了吧?   这时候,和室的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二位,请问现在方便吗?”青年的声音传了进来。   “方便。”我应了一下,“什么事?”   纸拉门被拉开了,青年站在门口对我笑了笑,后面站着一个用托盘端着陶瓷瓶子、酒杯和茶点的下人。   ……   青年好像只是来聊天的。   他看上去对我推崇备至,不时地就会提起我的威风事迹,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曾经在洛杉矶生存剧本的时候,我也见过崇拜那个世界的宁海——也就是沙德的士兵角色,不过那一次经历并未给我提供过值得一提的经验。聊天的过程中,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听他说话,不时地回应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动于衷;而他则讲得喋喋不休,兴致来了还会作出几个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热情。   他带来的下人就跪坐在他的后面,老老实实地闭目垂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在这种陌生的地方,面对着陌生的人物,铃奈十分拘谨,一动不动地坐着。有时坐得累了,她就会做个小动作缓解一下,偶尔还会偷瞄一眼别处,或者发个呆,像极了在长辈们谈话时无事可做的小孩子。我觉得她估计特别想离开这里跑出去溜达几圈,可如果她这么做,我又会不放心。   青年拿起一个陶瓷瓶子,放到了我的身前。   “这是西洋传来的烈酒。因为价钱太贵了,所以我买的很少,不过既然将军您来了,机会难得,我就拿出来与您共同鉴赏一番。”他腼腆地笑着。   “这……”我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身前的榻榻米上的瓶子,“既然那么贵重,就不用了吧。”   坦白说,我不喜欢喝酒。   除了青年想给我的那一瓶,他的身边还放着两个瓶子。他笑了笑,又拿起了另一瓶,递向铃奈,说:“千万别客气,我反而担心能不能入您的口……铃奈小姐,也给你一瓶。”   铃奈精神一振,想要接过,但是又停住了,可怜巴巴地看向我。   我只好点了头。   她立即高兴起来,接过瓶子。   青年拿起了自己身边仅存的一瓶,给自己倒酒;我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顺便把瓶子放到紧挨着自己的身边位置。   他准备的都是那种特别小巧玲珑的酒杯。   “不知将军对如今的天下大势如何看待?”他一边问一边拿起酒杯。   “你的意思是?”我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将酒杯伸了过来,我不得不拿起酒杯和他对碰了一下。   “如今的大和乃是太平盛世,子民安居乐业,周边诸国也都是一派和平,没有战乱和大规模的饥荒……”他一口将酒水饮尽,“您不觉得……大和应该将现状维持下去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维持下去也不错。”我依旧拿出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然后,我抬起酒杯,用宽袖挡住了青年的视线,暗中用念力将杯中酒水抽出,送进了紧挨着身边的瓶子里。刚才之所以把瓶子放在这个位置就是因为要施展这种招数。   “您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的大和仍然不够太平,是吗?”他沉吟着,“确实,即使如今没有值得关注的天灾人祸,我们也还有着恶鬼这种非铲除不可的敌人,但是将军,假如强硬地铲除恶鬼,将会导致大和陷入巨大的混乱,您依旧会坚持这个抉择吗?”   “你是想说,若是人类试图灭绝恶鬼,就会引起恶鬼的大规模反扑?”我反问。   他微微一怔。我捕捉到了这个反应,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又令我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露出了笑容,说:“正是如此。尽管恶鬼如今大势已去,鬼王已死,天王们在当年的乱战中四去其三,仅存的一头还被您所斩杀,余下的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恶鬼们依旧有着相当的数量,要是他们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这天下定要大乱。”   接下来,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开始聊起了其他事情。   期间,我抱着好奇之心尝试着喝了一小口酒,却被刺激得差点变了脸色。就如青年之前所介绍的那样,这真是烈酒,只是喝了一小口就让我的喉咙像是烧着了一样。经过这一次尝试,我之后再也没有喝它,将其统统都转移到了身边的酒瓶里,倒出多少送回多少。   铃奈倒是喝得非常高兴,像是在喝饮料一样,茶点都快被她吃完了。青年让下人给我们准备的茶点是一种抹茶绿的团子,用木质的竹签串起来,一串有四个。我也试着吃了一串,味道还可以,在饮食文化落后的大和算是优秀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我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想睡觉。   明明现在还不是特别晚。   不过,这种困倦很轻微,差不多就是平时深夜零点睡眠的人会在晚上十点产生的那种小睡意,并不碍事。   青年又与我聊了几句,突然问:“将军,您似乎累了?”   这似乎是一个结束聊天的机会,我也担心聊得多了会暴露自己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所以就承认了他的关心。   他笑了一下,又问:“是困倦了吗?”   “是的。”   虽然这么说很扫别人的兴,而且我还是寄人篱下,但是我只想尽早结束对话。   砰。   铃奈忽然倒下了。   睡着了?不,不对劲。我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异常。   青年缓缓地站了起来。   “将军,您与传闻中描述的很不一样。我还以为您是那种除了厮杀之外什么都不懂的武人,没想到您那么会演戏……”他转身走向和室的角落,“我旁敲侧击了那么多次,自以为可以套出您的话,试探出您的真意,可您却演得那么逼真,神态中没有暴露出一丝异常,真是令我佩服至极。”   在他说话的时候,下人也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向我走来。   “慢着。”他转身叫住下人。   下人顿住了。   他俯下身子,掀起了一块榻榻米,在地板上打开了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了一把带鞘的武士刀。   “斩鬼将军是何等的人物,岂容籍籍无名之辈取走性命?”他缓缓地拔出明亮的刀刃,“将军,由我来杀。”   我沉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此刻他站就在我的念力射程之内,只要我有那个意思,一瞬间就能切开他的颈项。 第65章 逢鬼必斩(九)   “将军,由我来杀。”   青年缓慢而有力地念出了自己的杀人宣告,眼中再无先前对我的钦佩与友善,有的只是一片冰寒刺骨的杀机。他的眼神、动作、事先准备,统统都在无声地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他想要杀死我。   可这是为了什么?   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他早在对话之前就在酒中下了药,并且还在对话时不停地试探我,试图从我的口中套出情报;然而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后者知道的事情我不见得会知道。尽管青年好像以为这是因为我有着足以欺骗他的演技,可我明白,我只是本色出演罢了。   他或许是宁海的仇家,或者是有着利益上的冲突,亦或是……他只是受人指使而已?   我没有立即起身反击,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他向我走来。   “少爷,请小心。”下人突然出声提醒,“这个人毕竟是威名远传的斩鬼将军,说不定其实还有可以行动的能力。”   “别担心。”他不以为然地说,“我给他喝的药酒可是只需要一杯就能放倒一条大汉的猛药,他刚才喝掉多少杯了?现在必定已经动弹不得……倒不如说,药效直到现在发作才令我不可思议;还有他身边那个叫铃奈的小鬼,一整瓶酒都给她喝完了,却昏迷得那么晚,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在我杀掉将军之后,你就负责处理掉那小鬼,以除后患。”   “是。”下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我。   “将军,您现在有什么感受?”他走了过来,“被我这种小角色陷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一动也不能动,这种滋味想必非常难受吧?”   我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伪装成了一个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哑口无言的将死之人。   他给我下了药,我很意外,但我事实上没有中计。在喝酒的时候,我只是小小地喝了一小口,稍微地尝了一下味道,恐怕也就是因为那一次尝试,我才会感受到轻微的困意吧,不过这种程度的药效不会对我的反击造成阻碍。我想趁此机会试探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如此陷害我。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举起刀刃。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缓缓地问。   “唔?”他的动作一顿,“您还有说话的余力吗?不过,看您的样子,这应该就是极限了吧。”   我看着他。   “我的理由……非常的简单,那就是您太危险了。”他对我说,“现任的讨鬼寮主年事已高,最多再过一年,他就会退位,然后将寮主的位置传给您;然而,您无论是对待恶鬼的态度,还是秉承已久的武士道,都过于激进,早晚会使大和陷入兵荒马乱。我不能袖手旁观地看着我深爱的祖国一步步地沦为人间地狱,因此,我接受了那位大人的委托,在这水信玄城……这一处从西境回归平安城的必经之路上守着您。当您进城之后,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将您铲除。其实您之前哪怕不接受我的邀请也无妨,我会威逼利诱那家旅馆的老板娘,让她只能与我们合作,然后我再想办法杀死您。”   这听上去像是一起政治谋杀。青年不是主使,他只是一个执行人,幕后黑手另有他人。   他的眼神透出了刚毅的色泽,好像是真的坚信自己正在做正义的事情。   “其实,倘若您仅仅只是理念激进,倒也不至于立刻就被那位大人所盯上……”他说,“您错就错在,窃走了那一纸密文。”   “密文?”我有点疑惑,但是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   在起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从自己的身上搜出了一些随身事物,分别是钱袋、信件、折叠起来的白纸和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其中的白纸上写满了无数我看不懂的文字,那似乎与这个世界的一般文字不同。我当时就猜测这或许是某种密文,现在看来,居然恰巧蒙对了。   青年杀我的动机,就是因为我携带了那一纸密文?   “看来您已经想通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既然如此……就请赴往冥界吧!”   说着,他手持武士刀,作势要砍。   我注视着他的脖子,正打算对他施展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在我的身边,理应已经昏迷的铃奈陡然犹如闪电般探出右手抓向了旁边的竹签。这是她之前吃团子吃剩下的东西,有着尖锐的一头。她迅速地抓住了那一根竹签,同时动如脱兔地弹起身子,以常人反应不及的快动作向着试图杀死我的青年攻击过去。   噗哧。   竹签狠狠地扎进了青年的右手腕,从一面刺了进去,又从另一面突了出来,带出了少量的鲜血。   “啊!”青年情不自禁地痛叫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刀柄。   武士刀在半空中落下。   啪。   铃奈抬起右手,稳稳当当地抓住了刀柄。   青年用左手捂住右手的伤口,动作狼狈地后退。   唰!   雪亮的刀光凭空闪烁一瞬,扫过了青年的脖子。   血光顿时冲天而起,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掉了下来,落到了无头尸体的身边。从颈部断口喷射出去的鲜血先是喷泉一般地向上射出,接着又向下坠落,雨水似地洒到了榻榻米上,也染红了铃奈的脸蛋和她穿着的米色浴衣。这一刻,铃奈的眼神十分恐怖。她并没有故意地作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只是非常镇定地斩杀了青年,可她眼中的色彩却令我联想到了曾经被我斩杀的红皮恶鬼。当时的它的眼神也与此刻的铃奈一般无二,有着视人命为草芥的冷酷、残忍、暴虐,又仿佛什么感情都没有,令看了的人不禁寒毛倒竖。   恶鬼铃奈。我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这么一个词组。   谁都没想到会是铃奈率先作出了反击,就连旁边的下人也是不知所措地呆立着。从这个下人先前的举动来看,我知道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就连中计之后的我仍然保留行动力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可即使是他恐怕也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手持匕首向铃奈冲去。   铃奈转身看向他,似乎正要迎击。   我看了他一眼。   他持匕的右手五指蓦然脱落,好像做工粗糙的人偶一样,右手掌一下子就变得光秃秃一片了。   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与匕首一起纷纷落地。   他惨叫起来,痛苦地看着自己不停喷血的右手掌,后退了两步,坐倒在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说:“到此为止。”   他惊愕地看向了我。   我不再理会这个失败者,转头看向铃奈,说:“铃奈,你……”   “宁海?”她吃惊地看着我,“你不是不能动了吗?”   我忍不住怔了一下。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刚才的残酷神态,完完全全就是我所熟识的铃奈,刚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没有真的喝掉酒水,只是骗了他们。”我姑且解释了一句,“铃奈,你呢?你不是昏迷了吗?”   “我刚才是装晕。”她满不在乎地说,“其实一开始是真的感觉有点晕,所以不小心摔倒了。本来想爬起来的,可是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感觉不对劲,就装成昏迷了。”   “你不是喝了那酒吗?”我问。   “嗯,是喝了啊。”她点点头,“不过没感觉有多奏效。”   我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首级。   这个人不至于会拿效果低劣的药对付我们,而且,先前的我只是尝了一小口,就已经感觉到轻微的困意了,若是我真的喝了一整杯,一定会如他所料那般不省人事;而铃奈喝了那么多,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看上去也没有大碍,这明显又与我的判断相冲突。   这是恶鬼的血脉所形成的抗药性吗?我自然而然地作出了这种推测。   明明之前显得那么呆笨,此刻却又表现得这么灵活,真不知道她是愚蠢还是聪明。   还有,刚才她的模样到底是……   先把这些事放到一边吧。   我看向被我废了右手的下人,走了过去。   下人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想要远离我。   “你再动,我就杀了你。”我说。   他不敢动了,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将军阁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受人指使,被……被这个意图谋反的罪人所指使而已!将军阁下,请放过我吧,我不想死!”   听了他的话,我倒是心中一动。   刚才我还在困扰要怎么收拾眼下的局面,毕竟青年好歹也是一个贵族,杀了他很可能会招惹麻烦,但是我却又不小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我是地位远比这个贵族高的斩鬼将军,而不是一介籍籍无名的平民角色,即使动了杀手,似乎也不至于被麻烦缠身。   我试着开口:   “既然如此,对于这一起事件,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对这里的下人们解释吧?”   “是,我知道,我知道的……”他连忙向我跪拜。   “如果你没有办好,想必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我威胁他。   “是,我一定会办好!”他不敢抬头。   我盯着他,他恐惧地颤抖不已。   这时,旁边的铃奈突然发出了兴奋的叫唤:   “宁海、宁海!”   “什么事?”我看向她。   “这把刀是鬼切诶!”   她将自己夺来的武士刀展示给我看。我仔细地观察着,发现刀身的侧面铭刻了一行短句:一诺千金。   “只是刻了一句话而已,并不一定是鬼切吧。”我说。   “呃……”她呆了呆,“好像也是。”   跪在地上的下人小心翼翼地说:“将军阁下,这把刀是货真价实的鬼切。”   “真的?”我反问。   “真的,千真万确,我以自己的性命保证。”他连忙说。   既然他这么说,那这把刀也许就真的是鬼切了,可刚才的青年却没有使用它的力量,是因为觉得以我这种“动弹不得”的人为对手不需要念出言灵吗?不过即使用了,他的下场也不会有决定性的变化,无非是杀他的人从铃奈变成了我而已。鬼切只能强化武士的速度与力气,却不能强化武士的身体强度,这种对手只要当面进入我的十米内就会被我轻易杀死。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成为武士了。”铃奈满怀期待地说。   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想起了之前的画面,对她说:“铃奈,你杀人了。”   “嗯,这怎么了?”她好像还没从兴奋中清醒过来。   “你没有什么感觉吗?”我问。   “感觉?”她困惑地歪着头,“没有。”   “你对杀死了他这件事没有特别的感觉?”我订正了一下问法。   “没有啊,宁海,你到底怎么了?”她好像觉得我非常奇怪,“这种小事就不要再说了吧。宁海,你看你看,我有鬼切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和你一样的武士了!从今以后我们就一起战斗吧,好不好?”   我看着她欢喜雀跃的眼神。   这一双鲜红色的眼睛不沾染丝毫尘埃,犹如上好的宝石一般倒映着我的身影,非常好看;然而,经过了刚才的事件与问答,我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非人的漠然,仿佛有一头残忍的恶鬼正藏匿于这看似美好幼嫩的外表之下,阴冷地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   ……   因为出了那种事情,所以我们离开了青年的宅邸,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   次日早晨,我收到了平贺才人的来电。   我接通了电话。   “宁海,你那边如何?”他的声音中透露着疲惫。   “一切正常。”我没有说出昨日发生的事,“倒是你那边又怎样了?你的心情似乎很差。”   “嗯,是不怎么好……”他叹息着,“总而言之,我已经到水信玄城了,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我说出了自己住的旅馆的名字。   “我记下了,这就过去。”他挂断了电话。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第66章 逢鬼必斩(十)   迎着冰凉的风,我和平贺才人在旅馆的门口汇合了。铃奈还在睡觉,我没有叫醒她。看在她昨日有功的份上,我也让老板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而不是按照计划让她直接睡地板。   我观察着平贺才人。   他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与我相仿的男生,穿着一身简朴的黄色布衣,背了一把带鞘的武士刀,外貌与气质像是我曾经在河狸市中看过的随处可见的日本高中男生,说帅不帅,说丑不丑,身材也是不高不矮。若说是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那就有失偏颇了,但要我从对他的第一印象中找出与众不同的特点,那也是一桩难事。起初我没有认出他是平贺才人,但是因为刚才他走到旅馆门口的时候突然拿出了一款蓝色手机,似乎要打给电话通知我,所以我才认出了他。   “平贺才人,是吗?”我看着他的脸。   他愣了一下,收回了蓝色手机,点点头,说:“你是……宁海吧?”   “就是我。”我承认了。   “太好了,终于和你汇合了。”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你还是直接叫我才人吧。在这个大和,姓氏好像是只有贵族才拥有的东西。”   铃奈也是只有名字,没有姓氏;而之前被铃奈杀死的青年却是有姓的,我记得他好像是叫藤……藤川?记不清了。   “好。那么,才人。”我说,“你之前说要去寻找自己的武士道的线索,现在找到了吗?”   “找到了。”   说起这件事,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有什么问题?”我没有漏过他的脸色变化。   “这个……确实有问题。不,应该说,问题很大。”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之前对你说过,我得到了这个世界的我的朋友居住在附近小镇上的情报。可我去了之后才知道,她其实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是我的情报太落后了……”   “到底怎么了?”我觉得他很不对劲。   “这个世界的我好像杀死了她的姐姐。”他叹息着,“好在,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我还是从她的口中得到了真相。”   我等待着他的解释。   “我问她:善恶相杀究竟是什么?她回答我:倘若你杀死一个坏人,事后就要杀死一个好人;杀死一个仇人,就要杀死一个友人;杀死敌方一人,就要杀死己方一人。哪怕是恶鬼也不在例外。”他缓慢地说,“这就是善恶相杀的真实含义。如果我违背了这一条规则,就会被反噬,沦为刀中恶鬼复活的载体。”   听了他的解释,我不禁愕然。   倘若杀死敌方一人,事后就要杀死己方一人,这种规则真的能被称之为武士道吗?在此之前,我只见过两把鬼切、两种武士道,分别是“逢鬼必斩”和“一诺千金”。前者尽管偏激,可却能看见嫉恶如仇的大义;后者更加不用说,就只是信守承诺,不愧武士道的称呼;与此相比较,他的善恶相杀又是什么?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武士道了,根本就是一条邪道、一道彻头彻尾的诅咒。   居然摊上了这把鬼切,他的运气究竟是有多差?   本来我还以为自己的逢鬼必斩已经够麻烦了,却没想到还会有这种麻烦到令人无言以对的鬼切。   兴许是我盯着他看的时间有点久了,让他产生了某种误会,他连忙向我解释:“别担心,我在来这里之前既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斩过鬼,是不会向你动手的。我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担心那种事。”   “呃,可是你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假如你敢乱动一下,我就宰了你……”   “我没有那么想。”   “是吗?”他半信半疑地说,“大概是我误会了吧,但是你的表情也太冷淡了。”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团子也有说过我不苟言笑,不过我自己对这方面的感觉很稀薄。说到底,我的表情真的有那么容易令人误会吗?虽然我是基本不笑,但也不至于被当成十分冷淡的人吧。   如果我还是初中时候的自己,说不定会自以为是地把冷淡理解为冷酷,然后陷入幼稚的自我陶醉,但是现在我已经十七岁了。尽管距离正式迈入社会还有一段距离,可我已经预见到了这种等同于暗示我不擅长社交的评价会在将来给自己造成阻力的事实。   只好日后再想办法锻炼这方面的能力了。   才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了早饭就走。”我转过身,“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我去叫醒一个人。”   “谁?”   “同行的人。”   然后,我回到旅馆,进入了铃奈的房间,毫不客气地把她摇醒了。   此刻的铃奈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环视周围,发了两三秒钟的呆,突然说:“这是哪里?”   “旅馆。”我回答。   她好像还没睡醒。   “旅馆……”她神游物外地看向天花板,“旅馆、旅馆……水信玄城……啊,对了,我已经不在村子里面了。”   “终于清醒了吗?”我问。   她乖乖地点了一下头,紧接着突然又露出了特别紧张的表情,胡乱地摸索身边,然后摸到了昨日从青年手中夺来的鬼切,这才放心下来,说:“太好了,还在,原来不是梦啊。”   我个人倒是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快把自己收拾一下。”我转身走到了门口,“我在这里等你。”   说着,我关上了门。   不过片刻,门就被从里侧打开了,铃奈走了出来。   昨日从青年的宅邸离开之前,我让下人给铃奈准备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因为铃奈从离开村子开始就只穿着那身单薄的布衣,所以我担心她会因此而受寒。现在她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和服,上面不规则地点缀着很多红色的彼岸花图案,有一种奇妙的妖艳感。   坦白说,这身衣服不适合她,我觉得她适合的是那种白色的樱花瓣图案的衣服,不过……这种不合适似乎营造出了一种反差,看上去也不坏。   这应该归功于她的底子好。   “感觉不方便运动。”她嘟哝着。   不方便运动才好,我希望她会因此而老实一些。我说:“我们先去吃早饭,吃完了就离开这里。”   听见要吃东西,她的情绪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了。   我们离开了旅馆。   才人看见我身边的铃奈,问:“她是?”   “她是铃奈。”我说,“因为某些理由,我打算带上她。”   “某些理由……”他打量着铃奈。   此刻铃奈拿来缠额头的白布也被换成了一条黑色的布匹,遮住了下面那根短短的独角。   “宁海,他是谁?”铃奈转头看我。   “他叫才人,是我的朋友。”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宁海的朋友?”她回头看向才人,“也就是说,你也是武士吗?”   “姑且算是吧。”才人含糊地回应。   武士的使命是讨伐恶鬼,而他的武士道却决定了他谁都不能讨伐,这大约令他产生了某种名正言不顺的心理。   接着,我们走出了旅馆附近,前往酒馆。   半小时之后,我们简单地吃完了早饭,去了城里的马厩。   四十五分钟之后,我们离开了水信玄城。   ……   两天之后的下午,我们来到了平安城的城墙之下。   一路上,我和才人互相交流了不少情报。与大多数时间都虚掷在了村子里的我不同,才人得到了更多的有关于大和的情报。经过对话,我逐渐地对大和有了更深的认知。   五十年前,恶鬼的势力强大,鬼王健在,四大天王俱全,人类与恶鬼的战争一直在持续,而优势属于人类这一边。   为了更有效地铲除恶鬼,一名强大的武士挺身而出,建立讨鬼寮,吸收本来只是游兵散勇的武士们,强化了人类对恶鬼的战力。此人如今依旧在世,被世人尊称为讨鬼寮主,与后起的源赖光大将并称为大和双壁,同时也是大和仅有的两名大将之一。   十四年前,突然有一头叫作酒吞童子的恶鬼杀死了当代的鬼王,籍籍无名的它转眼间就成为了新一代鬼王。它比起前任更加强壮与狡猾,并且充满了领军智慧,将以讨鬼寮为首的武士们逼迫至濒临极限的地步。有那么一个时期,据说漫山遍野的恶鬼们都包围了平安城,只差将其攻而陷之;而当时就连讨鬼寮中间都有传言,说恶鬼们要取代人类,酒吞童子会成为新世界的霸主,从此人类再无出头之日,可见酒吞童子的凶威之盛。   直到十年前,一名叫作源赖光的武士横空出世,先后斩杀恶鬼四大天王之三与酒吞童子。以那一次胜利为起点,众志成城的恶鬼势力变成了一盘散沙,讨鬼寮战战大捷,一举消灭了多到数不清的恶鬼,并且紧追不舍地将它们赶入了山林与荒地,似乎是下了要彻底灭绝恶鬼的决心。   交流的途中,我也获悉了才人的特权的信息。虽然他参加了三次剧本,但是只有两个特权,还有一个被他消耗掉了。其中一个是短时间增加防御力的特权,另一个是强化投掷武器的威力的特权。   马车上,我和铃奈坐在一起,而才人则坐在对面。   “酒吞童子有多强?”我问。   铃奈也在竖着耳朵倾听。   “强得离谱。”才人回忆着自己得到的信息,“听说全盛期的它单枪匹马就能冲进武士们组成的阵列,毫发无损地杀进杀出。讨鬼寮曾经下过这么一条指令:一旦遭遇酒吞童子,哪怕寮中武士全体都在,也绝对不能与其正面交锋。”   “也就是说,酒吞童子比讨鬼寮所有武士加起来都要强大吗?”铃奈不由得问。   “是的。”才人居然肯定了。   “可是那个叫作源赖光的大将不是打败它了吗?”铃奈又问。   “所以源赖光才是传说,才能一举成名,成为大和历史上仅有两人的大将之一。”才人说,“不过……他杀死酒吞童子,其实也是取了巧。”   “取巧?”   “他的胜利,有两个因素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才人说,“第一,是童子切安纲;第二,是神符。前者是无论对手是何等恶鬼,只要见血就能封喉的传说中的鬼切,哪怕只是给恶鬼造成一丝擦伤,也可以转眼间反败为胜;后者是很久以前的阴阳师所遗留的符纸,能够强化武士的身体能力。凭借这两样武器,源赖光才可以杀死酒吞童子……当然,也不是有了这两样武器,就任谁都能杀死酒吞童子了。根据我听到的说法,一个顶尖的武士,哪怕持有童子切安纲并且受了神符强化,与酒吞童子之间的差距也如平民和武士一样令人绝望。所以,源赖光的功绩,真的可以说是奇迹一般。”   我听着才人的解释,从中捕捉到了阴阳师这个词汇。阴阳师……这个世界有阴阳师吗?   在之前讲述大和近代史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提及过阴阳师,直到现在说起了所谓的神符,才在不经意间随口提了一下,这令我感到阴阳师在大和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有分量的角色。眼下铃奈在身边,我也不好直接去问这种可能是常识的问题。   “酒吞童子这么强啊……”铃奈很吃惊。   “嗯,酒吞童子与其说是鬼王,不如说是鬼神。”才人作了一个比喻。   这时候,马车已经通过城门,进入了城里。   才人抬手打开木质的车窗。外面是平整的石板道路,形形色色的行人们走在路面上,商贩的叫卖声传了进来。他又关上了木窗,声音都被隔绝到了外面。   “平安城是大和的首都。”他忽然说,“从十年前开始,这里就被强力的结界守护着,任何恶鬼都会被拒之城外。”   闻言,我看向铃奈。   铃奈疑惑地歪了歪头,好像没有意识到其中的矛盾。   看样子她不会触发那所谓的结界。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在一处马厩下了车。   “那么,我先走了。”才人对我说,“平安城也是讨鬼寮的总部所在,云集了许许多多的武士。我打算在这里寻找应付武士道的办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他似乎还是对自己的善恶相杀耿耿于怀。   我没有挽留他的理由。既然大家都在平安城,那么以后汇合起来速度也快。   接下来,我和铃奈一起找了一家旅馆,先订好了两个房间,在里面休息了一阵子。等到差不多要吃晚饭的时候,我正打算去叫铃奈,却听见门被敲响了。   咚咚。   “谁?”我问。   “失礼了,将军。”外面传进来了一本正经的男声,“我是寮主的部下,我收到了您回城的情报,就立即赶过来了。寮主对我下过命令,一旦您回了城,就要通知您去见他。”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去给他开了门。   他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武士。   我顿了一下,说:“请给我带路吧。”   “是。”他说。   ……   在去见寮主之前,我跟铃奈说了一下,让她老老实实地在旅馆等我,然后才跟着武士离开。   大约经过了四十分钟,我跟着他进入了讨鬼寮总部。   总部位于平安城的城北,接近城门,周边用白色的围墙与外界隔绝,里面坐落着十几座和风的建筑,许多佩戴鬼切的武士在这个地方走动。他带我走进了最中央的建筑里,路上有一些武士经过我的身边,都会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尊称将军。我从他们的行为中感受到了斩鬼将军宁海的威风。   进入中央建筑之后,他又带着我经过几条木质地板的走廊,来到了一扇门前,叩响门板。   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进来。”   他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随即后退一步,示意我进入。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的后面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办公室一样的房间,放着书架、盆栽和挂画,最深处有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一个穿着灰色和服的老人。   老人看向我,亲切地笑了一下,说:“欢迎回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这个世界的宁海又是怎么做的呢?我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一直沉默不太好,只好开口,说:“寮主。”   “寮主?”他侧了侧头,“奇怪,是我年纪太大了,所以耳背了吗?才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见外了很多啊。呵呵,不用那么客气,一如既往地叫我黑桐前辈就好。” 第67章 逢鬼必斩(十一)   寮主带着友善的微笑订正了我对他的称呼。看样子,他并没有通过这个小小的异常发现我其实不是他所熟识的宁海的事实。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一般情况下,神志正常的人是不会因为熟人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就怀疑对方已经被鹊巢鸠居,哪怕心中真的浮现了这个念头,也不会郑重地加以考虑。   黑桐,这是他的姓氏吗?   我观察着这个老人。   就外貌来看,他的年纪至少超过了七十岁,面部皮肤松弛且布满皱纹,有一头苍白稀疏的短发与温和的双眼,身上穿了灰色的和服,脸上带着令人倍感亲切的微笑。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那种特别喜欢关照晚辈的邻居家普通老人,没有刻板腐朽固执己见的感觉,仿佛无论面前的年轻晚辈说的话是激进还是保守、是离经叛道还是切合传统,他都会认认真真地倾听一遍,然后再用和缓却有力的语气发表自己的观感。   在见他之前,我还以为这个传说中一手建立了讨鬼寮并统帅了无数武士的大人物会有着更加锋芒毕露的气质,可他没有。他仿佛只是一个与战斗和战争绝缘的温柔老人,而不是名声响彻世间的讨鬼寮主。   寮主坐在桌子后面注视着我。   “很抱歉,明明你还在休假,我自顾自地却把你叫了回来。”他抱着歉意对我说,“不过,最近发生了一些令我在意的事情,所以我想,现在的平安城,或许需要你的存在。”   说着,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白纸,放到了桌面上,示意我去看。   我走到桌面前,拿起了白纸。   “这段时间,四处逃窜的恶鬼们正在相互传递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他缓缓地说,“内容是:酒吞童子不久之后将会复活,平安城的结界也会因此而消失不见,恶鬼势力可以卷土重来……另一方面,在平安城的附近地带,恶鬼相关事件的发生频率也出现了飞跃性上升,这说明恶鬼们正在平安城附近聚集。”   我看了一遍白纸上面的文字,内容与他说的话大同小异。   “我的部下认为这条消息仅仅是无稽之谈,附近聚集起来的恶鬼们也只是一群对谣言信以为真的愚者,酒吞童子不可能复活。”他说,“但是,经过对消息来源的调查,我觉得这可能不止是谣言。在散布消息的恶鬼里面,有着酒吞童子的心腹的踪影……它们不至于拿酒吞童子复活这件事来开玩笑。”   “酒吞童子可能复活吗?”我问。   同时,我想起了最初进入生存剧本时从身上搜出的信件,上面写着“速回平安城”,那应该就是眼前的寮主遣人送来的信件吧。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他回答我,“你应该知道,武士们只要违反了武士道,就会沦为恶鬼复活的载体,而恶鬼复活的关键则在于作为鬼切主素材的角……哪怕恶鬼死亡了,只要角还在,角中的魂还在,恶鬼就有再次复活的希望。”   也就是说,酒吞童子的角还遗留在世间?   我问:“如果将角本身破坏呢?”   “那么恶鬼就再也无法复活了,不过……”他无奈地笑了笑,“你是想说,要将酒吞童子的角破坏,是吧?不过这是不行的。现在,酒吞童子的角被安置在了平安城的某一处,充当平安城的结界的能源……一旦将其拿走,平安城的结界就会土崩瓦解;而且,能够充当结界能源的只有酒吞童子的角,其他恶鬼的角不行,哪怕是历代恶鬼之王的角都不行,它们与酒吞童子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因为你是只关注战斗的人,所以大概对这些事情不怎么清楚吧。”   听着他的解释,我又想起了才人之前分享给我的情报。   笼罩平安城令任何恶鬼都无法接近的巨大结界,是十年前才建立的;而酒吞童子被大将源赖光斩杀的时间,也恰巧是十年前。原来这不是巧合,就是因为酒吞童子被斩杀,大和才能拿它的角去建立结界。   “如果条件允许,我哪怕拼着不要结界,也不允许酒吞童子复活。它的威胁程度超越了历代所有鬼王。”寮主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可是……没办法,大约是我自上任以来的行动过于激进了吧,陛下与大臣们也都知道我一定会那么做,所以他们向我隐瞒了角的所在。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十几年前恶鬼围城的那一幕直至如今我都历历在目,而平安城结界带来的安全感又是那么的可靠……只要结界还在,恶鬼们就无法涉足平安城一步,当然也无法对陛下与大臣们展开刺杀行动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铃奈却是可以进入平安城的,这大约是半人半鬼的特殊性作祟。   如果将来铃奈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兴许可以在这一件事上做做文章……不,即便如此,她头上长角的事实也是不容争辩的,这样还不够充分。   我想着其他事情,问:“但是,既然恶鬼们无法进入平安城,就无法夺走藏于城中的酒吞童子的角,也就更加不能复活它了,不是吗?”   “是这个道理,但这就与对消息的调查成果相冲突了。我想,恶鬼们很可能找到了某种绕过结界夺走角的办法。”他解释着,“也正是出于这种担忧,我才会把你叫回平安城。在有万一发生的时候,哪怕你只是待在城中,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安抚人心。”   斩鬼将军宁海的威名居然得到了寮主的这种高评价。   试图刺杀我的青年曾经说过,眼前的寮主年事已高,退位之后就会轮到我——确切地说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来继位,看来所言非虚。   “除了你之外,还有另外一名强大的武士回城。”他露出了回忆的表情,“虽然他也与你一样年纪轻轻,但是却身负剑豪般的高超武艺,有着十八般武器都能驾驭的本事。遗憾的是……他的武士道过于离奇,居然在杀死了敌人之后还要再杀死一个伙伴,真是荒唐至极,可偏偏又是真的。因为这个理由,我只好让他去做密探工作,之前的调查也是他在落实执行。不过,尽管不能杀敌,可只要巧妙运用,也不是不能成为战力……”   他说的人我好像认识。我问:“那个人是不是叫才人?”   “你认识他?”他意外地问。   “我们是一起进城的。”   “原来如此,但是我的部下没有报告给我……哦,估计他也不认识才人。”他摇了摇头,“才人本可以闯出无人不知的名声,却因为这种事情……真是埋没他了。”   守秘人不会使调查员扮演无法胜任的角色,这是雾切曾经告诉我的规则;也就是说,之前与我一起进城的平贺才人,他真的具备剑豪级的武艺?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鬼切的缘故……   不知道武士能不能更换自己的鬼切。   这种问题对于武士来说或许也是常识性问题,因此我没有问寮主。之前我也不小心对他提出了不恰当的问题,现在已经反省了。   “话说回来,宁海。”他突然说,“你在前段时间让信使送来过一封信件,里面说是有什么东西要在之后交给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为什么你回城那么晚?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之前还在担心你。”   经他这么一说,我记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密文。   “不久之前,我遇到了一头恶鬼,在追杀它的过程中迷路了。”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密文,递了过去。   “是吗?大和的恶鬼分布密度已经下降到很低了,你应该是听见哪里有恶鬼,所以就立即赶过去了吧。”他接过了密文,“以后最好别那么做了,我知道你总是满脑子想着要斩杀恶鬼,但是这种事情也要适可而止,毕竟你的武士道也很险恶。”   “是。”我只好这么回应。   他将折叠起来的密文展开,阅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密文。   “这不是你写的?”他问我。   “不是。”我回忆着青年的说辞,“那是我从某个地方窃来的。”   “窃来?从什么地方?”   我自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不过,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密文,赶在我编织蒙混过关的话之前先一步得出了答案。他说:“这好像是……保守派的密文。原来如此,你是从他们手中弄来的啊。真是一群怎么也闲不住的家伙。”   保守派。我记住了这个关键词,打算留到以后再调查。   这听上去像是某种注重保守的派系,曾经试图刺杀我的青年很可能也是那一边的。保守、保守……这又是指什么方面的保守呢?   我将自己遭遇过刺杀的事情告诉给了寮主。   闻言,他沉默了几秒钟,说:“看来这密文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啊,连刺杀你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都做了。”   “这里面写的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也读不懂。”他坦白地说,“再怎么说,保守派也是我的政敌,尽管都是共事关系,可我也没法请他们来解密这个……只好拜托专门的人去解密了。或许会花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会把成果通知给你。”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感到身上的黑色手机传来了短暂的震动。   守秘人发来新的短信指令了。   虽然想看,但是现在并不合适,我打算留到之后再看。   “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寮主看了看我,“宁海,你来之前有吃过饭吗?”   “没有。”   “那就一起吃一顿吧。”   说着,他抬起双手,拍了拍。   啪啪。   吱。   我的后方传来了开门声。   回头一看,开门的是之前带我过来的武士。   寮主温和地说:“这一次也拜托你了。”   武士沉稳地点点头,从门口走到了办公桌的后面,将寮主推了出来——我直到此刻才发现,寮主坐的椅子居然是一个造型古老的轮椅,而他的双腿似乎已经残疾了。   “带我去上一次的酒楼。”寮主对武士吩咐完了之后又看向我,“宁海,一起来吧。”   接下来,武士推着寮主的轮椅离开了办公室,而我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我们三人一路走出讨鬼寮总部,来到了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途中,寮主又转过了头,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宁海。”他突然说话,“上一次我跟你讲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上一次?”我顿了一下。   这种事情我不可能知道。   “你的年纪虽然还轻,但是也快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我知道有很多人,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结婚,而你已经十七岁了,却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一次,这怎么行呢?”他缓慢地讲着。   我哑然地听着他讲话。   十四岁的时候就结婚……这或许是大和的常态,但对于生长在现代社会的我来说却显得太早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我提起这件事情,他很关心我的情感状态吗?   “我家的式也是,已经十八岁了,却至今没有属意的男性。”他说,“我也知道,这都是因为你们太优秀了,所以眼光也高,不会用将就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未来……因此,我希望你们两个人可以……嗯,可以接触接触?我也不是要求你们一定要怎么样。不成的话,做朋友也好,没准哪一天就改变心意了,觉得可以和对方在一起……”   我听着他说话,不时地应一声。   式。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式……式……两仪式?   不会那么巧合吧。   但是,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这一次,我和式约好了,要在那家酒楼吃晚饭。你会在这个时机回城倒是意外之喜,正好可以带你一起。”他说,“所以,你意下如何?”   我正在思考其他事情,因此有点心不在焉,下意识地问:“什么?”   “你和式相亲的事啊。”他一本正经地说。 第68章 逢鬼必斩(十二)   相亲?   虽然我自认为还没有到需要相亲的年纪,但是在早婚成习的大和,这或许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当然,我对相亲没有兴趣,也没有替这个世界的宁海应下亲事的意思,我感兴趣的是寮主提到的“式”。从他的话语中,我不难判断出来,式是一名十八岁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女儿……不,他已经很老了,所以应该是他的孙女吧。   这个式,会不会就是两仪式?   抱着这种怀疑,我没有拒绝寮主的邀请。相亲不是重点,重点是确认式的身份。   片刻之后,武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寮主进入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我也跟着走进了酒楼的大门。   酒楼内部的布置古色古香,偌大的空间中错落有致地放着一张张造型精美的桌椅,穿着得体的顾客们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座位,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淡香。我们穿行在一处处座位之间,然后来到了一张木桌前。   桌子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她留着恰好遮住耳朵的黑色短发,容貌精致,有着一种奇妙的中性美。虽然我不至于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当成男性,但要是有人说她是面部线条柔和的美少年也不是不能接受。当我们接近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目光投了过来。她先是看了看轮椅上的寮主和推着轮椅的武士,又看向了我,眉毛皱了一下。本来她给人的是那种对周围浑不在意的感觉,可当她看见我的时候,脸色似乎隐隐有种不快的味道。   寮主亲切地说:“式,让你久等了。”   “我也只是刚到。”她不客气地问,“这个家伙是谁?”   她口中的这个家伙无疑是指我。   寮主无奈地说:“他……就是我这几天对你提过的宁海将军。”   “宁海?”她又看了我一眼,“你就是宁海?”   “是的。”我说。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正当我以为她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的时候,她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寮主身上,说:“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没关系,就当认识一下,也不是必须要往那方面走。”寮主笑着说,“大家都是武士,武士之间互相认识一下也是好事,不是吗?”   她反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吗?”   虽然寮主是年龄辈分远比她高的长辈,但是她好像没有因此就给他面子的意思。   “虽然也不是没有那种想法,但是……式,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而这一次也会变成仅仅是一起吃个饭的事情而已。”寮主说,“不过,在说愿意不愿意之前,还是先互相说说话、认识认识彼此吧。你们以后会有共事的机会,这不是坏事。”   “没有必要,敌人我都会独自解决掉。”她似乎对自己的本事很有自信。   “现在的你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兴许以后会有改变呢?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寮主笑了笑,“对了,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先失陪了。”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武士;而武士则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将轮椅上的他推走了。   这里只剩下了我和式两个人。   我看着她,问:“两仪式?”   “这里的我是‘黑桐式’,不过别叫我黑桐,要叫就叫我式吧。”她无趣地说,“我知道你,你就是前些天一直给我打电话的宁海?本来不打算与你们见面的,没想到还是碰见了。”   她的话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调查员身份。   “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不解地问。   “从你的角度来说,我应该会有一个不接电话的理由吧,但是我没有那种东西。”她回答我,“对我来说,接你们的电话才是需要理由的。我没有必要与你们合作,敌人我都会独自应付,倒不如说在战斗的时候旁边有其他人的话会让我感觉很扫兴。”   虽然她看上去不愿意与我继续对话下去,但是对我提出的问题却详细地作出了回答,其内容也令我充分地感受到了她的乖僻。   “发生战斗的时候,身边有队友不是更好吗?”我问。   “那是指以胜利为第一目标的情况。我虽然不想输,但也不是单纯地为了赢而战斗的。”她说出了令人费解的话。   “那你是……”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吧。”她冷淡地打断了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需要。如果你不想继续被泼冷水,那就别再与我说话了。相亲的事也是……哦,估计你也没把这个当成一回事吧,倒也正好。这只是那个家伙的任性而已,你不用奉陪他。”   我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她看上去完全不想与队友合作,只打算单干,她的话语中散发出来的就是这种赤裸裸的拒绝味道;而我对自己的说服能力没有自信,因此也没有继续对话下去就能说服她的把握。把这件事交给才人的话……似乎也没有多少希望,他或许比我更加能说会道,可我不认为他能顺利说服这个女子。   假如说服不了,调查员这一边的力量就相当于分裂了。   我不知道我们之后需要面对的是什么难题,又会困难到什么地步,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让事先准备达到最好。诚然,在过去的剧本中,因为调查员们的实力层次不齐,所以也不能说大家总是齐心协力地攻克难关,可既然这一次我们三人貌似都有着不错的条件,那么能合作自然是最好的。   虽然不清楚眼前的式有着何种程度的身手,但从她的发言与寮主提及的“大家都是武士”这两点来看,她自然不会是没有战斗力的角色。   有员工拿着菜单走了过来,问:“请问两位需要什么?”   “随便来上几道菜就行。”式随便地说。   我还以为她会立即走掉。   员工又看向了我。   我坐了下来,让他把菜单给我,然后翻看了一遍,点了一些看上去不错的,并且让员工将一部分打包。   员工记下菜名,随即收回菜单,转身离开了。   式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将一部分打包,而是安静地等待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菜品被陆续地端了上来;又经过了十几分钟,式大约觉得自己吃够了,就站了起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酒楼。   这里的座位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草草地吃了几口,然后也站起来,拎起之前让员工给我打包的饭菜,转身离开这个地方,走到了街道上。   走了大约几分钟,我听见旁边传来了呼唤声,转头一看,寮主和武士就在街边,前者正在向我招手。   他之前还说自己有工作要做,当时我就觉得那是托词,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样?事情顺利吗?”他关心地问。   应该是问相亲的事吧,答案当然是不顺利。我直接这么告诉他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抱歉,宁海……我其实已经预想到了,但是……唉,你大概很不高兴吧。”   “不会。”我说。   虽然式明确地拒绝了与我们的合作,但是与之前连她的态度如何都不明晰的情况相比较,现在这样也算是有了收获。要说不高兴,坦白说,肯定是高兴不起来的,式的冷淡态度也令我无所适从。   突然,寮主注意到了我拎着的饭菜,问:“这是?”   “这是带给其他人吃的。”我回答。   “带给其他人……我记得部下在跟我报告的时候,提过你和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待在一起……”他好像误会了什么,“难道你和她的关系是?”   “不是这样的。”我解释着,“我和她没有特别的关系,只是……暂时不能放着她不管而已。”   “有什么麻烦吗?”他善意地问。   我在心中斟酌了一遍,隐瞒了铃奈的恶鬼血脉与她杀死了贵族青年的事件,将她的事情简短地告诉给了寮主。   听完我说的话,他思考了起来。   “她想要成为武士?”他说,“既然有鬼切在手,那么一切都好说。虽然离家出走有点不妙,但是既然她已经十四岁,那也算是成年了,可以为自己做主,这没什么不妥。”   十四岁就算是成年吗?   说起来,他之前也提过,在大和十四岁结婚的人也比比皆是。我以前一直把铃奈当成未成年的小女孩看待,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不恰当的。   “她不会剑术,以前从来没有学习过。”我说。   “这也不成问题,让她进入讨鬼寮下属的讨鬼道场学习就可以了。”他笑了笑,“如果你担心她没有人脉,那么我就关照她一下吧。其实只要有你在,也不会有谁敢欺负她。”   ……   聊过几句之后,我与寮主分别了。   路上,我思考着寮主说的话。   对于一名武士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鬼切与剑术:前者,铃奈已经拥有;后者,铃奈可以学习。即使是人脉面的缺陷,似乎也已经被寮主承诺的关照补足了,而未成年的问题也只是我之前误会了而已……这样看下来,铃奈即使成为武士也没有大碍;倒不如说,她立志成为武士的起跑线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领先了。   然而,铃奈依旧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补足的严重缺陷,那就是她的角。   角的事情一旦暴露,哪怕是承诺要关照她的寮主也不会姑息她吧。   快到旅馆的时候,我拿出黑色手机,查看了刚才一直没看的守秘人发来的短信指令。   “等待密文解读。”   密文,肯定就是指我之前给寮主的密文。   我回归旅馆,走到铃奈的客房门口,叩响了门板。   门的后面立即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铃奈很快就给我打开了门。她盯着我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秒钟,随即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我问。   “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了。”   “你之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吧?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但我就是担心啊,超担心的。”她一边抱怨一边看向了我拎着的饭菜,“唔,这个气味……是给我的吗?”   “是的。”我递了过去。   “太好啦!”她高兴地接了过来,“我的肚子都饿扁了,可你说让我在这里等着,我连出去吃饭都不行……”   “你没有钱吧。”我指出了这一点。   她顿时哑口无言。   “铃奈。”我看着她的额头。   “嗯?”   “你的角能锯下来吗?”我问。   “诶?”她抬起单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中间,“为什么要锯下来?”   “如果你要做武士,这个很不方便吧。”   “你认同我做武士了?”她的眼睛一亮。   “你要做武士也不需要我的认同吧,反正你已经成年了,不是吗?”   “唔,是这样没错,但是……”   在“但是”这个词的后面,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没能听清楚。正想询问的时候,她又开始回答起了我之前的问题。   “恶鬼的角与头骨连接在一起,只有死亡的时候才能取下来。”她说,“这是爷爷告诉我的。”   这样的话就不好办了。我想。   “别担心,我绝对不会……”她正想说下去。   我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巴。   “呜?”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保持着捂住的动作,说:“别随便许诺什么,你的武士道不是一诺千金吗?一旦不能履行诺言,你就会变成真正的恶鬼;与这相比较,你的角被暴露反而是小事了。”   经过与才人的交流,我已经对于鬼切与武士道有了一定深度的了解。武士道这种东西,并不是只要一个人拿起了鬼切就会立即束缚上去,而是直到一个人念出了鬼切上面铭刻的言灵——也就是借助了鬼切的力量之后才会开始起效。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武士道也是武士与鬼切之间的一种契约。武士遵守武士道,以此为代价获取鬼切的力量,而不能遵守下去的话就会受到惩罚。在前往平安城的路上,铃奈已经试验过鬼切的力量,她已经被一诺千金的武士道束缚住了。   说完之后,我松开了手。   铃奈沉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突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唇边。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一下。   “宁海,你之前吃了猪蹄是吧?”她一本正经地问。   “不要转移话题。以后别再随便许诺事情了。”我立即说。   “哦……”   “还有,关于成为武士的事情。”我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再阻止你,但是我不建议你去做。”   “我想做。”她斩钉截铁地说,“成为武士是我的梦想,我才不要就这样半途而废。” 第69章 逢鬼必斩(十三)   诺言这种东西,就是对他人的约定与保证。铃奈对我说:她想成为武士,才不要半途而废。这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心情,而不是对我进行约定与保证,一诺千金的武士道也不会对这种话语形成反应,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地对她又叮嘱了几句。她听着我的话,乖巧地全盘接受了,像是听着长辈训话的孩子……这副模样反而令我怀疑她有没有真的接受。   接着,我离开了铃奈这里,回到位于隔壁的客房,拿出黑色手机,拨通了才人的电话。   我向他询问了有关于阴阳师的事情。   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   在这个大和,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阴阳师并非可以多人就职的职业,而是一脉单传的传承。只有源一族的后裔才能使用阴阳术、成为阴阳师,这与资格无关,纯粹只是源一族的后裔之外的人即使学习了知识也无法顺利施展阴阳术罢了;而源一族的宗家则更进一步地垄断了这种权利,不允许分家之人学习阴阳术,只有族长与继承人才可以学习。   如今,大和的阴阳师只有一人,是一名二十九岁的女性,笼罩平安城的结界就是由她建立并主持着的。从这方面来说,她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但是因为源一族对于政事漠不关心,所以存在感并不强烈。   曾经斩杀酒吞童子的源赖光也是源一族的后裔,不过他是分家之人,没有继承阴阳术的资格,之后他做了武士,立下了绝世的功绩,反而比做阴阳师更加风光。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鬼切的事。   “鬼切可以更换吗?”我说,“如果可以更换,你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了吧。”   “我也想这么做,可……”才人无可奈何地说,“我打听过了,虽然一把鬼切可以同时拥有复数个使用者,但是一个武士却只能使用一把鬼切。要是想脱离武士道的束缚,除非把鬼切本身破坏。问题是鬼切这种武器在锻造成型之后就无比坚固,任何打击和高温都无法摧毁它,历史上成功破坏过鬼切的家伙也就只有酒吞童子而已;何况,即使破坏成功了,我也无法再使用第二把鬼切,这样一来其实还不如继续拿着它。”   虽然善恶相杀十分麻烦,但是只要不杀死对手就可以避免。如果身边有着队友协助作战,那么杀死对手的事情就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来办。   “不过,鬼切的规则似乎也不是不能绕过。”他说,“据说源赖光就是一名二刀流的武士,当初的他是手持两把鬼切斩杀酒吞童子的,其中一把就是对任何恶鬼都能做到一击必杀的童子切安纲,另一把却籍籍无名……如果他还在世就好了,我可以直接问他。”   “他是怎么死的?”   “八年前,他违背了自己的武士道,被恶鬼夺取身体,最后被讨鬼寮主斩杀。”他说,“传闻中,讨鬼寮主的双腿也是在那一战中留下残疾的。”   ……   次日上午,我带着铃奈去了讨鬼道场。   这一家道场位于讨鬼寮的附近,是为了训练预备武士的技巧而开设的。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场馆,内部则是宽敞无比的场地,木质的地板擦得锃亮,许多穿着防具的人正在拿着竹刀进行练习与较量,看上去像是教习的人则在旁边指导动作。少年、青年、中年,形形色色的人们都在这里热火朝天地运动着。   我刚进去,就有一个中年男性教习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问我来意。   “我是带人来报名的。”我看向铃奈,“她是我的……朋友的妹妹,名字叫铃奈。她很想成为武士,能让她也加入这里吗?”   “当然可以。”教习打量着她,“请问,铃奈小姐有练习剑术的经验吗?”   “有!”她积极地举起手。   “没有。”我否认了,“那只是她自己随便乱练,搞不好还留下了不好的习惯。”   她瘪起嘴,沮丧地放下了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教习热情地说,“那么,还请到这边登记一下。”   接着,他带着我们向场馆的一边走去。   十分钟之后,登记程序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虽然正式的训练可以从明天开始,但是在铃奈迫不及待地要求之下,教习同意她参加今天的训练。无论是登记的迅速,还是教习的通融,这里面或许都有我的因素在里面,不过我也没有见过教习对待其他人的态度,这么想似乎就有些自作多情了。   铃奈穿戴好了防具,从场地旁边的刀架上抽出了一把竹刀。   “跟我以前用的很不一样啊。”她感慨了一句。   “你以前用的只是木棍和树枝而已吧。”我看着她,“那么,我先离开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嗯嗯嗯。”她跃跃欲试地看向场地中央。   尽管还是不放心,可我也不可能一直陪伴着她,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要放手;而且,这里的教习们也都知道铃奈是我带来的,应该会在训练的时候多多关照她吧。   我离开了场馆。   到了傍晚,道场的训练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因为担心铃奈会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我就又去了一趟。   铃奈刚好结束训练,从场馆的正门走了出来,与我碰了面。   “宁海,你怎么来啦?”她疑惑地问。   “我担心你迷路。”   说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成她的爸妈了。假如把道场比喻成学校,那么我不就是负责接送她的亲人吗?可到了十四岁还要双亲接送的学生应该也没有多少吧。   “我才不会迷路。”她不满地说。   “那么,你还记得回去的路线吗?”我试着问。   “记得啊,不就是……”她突然流下了冷汗,“不就是……呃……”   “你果然记不清吧。”   “说是说不出来,但是走的时候肯定能走回去。”她苍白地辩驳了一句,接着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这个道场里面的人好厉害,我打不赢他们。”   这不在我的意料之外。虽然她的腕力与速度就连强壮的男子都不见得能胜过,但是技巧却稀烂得一塌糊涂,而道场里的预备武士都在肌肉与技巧上受过长时间的训练,硬性条件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技巧就是胜负的重要关键了。   我带着她向着回旅馆的路走去。   一路上,她又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低头看着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鬼切。   我随口问了她一句,她说:“道场里面不止有教剑术,还有教关于恶鬼的知识。教习说了,恶鬼都能感应到自己的同类,距离近的话,就连鬼切都能感应到。”   “那么,你有这种感觉吗?”我问。   “嗯……没有感觉。”她一边想一边说,“但是,等我遇到了真正的恶鬼,说不定就会有那种感应了。恶鬼感应的与其说是同类,倒不如说是同类的角,因为鬼切中的角相当于被封印了,所以感应起来也困难。”   闻言,我却是想起了被放置在平安城某一处的酒吞童子之角。   假如有恶鬼成功地进入了平安城,那么它或许就能凭借这种感应找到就连寮主都不知道的角的位置。当然,前提是能进入。   ……   三天之后。   我和铃奈住进了一处宅邸。   虽然我们之前一直都住在旅馆里面,但是实际上斩鬼将军在平安城也是有自己的住所的,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经过了一些无须赘述的波折,倒是终于打听到了他的宅邸的位置,也让我和铃奈从旅馆脱身了。   宅邸里面有几个负责杂务的下人,他们其实很早就注意到我之前住在旅馆里面了,却自作聪明地以为我不回宅邸住是在对他们暗示什么,因此而惶恐了一阵子。我终于回去的时候,他们还可怜巴巴地对我下跪,哭着求我不要辞退他们。这种情况令我尴尬了很长时间,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本来我就对这种上下尊卑十分不适应,他们又整出了这种事,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们好像还对我带回来的铃奈产生了某种误解,无微不至地服侍她,才过了半天,同样不适应上下尊卑的她就跑来向我抱怨了。   宅邸中,除了下人之外,还有一个自称是我的副官的女子。   讨鬼寮的武士分成三个级别,分别是正职、精锐和将军,不属于讨鬼寮的武士被称作浪人,而大将则是荣誉性的称谓,并不是一个级别。这个世界的宁海会被称之为斩鬼将军,也有他的确是将军级别的武士的因素在里面。不过,虽然说是将军,但他却是一个单枪匹马斩杀恶鬼的角色,从来没有率领部下冲锋陷阵的意思,因此这个自称副官的女子就显得奇怪了。   我向寮主就此事提问了一下,他给出了答案。   中午,寮主的办公室中。   “那是柴崎家的三小姐,去年加入了讨鬼寮,今年刚满十八岁,未婚。”他说,“大约是柴崎家想要拉拢你,所以就弄出了一个副官的名义,要把她嫁给你吧……当然,从我的角度上出发,比起她,我更推荐我家的式。我知道你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孩,式不也刚好比你大一岁吗?你们也都喜欢战斗,虽说现在谈不到一起,可熟悉了之后肯定合得来。”   才没几句话,他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我和式的身上。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积极地制造我和式的见面机会,并且给我支招,提供给我关于式的喜好与习惯等等信息,一副生怕自己的孙女嫁不出去的样子;而式却始终对我爱答不理,无论是对相亲的事还是对队友的事都采取了漠不关心的态度。若是我对她说话,她倒也不会无视,见面的时候也不会立即掉头就走,可我能看出她只是在迁就寮主的意思,而不是真的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至于寮主说我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孩……那应该是指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择偶倾向吧。我也感觉意外。明明大家都是宁海,却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为什么他们要拉拢我?”我对寮主的话采取了选择性失聪的态度。   寮主顿了一下,说:“估计是看中了你的政治潜力吧。尽管现在你没有官位、没有部下,可只要我退位了,你就是新一任的讨鬼寮主、统帅天下多数武士的领袖。柴崎家是亲近讨鬼寮的名门望族,不可能忽视你的存在。”   他的话十分简单好懂,即使是我这种对于政事缺乏眼光的人也能通过他的解释看出这其中的利害。   接着,他又从桌子下面抽出了一张写满文字的纸。   “上次你送来的密文,我们已经解密成功了。”他说。   “里面是什么内容?”我问。   “是保守派的交易信息。”他回答。   保守派。之前的我还对这个词缺乏概念,现在却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武士们根据对于对待恶鬼的态度,分成了激进与保守两个派系:激进者认为必须将恶鬼们斩草除根、彻底灭绝,以免再次出现过去的灾难;而保守者认为武士们应该中断对恶鬼的铲除进程,以免在根绝恶鬼之后落得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在朝堂之中,从来不缺乏认为武士们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应予以控制的声音,可碍于有恶鬼这一外敌,所谓的控制也向来都是一句空话;然而随着近年来恶鬼的势弱,这道声音正在逐渐变得响亮,甚至有化为手段的趋势。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保守派开始消极怠工,乃至于有暗地里阻碍其他武士行动的劣迹。   当然,保守派的论调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喊出来的,现在被公开宣传的,依旧是根绝恶鬼义不容辞的说法。   讨鬼寮主和斩鬼将军都是激进派的代表人物。   “他们在与谁交易?”我问。   “恶鬼。”他说。 第70章 逢鬼必斩(十四)   保守派武士正在与恶鬼交易。这一条情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保守派的用意是养寇自重,以恶鬼这一外敌的存在维持武士集体的地位,可即使他们因此而消极怠工,激进派也会锐意进取,所以他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就会选择在暗中站到恶鬼这一边。无论是主张中断对恶鬼的铲除工作,还是与恶鬼进行交易,虽然都看似匪夷所思,但只要抓住了这个核心,就没有什么难以解释的地方。   当初试图刺杀我的贵族青年无疑也是保守派阵营的武士,他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将密文送到讨鬼寮主手中,以免暴露保守派与恶鬼有交易的事实。   “可惜,只有这一纸密文的话,依旧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寮主遗憾地说,“只要他们辩解密文是伪造的,咬住这一点不放,我们也难以还击;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他们与恶鬼有暗中交易,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有调查的方向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密文,问:“他们在交易什么?”   “保守派答应恶鬼,会为它们提供苟延残喘的藏身之处。”他说,“作为交换,恶鬼必须从它们过去保存的角的库存中提取一部分,交给保守派。”   “他们想要研究鬼切的锻造技术?”   “应该是这样。”他点头。   保守派主张不根绝恶鬼的理由,主要是为了预防鸟尽弓藏的下场,其次是为了保证鬼切的主素材的延续。   若是恶鬼被彻底消灭,那么理所当然地,世界上留存的恶鬼之角就不会继续增加,鬼切的数量上限也会被定死,这对于希望保证武士地位的保守派来说自然是绝对的噩耗;另一方面,研究鬼切的锻造技术的实验也需要消耗大量的恶鬼之角。如今的人类尚未解明鬼切的制造原理,以现在的消耗速度,说不定在好不容易研究透彻之后,可供使用的角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每一把鬼切都是从不可重复且无法理解的意外中诞生的,我所拥有的鬼切也不在例外。   有好事者曾经调查过这一把鬼切的过往:四十年前,邻国有一个才华横溢的贫穷诗人,他与一名美丽的贵族千金缔结了恋情,互相约定要白头偕老;然而他们的恋情却在一次幽会中被千金的严厉双亲发现,之后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为了能够长相厮守,千金与诗人私奔,逃到偏僻的乡下村落,过上了清贫却幸福的生活。   可有一日,一头雄性恶鬼冲入了村落,将诗人打成重伤,当着他的面残忍地吞噬了怀孕中的千金,随即心满意足地遁入了附近的山林。遍体鳞伤的诗人抱着千金仅存的头颅无声地哭泣了七天七夜,正当村民们都以为他已经渴死饿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了起来,缓缓地走进山林之中。一天后,他拿着一根鲜血淋漓的角回到村中,径直走入了一家铁匠铺,本应从未学过锻造的他开始以铁与角为素材锻造刀剑。铁匠与学徒被他精妙绝伦的技巧震惊得目眩神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锻造已经完成,而他本人则在刀身上铭刻了逢鬼必斩四字之后突然跌倒在地,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这就是逢鬼必斩之刃的由来。其他的鬼切也有着相应的故事,基本上都如同荒诞不经的怪谈一样,却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件。人们从这些各自不同的经过中总结出了三个共同点:第一,锻造鬼切必须加入恶鬼的角;第二,工匠无一例外都会赋予鬼切一条绝对不能违背的武士道;第三,成功锻造出一把鬼切的工匠必定会陷入再也不能醒来的长眠。这些工匠有不少直到今天都在被讨鬼寮精心照料,可他们却仿佛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与灵魂,只留下了一具徒有生命的肉体。   讨鬼寮希望获悉鬼切的锻造技术,进行过诸般尝试,始终不得结果。戒惧武士的大臣们已经以不需要继续增加鬼切为由叫停了这项开支极大的实验项目,却无法阻止保守派的私下努力。   无论是与恶鬼交易也好,积极地研究鬼切锻造技术也罢,保守派在这些事情上都表现得一点都不保守。   我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既然他们正在与恶鬼交易,那么……”我推测着,“他们会不会再与恶鬼进一步地合作?比如说,复活酒吞童子?”   “复活它?”寮主微微一顿,“这个可能性……不能否认。即使有保守派的资助,我们根绝恶鬼也是时间问题,失去了鬼王与四大天王的它们就是一盘散沙。如果我是保守派,哪怕明知酒吞童子的恐怖……不,他们应该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复活一百头四大天王都比复活一头酒吞童子来得安全。”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酒吞童子的忌惮。   “好在,即使他们想这么做也做不到。”他接着说,“整个大和,只有两个人知晓酒吞童子的角的位置:一个是陛下,另一个是负责主持结界的阴阳师。前者绝对不会支持保守派养寇自重,后者则是我的忘年交,我了解她。即使陛下说了,她也绝对不会说。”   “也就是说,恶鬼中间流传的那一条信息,果然是谣言吗?”   “不,我也不那么想。”他似乎不打算妄下结论,“还是慎重地防备一下吧。他们或许会用其他办法找到这个角。这件事情,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   谈话结束之后,我离开了讨鬼寮总部。   因为密文已经解读出来了,所以守秘人也给我发了新的短信指令,内容如下:   “阻止酒吞童子复活。”   看过这一条短信,我立刻意识到,酒吞童子复活的可能性果然还是存在的。平安城是恶鬼绝对无法进入的领域,在这个地方,只有保守派才有策划这件事情的嫌疑。   我想起了这三天收集到的情报,里面就有关于酒吞童子的传闻。   酒吞童子是极少数能够化成人形的恶鬼,外表与人类的美少年无异,长有一头红发、一根独角,具备寻常鬼切无法伤害的强韧肉体与无人可敌的夸张运动能力。据说它在跑动时,经过的路线会形成强劲的冲击波与爆炸声,并且还会带出一片白雾气体,转眼间就能从战场的一处跑到另一处,单枪匹马镇压全场。这种种描述在出身于现代社会的我来看,无疑是它的速度已经超越音速的明证。有如此本事,也难怪会有讨鬼寮所有武士一起上也不是对手的说法。它或许连出手都不用,只要在武士们中间跑一圈就能打败所有人了。   保守派居然会想要复活这种角色,乍看之下似乎是愚蠢的举动,但是我也不觉得自己就比他们更有先见之明。说不定他们有着什么底牌,即使酒吞童子倒戈一击也不畏惧。   除此之外,酒吞童子也有着其他的传闻,其中有一条可信度比较低的——据说它在杀死前任鬼王之前曾经立志于人类与恶鬼的和平共处,身负强大的力量却不滥用,凭借能够化为人形的本领游走在人类与恶鬼之间惩奸除恶,却因一次未知的事件而性情大变,成了世人熟知的残忍而冷血的恶鬼之王。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我经过一条人少的道路,突然听见旁边的宅院中传来了哀乐声。   一个门卫守在宅院的偏门前,见我驻足,就看了过来。接着,他似乎认出了我的脸,将通往内部的路给我让了出来。   我对于如何执行新的短信指令还没有头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势走进了宅院。   通过一条两边有着草坪和树木的小径,我来到了一处祠堂前。   周围聚着很多衣着光鲜的人,看上去都是一些达官显贵、名门之后,他们站在祠堂外面,交头接耳。   我找了个人问了问。   那人认出了我,说:“斩鬼将军?你也来了啊。”   “这里在办什么?”我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吗?”他诧异了一下,“今天是源一族追悼与祭祀家族先祖的日子。”   源一族,我记得就是那个阴阳师的家族吧。   我站在人群外围,向着祠堂内看去。   里面站了几个人,应该都是源一族的族人,他们正在给家族先祖上香。中间有一个穿着庄重的黑发女子,看上去是负责领头祭祀的人,八成就是这一代的阴阳师了,她的名字叫……叫什么呢,我之前好像听过,但是记不起来。就直接管她叫阴阳师吧。   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就是这一任的阴阳师……”   “听说她是十四年前继承家业的,在那之前与她的母亲……前任阴阳师发生了矛盾,离家出走,直到前任阴阳师死去之后才浪子回头。”   “她在十年前建立了结界……”   “我怎么听说她十分爱戴自己的母亲?”   “那是她的母亲死后的事情了。她的母亲在世的时候,两人的关系特别差。”   “她好像每个月都会过来祭祀自己的母亲,十四年来,一次都没落下,头上的发簪也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很多事物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前任阴阳师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卷入了政治漩涡,然后就……”   我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对于里面的人多了一份了解。   这时候,祠堂中的祭祀已经结束了。   领头的黑发女子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外面的人群,开始讲起了特别正式的致谢词,内容无需赘叙,都是一些感谢大家今天到来的话语。她的脸十分年轻,肌肤白里透红,看上去才二十岁不到,不过我听说她已经快三十岁了。   我远远地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如果她把头发剪短,然后染红,再戴上一对红色的美瞳、一根短小的独角,似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长大后的铃奈了。   我越是看,越是觉得像。   过了三分钟,她讲完了致谢词,周围的人们开始鼓掌。   祭祀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看来是我刚好赶上了快结束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离场,我也转身离开了这里,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比较着她的脸与铃奈的脸。重合度实在太高了,令人不得不生疑。   铃奈说过,她是被村长捡来的,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   她的父母其中一人会不会就是源一族的后裔?   或者说,相似只是一个巧合,其实只是我想多了?   虽然最近几天我过得十分安全,但是我依旧没有忘记自己身处于生存剧本的事实。剧本中的巧合与偶然都不能仅仅如此视之,先将其视作为某一种必然再加以考虑才是正确的态度。   不如带着铃奈择日拜访一下?以斩鬼将军的身份,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   但是直接去问的话……似乎太粗暴了。搞不好还会牵扯出家族丑闻什么的。过去我也没少看虚构故事,这种事情并不稀奇。   过了一会儿,我回到了自家宅邸的正门前。   这时,有一人从旁边朝这里跑了过来。我看了过去,是副官。她面带急色,跑到了我的跟前。   “怎么了?”我问。   寮主提过,她是柴崎家的三小姐,是柴崎家为了拉拢我而送来的名义上的副官。其实她本人好像对于家族的谋划没有兴趣,态度也很认真本分。尽管只看外表的话就只是一个与讨鬼寮无缘的柔弱漂亮女子,可她却有着强烈的上进心。眼下她似乎很急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恶鬼!”她急促地报告,“附近出现了恶鬼!”   平安城出现了恶鬼?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铃奈。她暴露了吗?   “快带我去。”我立即说。   “是!”   她喘息了一口气,然后给我带路。   没过多久,她就带我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注意到,前方有一处很多人围在一起的地方,非常吵杂。   我走到了人群外围,看见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中央的铃奈。她紧握着自己的一诺千金之刃,额头的布掉到地上了,红色刘海中间的深灰色短小独角暴露在了所有人充满畏惧与敌意的视线之下。   后面,副官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听路人说,她追着一头恶鬼从旁边的小巷里冲了出来,与恶鬼交手,然后头上的布被打了下来……”   她追着恶鬼?与恶鬼交手?   在这个平安城?   我的内心顿时被巨大的疑问所填满。   铃奈瞥见了人群外围的我。她先是眼睛一亮,想要走过来,却又忽地站住了,绷紧脸蛋装作没看到我的样子转过了头。 第71章 逢鬼必斩(十五)   围住铃奈的人群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故意装作没看到我,是不希望把我卷进她的事情里面吧。若是斩鬼将军包庇恶鬼的事情传播出去,一定会在平安城中掀起轩然大波,我的处境也会不妙,所以她想要与我撇清关系;然而即使她这么做,能够证明我与她的关系的证人也早已多到数不清了,其中包括讨鬼道场的教习和当地旅馆的老板,也包括讨鬼寮主和我身边的女子副官。她的决心注定是徒劳无用的。   我默默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此刻到场的武士只有我和副官,剩下的就只是一群平民,恐怕其他的武士还在赶来的路上。我们来得十分及时。   副官说过,铃奈之前追着一头恶鬼。我想不通平安城为什么会出现恶鬼,也不知道它现在去了哪里,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吧。我要保下铃奈,尽管保她是有巨大风险的,可我做不到对这件事坐视不管,特别是看见她故意装作没看到我的画面之后,我就更加难以提起狠心抛弃她的念头了。   “将军。”副官迟疑地叫着我。   我对她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随即走向人群中央的铃奈。   有人认出了我。人群中出现了“斩鬼将军来了”这样的声音,一道道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虽然他们对我的视线没有敌意,甚至带着希望我能主持局面的期盼,但是我却感到如芒在背,肩膀上也仿佛压了沉重的铁块。铃奈也立即注意到了我的接近,她似乎有点雀跃,却又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后退了几步,勉强自己拿出了好像看着陌生人的目光,说:“你……”   “铃奈。”我盯着她紧张的脸。   “宁、你……我不认……不认识你。”她语无伦次地说,“你是谁?别靠近我。我不是铃奈……我是恶鬼,我会吃人的,小心、小心我把你……”   “铃奈。”我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呆住了。   “我没想到你是恶鬼,原来你一直都在欺骗我吗?”我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地吐出话语,“不可饶恕。”   “我……”她的脸色唰地惨白。   我在她的面前站住了,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矮小的女孩。   她狼狈地咬了咬牙,接着说:“对,我……我骗你了,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斩鬼将军这么好骗,我……”   “够了。”我打断了她的话语。   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我在心中对她说。   然后,我猛地踢出一腿,将她狠狠地扫倒在地。她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被我踢倒后又在地面上滚出了几圈,好看的衣服都沾满了肮脏的灰尘。我又上前了两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她捂住腹部地蜷起身子,痛苦地咳嗽着,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向我。   人群中传来了喝彩声。   我抬起手,做了一个握紧某物的手势,用念力掐住她的脖颈。   念力锁喉的效果一如既往地可靠,她连爬起来都没来得及,就被我掐晕了过去。   “柴崎。”我回头看向自己的副官。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对铃奈动手,有点手足无措,但是见我喊她,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把她带走。”我说。   “带走?”她不知道在迟疑什么,“可是……”   “带走。”我重复了一遍,“铃奈是恶鬼,但是她能进入结界,这里面必然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很可能恶鬼找到了结界的漏洞,我们必须严肃处理,将秘密从她的口中套出来。杀掉她的事,可以等到将秘密套出来之后再说。”   她的目光在我和昏迷的铃奈之间游离不定。   “是。”她只好这么说。   人们起初疑惑我为何不立刻下杀手,此刻听了我的话语,都恍然大悟。   我转过身,走了出去,人们纷纷让路;而副官则背起了不省人事的铃奈,跟着我离开了这里。   ……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附近的牢狱。   因为有着能拒绝任何恶鬼进入城中的强力结界,所以平安城没有关押恶鬼的地方。在我的命令下,副官为我指了通往关押一般罪犯的牢狱的路,然后我们来到了这个地方。   牢狱的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是石头堆砌的,表面长有色泽暗淡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酸臭味,坑坑洼洼的地板上还积着来历不明的液体,卫生条件极差。我和副官经过了两边有着一间间牢房的走廊,身边跟着一个对我不停谄媚的狱卒,最后来到了最深处的牢房。   这间牢房看上去没怎么用过,所以除了有灰尘和苔藓之外也没多少令人皱眉的地方。我让狱卒打开了铁门,随即指使副官去把昏迷的铃奈放到里面。   副官听话地将铃奈背了进去。   狱卒犹豫地说:“将军,我们这里关押一般罪犯还好说,可是关押一个恶鬼……是不是有点……”   “我会看住她。”我看向他,“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没有。”   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情糟糕,他连连摇头。   这时候,副官已经将镣铐给铃奈戴上了,她转身走出了牢房。   “辛苦你了。”我对她说,“你可以离开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她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但是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又看向了狱卒,说:“你也是。”   “是,将军。”他不敢抗令,转身就走。   副官还没有走。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看着她。   “将军,铃奈她……”她居然犹豫着对我说,“您能不杀她吗?”   我很意外。   她一直都以副官的身份居住在斩鬼将军的宅邸中,与铃奈和我共处一个屋檐下,会与铃奈有交集也不奇怪,可她居然在为疑似恶鬼的铃奈说话?   “铃奈绝对不是什么坏孩子。”她鼓起勇气对我说,“她或许欺骗了你,但是……她真的很努力、很善良。在道场的时候,她帮助了被前辈欺负的同龄人,我因为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而消沉的时候也是……她也安慰了我。我不觉得她真的是恶鬼,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所以……拜托了,请不要杀她。”   “是吗?”我说,“但是,我的武士道是逢鬼必斩。之前还好说,现在既然发现了,我就绝不能姑息她。”   “这……”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退下吧。”我转身走入牢房,“你可以暂时放心。至少在套出她进入结界的秘密之前,我不会杀她。”   说完,我随手关上了铁门。   她无言了一会儿,接着对我弯下了腰,保持了几秒钟,最后离开了这里。   我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   没想到铃奈会交到这样一个朋友。起初我还担心她不谙世事,所以被人欺负,可她却反过来帮助了被欺负的同龄人,还交了朋友。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做下过很多值得夸奖的事情。   她不是坏孩子。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我看向躺在地上的铃奈。   虽然一鼓作气地把她带离了人群的视线,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要说我一个对策都没有,那也不尽然。在我这里,有三张可以打出去的手牌:第一,我作为斩鬼将军的盛名;第二,我这逢鬼必斩的武士道;第三,铃奈可以进出平安城结界的事实。   就如刚才所说,我的武士道是逢鬼必斩,可我与铃奈相处已久,却始终没有被自己的武士道所反噬,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否决铃奈的恶鬼性;而且,笼罩平安城的结界在理论上是可以拒绝一切恶鬼的,然而铃奈却能自由进出,这同样也是证明铃奈不是恶鬼的证据之一。这两个要素,再加上我的身份,保下铃奈,并不是痴人说梦。   然而,铃奈的独角是货真价实的恶鬼之物,这同样也是不能否定的事实。我在保守派的政敌必然会紧紧抓住这一点,对作为激进派代表人物的我穷追猛打,他们不止不会坐视我就此保下铃奈,更会试图将我也拖下水。   说起政敌,我到现在都没有多少存在感。在我本来居住的世界中,我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既没有涉足社会、也没有工作经验,现在突然多出了一群政敌,真是如梦似幻。倘若要我对别人说自己有政敌,我也会感觉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尽管那是事实。   我还缺乏一张决定性的手牌。   铃奈依旧昏迷着。   据副官所说,事发时,她追着一头恶鬼从小巷中冲了出来,额头的布会被打掉也是因为与恶鬼交手,那么,恶鬼又是怎么出现在平安城的?它又是抱着什么动机进入平安城——这个讨鬼寮总部的所在地的呢?   动机、动机……   要是有恶鬼进入平安城,不需要等到铃奈发现,就会被武士们清理掉。这说明它在被铃奈发现之前,一直都处于隐匿行动的状态。它到底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我迅速地将这件事与守秘人的短信指令与恶鬼中间流传的谣言联系在了一起:它很可能是在寻找酒吞童子的角。我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只要有恶鬼对同类的角的感应力,就算是连讨鬼寮主也不知道所在的角也有把握找得到。我以前就有想过这件事,但是并没有在意。因为有结界的存在,所以这种办法的前提——让恶鬼进入平安城根本无法满足。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恶鬼是怎么进入平安城的?   这时候,铃奈缓缓地醒了过来。我立即察觉到了她的苏醒。   “这里是……”她爬了起来,“我……唔,好痛。”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是之前被我攻击的位置。   接着,她发现了自己手脚上的镣铐和站在一边的我。她微微一怔,随即脸色黯淡了下来。   “铃奈。”我叫了她一声。   “宁海……”她难过地说,“你会杀掉我吗?”   “不会。”我说出了自己之前只是放在心中的话,“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她露出感动的神色,但是又矛盾地说:“可你不杀我,你就会被大家讨厌啊。”   “那是其次的问题。”我说。   对于早晚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我来说,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怎么看我的事根本不足轻重,只是有点对不起这个世界的宁海。可就算他抓住我的肩膀要我放弃铃奈,我也绝对不会听他的话。我不会对铃奈的事坐视不管,这是我的决定。   铃奈抬起戴着沉重镣铐的双手,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她在哭吗?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用手心擦了擦双眼,接着放下手、抬起头,眼眶有一点点红。我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鼓励她,而她用带着少许鼻音的声音对我说:“谢谢……”   “不客气。”我说。   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说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吧。”我说。   她嗯了一声,开始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大约半小时前,因为讨鬼道场午休时不提供饭菜,所以她暂时地离开了道场,带着我给她的零花钱去吃午饭。在经过一条人少的路的时候,她忽然留意到了有一个穿着斗篷、身高超过两米的大个子偷偷摸摸地进入了一条小巷。那时,大个子与她只有几米远,而她则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出于好奇,她跟了上去,尾随在大个子的后面。   却不料,才没跟出多远,大个子就突然对她展开了强而有力的猛烈攻击。   她立刻拔出鬼切,与大个子交手,期间切开了大个子穿着的斗篷——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与自己交手的居然是一头魁梧的恶鬼。   双方一边交手、一边移动,很快就出了小巷。   最后,她被恶鬼打掉了额头上的布,被人们发现了她的角,而恶鬼则逃离了现场。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铃奈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我思考了起来。   她感受到的心悸,或许就是恶鬼对于同类的感应;而恶鬼之所以会攻击她,估计是因为感应到了她佩戴的鬼切,以为自己被武士发现了。前阵子她说过,她虽然感应不到鬼切,但是说不定可以感应到恶鬼……原来真的能感应到。   “为什么平安城会出现恶鬼啊。”她纳闷地说。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哪里出现了漏……”   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难得地灵光一闪。   对了,让恶鬼进入平安城的办法是没有,但是让恶鬼出现在平安城的办法,却是存在的。   这个办法,就连我自己都能做到。   虽然平安城的结界会阻止恶鬼进入城中,但是却不会阻止武士携带鬼切进入。倘若城中有武士违背了武士道,被刀中恶鬼夺走肉体,沦为了恶鬼复活的载体——恶鬼就能出现在平安城。   如果我是保守派,我就可以随便找来一个死囚,让他使用鬼切、被武士道束缚,再想办法让他违背武士道,复活出一个恶鬼;然后,我可以与恶鬼交涉,让它协助复活酒吞童子的事情,以恶鬼的感应力搜寻被放在城中某一处的酒吞童子之角;最后,只要找到了角,复活酒吞童子的条件也就到手了。   铃奈发现的恶鬼会不会与保守派无关,只是由于某个武士意外违背武士道而出现的?这种可能性不能否认,但是我不相信这种巧合。   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寮主。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之前的狱卒,他回到了牢房的门口。   “我不是叫你离开了吗?”我问。   狱卒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另一边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不必责备他,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 第72章 逢鬼必斩(十六)   一个穿着红色庄重服饰的黑发女人走到狱卒的身边,隔着铁门望向了身处于牢房里面的我和铃奈。她的脸庞与铃奈有着几分相似,正是我在不久前见过一面的大和现任阴阳师。   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很显然,她是冲着被关押在这里的铃奈而来的。这种莫名的关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铃奈与源一族确有关系的佐证,但是我不知道它会为眼下的局面带来什么变化。   她的目光先是在被镣铐束缚的铃奈身上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转向了我。   “好久不见,将军。”她语调缓慢地说。   我没有与她在很久以前见过面的记忆,但是此刻也只好说:“好久不见。”   说话的同时,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铃奈。她正注视着阴阳师,神色有点困惑,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与眼前这个女人的相似之处。   “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我对阴阳师发问。   “我是为她而来。”阴阳师看向铃奈。   铃奈微微一怔。   阴阳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铃奈的脸和独角。我没有打断她,只是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回应。过了几秒钟,她结束了自己的观察,对铃奈问:“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给我吗?”   铃奈迟疑了一下,说:“我叫铃奈。”   “铃奈,嗯……”阴阳师点了点头,又看向我,“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铃奈?”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反问。   “我打算保下她。”阴阳师语出惊人。   铃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阴阳师的表情十分认真,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我无法透过她的眼神揣摩出她作出这种发言的动机。她也要保下铃奈?虽然这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能有一个对平安城来说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与我站在同一阵营,我自然是再欢迎不过,不过我有必要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阴阳师瞥了身边的狱卒一眼。   狱卒心领神会,立即告退。   接着,阴阳师又看向我,说:“在说出自己的动机之前,我也需要先知道将军你的想法。你是要斩了铃奈,还是如何?”   “我要保下铃奈。”我毫不迟疑地说。   无论有没有绝对的把握,接下来我都会在铃奈的事上打出自己的所有手牌。先前在大庭广众之下针对铃奈只是为了将其暂时地带离人群的视野,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了——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之前对副官的态度也全无必要,只是不小心顺着惯性演了下去而已。   “我所认识的将军应该是对恶鬼绝不姑息的激进者才对,可现在看来,在当日一别之后,你好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阴阳师说。   “铃奈不是恶鬼,我的鬼切可以作证。”我没有理会她口中的当日一别,“我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了,现在该轮到你解释了吧?”   “当然。”阴阳师说,“我会保她,是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什么?”铃奈大吃一惊。   我对铃奈与阴阳师有着血缘关系这件事早有怀疑,此刻听见阴阳师亲口承认,就直接转为了确定。   “你的父母辈其中一人与恶鬼发生了关系,然后生下了铃奈,是这样吗?”我问。   “并不完全正确。”阴阳师一边回忆一边说,“我的母亲,大和前任阴阳师,曾经希望人类与恶鬼和平共处……这在任何人看来都十分可笑,但她却一直都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然而,人类与恶鬼和平共处何其困难?恶鬼生性残忍、嗜食人肉,而人类则对恶鬼抱有强烈的恐惧与仇恨,双方之间更是截然不同的物种,无法繁衍后代……我的母亲曾经在私底下作出过许多努力,其中就包括,有关于如何让人类与恶鬼繁衍后代的实验。”   她的发言几乎是露骨地暗示了铃奈的诞生。我聚精会神地倾听了起来。   “二十年前,我的母亲与酒吞童子相遇。”她说,“当时的酒吞童子与母亲相同,对于各自的种族和平共处的事情十分热衷,志同道合的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互相合作的关系。期间,酒吞童子献出了自己的血液,配合母亲的实验……直到十四年前,百试百错的实验终于结成了正果,可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母亲被卷入了政治漩涡,身不由己。预感到了生死危机的母亲将实验中诞生的婴儿交给了一名她所信赖的浪人武士,并且在不久之后死去;而浪人则与婴儿一起隐匿了行踪,不知去向。”   我在心中整理了一遍她透露的信息,问:“也就是说,铃奈是前任阴阳师与酒吞童子的后代?”   铃奈不知所措地听着自己的身世。   “正是如此。”阴阳师点头承认。   经过她的解释,我心中的疑云被扫去了大半。无论是铃奈与她的相似之处、还是铃奈的恶鬼血脉,都得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她之前提到的前任阴阳师所信赖的浪人武士,应该就是指扶养铃奈长大的老村长了吧。   十四年前,恰巧就是酒吞童子性情大变、成为鬼王的那一年。这件事会与前任阴阳师的死亡有关系吗?   传闻中的酒吞童子能够化身为红发的美少年,即使在二十年前与前任阴阳师擦出了什么火花也不奇怪,这里面或许还能牵扯出现任阴阳师很久以前离家出走的动机;但是我对老一辈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多此一问,直接就进入下一个问题:“你说你要保下铃奈,那么你有办法吗?”   “有。”阴阳师说,“只要铃奈成为我的式神就可以了。”   “式神?”   “源一族的阴阳师自古以来就有降服恶鬼、收为式神的传统,只不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阴阳师解释,“铃奈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恶鬼,倘若有将军你的担保,再加上我提供的名分,即使是你的政敌们要以此发难也无处下手。”   就如她所说,我之所以没有绝对的把握保下铃奈,只是因为我无法完全否认铃奈的恶鬼性质,但是只要有了式神的名分,那么铃奈是不是恶鬼就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关心铃奈?   或许铃奈是她的妹妹不假,但是素未谋面的妹妹其实也与陌生人无异。当然,她也有可能是那种特别重视血缘关系的人,即使素未谋面,只要有血缘关系就能成为出手相助的动机,这在封建社会中也不足为奇;不过,出于保险起见,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戴着的发簪——听说这是她的母亲的遗物。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不是很好形容,但是……大约是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吧。”   ……   铃奈接受了阴阳师的援手。   相信在不久之后,人人都会知道平安城中出现的半人半鬼的少女,如今已经成为了大和现任阴阳师的式神。   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回想起当时与阴阳师对话的场景,我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她会将铃奈的身世告诉我?虽然她只是在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但是她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前任阴阳师与酒吞童子的私交对源一族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丑闻,可她却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再结合她对我隐隐约约的熟稔态度,以及她过去就与斩鬼将军结识的信息,似乎能得出这两人其实有着很深交情的结论。   夜晚,我来到了讨鬼寮总部,与寮主见面。   “你之前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寮主坐在轮椅上对我说,“我不打算追问你与那个叫铃奈的女孩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追究什么……现在,先谈正事吧。”   虽然是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但是他似乎比较开明,没有因为铃奈的恶鬼血脉而发表特殊的看法。   他拿出了一张白纸,递给了我。   我接了过来,低头看去,上面写的是一名保守派将军的资料。   他念出了这个将军的名字,接着说:“这个人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我在保守派的卧底找到了他与水信玄城的贵族来往的信件,他就是指使那个贵族青年暗杀你的幕后主使;同时,经过其他方面的调查,也可以确定,他与此次保守派和恶鬼的合作脱不了干系。”   “我需要做什么?”我问。   “暗杀他。”他直截了当地说,“平安城出现了恶鬼,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毫无疑问,那是保守派用鬼切的武士道反噬使用者复活出来的恶鬼。过去十年中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可复活的恶鬼基本上都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并清除掉了,这一次却出现了没被第一时间发现的恶鬼……如果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赶在我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之前,他就先一步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没料到保守派会用这种手段。平安城虽大,可他们找到酒吞童子的角也只会是时间问题。之前我觐见过陛下,希望他能转移角的放置地点,或者让我在角的周围派人戒备,但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一来,我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我准备了一张名单,列出了几个有重大嫌疑的保守派成员的名字,现在刺客们已经在过去的路上了……真没想到我也会有用这种龌龊手段的一天。”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问。   “其他办法也是有的,但这是见效最快的一种。已经没有能让我们浪费的时间了。”他缓缓地说,“当然,我也知道……若是政敌们一夜之间死掉这么多,我这个寮主肯定也做不下去,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很老了,再过一年……不,最多再过半年,我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式大约是看出了这一点,最近才会突然那么老实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是我的亲信,我这么做,你也很可能会被拖下水……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充分的证据与相应的后手。事后,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我一个人,而你不会被牵扯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将军是最难办的一个,因此我选择将他交给你解决。”他看着我,“能办到吗?”   “交给我吧。”我说。   ……   我离开了总部,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和面罩,前往资料上写到的保守派将军的住址。   对我来说,暗杀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初在河狸市生存剧本的学校据点的时候,我就做过差不多的举动;而这一次,我的目标是曾经指使他人暗杀我的角色,行动本身也符合阻止酒吞童子复活的指令,可我却感到心中某处有隐约的抵触。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我是受他人指使去杀另一人的缘故。   不过仔细想来,这种抵触又好像没有什么道理,我以前也在守秘人的指令下杀过人,为什么直到如今才会感到抵触?   是因为我没有把守秘人当人看吗?   我整理着自己的情绪,来到了将军宅邸的正门前。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们注意到我的接近,向我看来。   我立刻用念力将他们掐晕过去,然后进入了宅邸内部。   经过前庭,我径直地走进了屋宅中,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和守卫统统都被我掐晕了。很快,我就来到了一条木质地板的走廊上,缓步接近一扇虚掩的门前。   门缝依稀地透出了灯光。   我悄悄地推开了门。   里面是一间书房,一个佩戴武士刀的壮年男人正背对着我,面向窗口,似乎正在眺望夜色。   我向门内迈出了一步。   突然,他快速转身,戒备地看向了我,问:“什么人?”   在行动的时候,我一直都有注意用念力给自己提供一个向上的力,变相地减轻自己的体重,以此达到行走时悄然无声的效果,可此刻却被他给发现了。虽然是与恶鬼窜通的角色,但真不愧是将军级的武士。   “你是刺客?”他冷冷地看着我,“是黑桐派你来的吗?” 第73章 逢鬼必斩(十七)   说起上位者、领导者,或许不少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大腹便便的形象,然而我面对的这个将军却并非如此。他的身材精悍,面容如同刀削一般冷峻,虽然没有爆炸性的肌肉轮廓,但却能令人感受到一种隐藏在衣服布料下面的强壮,投过来的目光也好像尖锐的刀子一样,有着十分危险的味道。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我也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了。我站直了身子,向他走去。   他握住了腰间的武士刀。   我只走了三步,在确认将他纳入念力射程以内之后就停了下来;而他似乎误以为我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有所忌惮,面色微微一松,说:“你应该也是武士吧?既然如此,就别再站在黑桐那一边了。他的企图最终会让武士们失去现有的权力。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要清楚,恶鬼或许的确是我们的敌人,但是只要改变一下视角,也未尝不能将它们当作保证我们地位的工具。你能理解我的话吗?我们保守派也是为了武士全体的利益,而黑桐这种野心家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他将寮主形容为野心家,这种说法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刻意将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问:“野心家?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他站在窗前侃侃而谈,“你也知道,陛下和大臣们畏惧武士们的鬼切之力,所以一直都想要削减我们的权力,甚至还打算在恶鬼灭绝之后将我们雪藏,但是你想想看,上位者畏惧我们的根本理由是什么?答案很简单:我们确实具备推翻上位者统治的能耐。至少有这个可能性。陛下企图作出鸟尽弓藏的事,黑桐又何尝不想在恶鬼灭绝之后将矛头指向陛下?到了黑桐这个地位,做事的基础就是利益,他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你以为他真的是想拼着让武士们地位下降也要灭绝恶鬼的吗?即使他想这么做,支撑他地位的部下们也不会允许吧?”   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然而,如果他以为只要这样说我就会临阵倒戈,那也太天真了。我的目的跟武士们怎样怎样没有关系,单纯只是要执行守秘人给我的短信指令罢了。我的任务是阻止酒吞童子复活,而保守派则想要复活酒吞童子,我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他的阴谋论再有道理,也无法动摇我此行的目的。   退一步说,我也不打算全盘相信他的阴谋论——虽然他的论调在乍听之下仿佛可以自圆其说,但是我不会轻易地因为一个人在危机局面下为了自保作出的发言而改变对另一个我不了解的人的评价。   在他讲完之后,我问:“你的遗言到此为止了吗?”   “你不相信?”他皱了一下眉毛,“还是说,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自保,才会用语言拉拢你?别开玩笑了,我好歹也是一个将军,我的鬼切也在身边,你以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这个小小的刺客吗?”   我已经打算动手了。   “我还真是被小看了。”他似乎读出了我的态度,“不过,即使你能杀死我,也已经为时过晚。倘若你早来一天,或许还有阻止酒吞童子复活的机会,但是现在……我在半小时前收到了消息,酒吞童子之角已经被找到了,现在它差不多要复活成功了吧。”   什么?他的发言令我不由得一顿。   忽然,通过他背后的窗口,我望到了某一处遥远的地方亮起了十分强烈的火光,即使在这里也能清晰地看见。   紧接着,我开始感到地面发生了晃动。   几秒钟之后,轰雷一般的爆炸声这才迟迟地抵达,窗户啪地绽开了几道裂纹,屋宅外小树林的鸟儿纷纷飞起。将军露出了冷笑,回头看向窗外,说:“酒吞童子复活了。”   这也意味着,我的任务失败了。   怀中的黑色手机传来了震动。我取出来看了一眼,是守秘人发来了新的短信指令,内容如下:   “杀死酒吞童子。”   这段时间,我偶尔会与才人交换情报,也聊过如果短信指令执行失败会有什么后果的话题。才人似乎有失败的经验,因此告诉了我:如果调查员执行指令时失败,守秘人就会发送新的指令过来。这与眼下的情况相吻合。调查员执行指令时失败不会受到惩罚,不去执行才会被惩罚。   不过,这一次的指令居然是杀死酒吞童子?   我对酒吞童子的了解只是听过传言的程度。如果它真的有那么强,那么别说是一个我,一百个我也不见得是对手。   这时候,将军拔出了腰间的鬼切,对我说:“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一落,他就低声念出了自己的言灵。我没有听清楚是什么。下一刻,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强大感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凋零吧,年轻的武士。”   他猛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了过来,向我一刀斩下。   我侧移一步,避开了这一斩,随即用念力切开了他的脖子。   鲜血从严重开裂的颈动脉中射了出来,喷洒到了地板和墙壁上。   他死不瞑目地跌倒在地,血泊逐渐扩大;而我不再去看这个男人,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很快,我走出他的宅邸,来到了外面的路上。   被我掐晕的两个守卫依旧昏迷着倒在地上,不远处有几个平民正在慌慌张张地逃跑过来,远处传来了人们骚乱的声音,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最初的火光现在还亮着,好像正在燃烧什么,不时地传来几道闷雷般的响声。   我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平民,问:“发生了什么?”   “你、你放开我!”平民惊慌失措地说。   “发生了什么。”我重复一遍。   平民大叫起来:“我怎么知道!突然有恶鬼冲了进来,人被杀了……可恶,放开我啊!”   我放开了他,而他拔腿就跑。   酒吞童子之角是平安城结界的能源,倘若酒吞童子复活,那么结界自然也会土崩瓦解。这个平民说有恶鬼出现,可以推测为外部的恶鬼们进入了失去结界守护的平安城,但是为什么这么快?酒吞童子复活应该就是刚才的事,除非恶鬼一直都守在城外,等待结界消失的那一刻……   不用说,这肯定是一次有准备的攻城。   恐怕为数众多的恶鬼已经冲进了平安城。   我朝着讨鬼寮的方向走去。   ……   城市中到处都是骚乱,火光冲天。   前往讨鬼寮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头正在追逐平民的恶鬼,顺手将其斩杀了,但是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我不能去讨伐城中作乱的恶鬼们,因为我的武士道是逢鬼必斩,只要见了恶鬼就必须统统斩杀,一旦遭遇数量很多的恶鬼就会陷入难以全部斩杀的境地。若是它们都冲着我来还好说,可要是它们作鸟兽散,我也做不到一个不留地杀光。   三十分钟之后,我回到了讨鬼寮。   寮中也是一片混乱,武士们跑来跑去,有的在出动、有的在报告、有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非常忙碌。我进入了位于中央的建筑,经过一条条走廊,最后到了寮主的办公室门口。   我的副官正站在门口等待。见我来了,就连忙上前,说:“将军,寮主正在地下室等你。”   “地下室?”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寮主让我在这里等你过来,然后带你过去。”她说。   我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向里面看去。寮主确实不在办公室里面。   接着,我关上门,对她说:“那就快点带我过去吧。”   “是!”   她打开了刚才被我关上的门,走进去了。我怔了一下,也跟着进去。然后,她走到办公桌的后面蹲了下来,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旁边的墙壁突然打开了一个门形的洞口,里面是向下的阶梯,深处一片黑暗。   寮主的办公室原来有这种暗门。   “你知道这里的机关?”我问。   “是寮主在刚才告诉我的。”   她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柜子前,从上面拿下一盏提灯,将其点亮。   我们进入了暗门,沿着阶梯下行。   暗门在我们进来之后就自动关上了,也不晓得是什么原理。   黑暗而狭窄的阶梯通道中,只有副官手中的提灯是唯一的照明。过了一会儿,我们到了一间地下室,面积大约有半个篮球场的大小,地面、墙壁、天花板都是凹凸不平的石质,周围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把红柄红鞘的长刀。   寮主、阴阳师、两仪式、平贺才人、两个不认识的武士……还有铃奈,七个人同时向刚来的我和副官投来目光。   “宁海!”   铃奈高兴地跑到了我的跟前。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总感觉她这样好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是姐姐让我跟来的。”她说。   姐姐?是指阴阳师吗?   我看向不远处的阴阳师,她见铃奈跑到了我这里,脸色一如我印象中的平淡,可又好像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此刻见我看过去,她就对我点了点头。   “宁海,你终于来了。”寮主坐在轮椅上对我说。   式背靠墙壁,冷淡地说:“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快点开始吧。”   “嗯,那么,我就先简单地介绍一下眼下的局面。”寮主说。   ……   虽然笼罩平安城的结界由于酒吞童子的复活而消失了,但在不久前,阴阳师又凭借自己的力量将结界再一次地撑了起来。   当然,如果只凭阴阳师自己就能维持结界,那么酒吞童子之角也不可能那么重要……即使她拿出了自己的所有力量,最多也只能让结界持续三个小时。时间一到,结界就会真正地消失。   如今冲进平安城的恶鬼其实不多,它们都是抓住了从结界消失到阴阳师再次撑起结界这中间的空隙冲进来的;而在这之后,它们又迅速地袭击了内城,将其攻陷,据守其中——内城是皇族居住与办公的地方,尽管说是城,而且还有城墙,可它的实际面积却不比一所学校的占地面积大出多少。   在结界依旧存在的三个小时以内,外面的多数恶鬼无法进入,里面的少数恶鬼也无法离开,所以它们选择了拖延战术。   “酒吞童子刚刚复活,应该正处于虚弱期。”阴阳师说,“要不然它就会直接撕裂结界,然后引入外部的多数恶鬼,攻陷平安城。”   “它连这种事情都能办到吗?”才人问。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解决善恶相杀的问题,却始终无果,经常在与我交换情报时抱怨这件事。   “如果是全盛期的它,撕裂结界轻而易举。”寮主说,“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它恢复之前杀死它。”   一旁的陌生武士问:“怎么做?”   “首先,寮中的武士们会结成大部队,攻打内城,牵引据守内城的恶鬼们的注意力。”寮主说,“然后……与此同时,再派出一支少数精锐组成的队伍,通过下水道潜入内城,找到处于虚弱中的酒吞童子。”   一边说,他一边看向了放在石台上的长刀。   “最后使用这把童子切安纲,将其刺杀。”   “这就是对任何恶鬼都能一击必杀的童子切安纲?”陌生武士看着石台上的长刀。   另一个陌生武士举起手,说:“我有疑问:既然是以童子切安纲为重点的刺杀,为什么需要组队?派出一名身手值得信赖的武士——比如斩鬼将军,单独潜入内城进行活动,不是更有效率吗?”   “我也有问题。”才人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一个武士不是只能使用一把鬼切吗?在场的武士们都有自己的鬼切,谁能使用这把童子切安纲?说到底,当初的源赖光又为什么能同时使用两把鬼切?”   面对两人的提问,寮主回答了。   “组队行动的理由,是为了在万一暴露之后转为正面战斗的时候,有人能配合使用童子切安纲的人进行作战。”他说,“至于源赖光为什么能同时使用童子切安纲和另外一把鬼切……理由很简单,因为童子切安纲不是鬼切。归根结底,它甚至不是只对恶鬼才有必杀效果的武器,而是对所有活物都有奇效的妖刀。” 第74章 逢鬼必斩(十八)   童子切安纲并不是只对恶鬼一击必杀的武器,而是对所有活物都有奇效的妖刀。寮主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将自己的轮椅转向石台;而式看到这一幕,立即上前两步,帮助他移动到了石台前面。   “谢谢,式。”他笑了笑。   式不回话,退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接着,他伸出手,抚摸着石台上的长刀的鞘,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出了它的故事:   六十年前,大和被昏君统治,奸臣遍布朝野,外有敌国与恶鬼,内有乱军与奸邪,贪腐官员们犹如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一般堂而皇之地行走在大道上,一时间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黑发红瞳的少女横空出世,她有着超凡脱俗的身手,手持一把见血封喉的妖刀,接连斩杀腐败的上位者们,闯出了莫大的名气。之后,她又与有志于复兴大和的正义之士达成合作关系,经过了一番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最终成功地斩杀了昏君与几个身居高位的大奸臣,为复兴奠基了决定性的基础。   只不过,在立下庞大功绩之后,这名少女又不知为何从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不见,而她持有的妖刀则在过去的某一次意外事件中丢失,不知去向。   直到十年前,源赖光在一次奇遇中意外地发现了这把妖刀的所在,并且将其纳入手中,之后藉此斩杀了酒吞童子。   两年后,他违背了自己的武士道,寮主以双腿残疾为代价斩杀了用他的肉身复活的刀中恶鬼,又将他遗留的无名妖刀——也即是这一把如今被称之为童子切安纲的“鬼切”妥善保管在了讨鬼寮总部的地下室,雪藏至今。   “童子切安纲蕴含着十分强力的咒毒,因此哪怕只是擦破了对手的皮,也能使之毙命,强如酒吞童子也不能在它的咒毒下生还。”寮主对我们说,“当然,无论是再强的毒素,也要命中对手才能生效。昔日的源赖光即使身受神符的加持,也是抓住一个十分侥幸的机会才伤到了酒吞童子。”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强调酒吞童子的强大了。   传闻中,酒吞童子的肉体就连寻常鬼切都难以伤害,我的念力切割估计也不会奏效。   “黑桐寮主,你的计划好像有问题吧。”阴阳师忽然出声。   “什么问题?”寮主看向她。   “我听说童子切安纲是一把会选择主人的刀。”她说,“不适合的人拿起它的话,反而会产生副作用。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它才会一直都被雪藏到现在的,不是吗?”   一旁的陌生武士也说:“我在成为将军之后,也曾被要求试验与它的相性,结果在拿起它之后,很快就昏迷过去了。”   另外一个陌生武士也点头称是。   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将军级别的武士,也难怪会有站在这里的资格。   “这一点不用担心。”寮主回答阴阳师,“前不久,在确认要将宁海立为下一任讨鬼寮主的时候,我就让他测试过与童子切安纲的相性……结果是成功的,他能够使用童子切安纲。”   闻言,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向了我。   斩鬼将军曾经测试过与童子切安纲的相性?这件事我可不记得。虽然寮主说的是前不久,但那应该是我尚未进入这个剧本的事吧。寮主好像对我很有信心,可我却对自己能否使用童子切安纲并不自信。我不明白这把妖刀判断持有者的适合度的原理是什么,万一它只认斩鬼将军,那么我恐怕就无法回应寮主的期待了。   寮主看着我,说:“宁海,拿起它吧。”   “宁海加油。”铃奈握了握拳。   阴阳师对铃奈说:“这不是加油不加油的问题,不过既然将军能拿起它,那自然是最好的。”   才人和式向我投来的目光有点难以形容,他们似乎也想到了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无论如何,先试一试吧。   我走到石台前,拿起了收在鞘中的童子切安纲——如果我不行,那就只好拜托在场的其他人了……不对,至少不能拜托才人,这与适性无关,他的善恶相杀决定了他不能使用这种一击必杀的武器。   “拔出来看看。”寮主说。   我握住了红色的刀柄,将童子切安纲拔了出来。   明亮的材质、锋利的刀刃、带有弧度的刀身……就外观来看,它与普通的鬼切,乃至于与普通的武士刀之间都没有值得一提的区别。一定要说的话,就是特别的崭新。按照寮主的说法,这应该是一把有着传奇故事的名刀,可它的刀身却没有刮痕,刀刃也没有缺口,完好无损到令人怀疑它是新品。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十几秒钟过去了,先到的七人与我的副官都在看着我。   “果然,斩鬼将军是合适的。”阴阳师点头。   我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宁海果然是超级厉害的武士。”铃奈露出了笑容。   “与童子切安纲的适性和厉害与否无关,判断的基础似乎是对它的第一印象……”   阴阳师给铃奈解释着,可铃奈却只是双眼发亮地看着我,这令她再次露出了之前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好像对懵懂的妹妹感到心累的姐姐一样。   对童子切安纲的第一印象才是判断适合与否的条件吗?我回忆着自己刚才对它的印象。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这是一把有着传奇故事的宝刀罢了,虽然基于希望回应寮主的期待与接下来战斗的需求而非常想要拿起它,但也没有那种非它不可的一见钟情般的喜爱,心中有的也只是一般男性对刀剑的天然好感。   这样就符合要求了吗?如果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自源赖光死去之后的八年间一直没有人能拿起它?   还是说,它把我误认为与它适合的斩鬼将军了?   这时,阴阳师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木盒,对我说:“既然你能拿起它,那么你就是接下来刺杀酒吞童子的主要战力了。我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我问。   她打开了木盒,里面放了一张画有复杂红色纹路的长方形黄纸。   看见它,我立即就有了相应的猜测。   “神符。”她说,“或者说,金刚符——这才是它的正式名称。”   “这就是源赖光与酒吞童子战斗时用过的可以强化身体能力的符箓吗?”铃奈好奇地问。   “符箓?这种说法……算了,以后再纠正你,先谈正事。强化身体能力只是它的功能之一。”她说,“它的另外一个功能是,让使用者变得无论受了什么伤害,都能发挥出全盛的实力。”   说着,她将金刚符拿出木盒,递向我。   我郑重地收了下来。   “记住,它只能使用十分钟。”她叮嘱我,“别在遇到酒吞童子之前就使用,不然会白白浪费。”   “我明白了。”我点头。   “事先准备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旁边的陌生武士对寮主说,“寮主,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组成小队去刺杀酒吞童子吧?”   “没错,就是这样。”寮主点头,“还有其他问题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我有一个问题。”陌生武士看向阴阳师,“之前你说过,酒吞童子刚刚复活,所以处于虚弱期……我想知道,虚弱期的它究竟有全盛期的几成实力?”   这个问题很关键,酒吞童子现在的实力决定了我们的胜算。我也想知道这件事。   阴阳师顿了一下,说:“坦白说,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陌生武士皱眉。   “按理说,酒吞童子的角被当作结界能源消耗了十年,它应该被抽取了相当多的力量……但是因为它的力量太强太多了,即使是我也不确定它还剩下多少。”阴阳师回答,“运气好的话,它只剩下了半成实力;运气差的话,它还有五成实力。”   “半成到五成……这里面可是差了十倍啊。”陌生武士不满地说。   “所以,你们的刺杀行动伴随着极大的风险。倘若酒吞童子的实力在全盛期的两成以上,你们就必败无疑……这是一场赌博。”阴阳师说。   陌生武士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明白了……反正就算它是全盛期、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把握,我也会过去的。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恢复之后攻陷平安城。”   另外一个陌生武士也露出了饱含决心的锋利眼神,说:“我也是。”   “我有一个问题。”式突然说。   “什么问题?”寮主关心地问。   “你们为什么这么确定酒吞童子在内城?因为恶鬼们占据了内城吗?”式面无表情地问,“它能变化成与人类无异的外貌,那么它也可以混入逃难的平民中,不是吗?”   “这个不用担心。”阴阳师看向身边,“铃奈。”   “嗯……”铃奈拆下了额头上的布。   在场的人,除了寮主、阴阳师、我和副官之外,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与吃惊。   “你就是白天出现在街道上的恶鬼少女?”陌生武士眯起双眼。   铃奈好像有点害怕,阴阳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最好注意自己的用词,铃奈不是恶鬼,她是我的妹妹。”她说。   “哈,谁知道……”陌生武士正打算反唇相讥。   寮主摆了摆手,说:“够了,别吵架。”   “她能证明酒吞童子就在内城之中吗?”式看着铃奈。   “能。”阴阳师肯定地说。   “我能感觉到,从内城的方向,传来了一股特别庞大的……气息?”铃奈不确定地说,“我之前也见过一次恶鬼,只有在接近的时候才感应得到它,但是这一次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能这么清晰地感应到……我想,这肯定就是酒吞童子散发的气息。”   “原来如此,恶鬼的感应吗?”式像是认同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寮主问。   我没有问题,其他人也都不回话。   他点了点头,说:“那就出发吧。”   ……   寮主制定的计划是:让我们——我、才人、式和两个陌生武士——五个人组成小队,通过平安城的下水道系统直接潜入内城里面,刺杀酒吞童子。   我们首先到了下水道的入口,一处设置在小树林里的方形井盖前。   掀开井盖之后,黑洞洞的入口暴露了出来,内壁上固定着一条梯子。我们通过爬梯子下降,来到了下水道的内部。   内部的管道宽敞得可以容纳一辆巴士行驶,地上积着肮脏浑浊的水,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发酵的恶臭。我们每个人都提着一个提灯用以照明,前面有一个不属于小队的男人带领我们——据说他对平安城犹如地下迷宫般的下水道系统很熟悉,可以为我们带路。   不知道大和是怎么建造出这种下水道的,古代日本有这种建设吗?我没有了解过。话说回来,大和尽管与古代日本相似,可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也不能一概而论。   经过一个多小时,我们在下水道中穿行着,总算抵达了内城的下方。期间种种就不赘述,不过我一直都想着一件事:在出发之前,寮主给了我之外的队员们人手一把仿制品的童子切安纲,他的解释是,假如我们陷入了必须与酒吞童子正面战斗的情况,这么做就可以混淆它的判断,让它不知道哪一把才是真的童子切安纲。   但是寮主却没有给式。   “式的话,不被酒吞童子认为是有着一击必杀之力的角色反而会更加有利。”他是这么说的。   这种说法就好像式的确有着一击必杀的能力一样。   在移动的路上,我向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而她也给出了答复。   她自称自己有着一种名叫直死之魔眼的能力,可以看见万事万物的“破绽”。要形容的话,这些破绽就好像裂纹或者线条一样,是死亡的具现化,只要切中它,就能让目标被破坏或者被杀死。这不是她的特权,而是就像我的超能力一样,是她本身持有的特殊本领。如果她所言非虚,那这的确也是一种“一击必杀之力”。   旁边的陌生武士说:“要是你说的是实话,那么在接下来,让我们协助你和斩鬼将军两个人战斗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种能力必须要切中‘破绽’才可以吧?以酒吞童子为对手,真的能轻松做到吗?”另一个陌生武士怀疑地问,“我觉得还是专心协助斩鬼将军比较好,他哪怕只是制造一个擦伤也能结束战斗。”   “不不不,你这么想就有失偏颇了。黑桐小姐的能力对并非活物的目标也能起效吧?只要改变一下战术……”   两个人开始讨论起来。   式好像对他们的讨论不感兴趣。才人看向她,问:“寮主好像不希望你参战?”   “他在私下劝我放弃,不过我拒绝了。”   式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但似乎又有些捉摸不透。   我想起了被我暗杀的将军说过的话——实际上也不算暗杀——他说:寮主是一个谋取统治权的野心家。虽然我没有全盘相信他的话,但他也的确给我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寮主即使不是野心家,可作为一手创立讨鬼寮的激进派武士领袖,也肯定是一个心灵坚定如铁的角色,而即使是这种人,却也会对自己的孙女表现出柔软的一面。   以他的权力,就算让式不能参战也很容易吧,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有着其他的考虑?还是说,是因为巨大权力带来的沉重责任让他不能允许自己在关键时刻作出任性的选择?我没有向他求证,或许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一次的短信指令,这一次的刺杀行动,兴许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的任务与战斗了。   我们到了内城的下方。   为我们带路的男人说:“就是这里了。我不是武士,就不陪着你们上去了。”   “嗯,你走吧。”陌生武士摆了摆手。   男人转身离开了。   接着,我们通过固定在管壁上的梯子爬到了出口。   离开下水道之后,才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出来了,那种气味……这辈子都不想再闻一次。”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吧。”陌生武士说。   另一个陌生武士笑了笑,说:“你这么说可太不吉利了。”   陌生武士笑了起来。   我环视周围。   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绿色的草坪,附近有着白色石板铺成的小径,远处传来了震天的嘶吼声与喊杀声,这是恶鬼们与武士们的战斗声音。之前在下水道前进的一个多小时中,即使是位于地下的我们也一直都能听见他们战斗的动静。   旁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因为我们离它太近,所以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只能看见向左右两边延伸到很远处的白色墙壁。   “这是哪里?”才人问。   “这个建筑应该是……大臣们觐见陛下时经常进入的宫殿吧。我以前来过一次。”陌生武士说。   “酒吞童子会在里面吗?”才人又问。   “不知道。”陌生武士摇头,“先找找看吧。”   忽然,式拔出了鬼切,对着白色墙壁刺了进去。   她的刺击过程看上去不像是在刺石头,而是在刺果冻,刀身通畅无阻地陷了进去;下一刻,墙壁陡然崩塌,形成了一个能够容纳一辆马车进去的窟窿。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能力?”陌生武士又吃惊又佩服地说,“真是厉害。”   然后,我们进入了内部。   窟窿的对面是一间休息室。离开休息室之后,我们走到了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   天花板被挑得很高,有一种货真价实的宫廷的感觉。   我们贴着墙壁在走廊上移动。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一处对开式的非常气派的大门前。   陌生武士悄悄地推开了门页,向内望了一眼。   “里面是大殿,没有人。”他小声地说,“只要穿过大殿,就是皇族的寝宫了……大概。”   另一个陌生武士说:“抓紧时间吧,我们恐怕只剩下半个多小时了。”   我们进入了里面。   里面确实是一个大殿,既宽阔又富丽堂皇,却空无一人——不,其实还是有人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到处都是未干的血液和碎肉,有的是皇族、有的是护卫、有的是大臣……这些死去的人正在无声地述说着闯入其中的恶鬼们的暴行。   “真惨。”才人同情地叹息着。   “这一代的皇族说不定是要断种了。”武士皱眉说。   忽然……我们的后方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动静。   我猛地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危险,好像有人在用枪口顶住我的背脊。   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我快速地转身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冷漠少年正站在我们的正后方,距离我们只有一米之近。   他的外表美丽,有着一头鲜艳的红发,双眼也是如血一般的鲜红色,额头中间长了一根至少二十厘米长的独角。坦白说,我也觉得用“美丽”这个词形容一个少年是很不妥当的,但是这个少年确实给我这种感觉;而另一方面,他又不会令人误认为是女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男性,同时又会认同他是美丽的。   在目击到他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头恶鬼的名字:酒吞童子。   他是什么时候到我们的后方的?以我的直觉,居然会等他接近到这个距离才有所感应?   接着,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正提着一个东西。   这是陌生武士的人头——当我看清它的时候,身边传来了队友倒地的动静。我用余光观察身边,倒地的人是与我们一起过来的陌生武士,他的首级已经不翼而飞了。   少年随手丢掉了手中的人头。   我立刻拔出了童子切安纲和鬼切,念出言灵,逢鬼必斩之刃的力量灌输到了我的身体之中;与此同时,我还用念力强化了自己的运动速度,向他挥刀斩去。身边的才人、式、另一个陌生武士也作出了相同的攻击动作。   然而,少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我们的攻击都落空了。   我向后方看去,少年出现在了我们的十米之外。   “唔!”式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她的腹部多出了一个血洞,正在一刻不停地流血。   这是酒吞童子的攻击?   太快了,根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他避开我们攻击的动作,还是他对我们攻击的动作,我就连残影都看不见。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酒吞童子居然还会做出这种偷袭的举动。”另一个陌生武士咬牙切齿地说。   酒吞童子瞥了这个武士一眼,说:“本来是不会做的。”   他的声音也像是外表一般年轻,像是正处于变声期的年轻男孩。   “但是,既然对手是持有那把妖刀的武士,情况就不同了。”他说,“我曾经就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葬送了一次性命,被赖光封印了整整十年之久……眼下的我只有原本的四成实力,倘若再拿出傲慢的态度对待你们,岂不是愚蠢至极?”   他对源赖光的态度似乎十分熟稔,直呼其名。   想到他对我们的偷袭动作,我推测:他或许早就预见到了我们会来刺杀他,所以特地守在这里埋伏我们。明明有着这么强大的本事,却如此小心谨慎,这种滴水不漏的对手不可谓不恐怖。倘若寮主没有把童子切安纲的仿造品交给其他人,混淆他的判断,或许最初被偷袭致死的人就是我了吧。   他说自己此刻有全盛期的四成实力,这固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却也足够糟糕。   我摸了摸怀中的金刚符,以触觉为媒体发动念力,将其直接撕成了碎片——这就是金刚符的发动方式。出发前,阴阳师告诉过我这件事。   紧接着,一种无比膨胀的强大感充实了我的全身上下。   我感觉到,它不止是强化了我的速度和力气,更是强化了我身体强度、感官、反射神经和思考速度。我开始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可以更加清晰地听见远方的喊杀声,本来闻不到的气味也都变得十分明显,口腔中好像一下子多出了很多种味道,皮肤能够感受最细微的空气流动。视野中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无数倍,大脑的运转也快速而灵活了起来。肌肉似乎紧实而坚硬了许多,令我凭空产生了一种可以徒手接下刀剑的信心。   这种状态下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昔日的头狼维克多。   然而——这还不够。我非常明白,我依旧不是酒吞童子的对手。   从直觉中传来的危险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瞬间浓重了起来。酒吞童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转头看向了我。危险感增加的原因正是他对我的关注。   “这种感觉是……金刚符?”他观察着我的身体,“你拿着的才是真的妖刀吗?用假货混淆我的判断的办法,应该是干也想出来的吧……唔,不对,如果是干也,说不定反而会让没有携带金刚符的家伙拿妖刀,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布置这种奇策。”   干也是寮主的名字。   听着他的发言,我还以为假货战术失败了,可他却又否认了自己的推测。   他上前了一步。   身边的队友们纷纷作出了戒备的动作。   “我已经在这里消磨掉很长时间了,得快点去前线才行。以干也的战术水平,他的手下们恐怕很快就会将外面那些家伙打败。”他说,“就请你们死在这里吧。”   说完,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式、才人、陌生武士纷纷被打中,这些有着强大身手的队友就连发挥本领的机会都没有得到,犹如炮弹一般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射出去,轰然撞塌了周围的柱子和墙壁。   即使受了金刚符强化,我也依旧看不见酒吞童子的身影,哪怕是转瞬即逝的残影都捕捉不到。   下一刻,我感到胸膛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一条沾满血浆的手臂从我的胸口穿透出来,近在咫尺的手掌上正握着一个不断跳动的心脏,一道声音在我的后方响了起来:   “奇迹是不会发生第二次的。永别了,妖刀之主。”   噗!   酒吞童子将五指收紧,我的心脏骤然爆裂。   他将手臂拔了出去。   我不由得松开了右手的妖刀和左手的鬼切,无力地跌倒在地。 第75章 逢鬼必斩(完)   酒吞童子的强大,我已经充分地领教到了。快速绝伦的动作、强而有力的攻击、小心谨慎的风格、对敌人不抱一丝慈悲的冷酷……这种种印象在我的脑海中重叠在一起,合成了一道绝对不能正面力敌的背影。与他堂堂正正地决生死是绝对不会有胜算的,哪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胜算都不会有。这是我自从觉醒超能力以来第一次品尝到的无力感,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能体会自身弱小的时候了。   如今的我有鬼切、有金刚符、有童子切安纲,比起只有超能力的自己强了何止十倍,即使对手是罗普岛的恶魔也有自信正面一战,可唯独对酒吞童子,我完全丧失了信心。   但是,我依旧有翻盘的机会。   既然堂堂正正没有胜算,那就舍弃堂堂正正。   金刚符强化的,不止是我的身体能力。阴阳师对我说过:它能让使用者变得无论受到何等伤害都能发挥全部实力。尽管眼下我的心脏已经被捏得一塌糊涂,可我却依旧没有死去,我甚至没有死亡即将到来的感受,除了被重创的彻骨剧痛之外,其他应有的负面影响却一个都没有出现。我还可以站起来继续战斗。   不过,那样是不会有胜算的,所以我选择了倒下。就在酒吞童子的眼皮子底下,以正面朝下、脸朝右的姿势沉重地倒在了地上,缓缓地闭上双眼,让自己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就好像一具尸体。   是的,我正在装死。   倘若酒吞童子没有发现我在装死的事实,我就能争取到一个出其不意地反击的机会。这是相当卑鄙的做法,我有这个自觉,但是面对生与死的危机,我不打算谈论卑鄙与高尚,我没有这种底气。   十分钟一到,金刚符就会失效,我也将会死去。   我必须速战速决。   此刻,酒吞童子正站在我的后方。确切地说,因为我已经倒下了,所以他是站在我的脚掌对着的方向,近在咫尺。   他正在做什么?他会发现我正在装死吗?   我不确定,这个战术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我不希望自己的性命被运气决定,然而我似乎别无选择。   源赖光曾经以金刚符强化的身体向酒吞童子发起过刺杀,所以酒吞童子是知道金刚符的存在的,但是他却不见得知道金刚符能让人受到致命伤也能继续战斗。源赖光与他的战斗是十年前,而源赖光死去是八年前,中间隔了整整两年,这说明源赖光没有在那场战斗中受过致命伤,他也不可能亲眼见识过金刚符的全部功能。   但是,考虑到他与前任阴阳师私交甚密,说不定他耳闻过金刚符的全部功能,因此也会知道我正在装死……这个可能性也不能否认。   不,不对。我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他一定不知道金刚符的全部功能。如果知道,他就不会对我的心脏、而是会对我的大脑发起攻击。虽然金刚符能让我在心脏被破坏的情况下继续战斗,但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连思考器官被破坏的伤势都能无视;而且,酒吞童子在捏爆我的心脏的前一刻,对我说了“永别了”这样的话,说明他很确信自己杀死了我。   我的战术是正确的,剩下的就只是执行而已。   血液从喉咙中涌了上来,咳嗽的冲动几乎让我忍受不住,但我必须憋住。不止是咳嗽,呼吸也不能做。我不能有任何动作,若是发出了动静,就会前功尽弃。   此刻的我必须是一具尸体,没有动作、没有呼吸、没有气息的尸体。   想象自己的气息,再将之扼杀——我只需要专注这件事。   我看不见酒吞童子的身影,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响:   “你们胆敢刺杀我,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勇气可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好好地安葬你们。”   丢下了这句话,他开始走动起来。   他绕到了我的左边,从脚的左边经过、从腿的左边经过、从躯干的左边经过……脚步声很近很近,我甚至可以听见他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音。突然,就在他走到我的头的左边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武士们的欢呼声。   “嗯?”他微微一顿,“外面的家伙们都被打败了吗?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干也在这十年间长进了不少。”   说着,他再一次迈出脚步,经过了我的头的左边,向着远离我的方向走去。   机会到了——   我缓慢地撑开眼皮,转动眼珠,看向掉在我的右边的童子切安纲,用念力使其悬浮。   妖刀悄然地离地腾空,一厘米、十厘米、二十厘米……我刻意地控制了腾空的速度,缓慢地、细心地、无声地让它飘起来,力求不发出丝毫声响。   因为我的脸对着右边,所以我不知道此刻位于前方的酒吞童子的具体姿态,但他应该是正背对着我吧。我倾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判断着他的位置,随即让妖刀的刀尖对准那个方向。   发射。我在心中念了一声。   妖刀犹如离弦之矢一般发射了出去。   紧接着,我的前方传来了细微的布料被刺破的声音,以及酒吞童子的吃惊声。   哐当。妖刀掉在地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已经没有继续装死的必要了。我撑起身子,站起来,看向酒吞童子。   此刻他正站在我的七米外,面对着我,对我投来了难以置信的目光,而妖刀则掉在了他的脚边。   妖刀伤到他了吗?我不确定。我攻击的应该是他的背部,可他现在用正面对着我,我看不见他有没有受伤。听说他的身体坚固到寻常鬼切也无法伤害,倘若妖刀没有伤到他,那我就必死无疑。   我注视着他,血液正一刻不停地从我的伤口中涌出来。   “你……”他开口了。   忽然,他吐出了一口鲜血,晦涩的黑色细小符文仿佛虫子一般爬到了他的脸上。   咒毒生效了吗?   他的脸色明显地灰败了起来。   我确信了自己的念头,模仿着他之前对我说的话,对他说:“永别了,恶鬼之王。”   他死死地盯着我,随即背朝地面倒下了。   怀中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   ……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看完短信之后,我确信了,酒吞童子是真的死去了。   接着,我去检查了一下队友的情况。   式没有死。她似乎具备着某种可以再生伤势的特权,我去检查的时候,她的伤正在缓慢地恢复着。   才人也还活着。在前往平安城的路上,他对我说过,他有两种特权:一种是强化投掷物威力的特权,一种是强化自身防御的特权。他的幸存,恐怕就是拜后者所赐吧。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建筑物外面的草坪上,酒吞童子的攻击让他撞碎墙壁飞出去了。   这两人都没有死,只是昏迷着不省人事,而另一个陌生武士却是彻底没救了。   我回到了自己装死的地方,捡起了地上破破烂烂的心脏……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心脏倒是头一遭,不过被破坏成这个样子的话,即使能塞回去也无济于事。   忽然,旁边传来了一道问话声:   “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立刻看去,说话的人居然是躺在地上的酒吞童子。   “你还没死?”我警惕地问。   “死?那得看你怎么定义死了。”他冷冷地说,“如果你是问这具肉体,那倒确实已经死了,但是我们鬼族的灵魂存在于角中,不会随着肉体的死去而消亡……话虽如此,我也已经站不起来了,很快就会连动动嘴巴都做不到了吧。”   “你这么说,就不怕我破坏你的角吗?”   “那是只有鬼切工匠才能办到的事。”他看着我,“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意思?”我反问。   “我虽然不是武士,但也曾经学习过武技,姑且也算是到了大成的地步……不止是能隐藏自己的气息,更能察觉到别人的气息。”他说,“既然你没有死,那我应该能察觉到你的气息才对,你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了吗?”   我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话语。   他能察觉到别人的气息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没能察觉到我还活着?   在装死的时候,我确实想象过扼杀自己的气息,可那只是一种想象,一种催眠自己是一具尸体的暗示……是这个在起效果吗?可是,如果只要这样就能隐藏气息,那岂不是太儿戏了一些?   他观察着我的表情。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他说,“真是乱七八糟的家伙。”   我没有理会他对我的评价,走到一边的柱子前坐了下来。   从我使用金刚符,到守秘人发来通关短信,中间只隔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金刚符的效力是十分钟,离开剧本的计时也是十分钟,换而言之,我应该会在离开剧本前的一分钟不到陷入濒死状态。   考虑到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心脏,并且大量失血,濒死这个词似乎还太“委婉”了。   我能撑过那段看似短暂的时间吗?坦白说,我不是很有信心。   只能听天由命了。   过了几分钟,外面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看了过去,居然是铃奈,她拎着自己的一诺千金之刃,通过了才人撞出来的墙壁窟窿跑进了大殿里面。   “铃奈?”我发出声音,“你怎么来了?”   她看见了我,立即跑了过来,口中解释着:“我也上了前线,刚才大家攻破了内城,我顺着感应找了过来……”   突然,她注意到了我的伤势,脸色一变。   “宁海,你的伤!”   “嗯,我快死了。”我平静地说。   她跑到了我的面前,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的伤势,着急地说:“快……快离开这里,不赶紧治疗的话……”   “没用的。”不远处的酒吞童子开口了,“心脏被破坏了,无论是医术也好、阴阳术也罢,都无力回天。”   铃奈浑身一紧,戒备地看向了他。   不久前,她从阴阳师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是面前这个酒吞童子的女儿……但是,此刻的她并没有表露出复杂的感情,只是单纯地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酒吞童子也在注视着铃奈,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他似乎从铃奈的脸与红发中察觉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半人半鬼的混血儿,体内有着我们鬼族的血统……而你是斩鬼的武士,不是吗?”他问,“为什么你会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压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与这个世界可能会对铃奈抱有的偏见无关。听说他曾经是立志于人类与恶鬼和平共处的人物,难道他也觉得铃奈不能和人类在一起吗?   “这与那没有关系。”我敷衍地回答。   “没有关系……”   他莫名地重复着我的话,却忽然没了下文,表情凝固在了这一刹那。   我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死了。   “宁海……”铃奈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的伤口。   “铃奈,我快死了。”我转向铃奈,“你……”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对我来说,只要撑过了最后的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可以顺利生还,但是对于铃奈来说,这大约就是死别吧。虽然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对她其实蛮有好感的,而她又是怎么看我的呢?从此以后,估计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世界了,也再也不能与铃奈见面、说话了。或许我不会真正地死亡,但是,这样一来大家就永别了。除非……   除非,铃奈也能成为调查员。   这个概率又有多小呢?   忽然,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好像进了冰窖一般无比寒冷,视野模糊了起来。   金刚符失效了。这个念头闯进了我的脑海,随即又被山崩海啸般的眩晕所淹没。铃奈扑到了我的身上,她正在对我说话,哭得满面都是泪水。她在对我说什么呢?我感觉自己脑中分析语言的功能也失灵了,只能捕捉到零零碎碎的片段。我想要将它们黏贴在一起,却又无能为力。   她在哭,她为什么会哭……她是谁?沉重的惰性俘获了我的思考,仿佛浑身上下都被人绑了铁块,沉进了深邃的记忆海洋,一幕幕画面接连浮现又消失:在牢房中我对她说“我是不会丢下你”的约定、在旅馆中她向我说起“成为武士是我的梦想”的憧憬、在贵族宅邸中她获得一诺千金之刃后对我说“从今以后我们就一起战斗吧”的雀跃、在水信玄城中她从马车后排跳下来被我发现时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的紧张、在村子中她拉住我问“你愿意当我的对手吗”的振奋……   “你是谁?”   “我是宁海。”   “那么,你是武士吗?”   “不,我只是一个旅人。”   ……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会死……   死……又是什么?   视野中的一切都褪成了黑白两色,所有的声音都开始远离我。起初还能感觉到身体冰凉,但是现在连冷热都感受不到了。   我不想死,但是……我为什么不想死……   你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不认识的女孩伤心地抽泣着。   对不起。我在心中对她说。   最后,不知道是生离还是死别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温柔地裹住了我。   ……   逢鬼必斩,完。 第76章   两天前,妈妈通知了我暑假要去外婆家的事,并且还补充了一句:“你表哥也会去的。你以前跟他关系很好吧?正好可以趁着这一次机会见见面。”   表哥?我和他关系很好?   如果不是妈妈提起,我甚至记不起自己还有那么一个表哥,更不用说关系好不好了。虽然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但是都没有留下过多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似乎是一个挺孤僻的男孩,交流过的话也屈指可数,名字的话……是叫宁海吗?妈妈说我和他关系好,大约也只是随口一扯,实际上根本不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坏。   两天后的傍晚,我在外婆家的院子旁边久违地见到了他。   沉默、冷淡、目中无人……这是他给我的印象。   目中无人这种评价通常都是给既傲慢又张狂的人的,但他没有那种表现,只是……他向我们投过来的目光特别的空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他这个人虽然站在我们的面前,但是心思却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看着我们,可心中没有我们,仿佛在看旁边的花草树木一般。   “你们也刚到?”他的爸爸问。   “刚到刚到。”爸爸带着老油条式的笑容回答,“好久不见啊,看上去还跟以前一个样?”   他的爸爸笑了笑。   妈妈看向表哥,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长得真快,以前还那么小,现在快要跟你爸差不多高了吧?”   接着,她又推了推我。   “快,叫表哥。”   如果是一般情况,叫一叫也无妨,但是表哥的冷漠目光令我感到不舒服。我没有火大,可既然都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了,那么也别想让我热脸贴冷屁股。   忽然,他向我投来了观察的目光,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我是他的表妹。   估计他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之后,我们进了院子里面。   这一次来外婆家的可不止是我们两家人,还有其他一群亲戚朋友也跟着聚了过来。他们把一张张桌子搬到了室外,几十个人热闹地吃饭喝酒。   表哥到了外婆的席位前,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声好,紧接着就突然呆在了原地。   他的爸爸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外婆关心地问。   他愣怔了两三秒,这才回过神,摇头说:“不,没事。”   不知为何,他那种心不在焉的感觉更加浓重了。   外婆也不在意,和善地笑了一下。   接着,我也去问了一声好。   见我问好,外婆淡淡地颔首,嗯了一声,与对表哥时的情况有着明显的区别。   与我的父母不同,外婆是那种很受封建文化影响的人,有着重男轻女的思维。从以前开始她就关心表哥,却对我不闻不问。倘若我去找她说话,她也会耐心地给予回复,但是与对待表哥时的态度相比较,神色与口吻中蕴含的温度却截然不同。我也不是想要抱怨什么……毕竟都经历那么多年了,我早就绝了要跟外婆打好关系的心思。就像之前对表哥做的那样,我是不会拿热脸贴冷屁股的。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别人对我不怎么样,那也休想让我笑脸相迎。   表哥已经走掉了,说是要上厕所。   他对外婆的差别对待是怎么看的呢?从他的表现来看,我怀疑他连外婆对我们的态度之间存在差别这件事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如果我也一直被外婆关心对待,那么早晚也会对自己被关心的事感到习以为常,就好比我对父母的关心感到习以为常一样……不过按理说,既然我能对被关心习以为常,为什么就不能对冷遇习以为常呢?无论过了多久,我都无法习惯被人冷淡地对待。我没有火大,只是觉得不公平和郁闷。   我坐到了距离外婆比较远的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表哥回来了。   妈妈忽然站了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去要敬酒,不过走的时候却是往表哥那边去的。我用余光瞄着那一边,发现她在跟表哥说什么话。从小我的听力就非常不错,尽管周围人声吵闹,可我只要沉下心、专注起来,就能捕捉到妈妈讲的一些只言片语。   嗯……她好像是要让表哥过来跟我讲话?让他对我态度和善一些,跟我打好关系?   真是多管闲事。   很快,他们的对话就结束了。表哥向我走了过来,我装作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的样子。   他到了我的身边,冷淡地说:“好久不见。”   见鬼,这就是你的和善态度?那么你在不和善的时候到底能冷场到什么地步?你这家伙在学校里肯定连一个朋友都交不到吧?   不,别误会,我没有火大……我只是觉得郁闷,觉得郁闷而已。   先整理一下心情吧。我不明显地吸了一口气。既然他来搭话,那么我也不能无视他,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好久不见。”我说。   他点了点头,然后没词了。   你的下文呢?   妈妈已经回到了我身边的座位上,看上去对我们这边漠不关心,但我知道她绝对有在听。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海轰杀者啊!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他看上去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不好了,可好像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陷入了冷场。   这一次对话最终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过了几天,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爸妈就先带着我离开外婆家了。返回的路上,坐在后排的妈妈问副驾驶席上的我:“你觉得你表哥怎么样?”   “还好吧……”我违心地说。   “那就好。”她说,“你考到的高中离你表哥家好像挺近的,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你表哥帮忙。”   “……”   What?   我?离他家近?找他帮忙?   谁会去啊!   ……   我是宁海,十七岁,云海市的高中学生,生存剧本的调查员,别无所长的超能力者。   经过了长达十一天的外地居住,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准备放心地享受暑期长假的悠闲日子。   然而在一个炎热的中午,黑色手机却又阴魂不散地震动了起来。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   “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十二分钟,请做好准备。” 第77章 死者苏生(一)   (本章三千九百字,开场的九百字不收钱。)   距离上一次生存剧本已经过去了十一天,每当夜间闭上双眼,酒吞童子从背后贯穿我的胸膛的画面与铃奈扑在我的身边怮哭的声音就会在我的眼前与耳边浮现。我理应已经死了,但是我还活着。在我即将跌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前一刻,守秘人以不可理喻的手段将我拉回了原本的世界,令我得以免除一死。如今,我那本已失去的心脏仍在鲜活地跳动着,狰狞的贯穿伤口也不见踪影,好像我与酒吞童子的战斗只是一场幻梦。   但是,我十分清楚,那不是梦境,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现实。   斩鬼将军宁海,已经与酒吞童子同归于尽了。   在我离开之后,铃奈过得还好吗?当时她哭得很伤心,虽然我不希望她伤心,但是看见她为我而哭泣,我却在担心她的同时,又滋生了一种被人重视的阴暗的喜悦,而在喜悦之后,我又为自己不恰当的心情而感到了无地自容。明明她都哭成那样了,我却产生了这种念头,真是可耻。但愿她能赶紧忘记我的事,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暴露身份的隐患,就算想要成为武士也是很简单的事。   祝她一帆风顺。   接下来……是特权的事。   在剧本通关之后,我也像前三次一样,得到了一个新的特权:   “逢鬼必斩。”   “将逢鬼必斩之刃从遥远的异次元召唤过来。不能在生存剧本中使用。可以使用一次。”   “由出生在某个小国的某个诗人打造的鬼切,里面封印了恶鬼的魂。因为此刀曾经斩落了数以百计的恶鬼的头颅,所以缠绕着十分强烈的怨念与煞气。逢鬼必斩既是此刀之上所铭刻的武士道,也是斩鬼将军的座右铭。平安城内乱之后,人们将它供奉了起来,祈祷斩鬼将军在天之灵的庇佑。”   在回到家里之后,我立刻就以这个特权将逢鬼必斩之刃召唤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特权的介绍中,提到了这个特权只能使用一次,但这指的并不是召唤出来的鬼切只能使用一次,而是指将鬼切召唤到我的身边的机会只有一次。成功召唤之后,我测试了一下它的性能,与我之前使用的逢鬼必斩之刃一模一样。假如不提“不能在生存剧本中使用”这种限制,这一次的守秘人倒是大方了很多,或许是我打败了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的缘故……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没有这种限制,我很可能也不会在生存剧本中召唤它,毕竟召唤的机会只有一次,等到要离开生存剧本了,召唤出来的鬼切也就只能留在原地了。   然后,在一个平凡无奇的中午。   我接到了自己被选入剧本名单的短信。   ……   仿佛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又仿佛陷入了新的梦境。   我睁开了双眼,观察周围。   此刻,我正坐在一辆巴士的最后一排座位上。时间是傍晚,天边飘着稀稀疏疏的火烧云,夕阳沉没了三分之一,巴士正行驶在一条平整的山路上,旁边有着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植被,远处坐落着一座座云雾萦绕的群山。偌大的车厢显得很空荡,里面只坐了五个人:我、二十多岁的棕发青年、与我年纪相近的男生、长满白发与皱纹的老神父、正在驾车的司机。   其中,棕发青年坐在了我的身边,而男生与神父则一起坐在了巴士中间的位子上。司机坐在驾驶席上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他的藏青色衣服和谢顶的头,大约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你醒了?”棕发青年问我。   我看向他。   他的坐姿笔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西服与皮鞋,身边放着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尽管此刻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话,可却能令人感受到一种井然的条理感。从他的面部轮廓来看,他似乎是一个有着亚洲血统的欧美人,或者有着欧美血统的亚洲人,也就是俗称的混血儿,再加上不错的外貌,散发着一种容易吸引异性的奇特魅力。   他是谁?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熟人吗?   我在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同时点了点头。   砰。车子轻微地颠簸了一下。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青年温和地说,“距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到了的时候,我会把你叫醒的,你放心地睡吧。”   “不用了。”我说。   “不睡了吗?”他问。   “嗯,已经睡够了。”   “那么,就听一会儿音乐吧。”他将行李箱拉到了身前,“我之前买到了质量很好的播放器。”   “不,我不需要。”我拒绝了。   “是吗?”他顿了一下,“好吧,要是到时候你想听了,就跟我说一声。”   “好的。”   他说话时使用的语言是英语。以我的英语水平,本应是无法应答如流的,但是现在却能做到这一点,说明此刻我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个以英语为主流语言的国家。   我观察了一遍自己。   暗绿色的格子衫、深灰色的七分裤、黑色的运动鞋、白色的棒球帽……这就是我现在的穿着。裤子的口袋里面有钱包和钥匙,还有两款手机——其中一款自然是阴魂不散的黑色手机,另一款是普通的红色外壳手机。我的身边还放了一个深蓝色的行李箱,比起青年的银灰色行李箱要小一号,从手感来看,里面并没有放置多少物品,大部分空间都是空的。   守秘人已经发来了短信指令:   “前往墓园。”   墓园。我暗暗地记下了这个单词。虽然不知道这个墓园在哪里,但是根据以往剧本的经验,关于墓园地址的线索应该很快就能在接下来的活动中找到。   我又看了一眼青年。   此刻青年正在眺望车窗外,发着呆,脸色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接着,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事。”我回答。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又继续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宁海,你说人到底为什么会死啊。”   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能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抱歉。”他摇了摇头,“把我刚才的话忘掉吧。”   他的心情似乎很低沉。   不过我却从他的发言联想到了短信指令中提到的墓园。人到底为什么会死、埋葬死人的墓园……他表现得像是刚死了亲近的人,我不禁怀疑他与这次的剧本存在关联,不过现在剧本才刚开始,要下什么结论还嫌太早。   我查看了一下黑色手机的联系人名单,这一次的队友又是两个人,分别是“白井黑子”和“夏目贵志”。   从以前开始我就注意到了,队友中日本人的出现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突然,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白井黑子打来了电话。   青年注意到了我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我去接个电话。”我说。   他点了点头。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最后一排走到了车厢的最前面,途中经过了男生与老神父的旁边,然后,我接通了电话。   手机对面传来了女生的声音:“你好,我是白井黑子。”   “你好,我是宁海。”我回应她。   “唔,你似乎不是新人啊。”她似乎是通过我的态度判断出来的,“那我就先提问了,请问你在什么地方,方便告诉我吗?”   她的措辞很客气,但语气却是比较随意的。   “我在一辆巴士上。”我看了一眼车窗外,“巴士在一条山路上,远处有很多山。”   她紧接着问了下去:“目的地是?”   “现在还不知道。”我说。   她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我提供的信息,随即又说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我目前在一座教堂里,而教堂则在一个小镇上。”   “是什么样的小镇?”   “很现代化,除了没有高楼大厦之外,跟城市没有区别。”她回答,“另外,我的手边刚好有小镇周边的地图……这个小镇的附近有很多山,说不定你乘坐的巴士的目的地就是我这里。”   “你与夏目贵志联系过了吗?”我问。   “还没有,我打算稍后联系他。”她慢条斯理地说,“说起来,宁海……我没有念错吧,可以告诉我你经历了多少次剧本吗?顺带一提,我是三次,现在是第四次。”   “我是第五次。”   “也就是说比我多一次啊。”她说,“我的短信指令是‘调查真相’,你也是这样的吗?”   “不。”我说,“我收到的指令是‘前往墓园’。”   “我们不一样?”她思考着,“或许是我们扮演的角色的身份立场不一样吧。”   在洛杉矶生存剧本的时候我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当时我与雾切扮演FBI特工,而阿虚扮演维克多家族的成员,这种不同性导致了阿虚没有像我和雾切一样收到去领取FBI补给的指令。   接下来我们又交流了几句。   如今剧本才刚开始,白井黑子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我们能够交换的情报也十分稀少,因此没说多久就结束了。   然后,我又向夏目贵志打去了电话。   细微的震动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我转头看去。   从之前接起电话与白井黑子说话开始,坐在巴士车厢中间的男生就一直在盯着我看,不过我并没有在意,此刻我向夏目贵志打去电话,震动声却从他的裤子口袋里响了起来。只见他冲我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拿出了一款茶色外壳的手机,款式与我的黑色手机一模一样。   他就是夏目贵志?   我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的年纪与我差不多,应该是一个高中生,有着一头茶色的中分短发,外貌清秀,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的长裤。虽然还没有与他说过话,但是他的气质却给了我一种很好说话的印象。这或许是一个性格随和、不喜斗争的人。   不过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就算是有着这种气质的人,内在也说不定会是一个好勇斗狠的暴徒。   之后再与他对话吧,现在不方便。   我按下了挂断键,向着最后一排座位走去,而他拿出来的茶色手机也随之停止了震动。   经过他那里的时候,我听见他身边的老神父关心地问了他一句:“是朋友打来的电话吗?”   “不,好像是一通骚扰电话。”   他似乎不太会撒谎,表情有点不安定。明明可以表现得再镇定一些的,那样会更有说服力。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是朋友打来的电话吗?”青年问出了与老神父相同的问题。   “不,好像是一通骚扰电话。”我面不改色地说。   “骚扰电话也打了那么久?”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过青年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好像有自己的心事,没有追问到底的意思。   没过多久,夏目贵志那边又传来了细微的震动声。我向他看去,他再次拿出了茶色手机,老神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令他露出了窘迫的表情。这估计是白井黑子打给他的电话,她刚才说过打算稍后联系他的。   “贵志,接吧。”老神父和蔼地说。   夏目贵志脸红了一下,说:“我明白了。”   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我刚才接电话的位置上接通了电话。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但是车厢里面的乘客们本来就屈指可数,周围只有巴士行驶的动静,他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是……是的,我是……嗯……只有一次……在巴士上……是的,我和他在一起……没错……嗯,我也和你一样……我不知道……谢谢,我知道了……” 第78章 死者苏生(二)   夏目贵志和白井黑子——为方便起见,以后就只以姓氏来称呼他们——夏目和白井的通话只持续了一分多钟,结束之后,夏目收起手机,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老神父对他笑了笑,目光像是看着孙辈的老人,反倒是他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   现在我和他的身边都有这个世界的自己的熟人在,相互之间也不像是本来就认识的关系,贸然搭话有欠妥当。藉由先前听见的他与白井通话时漏出来的只言片语,我在脑海中重组了一部分的通话内容:白井很可能是询问了他的当前位置、经历的剧本次数和短信指令的内容,而夏目的回答则是“在巴士上”、“只有一次”和“我也和你一样”。   他收到的短信指令也是“调查真相”吗?   白井声称自己目前位于小镇的教堂里,而夏目的身边则有一个老神父,教堂与神父……这又是一对可以联系起来的关键词。   那么,我身边的青年又是什么角色?他的身份也会与教堂这个关键词形成联系吗?   ……   过了一会儿,太阳已经消失在了天边,只有少许的余晖还在,大半的天空都变成了冷色,月亮和星星也冒了出来。巴士打开了车灯,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山路上,偶尔颠簸一下。   我开始试着与青年搭话。   兴许是觉得车程枯燥,起初是我主动发起话题,后来很快就变成了青年主动接续下去的聊天。他与我不同,好像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这并不是指他在说话时滔滔不绝,而是指他总是能引导别人跟他一起继续对话。我看他情绪不高的样子,本来以为对话很快就会结束掉,但也许正因为是内心压抑着,所以他反而向我展现出了一种倾诉欲。一个多小时之后,我对于他是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问题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把握。   首先,我们乘坐的这辆巴士的目的地,是一个名字很长很难记的小镇——同样是方便起见,以后就直接以“小镇”来称呼——这个小镇上有一家诊所,而青年则是诊所的主人,他本人也是一个手腕高超的医生,很受小镇的居民们的欢迎。   他有一个叫夏洛特的恋人,两人秘密地交往了一年多,感情十分浓烈,然而夏洛特却被一种古怪的疾病缠身,身体状态日渐下降,甚至连性命都受到了威胁。他试了很多种办法,却始终对这种疾病无计可施,非但找不到治疗的希望,就连这种疾病到底是什么都无法解明,大城市的医院也表示爱莫能助。   直到半个月前,他突然动身前往大城市,声称要借助已逝父亲的人脉与某个先进的医疗团队取得联系,重金请求该团队对夏洛特进行治疗,而他的朋友——宁海恰巧也要去大城市探访居住在华人街的亲戚,两人就一起同行了。   话虽如此,因为宁海要探访亲戚,而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两个人在这半个月内其实很少见面;而就在三天前的下午,他在百忙之中接到了噩耗:夏洛特已在数天前病逝,如今被安葬在了小镇附近的墓园里。   前面也提过,他与夏洛特的交往是秘密的,所以他才没能在第一时间接到夏洛特病逝的消息。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也就只有宁海一人,而他与宁海之间则是挚友关系。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二十几岁青年和十几岁少年平辈论交的事情只有在网络社交软件上才会出现。   这个世界的宁海其实是在一年前搬到小镇上居住的,因此两人最多就认识了一年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成为挚友。   最后,万念俱灰的青年放弃了联系医疗团队的计划,和结束了探访亲戚的宁海一起乘坐巴士回归小镇,如今正是在回归的路上。   “虽然见不了夏洛特最后一面,但是,我至少要去看一眼她的墓。”青年心情沉重地说。   在之前的对话中,他并没有提及自己叫什么。这也是常事,毕竟一个人在对自己的熟人讲话的时候是罕有机会提及自己的名字的,他也不可能知道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宁海并非他熟识的宁海。我根据他的职业,在心中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医生。   与奥西里斯号上那个容易被人误会为黑人拳击手的心理医生不同,眼前这个医生并不强壮,甚至看上去有点消瘦。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夏目,他正在与老神父闲聊,不时地向我投来关注的视线。   “我也和你一起去。”我对医生说。   医生点了点头,说:“谢谢。”   “不用谢。”我说。   夏洛特被安葬的墓园应该也是短信指令上提到的墓园,既然如此,抵达那里就是我的任务。   之后,又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巴士进入了一个小镇。   我隔着车窗观察外面。   倘若不出意外,这里应该就是白井黑子所在的小镇了,就如她描述的那样,这是一个很现代化的小镇,除了没有高楼大厦之外与城市没有区别……不,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是大城市,即使到了夜晚也很热闹,但是这个小镇的夜晚却很冷清,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周围的建筑物大多数都是暗着的,寂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某些恐怖游戏中的场景。   巴士在街边靠站了。   “到了。”司机头也不回地说,“你们下车吧,我也该下班了。”   哧。巴士的车门打开了。   “宁海,我们走吧。”医生站了起来。   接着,我们都下了车,来到了街边的路灯下。   “这个时间的话,墓园应该已经关门了。”医生叹息一声,“我们明天早上再去吧。”   一旁,老神父看向夏目,说:“贵志,我们先去教堂。”   夏目有点犹豫地看向我,我装作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明天在哪里集合?”我问医生。   “就在我的诊所吧。”医生说,“时间是早上七点半。”   “好。”我说。   他的诊所在小镇上颇有名气,到时候我只要打听一下地址应该就能找到。   “明天见。”   医生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贵志,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老神父关心地看着夏目。   “呃,我……”夏目的声音很小。   他应该是想要跟我先聊一聊,但是找不到脱身的借口。其实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大家都在同一个小镇,私下集合的机会多得是,不过他只经历过一次剧本,会有尽快与队友沟通的冲动也在所难免。   我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或许反而会让事情变得复杂,所以我先离开了。   过了三十分钟,我找到了一家在这个时间点仍然在营业的餐厅,里面的座位都是空的,穿着红色制服的店员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玩手机。门的上面有一个铃铛,在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发出了响声,店员察觉到了客人的进入,转头看向我,问:“吃饭?”   “是。”我说。   “菜单在那里,自己看吧。”店员指了指不远处柜台上的菜单。   我没有计较他的服务态度,走过去拿起菜单,迅速地看了一遍,随后报出了几道菜品的名字。   “那么多?”店员站了起来,“你吃得下吗?”   “之后还会有两个朋友来。”我回答。   “这个时间?”   他一边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但好像也没指望我回答,直接走进了厨房。   我找了一个靠近落地窗的沙发坐了下来,随即拿出黑色手机,向白井和夏目打去电话,将他们约了出来。   十几分钟之后,这两人先后来到了店中,而菜品也都上齐了。   白井的外貌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轻,或者说……更加稚嫩。与电话中略显老练的声音不同,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初中女生,年纪与铃奈相差无几,留着茶色的系着蝴蝶结的双马尾,穿了一身有粉红色字母图案的黑色T恤和粉红色百褶裙,神态中透露着与外表不符的沉稳。   “你好,重新认识一下。”她站在沙发旁边落落大方地伸出了右手,“我是白井黑子,请多关照。”   “宁海,请多关照。”我握了一下她的手。   夏目也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是夏目贵志,请多关照。”   接着,白井坐到了我的对面。我挪了一下位置,夏目礼貌地道了声谢,坐到了我的身边。   “首先,我想确定一下。”我说,“你们收到的指令都与我不一样,是吗?”   “咦?”夏目诧异地看向我。   “没错。”白井点头,“我和夏目收到的指令都是‘调查真相’,唯独你是‘前往墓园’。”   她应该是这次的调查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是却散发着比夏目更加可靠的气场,清晰的谈吐中透露着自信与认真的内在。   “另外,虽然我之前没有弄明白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但是现在已经知道了。”她说,“我是这里的教堂的修女。”   “修女?”我看着她的打扮。   “修女也是有私生活的,而且我的年纪还小,所以也比正式的修女更加自由。”她好像有点无奈,“没想到这里的我会是一个神职人员。”   我倒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修女,而且还是初中女生。   “对了,之前你和那个神父一起进入了教堂……”她看向夏目,“你的身份又是什么?”   “我好像是那个神父的学生。”夏目回忆着之前的经过,“在巴士上的时候,神父对我说过,我们是要到小镇上办一件事的……但具体是什么事,神父却没有对我说。”   她也想起了什么,说:“啊,说起来神父也跟我说过,‘我们会尽快解决那件事,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什么的。”   “估计这件事跟你们要调查的真相有关系。”我说,“同时也可能与我之后前往墓园会碰到的事有关系。”   守秘人不可能只是让我跟着医生去扫个墓,在那里一定会碰到什么。   “宁海,你的身份又是什么?”白井问我,“短信指令往往与调查员扮演的身份有着密切的关联,你为什么会需要前往墓园?”   “我是一年前搬到小镇上的居民。”我说着自己得到的信息,“之所以会需要去墓园,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有一个朋友。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先以‘医生’来称呼他吧。他有一个叫夏洛特的恋人……”   没过多久,我就说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白井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个医生有点可疑,他从一开始就在你的身边,并且与你下一步的行动息息相关。在生存剧本之中,任何巧合都不能仅仅视作为巧合,其中很可能包含着守秘人的安排。就目前来看,你与小镇的其他一般居民的区别就是:你认识那个医生、知道他与夏洛特的恋情、接下来会与医生一起行动。如果医生不特殊,你也不会特殊,所以医生必定是特殊的,而他的存在也必然会给你所扮演的角色一个深入剧本的‘理由’。”   她说的话,也是我之前考虑过的事情。   夏目坐直了身子,认认真真地倾听她的分析。这是经历过多次剧本的调查员才会具备的经验。她会说那么多,估计也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说给夏目听的。   接着,他似乎参照我的状况反观了一遍自己,问:“那么,对我来说,神父也是特殊的,是这样吗?”   “十有八九。”白井试着分析他的情况,“在神父和你的关系中,神父是主动方,并且是负责带领你的角色,很可能在接下来也会带动你触发新的指令,这比起宁海与医生的关系更加清楚;而且他也说了,他来小镇是为了办某件事的,换而言之,只要办完这件事,他与你就没有继续在这个小镇逗留的理由了……我想,这件事八成就是这次剧本的关键点了。” 第79章 死者苏生(三)   在交换完各自掌握的自己的身份信息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各自的技能与特权上面。   “我的特权是……”   夏目正打算交代自己的特权,白井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稍等一下。”她说,“说实话,我不建议你说出自己的特权是什么;而同样地,我也不会报出自己的特权。”   夏目一怔,问:“为什么?”   虽然他在问为什么,但是看他的表情,我不认为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我们三人并不是基于信赖关系才会成为队友的,仅仅只是碰巧进入了同一个剧本,有着“通关”这一相同的目的而聚集在一起,说是为了利益而结成的合作关系也不为过。因此即使我们同为调查员,在最初阶段也只能维持较低程度的信赖。白井对夏目的建议我可以理解:对于一个调查员来说,巧妙地运用不为人知的特权有时候可以使自己从困境中脱身而出,亦或是在濒临败北的那一刻翻盘逆转,而倘若特权的底细被人知晓,令对手有了防备,或许就无法再产生想要的效果了。   在过去的几次剧本中,我曾经将自己的特权告诉过队友,这并不是因为我从未设想过队友之间互相敌对的局面,只不过,虽然心中有过这种设想,但是到了实际与队友接触的场合,倘若对方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特权,我也不会遮遮掩掩地隐瞒下去。我很清楚,其实我的做法依旧是欠妥的,可我过去也的确从未遇到过与队友为敌的情况,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温和”的经历,才会让我在面对队友的时候不自觉地放松吧。   我想夏目的心态也与我相近,在这种说是异国他乡都显得太过委婉的异世界,人是很容易对有着相同境遇且有天然合作立场的对象放下戒备的。   白井似乎没有那种心态,她曾经遭遇过与队友为敌的情况吗?   或许我需要向她学习一下。   “因为我并不相信你们。”白井的话语十分直接,“就算大家都是调查员,也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特权有时候会成为反败为胜的道具,其信息也是至关紧要的关键,所以我选择保密。还有,夏目……虽然你的年纪比我大,但是请让我稍微地僭越一下吧:如果你想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噩梦循环中活得更久,就要先学会用恶意揣测别人。你好像只经历过一次剧本,所以只有一个特权吧?那就更加不能说出它的内容了。”   夏目看着她,又看了看我,表情中浮现出了短暂的犹豫不决。不知道是演技还是本色,他的表现与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一致的,有着一种清爽的、随和的、为他人着想的感觉。以我不多的识人经验来看,这种人往往是不会率先以恶意与猜忌心看待另一个人的。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可是,如果连对方会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又该怎么合作?”   “也对,那就采取交代一部分、隐瞒一部分的办法吧。”白井抬起双手,“就由我先展示一遍。”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右手捏起了餐盘上的一根薯条,并且将左手掌心朝上弹开。   我们看着她的动作。   突然,她的右手捏着的薯条消失了;而在同一时间,薯条出现在了她的左手掌心上。   “这是……”夏目惊讶地说,“空间移动?”   “正是。”她说。   空间移动并不是稀奇的能力……当然,我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种能力,说它不稀奇似乎显得太傲慢了,但是另一方面,它又确实是一种在虚构故事中频繁登场的能力。细数人们创作的幻想故事,空间移动的出现次数多得叫人发指,不下于我的念力。夏目会第一时间认出它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还会有一个震惊的缓冲期,但我们都是调查员,立刻就接受了这种现实。   “原来真的存在啊,空间移动……”夏目低声说。   “以后你还会见到更多稀奇古怪的能力。”白井说,“只要你还活着。”   夏目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你?”白井看着他,“你不是只有一个特权吗?这样好吗?还是说,你有着特权之外的力量?”   “是的,我有一定的通灵能力。”夏目抬起右手,“过去的我只是有着灵力而已,但是在上一次剧本中,我学到了通灵的技巧……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读取到物品之中的记忆。如果这个物品是失物,我还可以直接追溯到它的失主。”   “有什么限制吗?”白井追问。   “有的,比如说……”   “稍等一下,请不要再说下去了。”白井懊恼地说,“我太草率了,明明我之前还说过不能打听太多的,却又……”   “呃,没关系的。”夏目连忙说。   “不,是我的错。对不起,下次我不会再犯了。”白井摇头,接着看向我,“宁海,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方便说出来吗?”   她似乎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   我看向她掌心的薯条,用念力让它漂浮起来。   “这就是我的能力。”我对她说,“出力的话,大约就是可以让一个人双足离地的程度。”   “念动力啊……”她好像想到了很多。   我将薯条放到了她的餐盘上。   之后,我们又交流了一会儿,但是在剧本刚开始的现在,也没有多少能拿来交流的话题,很快就分别了。   ……   次日清晨。   因为与医生约定了要在早上七点半到他的诊所集合,所以我在天刚亮没多久的时候就起床了。顺带一提,尽管这个世界的宁海在小镇中有自己的家,可是没有这种记忆的我自然也找不到住址,只好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好在我的身上有钱,也不愁付不起住宿费。   这个时间的街上人很少。我随便找了一个路人,问了一下医生开的诊所的地址在哪里,同时描述了一遍医生的外貌——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的诊所在小镇中是很有名的。   “年轻的混血儿医生开的诊所?”路人想了想,“你说的,难道是威廉姆斯医生吗?”   威廉姆斯医生。我记下了这个称呼。   “应该就是他了,请问那家诊所在什么地方?”   “在那个方向。”路人指向一旁,“沿着这条路直走,然后左拐,再……”   很快,他就讲完了。   “要是有什么不清楚,就再找别人问一问。”   “谢谢。”我说。   “不客气。”   好心的路人笑了一下,离开了。   我开始按照他说的路线走了起来。   薄雾淡淡地笼罩在街道上,两边的商店大多数都没有开,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道路中央驶过,也能不时地看见几个晨跑者经过附近。天空布满了白色的云,气候微热,小镇像是刚刚清醒的懒汉,安静中透露着少许的喧嚣。   一个眼熟的晨跑者从我的身边经过。我看向她,而她也注意到了我,停了下来。   “白井?”我说,“你在晨练吗?”   此刻的白井穿着一身暗绿色的运动服,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小小地喘着气。   “嗯,没错,你又是在做什……”她顿了一下,“对了,你昨天说过,你要在这个时候和那个医生一起去墓园是吗?”   “是的。”我看着她,“在剧本期间晨练会有效果吗?”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调查员在剧本期间留下的伤口是不会在脱离之后被保留下来的,但是锻炼的效果会不会被保留,我却是不太确定。说到底,就连调查员是不是以自己的肉体进入剧本的,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无论是或不是,似乎都能列出相应的证据。早在第二次剧本的时候,我就通过对身体细节的检查得出了剧本中的自己与原本世界的自己没有区别的结论,但是这样一来,当时获得了狼人血脉的阿虚的情况就无法得到解释。或许真的如雾切曾经遇到的资深调查员所说,我们遭遇的一切都能用梦境来解释。   梦境中的你或许可以有着一副与现实中的你别无二致的身体,可倘若你在梦境中受伤、锻炼,难道就能反馈到现实的肉体吗?   我并不想说自己过去经历的每一个剧本世界统统是虚幻的泡影。雪绪、狼公主、记者、铃奈……她们无疑都是真实的,但是,只要这样去解释,似乎一切都能自圆其说了。   “不会。”白井回答我,“就和伤口一样,身体锻炼的效果是无法带离剧本的,因此而受益的只会是剧本中的自己。”   “即便如此,你还在坚持锻炼?”我问。   “我不是在锻炼身体,而是维持习惯。”她说,“锻炼的效果或许是无法带离的,但是精神上的懒惰却一定带得出去,我可不想因为这种理由而在回去之后变得懈怠……要是身体不够好,说不定就在哪一次电击中心脏骤停了……”   “电击?”我觉得她举的例子很古怪。   “咳咳!”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请不要在意。我先继续晨练去了,宁海你不是还要去找医生吗?路上小心。”   接着,她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真是一个对自己严格的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初中年纪的女生,她的律己精神令我也不由得为之惭愧。   三十分钟之后,我到了另一条街道上,向着一家歇业的诊所走去。   医生刚从里面走出来,此刻的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   “宁海?”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我,“现在还没到七点吧。”   “我提早来了。”我说。   “这样啊。唔,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   “那就一起吃吧。”   他轻车熟路地带我去不远处的餐馆吃了一顿早饭。   期间,他对我说:“其实你不用跟着一起来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我也想去。”我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其实我自己也很不习惯这种朋友的设定。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说:“好吧,我们一起去。”   ……   之后,他开出了自家的轿车,载着我一起前往位于小镇外的墓园。   墓园距离小镇其实不远,只要稍微花点时间,步行也能抵达,只是开车会比较方便。离开小镇后只过了十几分钟,车子就从山路上拐入了一条树林间的小径,最后到了墓园的铁栅栏门前。   经过门卫的许可,车子驶入了门的对面,随即,我们在一处停车区下了车。   片刻后,我们离开停车区,来到了一片立满黑色墓碑的绿色草坪上。   在前往墓园的路上,我从与医生的交流中得知,这个小镇并不流行火化,使用的是将尸体装入棺材中埋入泥土下的传统墓葬方式。   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伛偻男人迎了上来,带着讨好的笑容问:“这不是威廉姆斯医生吗?您又来看自己的父亲了?”   这个人的手中握着长长的夹子和垃圾袋,看来刚才正在清理草坪上的垃圾。   虽然医生很年轻,但是他的父亲似乎已经去世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不,今天不是。”医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客套的微笑。   “那是为了什么?”男人问。   “我要看夏洛特的墓。”医生说。   男人脸色一变。   医生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神态变化,问:“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呃,这个……”男人迟疑地问,“威廉姆斯医生,您说的夏洛特,难道是前不久去世的那个夏洛特吗?”   “是的。”医生盯着他的脸。   “这……”男人看上去十分难以启齿。   医生的微笑消失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您难道不知道吗?”男人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医生说。   男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即转身,说:“请跟我来,只要看见就知道了。”   说着,他向着一旁走去。   我们紧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一处墓地前,指了指地,说:“如你们所见,就是这么回事。”   只见草坪上有着一个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大号方形凹坑,暴露了下面的棺材,而棺材板已经被粗暴地掀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凹坑旁边放着很多成块的泥土,要么是被胡乱地堆积在一起,要么是凌乱地洒到一边,一片狼藉。 第80章 死者苏生(四)   在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的带领下,我和威廉姆斯医生一起来到了夏洛特的墓地前,然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被挖得一片狼藉的草地与空无一物的棺材。   医生盯着凹坑看了一会儿,随即开口:“你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在提问时,医生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情绪,神态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语气也是平和地、缓慢地、口齿清楚地,仿佛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只要是稍微会察言观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此刻的医生非常愤怒,在看似无表情的面具之下,正剧烈地暗涌着令人不敢接近的波涛。   我注意到,他的双拳攥得很紧,指关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男人硬着头皮回答,“夏洛特女士的尸体,被盗走了。”   医生霍然转头看向男人。此刻医生站在我的左边,而男人则站在了医生的左边,这导致当医生看向男人的时候,我只能看见医生的后脑勺。我不知道医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但是男人似乎被医生给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接着被地上堆积的土块给绊倒,狼狈地跌倒在地。   “你、您就算这么看我……也没用啊……”他哭丧着脸,小声地说。   医生冷冷地问:“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真的。”男人连忙回答。   医生顿了一下,又问:“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四天前。”男人立即说,“是四天前的晚上,有人偷偷地潜入墓园,挖出了夏洛特女士的棺材,将内部的尸体带走了。”   “四天前……”医生仿佛在咀嚼着这句话,“也就是说,这个墓地从四天前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了吗?为什么不把它复原?”   “警局要求的。”男人无奈地说,“他们说要保存现场。”   “那么,警局有调查出来什么吗?”医生紧接着问了下去。   “没有。”男人说,“您也知道我们小镇的警局是什么样子,那群家伙……只有在有线索的时候才会有干劲,而在没有线索的时候,就不会积极地寻找线索。保存现场的说法,肯定也只是他们拿来糊弄夏洛特女士的家属的,他们只是想表现出一副自己有在工作的模样而已,至于放在工作上的精力到底有多少,谁又知道呢?”   医生沉默了。   我观察着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墓地。   究竟是谁盗走了夏洛特的尸体?   我对夏洛特生前的人际关系完全不了解,因此也不知道她得罪过谁,而谁又有犯罪的动机。倘若不考虑人际关系,只考虑利益,那么犯人或许是盯上了夏洛特的陪葬品——假设她有。可是根据我之前从医生口中得知的信息来看,夏洛特的家境并不是特别富裕,而守秘人指示我前往这个墓园,估计也不是为了让我来看那种毫无超自然因素的作案现场的。   我看向医生,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突兀的想法:犯人会不会是医生呢?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看侦探故事,但是以前也在非主动的情况下接触过相关的作品,那些故事基本上都在描述一桩又一桩离奇的案件、设置一个又一个复杂的谜题,而每当观看那些故事,我都会在尚不知道犯人是谁的时候,首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看似最不可能犯罪的人。   到了如今的年代,侦探故事的作者将犯人设定为受害者的父母、子女和伴侣,乃至于直接设定成侦探本人,都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人们也早已“聪明”了起来,习惯了不去看那些几乎是脸上写着“犯人”二字的嫌疑人,而是会先去看那些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条件的配角。此刻的我也是一样,在无法预测犯人是谁的情况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犯人会不会是医生——理智地讲,我也知道这种缺乏根据的怀疑是站不住脚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从我这“先怀疑最不能怀疑的人”的惯性思维中脱胎而出的罢了。   而且医生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他在四天前与我一起在大城市中,没有作案的时间。   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是侦探故事,这反倒又是一个值得怀疑的点了。   这么一看,此刻正在医生含而不露的怒火下知无不言的男人似乎也很可疑,他应该是墓园的工作人员,会不会有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不行,不能再乱想了。明明现在还没有多少线索,再臆测下去,反而会让自己变得不正常。   医生和男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四天前的夜晚,你有看见什么吗?”医生盯着他问。   “没有。”   “你不是守墓人吗?别人进来了,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我……”男人嗫嚅着,“我……在这里干了很长时间,也跟前辈交流过,这个墓园从未遇过盗墓事件,下面也没埋着值钱的玩意,所以……”   “不用解释了。”医生问,“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有看见,是这样吗?”   男人犹豫了几秒钟,说:“是、是的,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医生漠然地说,“你应该对夏洛特和她的家属说。”   “是的。”男人不敢在医生仿佛能冻结眼球的目光下与其对视。   医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说:“抱歉,我也该对你说对不起,你不是犯人,我却在这里对你迁怒……”   “没有的事。”男人连忙摆手。   医生摇了摇头,又看向我。   “宁海,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了我难看的一面。本来与你约定了一起来看夏洛特,却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他说。   “没关系。”我说,“倒是你,没事吗?”   “我没事,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医生低沉地说,“我们回去吧。”   说完,医生转身,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跟了上去,又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孤零零地站在狼藉的墓地旁边,一声不吭地望着离开的我们。我望着他,他顿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走开,握着扫帚继续自己的工作。   ……   回到小镇之后,医生与我分别了,而守秘人也发来了新的短信指令:   “寻找真犯。”   真犯?我觉得短信指令中的用词有点不对劲。难道还有“假犯”吗?   接着,我向夏目和白井打去了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我们又在昨晚的餐厅中集合了。   我将自己的遭遇告诉给了他们。   “盗墓?”白井不快地皱起了眉毛,“真是可恨,连盗人坟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夏目同情地叹了口气,接着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犯人为什么要盗走夏洛特小姐的尸体呢……”   “说起来,尸体真的是被盗走的吗?”白井忽然说。   “什么意思?”我问。   “我的意思是……”白井语出惊人,“会不会是夏洛特死而复生,自己走出了坟墓?”   “诶?”夏目一惊。   我紧接着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唔,其实也没多少根据,只是我恰巧在前不久的生存剧本里……在一个如果不赶在清晨之前逃出生天就会被核弹一起炸飞的美国城市中遇到了很多很多的活死人罢了。”白井说,“所以现在一碰到这种尸体从墓地中消失的事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是不是死者复活了……”   夏目像是很冷一样缩了缩,小声地问:“那种剧本难道很常见吗?”   “应该不算常见吧,不过我也遇到过一次全城的人突然发疯袭击其他活人的剧本,如果不在一定时间内通关就会变成他们的同类。”我回忆着自己过去经历的河狸市生存剧本,“说不定你以后也会遇到类似的剧本。”   “呃……”夏目好像更冷了。   “我觉得应该不是夏洛特自己走出了坟墓。”我对白井说,“在夏洛特的墓地旁边有很多土块堆积,像是有人用铲子将土挖出来然后堆在了那里一样,如果是夏洛特自己走出来,应该不会留下那种现场。”   “是吗?”白井思考着,“那么,难道作案的是威廉姆斯医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不自信。   看来她也与之前的我有相同的想法,首先就将目光聚焦到了看似最不可能作案的人身上,不过,既然连她都那么想了,我反而觉得犯人不是医生,至少,我认为守秘人不会把谜题设置得那么“意料之中”。   “应该不是威廉姆斯医生吧。”夏目提出了反对意见,“我在巴士上见过他一面,他不像是那种人。”   “是直觉吗?”白井不置可否,“说起来,我在来之前,从教堂里面的其他修女口中听闻过威廉姆斯医生的事情。”   “她们是怎么说的?”我问。   “那个医生似乎在小镇中的评价很高,并且很有名望……”   随着白井的讲述,我逐渐地对医生有了更多的认知。   与一年前才搬来小镇的宁海不同,医生是在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居民,他的父亲名叫理查德,在大城市的医院工作。因为久居外地,理查德很少回家,所以就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妻子照顾。大约三年前,在一次家庭纠纷中,理查德与妻子离婚,而医生则在同一年开办了一家诊所赚钱生活。   半年前,理查德因染上重病而去世,医生继承了他不菲的遗产,继续不温不火地经营着自己的诊所。   由于医术精湛、年轻多金、温柔帅气,医生在小镇中——特别是在小镇的女性之中很受欢迎,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大约就是这样了。”白井说完了。   “他的父亲也因病去世了?而且距今只有半年?”我比较在意这一点,“这似乎太巧合了。”   “你说得对。”白井点头。   剧本中发生的任何巧合都应以阴谋论的角度分析一遍,这是我和白井这种经历过几次剧本的调查员的经验之谈。先是父亲,又是恋人,半年之内,医生的身边连续发生了两起亲近的人因病去世的事件,这不得不令人在意。   “话虽如此,现在我们也没有多少线索。”白井说,“这个疑点只好先放到一边了。”   “只能这样了。”我又想了一遍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对了,你们现在知道那个老神父究竟是来小镇办什么事了吗?”   “很遗憾,我还不知道。”白井摇头。   “那个……”夏目出人意料地举手了,“我已经知道了。”   我有点意外。当然,夏目是距离那个老神父最近的人,他会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怪事,但是他给我的印象与白井不同,是那种行动力不怎么强的家伙。如果是放在故事中,那么他就属于那种被剧情推动而非推动剧情的角色,只有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才会行动起来,没事时就会过着平淡的日常生活。   “不止是神父的事,还有白井的事我也知道了。”夏目说。   “嗯?”白井露出了更加认真的表情,“洗耳恭听。”   她这么一表态,反而是夏目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那么,我就说了……”   ……   十分钟之后,夏目说完了。   我和白井消化着他提供的情报:   我在巴士上看到的老神父,其实是天主教的神父,而夏目和白井,也都是天主教的人。   在这个世界,天主教是能够展现货真价实的奇迹的宗教,能够击退魔鬼、驱除邪恶,老神父则是其中一员,身负真正的灵力与相应的本领,专门解决对人类有害的超自然事件。夏目拥有灵力且擅长通灵术的事情,作为老师的他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四天前,老神父通过教派的网络收到了一则消息:在某个籍籍无名的小镇上出现了邪气的痕迹,需要一名擅长驱魔的神职人员前来解决事件。   而发出消息的人,正是白井黑子。 第81章 死者苏生(五)   这个世界的白井与老神父相同,也是有着灵力的角色,能够感应到附近的异常气息,她的职责就是在有超自然事件发生的时候向上级报告,联络专门处理此类事件的专家前往事发地点清理异常。因为本身的灵力不够强,所以她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巡逻负责区域这种程度的事,而像她这样的人在世界各地还有不少,他们通常会伪装成一般的神职人员定居在当地的教堂里面,每当有异常发生时就会发出警告,对此知情的往往只有少数人,其中包括警局的负责人和教堂的主持者。   “所以,这个世界的我是感应到了当地的邪气痕迹,然后向上级申请了求援?”白井看着自己的手掌,“灵力……我倒是没有感觉到自己有这种力量,自从进入剧本以来,也从未感应到过什么邪气。”   话虽如此,可她看上去却没有怀疑夏目提供的情报的真伪。或许她以前也是一个坚信科学的人,但是既然接触了生存剧本,就很难再坚持过去的常识了。   “调查员是无法继承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力量的吗?”夏目好奇地问。   “有时候可以,有时候不可以……我是这么听说的。至于守秘人是以什么为判断的基准,我也不知道。”白井知无不言地解释着,“至少我从未继承过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力量,也没有见别人继承过。当然,无论是否能继承,最终都是无法带出剧本的。”   “我见过一次。”我说,“在一个以狼人为对手的剧本中,我见过一个叫作阿虚的调查员继承了那个世界的自己的狼人血脉。”   “原来真的能继承啊。”白井有点意外。   不过,那时候的阿虚虽然有着狼人的血,但也只是得到了嗅觉方面的强化,之后也没能成功地挖掘出强化运动能力的潜能。我想起了雾切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守秘人不会使调查员扮演无法胜任的角色。因此当角色拥有调查员无法模仿的特性时,守秘人就会给予调查员以补正。白井显然没有得到这种补正,是因为守秘人认为没有必要吗?   这又是一个多说无益的话题。就连那个雾切也无法诠释守秘人的所有作为,我自然也难以触及真相的一鳞半爪。归根结底,我们连守秘人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白井将稍微偏离主旨的话题拉扯了回来。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小镇上正在发生超自然事件是肯定的。既然神父是解决此类事件的专家,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有必要与他合作了。”她思考着,“说起来,神父究竟有着什么本领?虽然我们知道他有灵力,但他又是怎么发挥这种力量的?”   “按照他对我说的话……”夏目回忆着,“他可以念诵经文净化亡灵、布置仪式祛除诅咒、制作圣水驱赶邪恶生物……”   “没有正面战斗力吗?”   “……好像是没有。”   闻言,白井稍微地停顿了一下,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可也谈不上满意。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在剧本中并不是只有正面战斗能力才能派上用场,比如夏目的通灵能力就是很有用的本领,但是比起这些辅助意味更多的力量,那些能够在正面战场上一骑当千的力量可以更加直观地体现出“解决难题”的印象。倘若用亚历山大的典故做比喻,那么辅助能力就是“解开绳结”的办法,而正面战斗能力则是“斩开绳结”的办法。   夏目接着说了下去。   “神父已经注意到了盗墓事件。”他说,“他在早上去了一趟警局,拿到了小镇最近发生的怪事的记录,回来的时候他对我说,四天前墓园发生的盗墓事件很可疑,要去调查一番。”   “盗墓事件十有八九与小镇上的邪气痕迹有关,而邪气痕迹则必定与我们的短信指令有关。”白井点头,“我们有必要和神父合作。”   虽然老神父似乎没有正面战斗力,但是作为专家,他的经验一定能给我们带来诸多助益。   夏目想了想,问:“该怎么与神父说?”   “我是修女,从位置上是很容易与神父达成合作关系的,不过宁海的话……”白井看向我。   “医生是这个世界的我的朋友,而被盗走的则是他的恋人的尸体,我有调查这件事的动机。”我说,“同时我还有着超能力,老神父应该不会拒绝与我合作……不过我需要一个接触的理由。老神父的身份是秘密的,我不能贸然去接触。夏目,能帮我一下吗?”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请尽管说。”夏目立即说。   “只要借助你的关系,我就能顺理成章地与老神父接触了。”我拿出了自己想的办法,“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引荐一下。”   “我明白了。”他答应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他问。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着通灵的能力,可以读取物品之中的记忆。”我说,“那具体是什么样的?”   他酝酿了一下措辞,随即说:“只要我接触到物品,然后发动能力,就能读取到很多画面和声音。如果我接触到的是木梳,就能看见以前木梳的主人梳理头发的画面。”   旁边的白井好像知道了我的用意,但是没有说破,静静地看着我们的对话。   “如果我带你去墓园,让你触碰夏洛特的棺材,那么你能看见盗走她的尸体的人是谁吗?”我问。   夏目突然迟疑了一下。   我注意到了他的神态变化,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他摇了摇头,“请带我过去吧。”   “我也一起去。”白井说。   “那么,事不宜迟。”我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吧。”   ……   小镇没有出租车,我们三人也没有车子,好在墓园距离小镇并不遥远。我们离开了小镇,直接步行到了墓园。   接着,我们到了立满墓碑的绿茵地上。   之前迎接我和医生的男人此刻依旧穿着工作服握着扫帚在清理墓地,见我带着白井和夏目到这里,他望了过来,随即似乎认出了我,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他看着我。   “你好,我是宁海。”我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我记得你,你是早上跟威廉姆斯医生一起来的男孩。”他问,“现在还没到中午呢,你怎么又来了?”   与对待医生时的谄媚不同,他对我就没有那么热情了,不过或许是顾虑到我与医生的关系,他对我的神态与语气还是比较客气的。我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会对医生那么谄媚,就算医生很受欢迎,可也管不到他一个守墓人身上吧?   “有事。”我含糊地说。   一边说,我一边向着夏洛特的墓走去。白井和夏目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守墓人也跟着我,犹豫地问:“那个,我说……威廉姆斯医生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是指?”我问。   “他的心情怎么样?”   “当然是很差。”   “呃……”他换了一个问法,“那他有没有说我的事?比如我干得很差之类的?话说他到底和夏洛特女士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的看法?”我反问。   他干笑一声,随即说:“你不知道吗?威廉姆斯医生以前救过小镇的官员,名声很响亮的,要是他随便说上那么一句,我可能就要失业了。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要是丢了这个饭碗,之后可就再也找不到这种既清闲又有钱的工作了。”   他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了我刚才的疑惑。   “他什么都没说。”我说。   “那就好。”他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到了夏洛特的墓前。   这片墓地还是那么狼藉,就连墓碑都因为盗墓贼的挖掘而显得歪斜。   白井和夏目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墓地。   “又来看这片墓地吗?”守墓人问。   “他们两个是夏洛特生前的朋友。”我说了谎。   “哦,朋友……”他看向那两人,“真是抱歉,夏洛特女士的尸体已经被盗走了,这是我的失职。”   白井装作不善地瞪了他一眼,说:“既然知道,那就赶紧走开,别打扰我们。”   他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走。”   接着,他离开了这里。   “为什么墓园会允许这种人做守墓人?”白井叹息一声,“要是他再称职一些,就算不能阻止盗墓贼,也至少能拿出一份目击情报吧。”   “呃,刚才那个不是演技吗?”夏目怔了一下。   他指的是白井刚才对守墓人的态度。   “当然不是,我本来就讨厌那种不守本分的人。”白井不快地说,“明明拿着薪水,却只想着图清闲,并且害怕为自己的失职负责,不负责任也要有个限度。”   她的话语很严厉。夏目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看上去他也是同意她的想法的,只是不会那么直接地说出来。这两个人貌似都是有着十分强烈的责任心与正义感的人,只是白井会率直地说出自己的念头,而夏目则会隐藏自己的想法——这种隐藏与其说是刻意地,倒不如说是一种习惯。这种人往往会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心活动,当别人认为他沉默木讷的时候,他却会在内心喋喋不休地像是讲故事一样对自己看到的事物发表看法——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他就是了。   夏目走到了凹坑的边缘,蹲了下来。   “需要什么事先准备吗?”白井关心地问。   “不。”夏目摇头,“这样就可以了。”   说着,他前倾身体、探出右手,够到了放在坑中的棺材,接着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某种奇妙的气息。   上一次的剧本末尾,我成功地偷袭酒吞童子之后,酒吞童子对我说过,他本应可以察觉到我的气息,但是因为我具备某种隐藏气息的本领,所以没有察觉到。当时我沉浸在获胜的放松感与对自己是否能撑过濒死一分钟的担忧中,没有深入思考他的话语,直到剧本结束之后,我才重新捡起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我的偷袭成功了?   然后,经过了几天的实验,我得出了结论:因为我确实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   念力需要感官的指引才能发动,无法捕捉观察不到的对象,然而我的直觉却可以相对清晰地描绘出气息的轮廓,凭借直觉对于气息的感应,我能够以念力将其遮断,就好像将散发着气味的容器用盖子封住一样。对酒吞童子那一战,我在装死的时候,曾经做过扼杀自己的气息的想象。我以为自己是想象出了自己的气息,但是我错了,我是真的感应到了气息的存在,然后不自觉地发动了念力,将其遮掩住了。   这是直觉与念力相配合才能完成的潜行技能,就连酒吞童子那种高手也能欺骗。   不过……事实上,即使掌握了这种技能,我也并没有因此而一跃成为一流的潜行者。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感应不到气息这种东西的,他们只能通过其他方面的变化来判断视野之外是否有人潜伏,所以就算对这种人使用气息遮断的技能也不过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而已。   对我来说,比起屏蔽气息的技能,可以感应到气息的技能更加有用——这能令我有效地防备来自于阴影之中的威胁。   此时的夏目应该是发动了自己的通灵能力,而我则感应到了他发动时的气息。   不知道我能不能感应到这个世界的白井黑子曾经感应到的所谓的邪气。   过了几秒钟,突然,夏目脸色一白,身体脱力,向坑中跌去。   发生什么了?   我来不及伸手去扶,只好用念力稳住他的姿势,接着将他移动到旁边的草坪上,让他平躺下来。   白井立即走到夏目的身边,蹲了下来。   “怎么了?为什么他突然……”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会不会是通灵能力有副作用?”我问。   “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说?”她一边说一边简单地检查了夏目的状态,“好像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了过去……但是说不准,还是送去诊所检查一遍比较好。”   如果夏目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我的责任了,因为我是要求夏目对夏洛特的棺材使用通灵能力的。   我将他背了起来,和白井一起离开了夏洛特的墓前。   路上,正在打扫其他墓的守墓人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异常,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指了指被我背着的夏目。   “心情太激动,晕倒了。”我随便地解释了一句。   守墓人好像还想再问什么,但是我没理他,和白井一起走掉了。   接着,我们直接离开墓园,走到了林间的小径上。   “步行回去太慢了,还是叫人来接吧。”我拿出了普通手机,“不知道医生有没有空。”   忽然,我感觉到背上的夏目动弹了一下。   他醒了。 第82章 死者苏生(六)   夏目在对夏洛特的棺材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突然昏迷了,我背着他离开墓园,和白井一起走到了外面的林间小径上。接着,他苏醒了。   “这里是……”他迷迷糊糊地说,“我……”   见他醒来,我就停下了脚步。   “没事吗?”白井在旁边询问,“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夏目好像愣怔了一会儿,背着他的我无法看见他的神色。过了几秒钟,他似乎才回过了神,说:“我没事。那个……谢谢,宁海,可以放我下来吗?”   我将他放了下来。   他双足落地,看上去还有些无力,但总算没有再次跌倒,而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回头看向他,他的脸色很差,像是一个特别容易晕车的人连续乘了十个小时的车子一样,我怀疑他随时都会控制不住呕吐出来。看来刚才的通灵对他造成了很大的负担,究竟是通灵能力本身就会有这种负担,还是在接触夏洛特的棺材的时候发生了某种意外?我隐约地觉得,很可能是后者。   接着,他缓缓地走到了一棵树的旁边,扶着树干,将一部分的体重压在上面,不畅地呼吸着。   刚才他还说自己没事,果然是在逞强。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死气侵入了我的体内。”他缓慢地解释着,“我的通灵能力,是需要吸纳物品中蕴含的灵力才能实现的技巧。因为我还不够熟练,所以在施展它的时候很容易将多余的东西吸纳进来,而墓地则是容易滋生那些负面气息的地带。刚才会昏迷过去,就是这个的缘故。对不起。”   听着他的解释,我想起了自己要求他前往墓地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他表现出的短暂的迟疑——就是预料到了现在,当时的他才会显得犹豫不决吗?   “你不用说对不起。”白井皱着眉毛,“应该是我们对不起你才对。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只要你说,我们也不会勉强你。”   “这是我自愿的。”夏目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没有战斗的本领,只能像是这样尽可能地支援你们……而且,我已经不想再拖着别人的后腿渡过剧本了。哪怕是稍微冒险一些也好,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白井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在生存剧本中,大多数新人都对威胁与难题无能为力,往往只能仰仗有力者的行动,比如第一次的青叶、第二次的阿虚、第三次的团子……或许他们在成长之后也可以成为一份战力,但是不客气地说,至少在新人期间,他们都是拖后腿的角色,难以队友视之。曾经的夏目可能也是这种立场,可他明显不满足于如此,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作出贡献。这种为他人着想的心意,无论是白井还是我都无法指责。   “但至少要先告诉我们一声啊。”白井低声说。   “下次我会说的。”夏目的状态似乎好转了一些,“对了,虽然之前昏迷过去了……但是在昏迷之前,我看到了画面。”   “是什么画面?”我问。   夏目回忆了一番,随即说:“深夜,下雨天,很大的雨,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人拿着铲子站在夏洛特的墓的旁边,将棺材板打开了……是这样的画面。”   白井精神一振,问:“那个人是什么长相?”   “看不清楚,环境实在太黑了。”夏目回答,“只能确定那是一个男人。”   “那么,那个人的身高呢?”我问。   “不知道。”夏目无奈地说,“抱歉,画面的视角是位于凹坑中自下往上的,实在看不出那个人有多高,不过我看得出来那个人长得并不肥胖或强壮,也不是特别瘦,而且……好像是因为铲了太多的土,他看上去气喘吁吁,很累的样子。”   “附近还有其他人吗?”白井问。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但是……因为是坑中的视角,所以如果有帮凶站在距离犯人比较远的地方,我就看不见了。”夏目说,“我觉得是没有帮凶的,铲土的人似乎只有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男人。”   “说不定帮凶是在望风。”白井不置可否地说。   我在心中整理了一遍他给出的信息:犯人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体力不强,有可能是单独作案,也可能是团伙作案。   估计是受了惯性思维的影响,在白井问“附近还有其他人吗”之前,我一直都下意识地以为犯人只有一个。   夏目又站着休息了一小会儿。   “身体的状态怎么样?”白井关心地问。   “已经可以了。”夏目的脸色恢复了大半,“让你们久等了。”   “也没有等多久。”我说,“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不用了。”夏目摇头,“我们回去吧。”   之后,我们回到了小镇,分头行动。   ……   中午,在已经去过两次的那家餐厅吃了一顿午饭之后,我接到了夏目的电话。   “宁海,现在有空吗?”夏目的语气很流畅。   “看来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我注意到了这一点,“现在有空,有事吗?”   “嗯,我刚才跟神父谈了你的事,他说想见你一面。”夏目说。   在前往墓园调查之前,我对他提过这件事。当时的我拜托了他向老神父引荐自己,为的是能够合理地与老神父接触,达成合作关系。老神父尽管似乎不具备正面战斗力,可他作为专家的经验知识对我们三个门外汉来说是很值得期待的。   “你是怎么对他说的?”我好奇地问。   “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在网络上认识的,然后在某一次线下聚会的意外中发现了你是超能力者。”   “他是什么反应?”   “好像很感兴趣,说务必要见一面。”他说。   这个反应似乎不坏。   虽然之前是我拜托他这么做的,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我让他向老神父引荐自己的做法其实不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天主教对于超能力者是什么看法,过去在河狸市的时候,那些邪教徒曾经将我视作为异端法师,尽管我没有将天主教与那个邪教混为一谈的念头,可在我不甚全面的印象中,基督信仰的排他性向来都是很强的。在这个天主教确实具备施展奇迹本领的世界,万一老神父将我视作为异端者,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一次就当作吸取教训,下一次不能再这么粗心了。   如今木已成舟,就去见上一面吧。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我问。   “在教堂里,我也在一起。”他说。   “我马上就去。”我说。   说完,我挂断电话,走出了餐厅。   三十分钟之后,经过几次问路,我找到了位于小镇偏南区域的教堂。古典的建筑风格、纯白色的外墙、屋顶的十字架,透露着令人不由为之屏息的严肃宗教氛围。夏目等候在对开式的木质大门前,见我到达这里,他立刻迎了上来。   “让你久等了。”我姑且先客套了一句。   “没有的事。”夏目比我更熟练这种客套问候,“神父在里面的房间,我带你过去。”   说着,他转身打开了大门,带我进入了教堂内部。   内部是一处穹顶很高的大堂,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又一排的长椅,最深处有一个讲台,灯火通明。二十几个穿着各异的人零零散散地坐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在认真祷告,有的只是看书玩手机,而在场的几个神职人员则正在打扫大堂。就算是开小差的人也没有发出大动静,整个空间有种图书馆一般的秩序与安静。   夏目带着我穿过大堂,到了一条走廊,随即进入了一间有沙发和书架的休息室。   老神父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很厚的书,此刻我们进来了,他就抬起头,看向我们。从外表来看,他是一个至少六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爬满皱纹,戴了一副老花镜,穿着一身黑色的神父装束。虽然老,但是没有驼背,背脊挺得笔直,透着一股精气神。   “贵志?”他看着夏目,又看向我,“你是……哦,我明白了,你是宁海,对不对?”   “是的,你好。”我说,“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他和蔼地笑了笑,“不用客气,请坐吧。”   我和夏目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将手中的书本放到了身边,注视着我,说:“你好,宁海。我从贵志口中听说过你的事情,你是一名超能力者……是吗?”   我点头。   “天生就具备超凡天赋的人是十分稀少的,一般人往往需要经历非常严格与漫长的修行才能勉勉强强地迈入那道门槛。我从事驱魔的工作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但像是这种例子,我也只见过贵志一人。一想到我这种庸人正在做他的老师,我就很是惭愧。”他温和地说,“所以,请原谅我的好奇心,能让我看看你的超能力吗?”   看来他并没有立即相信夏目的话,但是,与其说他是在怀疑夏目,倒不如说是怀疑我这个夏目的朋友。我是这么感觉到的。   “没问题。”我拿出了一枚硬币。   接着,我将硬币抛了起来,用念力使其悬浮。   他平静地看着我的作为,随即伸出手掌,试探了一下硬币的上下左右前后,在确认没有任何东西连接着这枚硬币之后,他这才稍微地动容了。   “谢谢,已经可以了。”他说,“真是不可思议。”   我收起了硬币。   他跳过了刚才的话题,问:“贵志对我说,你希望能协助我们调查小镇上的邪气痕迹的真相,能告诉我理由吗?”   “最近,小镇附近的墓园发生了盗墓事件。”我说,“我听说你们也注意到了这一起事件,并且有着手调查的意向,所以就想帮个忙。”   “也就是说,宁海,你关心的不是小镇上的邪气痕迹,而是盗墓事件?”他问。   “是的。”   “为什么?你与那位夏洛特女士是什么关系?”   “夏洛特是我的挚友的恋人。”我说出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动机,“在盗墓事件发生之后,他十分难过,所以作为友人,我不能坐视不管。”   “原来如此。”他看着我的目光多出了一份审视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他说:“宁海,虽然你为朋友着想的心情是好的,但是我们的工作往往会伴随着危险,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即使被拒绝,我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追查下去。”我说。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那么,就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我身边的夏目好像松了一口气。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老神父比我想象中更好通融。我还以为自己会费上一番口舌,因此在过来的路上准备了几句不知道能不能起效的说辞,可他却直接答应了合作的事。是因为老神父相信夏目,所以也相信作为夏目朋友的我吗?还是说他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我并不认为他会第一时间就对我报以信赖,或许他接下来会试探我。   不管怎么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这是值得庆祝的事。   “接下来,我打算带贵志去一趟夏洛特女士的家。”老神父说,“宁海,你有兴趣一起来吗?”   他的态度仿佛是已经接纳了我一样。   “有。”我回以肯定的答复。   “那么,就先做一下准备吧。”他笑了笑。   “要去那里做什么?”夏目问。   “没什么,只是做做家访,调查一下。”他站了起来,“虽然当地的警局已经做过了,但是我感觉他们……有点马虎,而且,有些信息,是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发现的。”   说着,他走到了房间的门口。   “请稍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他离开了房间。   几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他的黑色神父装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私家侦探般的棕色大衣和圆边帽。   “我们出发吧。”他说。   ……   二十分钟之后。   我们离开了教堂,一路步行,最后抵达到了一栋公寓前。   穿着棕色大衣的老神父率先走入其中,我和夏目跟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我们到了第三层。老神父叩响了一扇房门,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内侧的防盗链。   开门的是一个面带愁容的女人,她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老神父。   “你是谁?”她问。   “你好,夫人。”老神父微微一笑,“如你所见,我是一名侦探。” 第83章 死者苏生(七)   从外表来看,这个女人的年纪有四十多岁,应该是夏洛特的母亲。面对她的提问,老神父坦然自若地声称自己是一名侦探。   出于工作的敏感性,老神父无法对她说出自己真实的来访动机,话虽如此,如果以神父的身份登门访问,他又拿不出合适的理由。对于这个难题,他的选择是乔装成一名侦探。这件事情在之前他就对我和夏目说过,所以此刻我也不吃惊,只是看着他对别人睁眼说瞎话的一幕,我还是不禁在内心怀疑:这个家伙真的是一个神父吗?   女人既疑惑又戒备地看着他。   这是十分正常的反应,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对一个突然跑到自己家门口自称是侦探的陌生老人报以欢迎的态度,说不定这时候她已经开始怀疑眼前的老人是不是患有某种难以启齿的精神疾病了。突然,她看见了站在老神父身边的我,愣了一下,问:“宁海,你怎么在这里?”   老神父顺势让开了身子,让她可以更清楚地看见我。稍微有点挡住我的夏目也跟着让开了。   “你不是去大城市探亲了吗?”她一脸奇怪地追问,“你和这个……侦探,是一起的吗?”   这个态度,就好像她认识我一样——不,她就是认识我的。确切地说,是认识这个世界的宁海。   我想起了过来时的路上,老神父与我的对话。   当时的老神父说:“宁海,接下来,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当时的我问:“什么事?”   “在见到夏洛特女士的家属的时候,我会伪装成一名调查盗墓事件的侦探,贵志则是我的助手。”他说,“而你……我希望,你能扮演我的雇主。”   “理由是?”   “早上我去警局拿过资料,他们虽然懒惰,但确实有调查过夏洛特女士生前的人际关系,然后我发现了你的存在……”他拿出了自己的解释,“宁海,你是住在夏洛特女士隔壁的住户,并且与她熟识,她的父母也认识你。如果有你的掩护,我作为侦探的可信度就会上升。”   夏洛特家的隔壁?没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获得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住址,看来接下来就不用继续住旅馆了。至于宁海和夏洛特熟识这一点倒是不在我的意料之外:宁海是医生的挚友,夏洛特是医生的恋人,因此这两人会互相熟识也是很正常的。   “‘我对夏洛特遗体被盗的事件感到愤怒,但是警局却出工不出力,所以我只好雇佣侦探追查此事’……你是想让我这么说吗?”我问。   “是的,不过你可以再加上一条,就好像你对我说的那样:我的朋友也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了消沉,作为友人,我不能坐视不管……”他温和地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动机,不是吗?”   说话的时候,他直直地注视着我,虽然目光中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但是这种语气,让我感觉他像是已经识破了我对他的谎言一样。他是真的识破了我的谎言吗?我之前的表现应该没有不对的地方,难道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我也不知道的破绽?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有识破,只是有怀疑,此刻正在试探我,企图让我露出马脚?   我依旧不认为选择与他合作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我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没有经过充分考虑的决定。   “当然,这就是我本来的目的。”我试着不动声色地说,“我会配合你的。”   “那就好。”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   时间回到现在。   女人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回答是:“我听说了夏洛特去世的消息,所以就立刻赶回来了。”   她沉默了一下。或许是我的发言触动了她心中柔软敏感的弦,她的脸上掠过了悲痛的色彩。接着,她看向老神父,问:“那么,他又是?”   “他是我雇佣的侦探。”我说,“墓园发生的事件,还有警局对此事的态度,我都已经知道了。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就出钱雇佣了他。”   “你想要找出盗走夏洛特遗体的恶徒?”她有点愕然。   “是的。”   自从洛杉矶生存剧本以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对人这样表演。虽然扮演“这个世界的自己”本身就是演技与谎言,但这两者给我的感觉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还有,我的朋友……威廉姆斯医生,他在得知此事之后也十分伤心。我作为朋友,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我说。   她诧异地问:“威廉姆斯医生……他?”   “他与生前的夏洛特是恋人的关系。”   “怎么可能。”她摇摇头,“威廉姆斯医生那么优秀。虽然我知道他与夏洛特认识,但是,以他的条件……”   这两人的交往是秘密的,所以就连夏洛特的双亲都不知道,知情者只有身为医生挚友的宁海一人。此刻为了让自己的行动更有说服力,我决定继续说下去。   “这是真的。”我说,“他在知道夏洛特去世之后,也立刻从大城市赶回来了。”   她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说起来,我确实听说他已经回到小镇上了,但是诊所却不知为何没有重新营业……难道……”   我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沉默。过了几秒钟,她像是回过了神,重新审视了一遍我们三人,说:“我明白了。其实我也不相信警局,最近也有雇佣一名可靠的侦探的打算,没想到你会先我一步。既然你们是为了调查夏洛特的事而来,那我就配合你们。”   一边说,她一边解下了门板内侧的防盗链。   “请进吧。”   闻言,我们三人陆续走进了屋内。   夏目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当他越过门槛的时候,脸色突然变化了一下,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物。女人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老神父和我的身上,对于夏目这个从刚才开始就很沉默的“助手”并没有加以关注,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而我则一直有在注意他——对于先前带他去墓园调查这件事,我依然抱有少许的内疚,此刻发现了他的异状,我不由得上了心。   他怎么了?   很快,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常态。   女人带着我们到了客厅。   “随便坐吧。”她指了指沙发。   老神父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坐了下来。   她坐到了对面。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她说。   老神父点了点头,观察了一遍周围,接着问:“请问在最近,在半年之内……有除了你们一家人之外的人进过这个屋子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疑惑地反问。   “唔,不好意思,这算是我们侦探对受害人家属的惯例问题。”他语气平缓地说,“尽管不见得与事件有关,可或许能起到作用。”   我觉得他在说谎。他根本不是侦探,哪里来的侦探惯例,这个问题或许有其他用意。   不过女人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回答:“记不清了。我偶尔会邀请亲戚和朋友到家里,虽然不算频繁,但是半年这么久……我也不可能全都说得出来。”   “原来如此。”他理解地点头,“那么,你和丈夫的健康情况如何?最近有没有感冒发烧之类的?”   “没有,我们很好。”她说,“这也是侦探的惯例问题?”   他笑了笑,用清朗又不响亮的笑声暧昧地略过了这个问题,接着问:“我听说夏洛特女士生前患有重病,方便仔细地描述一下这种疾病的症状吗?”   见他总算问到夏洛特身上,她说:“可以。最初只是发热、咳嗽,逐渐变得容易疲惫和眩晕,之后开始厌食、呕吐、咳血,甚至全身发疼……到最后,就连站立和说话都做不到,只能待在床上接受看护。我和丈夫带她去大城市的医院检查过,可就连那里都不知道夏洛特患的是什么病。”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念着。   “还有其他问题吗?”她问。   “当然。”他说,“方便的话,还请夫人你回答以下这些问题……”   之后,老神父开始就夏洛特生前的人际关系向女人提问,比如夏洛特平时与谁要好、与谁有间隙、有没有招惹到麻烦的不良社会分子之类的。比起最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这些问题更加令人能感受到与盗墓事件的关联性。女人偶尔会停下来思考一番,态度很端正,没有不耐烦的表现。   过了半小时,老神父站了起来,微笑着说:“夫人,感谢你的配合。”   “这样就结束了吗?”女人问。   “是的。”他说。   女人也站了起来,说:“希望你能调查出好的结果。”   接着,她将我们送到了门口。   没过多久,我们离开了这栋公寓,来到了外面。   我看向夏目,这才问出了刚才一直放在心里的问题:“夏目,你之前进屋子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是发生了什么吗?”   在老神父与女人对话的期间,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虽然多少有在掩饰,但我还是注意到了。   “贵志应该是感应到了室内的诅咒残余吧。”老神父代替夏目说出了答案,“我也感觉到了。”   诅咒残余?这个横看竖看都很不妙的词组令我不由得加以关注。   夏目嗯了一声,说:“有种十分阴凉的感觉。”   “根据我的经验,在那个屋子里面,应该曾经有人施展过诅咒,或者有一个被诅咒缠身的人常年居住。”老神父说,“我想应该是后者。到了现在这个年代,未知的疾病不是没有,但十分罕见,我以前也处理过一起与未知怪病有关的案件,后来发现那是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诅咒……我认为夏洛特女士也是相同的情况,她真正的死因是被人下咒。”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论。我不禁哑然。   “诅咒……到底是谁……”夏目不安地思考着。   “你们好像是为了追查邪气痕迹而来到这个小镇的。”我提出问题,“那个诅咒残余就是你们要找的邪气痕迹吗?”   “不,不是。”老神父摇头,“虽然那也是邪气的一种,但它的驻留范围太小了,我直到进入屋子才察觉到它,修女之前察觉到的邪气痕迹应该不是它才对。”   修女指的是白井黑子。   似乎只有这些拥有灵力的人才能感应到所谓的邪气。我也进了那屋子,却没有感应到什么阴凉的感觉。   “盗墓的犯人,下咒的犯人……”夏目说,“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找的犯人有两个吗?”   “说不定是同一个人。”老神父没有立即下判断。   “你好像很确定盗墓的犯人只有一个。”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嗯,虽然我有考虑过盗墓者是否有帮凶,但按照早上从警局拿到的资料来看,现场只有一个人的足迹。”他说。   也就是说,犯人应该只有一个。我记下了这个情报。   ……   晚上,我又回到那栋公寓,来到了夏洛特家的隔壁,用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门,走入其中。   这里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了。   据医生所说,宁海是一年前才搬来小镇的,屋子里的家具看上去也不旧。我从玄关走到了客厅,然后再从客厅走到了卧室,又去看了看卫生间和厨房,期间打开所有房间的照明,大致地熟悉了一遍环境,最后回到了卧室。   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出于对安全感的追求,尽管现在已经打算睡觉了,可所有的灯却都被我开着没关。   忽然,我注意到了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相框。   我把其中一个拿了起来。   这是一张全家福,在电脑合成的草原背景下,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父母两人站在左右两边,一个男孩被挤在中间,与小时候的我长得很像。看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及其父母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张照片很眼熟——不是指照片里面的人眼熟,而是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照片。   是的,一定在哪里见过,我十分确信。可究竟是在哪里呢?距离现在不遥远的某天,就在今年,就在最近,当时没有特地去记,但留下了印象,是在什么时候……   记不起来。   我只好放下它,拿起另一个相框。   这又是一张三人的照片,不过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三个聚在游乐场的年轻人:中间的人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大约十九岁,穿着紫蓝色的T恤,笑容灿烂;左边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混血青年,穿着和女孩相同配色的情侣服,被女孩抱住了胳膊,脸上带着无奈而温柔的微笑;右边的人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孩,看上去是十七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的学生制服,被女孩拉着手掌加入了照相,好像有点不耐烦。   我认出了其中两人:左边的人是威廉姆斯医生,右边的人是这个世界的宁海。   中间的人又是谁?看她对医生的亲昵举动,十有八九是夏洛特。   他们的关系似乎非常好。   在得知夏洛特去世和遗体被盗的消息之后,医生的态度犹如暴雨来临前的阴霾,想要爆发,却找不到宣泄情绪的目标。如果当时跟着医生一起去墓园的人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他又会有什么表现呢?   夏洛特,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让那个医生为之倾心……   ……   第二天,早晨。   放在床头柜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把我吵醒了。   来电者是夏目。   我刚接通电话,就听见他说:“宁海,出事了!” 第84章 死者苏生(八)   夏目告诉我:在凌晨,负责巡逻小镇东区街道的两个巡警从小巷的方向听见了一道男人的尖叫声,赶过去查看之后,发现里面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到了早上,得到这个消息的老神父也立即过去查看了一番,在现场感受到了某种邪气的痕迹。   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乍看上去与我们调查的盗墓事件没有关联,但是既然出现了邪气的痕迹,就说明其中很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我从守秘人那里得到的指令是找到盗墓事件的真犯,而白井和夏目的指令则是调查邪气痕迹的真相,调查员之间的指令即使殊途往往也能同归,因此只要是有着邪气痕迹的地方,说不定就有着盗墓事件的线索。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随即立刻赶去了夏目给我的案发现场地址。   二十分钟之后,我到了一处被警车和警察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巷口,外围有十几个想要看热闹的小镇居民,时间还很早,可这里却吵杂得很。我向着小巷内走去,却被一个警察拦了下来,他说:“你是谁?快走开,无关者别随便进入现场。”   “没事,放他进来。”老神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向着那里看去,可人墙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见里面的场面。   警察不满地回话:“喂,你已经带了两个无关者进去了,还要再带第三个吗?”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他们可不是无关者,而是我的帮手。”老神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请让他通过吧。”   警察皱了皱眉,对我说:“好吧,你可以进去,记得别破坏现场。”   听见他这么说,我却是想起了至今还维持着案发状态的夏洛特的墓。警察们当时虽然做了保护现场的姿态,但却始终没有在调查盗墓事件上出过多少力,从进入小镇开始我就屡次三番地听闻当地警局的不良工作态度,此刻也很难对他们抱有好感。我对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小巷的内部布满了血污和腥臭味,地上用白粉笔画了两个倒地姿势的人形,真正的尸体应该已经被移送走了。几个警察正在忙碌,老神父、夏目和白井也在里面。见我过来,这三人向我投来了目光。   “你来了。”老神父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的表情,越发觉得这个人捉摸不透。虽然我和他达成了合作关系,但那应该仅局限于盗墓事件的调查上,而且他对我应该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赖才对,可是他非但带着我一起行动,还在这种杀人案件发生之后允许我进入现场,这种主动地、积极地提高我的事件参与度的做法,令我无法看清他的行为背后的动机。   “让你们久等了。”我说。   “我们也只是刚来而已。”白井说。   她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也以某种方式与老神父达成了合作。从角色的立场上来说,她能做到这点比我更轻松。   一旁的夏目看上去有些不适。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的腥臭味很摧残人的嗅觉,而且守在周围的警察们也让这里的通风条件变得不怎么样。   “受害者一共有两人,其中男性死于后脑的打击伤,而女性全身上下都是致命伤。”老神父为我解释着情况。   “我刚才看到了尸体。”白井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女性受害者应该是被人咬死的。”   被人咬死——这种说法结合老神父刚才提到的“全身上下都是致命伤”,不难想象出恐怖电影中被活死人们捕食的受害者。白井曾经也说过,她经历过一次有很多活死人的生存剧本,难道说我们这一次也会遭遇类似的敌人吗?盗墓事件和活死人,倘若真要将这两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我也这么认为。”老神父赞同地说,“不过,具体经过如何,还是交给贵志来看吧。贵志,没问题吧?”   说到最后,他看向了夏目。   夏目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接着,他走到了墙边,伸手摸向墙壁,闭上双眼。   一种奇妙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浮现了出来。   过了几秒钟,他松了一口气,睁开双眼。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昏迷过去,只是脸色比较疲惫与反胃,貌似看见了什么特别恶心的事物。白井关注着他的动作,见他没有昏迷,肩膀稍微地放松了下来。   “身体没事吗?”白井问。   老神父瞥了她一眼,似乎从这个问题中知晓了什么信息。白井在问出之后好像也觉得不好,不过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去。刚才的问题其实就相当于透露了她知道通灵能力有着副作用,老神父多少给我一种老奸巨猾的印象,搞不好他已经猜测到夏目不久前勉强自己在墓园中使用通灵能力的事情了。   “我没事。”夏目回答。   “通灵能力对墙壁也能用吗?”我问。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通灵能力适用的物品都是桌椅、台灯、瓶子之类的“比较小的东西”。   “能用,不过……”夏目耐心地解释着,“准确地说,我不是以墙壁整体为对象,而只是选择了其中一块墙砖。”   “通灵能力的目标体积越大,消耗也越大。”老神父补充了一句。   接着,他看向夏目,问:“贵志,你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夏目回忆着刚才的见闻,“凌晨,小巷中,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   他开始以旁观者的视角向我们叙述案发时的经过。   ……   凌晨,小巷中,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行走着。   她的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喝了很多酒,脸色通红,步伐有点不稳定。走着走着,她距离巷口只有十几米了,而就在这时,她发现有两个人向自己迎面走来。其中一人用黑色的斗篷罩住全身,并且戴了一副鸟嘴面具,看不清是男是女;另一人穿着素白色的连衣裙,是一个大学生年纪的女孩。   女孩姑且不论,那个斗篷人实在太可疑了,即使女人此刻醉酒,也不免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你是谁?”她问。   斗篷人不回话,只是对身边的女孩打了个手势,用刻意为之的嘶哑嗓音说:“打晕她。”   女人后退一步,尽管此刻依旧对状况一头雾水,可这不妨碍自己逃跑。   然而女孩却立刻冲了上来。她的速度极快,犹如箭矢,女人来不及转身,就看见她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在如此近距离之下,女人这才看清楚,这个女孩的脸色极其惨白,眼神空洞,犹如一具会行动的尸体。下一刻,女人感到胸膛一痛,女孩居然直接用胳膊打穿了自己的身体。   “呃……”女人吐出了血。   “嗯?”斗篷人好像也很吃惊,“我不是让你打晕她吗?为什么杀掉?”   女孩一言不发地抽走胳膊,而女人则无力地跌倒在地,身体抽搐。   接着……女孩伏下身子,居然开始用牙齿撕咬起女人的伤口,发出了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原来如此,你已经饿到了这种地步吗……”斗篷人自言自语。   过了一段时间,忽然,他的背后传来了一声物品落地的动静。   “谁?”他立即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小巷口,无比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身边掉了一个装着饭盒的塑料袋。   “你看见了?”斗篷人冷冷地说,“夏洛特,杀了他。”   女孩陡然停下咀嚼,站了起来。   男人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尖叫,转身就跑。女孩再次发挥出了连短跑冠军都比不上的高速,一记手刀切下,打在了男人的后脑部。随着一道骨裂声,男人嘭地摔倒在地。   但是,他临死前的尖叫声却吸引来了其他人,又有两道脚步声赶了过来。   斗篷人走到小巷口,探头一看。赶来的是两个巡警,都有配枪。   “夏洛特。”他说,“我们走。”   ……   夏目讲完了自己看见的经过。   虽然墙砖没有视觉和听觉,但是他从中提取出来的记忆却有着清晰的画面和声音,这在逻辑上似乎是说不通的,不过像是这种超自然力量即使有一两个离谱的地方也不稀奇,我也没有就此事发表质疑的兴致。   “夏洛特?”白井抓住了这个明显的关键点,“斗篷人确实说了夏洛特这个名字,是吗?”   “是的。”夏目十分确定地说。   “但是,夏洛特应该已经死了。”白井思考着,“除非……”   “除非有人复活了她。”我看向老神父,“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老神父沉默了一会儿,说:“让死者复活的法术并不是不存在,但是那要么是需要极强的力量、要么是需要满足苛刻的条件。”   “也就是说……并非不可能?”白井不可思议地说。   “不,按照贵志先前描述的情况,我觉得那不是死者被复活,而仅仅只是让尸体行动了起来。”老神父说,“这种法术既不需要强大的力量也不需要满足苛刻的条件,只要有相应的知识和一具新鲜的尸体,任谁都能做得到,甚至可以在此基础上强化自己所操纵的尸体。”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夏目。   “你看见的女孩,是这个样子的吗?”他问。   夏目接过照片,仔细地看了一遍,说:“就是她。”   从我的角度无法看见那张照片的画面,但那应该是夏洛特的照片。老神父将它收了回来,说:“虽然还缺乏一些证据,但是大致上可以确定了,这个斗篷人恐怕就是盗墓事件的犯人,他盗出夏洛特女士的尸体,用邪恶的法术将其变成了尸体人偶。修女,你前阵子感应到的邪气,恐怕就是这个人施术时散发出来的气息。”   “原来如此。”   虽然白井肯定没有那种记忆,但她还是装成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是,他为什么要袭击别人……”夏目的表情很不好看。   之前讲到女孩进食女人的时候,他也露出了这种表情,但他还是坚持着讲完了。   “恐怕是为了做补充吧。”老神父表现出了经验丰富的态度,“我以前也处理过这种事件,像是这种能够自己行动的尸体人偶,往往需要不断地补充活人的血肉令自己维持新鲜,不然的话很快就会腐烂。它们自己也对新鲜血肉有着强烈的欲望,一旦陷入饥饿,连施术人的命令都不会听。斗篷人应该是希望将受害者打晕之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却没料准它的饥饿程度。从这一点能看出来,他不是一个成熟老练的法师。”   而且,他在遇到两个巡警之后立刻就选择了逃离,而不是就地战斗,说明他本人很可能并不具备多少战斗力。我消化着这些信息。   “能看出斗篷人的身高吗?”白井问。   “可以。”夏目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这么高。”   这个高度大约比医生高半个头。   白井沉吟了一下,说:“你能看见他的鞋子吗?”   “看不见。”夏目摇头,“他的斗篷太长了,下摆可以碰到地上。”   “那么,他在行走和逃跑的时候,姿势有没有不自然的地方?”白井追问。   “唔,是有一点点……”夏目也不太自信。   “也就是说,身高有伪装的可能性……”白井又思考了起来,“是把自己垫高了吗……”   或许她还在怀疑医生。早在我们三个调查员一次会面的时候,她就发表过医生有问题的言论,然而直到现在,医生都没有展露过异常之处,这可能令她耿耿于怀。   ……   时间到了中午。   老神父和白井依旧在调查杀人案件,试图以此为突破口追查斗篷人,而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我找不到自己在现场的定位,只好暂时离开。   之后,我又一次来到了墓园。   意外的是,医生也在这个地方。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并想起了白井对他的疑心。他是犯人的可能性有多高?就目前来看,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能够指向他就是犯人的结论,而且他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不在场的人又怎么能犯案……   不。我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如今重新审视一遍这份不在场证明,我从中找到了使其不成立的疑点:虽然医生确实是和宁海一起去了大城市,但是他需要向某个先进的医疗团队求助,而宁海则要探亲,两人很少碰面。因此,假设在此期间,医生并没有与医疗团队取得联系,而是偷偷地返回小镇,盗出了夏洛特的尸体,然后再回到大城市,伪装成自己一直都没有返回过小镇的样子……   他就能完成这次犯罪。 第85章 死者苏生(九)   我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思绪,向着医生走去。   此刻他正站在一块黑色的墓碑前。不是夏洛特的墓,而是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墓。当我走近的时候,他察觉到了我的接近,转头看来。我打了一声招呼,他点点头,也回了一声,接着回头继续看眼前的墓。我看向墓碑,上面写着死者的姓名:理查德·威廉姆斯。   我记得这是医生的父亲的姓名,他在大城市的医院工作,半年前死于一场疾病。   “明明也是治病的医生,却落得这种下场,真是讽刺。”医生好像并不为父亲的死感到悲伤,“不过,这也是活该。”   “活该?”我奇怪地问。   “这家伙虽然在大城市工作,但是在那之前也有在小镇工作的经历,因为医术确实出色,再加上待人亲切,还有一张好皮,并且之后也时不时地帮人看病,所以在小镇中小有名气。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温柔礼貌的好男人,而在我的母亲与他结婚之后,所有人也都觉得我的母亲一定会幸福。当然,如果我是旁观者,我也会这么想的。有这么一个好看、温柔、有钱、受人尊敬的男人做丈夫,大约是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吧?”他不咸不淡地讲着。   其实他自己也符合那段描述。尽管在发现夏洛特遗体被盗走时表现得阴沉无比,可从小镇居民的评价来看,他平时也是一个非常和善的男人。   听他的口气,接下来他估计还会再接一个“但是”。我想起了白井曾经提供给我的关于他的情报:他的父亲——理查德在三年前与自己的妻子发生了一场家庭纠纷,之后就离婚了,由此可见这对夫妻的婚姻生活并没有小镇居民们想象中那么幸福美满。   “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世界上有没有那种完美的男人我不知道,可至少这家伙绝对不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施虐狂,因为内在腐烂,所以才会用漂亮的外在装饰自己。”他的语气增加了少许波澜,“在结婚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他还会压抑自己,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本性就逐渐地暴露了出来:他开始对自己的妻子使用语言暴力,不久后升级为殴打和性暴力。只要生活中稍有不顺心,哪怕不是妻子的错,他都会拳脚相加。因为他自己就是医生,所以即使打出了问题,他也能自己收拾。之后他就连一般暴力都不满足,开始运用药物进行与拷问无异的施虐。他还自学了心理学,试图用‘糖和鞭子’来‘驯化’自己的妻子……”   我听着他的叙述,同时看着眼前的墓碑。理查德·威廉姆斯,这居然是一个如此可恨的男人吗?医生说得越多,声音中蕴藏的情绪也越多,像是用盖子将煮水的锅盖住,蒸汽一刻不停地顶开盖子,而盖子就好像颤抖一般不断开开合合。   “期间……我出生了。”他说,“他并没有因为我是他的孩子而手下留情,我被迫浸泡在不讲道理的毒打与辱骂之中渡过了自己的童年,然后我长大成人,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尝试与他撇清关系……那很不容易,因为他总能找到办法重新缠上你。好在三年前,一直都逆来顺受的我的母亲终于幡然醒悟,经过一番努力,与他离婚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醒悟的,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社交圈,说不定是朋友的哪一句话让她开了窍。总之,她终于提起了勇气。”   他的语气稍微平缓了下来。我无言地倾听着,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了往事?虽然宁海和他是挚友,此刻也不是交浅言深的情况,可按照他的态度来看,他以前似乎从未与宁海谈过这些事,为什么现在说出来了?   从刚才开始我就没怎么说话,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好奇心,反而是他喋喋不休,与其说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想要倾诉什么。   “半年前,他总算死了。”他盯着亲生父亲的墓碑,“或许是连上帝都看不过去,给他降下了天罚吧。真是罪有应得。”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起这些?”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只是心血来潮罢了。”他似乎在回避这个问题,“对我来说,能够说这些的对象,也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我看着他的侧脸。   “话说回来,你来墓园是有什么事吗?”他换了一个话题,“来看夏洛特?”   “只是没事做,所以到处乱走,然后走到了这个地方而已。”我说出了实话。   “是吗?”他有点心不在焉。   在讲完过去之后,他好像就不打算再继续对话了。   我陪着他站了一会儿。他沉默地看着墓碑,仿佛陷入了心事。   ……   没过多久,我离开了墓园,走在林间的小径上。   就目前来看,医生的嫌疑依旧没有得到解除,特别是在知道夏洛特被制作成了尸体人偶之后,他的嫌疑还升了一级。为了挽留死去的恋人而动用禁术使其重新行动的故事可不少见,也符合一个刚刚失去了心爱女人的男人的心理,但假设他的犯案动机是这个,那么咒杀夏洛特的凶手就很可能是其他人了——毕竟既然他是为了爱情而使用那种法术的,又怎么会杀死夏洛特?当然,如果一定要假定盗墓者、斗篷人、下咒者都是同一人,并且都是他,也不是不能编织出合理的理由,但我需要的不是臆测,而是真相。   许多看似合理自洽的诡辩其实都是先设定结果再补充推论的,如果我先假定了某个人是坏人,那么接下来就只要从他的生活细节中提取出自己需要的部分再以阴谋论染色就能满足前置环节,可这没有意义。先射箭再画靶子的话,谁都能百发百中。   不如先活捉医生,再以拷问手段让他吐出自己知道的所有?   我们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而是在生存剧本中挣扎的调查员,为了达成目的,当然是可以不择手段的,可倘若医生不是犯人,那么非但会让那两个有着正义感的队友心生反感,还会多出一些我们都不擅长的善后工作,而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拷问一个连是不是犯人都不知道的对象。   过去我在河狸市中对两个邪教徒做过这种事,那是一场失败的拷问,不止什么情报都没套出来,还让自己满手血腥。   忽然,小径的前方,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向我走来。   我收起思考,向这人看去,随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穿着素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大约十九岁,脸色苍白,长相与我昨晚在照片中看见的夏洛特一模一样。在我停下之后,她依旧脚步不停,与我拉近了距离,二十米、十五米、十二米……到了十米的时候,她的速度突然暴增,宛如离弦之箭一般向我冲来。   以一般人的步距来说,走过十米需要至少十步,但对这女孩来说,她越过十米所需的时间,别人走半步都来不及。或许别人才刚抬起脚,她就已经到了十米外,而此刻她就是以这种速度冲到了我的面前,随即抬起右手,呈手刀状向我狠狠刺来。   她要杀我?   我立即侧身让开,而她则带着冲刺时的运动惯性从我的身边冲了过去,手刀直接打穿小径旁边的树,发出了一声巨响。   树木一阵剧烈摇晃,惊飞了藏在里面的几只小鸟。   “你是夏洛特吗?”我问。   女孩抽出手掌,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老神父说过,夏洛特并不是复活,而是被犯人制成了尸体人偶,也就是说她之所以会袭击我,是因为受了犯人的指示?犯人是谁,医生吗?虽然除了医生之外也有其他可以怀疑的对象,但是我自从到小镇以来接触的人很少,此刻也只能想到医生了。她的速度和力气都很强,说不定是受了犯人的强化。老神父还提到过,将尸体做成人偶是只需要素材和知识就能办到的简单之事,施术者甚至可以在此基础上强化人偶的强度。   老神父、老神父……突如其来的战斗令我的思绪有点杂,我开始混乱地怀疑犯人会不会是老神父。   不过我终究不是第一次战斗的新手,杂念很快就被我压制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犯人是谁,但其目的却可以猜测:他或许是想要杀死正在寻找犯人的我。这么说来,白井和夏目也很危险,搞不好眼前的尸体人偶已经去找过那两人了。   先解决这场战斗,再打电话去问那两人。我敲定了自己的念头。   女孩再次挥臂攻来。   我又避开了她的攻击,同时对着她的脖子发动了念力切割。   然而这一招失效了,念力形成的刀刃只是突破了她的表皮,紧接着就好像小孩拿水果刀砍卡车轮胎一样无功而返。她转身一腿向我踢来,我凭借直觉形成的反射动作回避,随即她再次紧追不舍地攻来。简单的交锋之后,我们的战场从小径转移到了树林间。   论及速度、力气,她都在我之上,刚才她一招打穿坚硬的实木树干就是我无法做到的,而速度的优越则决定了我无法顺利逃离,只能被迫迎战。不过我并没有处于下风,虽然她的硬性条件在我之上,但是技巧却太差了,一拳一脚只是独自孤立地打出来而已,相互之间没有流畅的衔接,发力姿势也有问题。随着战斗经验的丰富,这些东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经过十几秒钟的单方面回避,我大致地判断出了她的水平,随即用念力绊住了她的右脚。   她顿时趔趄起来。   我抓准了这个时机,重重地踢在她的腹部上,将她踢得离地腾空;下一刻,我放出念力,强迫她悬浮起来,不能落地。   她被固定在了我的四米外、离地半米的位置。   这样一来她就束手无策了,不过这招能持续的时间不久,念力的续航时间取决于我的注意力可以高度集中多久,得在这段时间内想出收拾她的办法才行。可惜的是这招对酒吞童子是无效的,尽管看上去与人类相似,可他的本体却是身材巨大的恶鬼,其体重并没有因为姿态的变化而下降。   何况……以那家伙的恐怖运动力,就算突然施展超音速的踢腿动作蹬踏空气在半空中移动我也不会奇怪。   忽然,被困在半空中的女孩倾斜了自己的身体。   她的旁边有一棵树。   我意识到了她的打算,立刻让她远离树木,但是她的动作却快了一步。赶在我之前,她一脚踹在树干上,身体骤然横飞出去,落到了十几米外的地面上。那不是我的念力可以够到的距离。我不打算就此让她逃掉,追了上去,而她仿佛明白了自己的劣势,不再恋战,而是向更远处跑去。   追逐只持续了十秒不到。她的速度比我更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间。   我停下脚步,拿出黑色手机,向白井打去电话。   白井接通了。   “你没事吧?”我问。   “呃,没事啊……”她立即反应了过来,“等等,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等下再说,我再确认一下夏目那边。”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再向夏目拨打过去。   电话接通了,我们说了几句。他也没事,女孩似乎只袭击了我一个人。本来我想问问老神父怎么样,但他好像没跟老神父在一起。   我又向白井打去了电话。   “老神父在你那里吗?”我问。   “不在。”她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发生什么了?”   “我被夏洛特袭击了。”   她哑然了一会儿,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把她击退了。”我回答。   “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墓园的附近。”   “正好,我应该离你不远。”她说,“我们在墓园门口集合吧。”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她说自己离我不远,意思是她也在墓园的附近吗?可如果我没记错,在我临走前,她应该还在和老神父一起调查杀人案件才对。   我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了小径,再从小径走到了墓园的正门前。   白井比我先到一步,夏目也在一起。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看着这两个人。 第86章 死者苏生(十)   白井应该还在小镇中才对,可她却比我更快地到了墓园门口,而且夏目也在她的身边,说明她和夏目刚才也和我一样在墓园的附近;或者说,其实她和夏目刚才都在小镇中,之所以比我更快,只是因为她用空间转移的能力带着夏目一起到了这里?   我问了他们。   “我们刚才都在附近。”白井回答我,“在你刚离开案件现场的时候,我确实和神父在一起,但是不久后我也离开了。说实话,尽管我有处理案件的经验,可那仅限于抓捕犯人,调查犯人踪迹什么的我可不在行。”   她明明只是初中女生的年纪,却自称有处理案件的经验,真不知道她在原本的世界是做什么的。   “那么,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你呢?”她反问。   “我只是随便来看看而已。”我说。   她好像不怎么满意这个答复。   “我们在分头寻找犯人的作案工具。”夏目主动地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白井说犯人说不定将挖掘坟墓时用到的铲子扔在了附近,只要获得它,我就能凭借通灵能力直接找到犯人了。”   闻言,我稍微想了想,随即想通了。   从夏目之前在墓园中以通灵看见的画面可知,盗墓的犯人并不是体力很强的类型,这种人如果要将夏洛特的尸体搬运走,随身携带的铲子必定会成为累赘,话虽如此,也不能直接将作案工具随随便便地遗弃在墓园里面。如果我是犯人,我可能就会在离开墓园之后将铲子丢弃到附近的树林里。白井应该是预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出这个建议。   在起初介绍能力的时候,夏目对我们说过:他不止可以提取物品中的记忆,如果作为目标的物品是“失物”,那他就能直接追溯到失主。   除非犯人是老神父,否则他就不会知道这件事,而这或许会成为他的致命之处。   “你们找到了吗?”我问。   “我正在找,但是暂时没有结果。”夏目叹息一声。   “我也没有找到。”白井回答。   真是遗憾。我想。   “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发现了一处值得调查的地方。”   夏目提起了精神:“是什么?”   “在这里的不远处,有一片湖。”白井看上去很自信,“其实之前找铲子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倘若犯人不是直接扔下铲子就走,而是就地挖了个坑将铲子埋了进去,那我们只怕非得将附近掘地三尺才能找到它。但是现在没有担心的必要了,既然不远处有湖,那如果我是犯人,比起耗费体力铲地挖坑,还不如直接步行到有湖的地方,将铲子扔进湖里。”   也就是说,铲子很可能在湖里。   “但是,要怎么把铲子从湖中找出来?”夏目问。   白井看着他。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我的打算是……夏目,我希望你到湖边,用通灵能力追溯案发当晚的场景。”白井说,“只要看到犯人将铲子扔进湖中的画面,我们就能锁定铲子的落水点,进而推测出它沉在了哪个位置,但是……那片湖距离墓园不远,说不定会对你造成负担。”   “我没事的。”夏目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不是在墓园中使用,就不会对我造成太大负担。”   “那就好。”白井松了口气。   计划敲定之后,我们开始动身前往湖边。   ……   那片湖距离墓园确实不远,只过了几分钟,我们就到了湖边。   湖的面积不大,水质也不怎么清澈,四周被树林包围着,岸边是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地。阳光照射在湖面上,反射出荡漾的波光。我们三人走到了岸边,夏目左右环视,随即走出几米,在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   通灵能力的消耗会根据目标的体积大小而增减,他不能直接对地面使用通灵,但是对小石子通灵也是一样的。   “夏目,拜托你了。”白井一本正经地说。   “我明白了……”夏目反而被她的郑重其事弄得有点紧张。   接着,他深呼吸了一次,抓着小石子,闭上双眼,身上再一次散发出了奇妙的气息。   几秒钟之后,他睁开了双眼。   “怎么样?”白井立即问。   “我看到了。”夏目回答。   “不,我是问……”白井有点无语,“你的身体怎么样?”   “呃,没事。”夏目有点尴尬。   比起我,白井好像与夏目更加合得来——我不是指异性之间的合得来,而是指,在作为队友的层面上,这两人更加容易构建起互相信赖的合作关系。虽然白井从剧本的开始就拿出了“调查员之间不值得互相信赖”的态度,但是我多少能看出来,她的本心是倾向于光明与善良的。在夏目的身上,我也感受到了近似的气质:他或许没有白井那么嫉恶如仇,却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直到现在,白井对我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利益合作关系,时而会从细节处表现出对我难以信赖的态度,可对夏目却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信赖。   我并没有要争辩什么的意思,因为我明白,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倘若背叛队友的期待能让我生存下去,我就真的会背叛他们——尽管直到这第五次剧本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可我一直都有这种预期。我不勇敢,也不善良,看似勇敢与善良的行为都只是在超能力的支持下才有底气做的,一旦遭遇了我力所不及的绝境,我顷刻间就会被打回原形。   白井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对我报以那种态度的吗?我不知道。与白井不同,夏目信赖我,就好像信赖白井一样,他眼中的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思考的同时,我对夏目问:“通灵的结果怎么样?犯人确实有把铲子扔进湖里吗?”   他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有,我看见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接着,他沿着岸边走动了起来。我们跟着他走,大约走出了十几米,他停了下来,指着湖面,说:“他是在这个位置扔出铲子的,从这个方向扔了出去,扔出了十几米……大约十三米的距离。”   “接下来只要打捞出来就行了。”白井点头。   “怎么做?”夏目问。   白井想了想,随即看向我,说:“能拜托你一下吗?”   “只要我能做到。”我说。   “这应该不是难题。”   白井说着,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她打算潜入湖底捞出铲子,可她无法在湖水中看清周围,虽然返回小镇购买一副泳镜也可以,但她有更方便的办法——用我的念力排开眼睛周围的湖水。期间,我也需要跟她一起下湖,而她则会带着我以空间转移的方式直接进入湖底。   我答应了她的协力请求。   然后……只用了十秒钟不到。   “捞出来了。”她将湿漉漉的铲子砰地扔到了地上。   我们的衣服都没有湿,这是念力形成的防护层的功劳。起初我还担心湖水太深的话防护层会抵抗不住水压,好在湖水不是很深,潜水时间也十分短暂。   空间转移的感受非常不可思议,只是眨眼间,所处的环境就完全不同了。上一瞬间还在岸边,下一瞬间就到了水下,视野的变更仿佛电视频道的切换一般突兀无比。从水下回到岸边的时候,我差点没能站稳。   “宁海,多谢你了。”她看向我。   “不用谢。”我说,“我也需要找到真正的犯人。”   在我们对话的时候,夏目走到了铲子前面,蹲了下来,开始使用通灵能力。   很快,他就结束了这一次的通灵,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知道犯人的身份了吗?”白井问。   “唔,知道了。”他回答着白井的问题,目光却是投向了我。   我问:“是谁?”   “是……”他迟疑了一下,“威廉姆斯医生。”   犯人是医生?   白井愣了一下,我也感到了惊讶。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我也好,白井也罢,打从一开始就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医生,都不认为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失去了恋人的男人。最初他在我的眼中是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的“侦探故事中的重点嫌疑人”,而随着调查深入,他的不在场证明被我找出了破绽,他的动机也被我设想了出来,他的嫌疑越来越重——越是如此,我反而越是觉得他不是犯人,因为他太“显眼”了。   可夏目却说,他就是犯人,这推翻了我之前的想当然。   “确实是他,没错吗?”白井想再确认一遍。   “是的,我没看错,就是他。”夏目肯定地说。   白井沉思了起来。   这个答案太过意料之中,反而有点意料之外。我也开始怀疑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隐情。兴许根本没有隐情,只是我和白井都想太多了,犯人就是医生。   我重新想起了自己之前考虑过的办法:活捉医生,逼问真相。   接着,我向两人提出了这个建议。   夏目好像有点不能接受这种暴力逼问的手段。   “我赞成。”白井出人意料地说。   “白井?”夏目惊讶地看向她。   “如果是在之前,我不会赞成这种建议,可既然已经得到了医生就是犯人的证据,就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个人臆测而无动于衷了。”她的态度很果断,“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我不同意使用过于血腥的拷问手法。虽然我知道不择手段可以更高效率地完成指令,但是我不会做那种人,也不会坐视别人做那种事。”   后面的话是对我说的。   “可以。”我点头。   见白井划出了下限,夏目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   既然医生是盗墓贼,那他也很可能是斗篷人,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咒杀夏洛特的人,但是有一件事已经可以预见:在我们活捉他之后,被做成尸体人偶的夏洛特可能会来营救他。   为了加深对尸体人偶的了解,白井之前请教过老神父。按照她转告给我的说法,尸体人偶很难被杀死——无论是击穿头颅还是大卸八块都无法彻底杀死它,想要让它停下来,要么是烧成灰烬,要么是请老神父这种人诵经净化。尽管以我们手头上的条件也不是不能阻止它,可出于保险起见,我们还是通知了老神父,请他赶来这里助阵。   他对于我们的行动没有异议,甚至加以赞成——从他的角度来说,犯人要逮捕,尸体人偶要销毁,能以犯人为诱饵引来尸体人偶自然是好事。与我们调查员不同,他没有那么多纠结的想法,既然通灵能力指向了医生,他就直接在医生与犯人之间划上了等号。在电话中,他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尸体人偶与施术者往往会有着一种无形的奇妙联系,后者可以通过联系对前者进行命令。这意味着只要医生真的是犯人,而我们活捉了他,尸体人偶就必定会来。   除此之外,我们还商讨了其他一些细节。结束后,我独自动身前往墓园。如果我没记错,医生还在墓园里面才对。   还没抵达墓园,我就看见医生从小径的对面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距离我二十米不到。   我对他招了招手。   他微微一愣,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说起来,如果他就是犯人,那么先前命令尸体人偶袭击我的施术者应该就是他了。现在的惊讶,是因为发现了我还活着吗?   “宁海?”他向我走近,“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是的。”我也向他走去,“我有事,还要再去墓园一趟。”   “什么事?”他疑惑地问。   “不是什么大事。”我注视着他的脸庞,“不过,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就没必要再去墓园了。”   说话的时候,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小于十米了。   “你说没必要……”他停了下来,“难道是来找我吗?为什么?”   为了抓你。我在心中念出了这句话,紧接着抬手一握。   医生的喉咙顿时被看不见的念力之手紧紧掐住,肌肤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了手掌形状的印记。由于气管和颈动脉都受到了强烈的压迫,他露出了充满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神态。我纹丝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变成红紫色,看着他徒劳无功地挣扎,看着他逐渐地失去气力。他睁大双眼看着我,张大嘴巴,仿佛拼命地想要诉说什么,然而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是一味地紧扼他的喉咙。   终于,他失去了意识,浑身一软。   我撤走了念力。   砰。   他摇晃着摔倒在地。 第87章 死者苏生(十一)   活捉医生的过程十分轻松,只是一招简单的念力锁喉就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他,没有反击、没有意外,这不免令我起了疑心:他真的是我们要找的犯人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不用法术自救?还是说,盗墓贼和斗篷人其实是不同的人,医生虽然是盗墓贼,但不是斗篷人?   如果他是斗篷人,却只会操纵尸体这一种法术,也能解释眼下对我的无能为力,不过……   我姑且先压下了杂念,用念力抓起医生,转身走入树林间。   很快,我就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在这里,白井、夏目和老神父都站在一起,默默地等待着我的到来。为了避免接下来与尸体人偶战斗时出现无谓的伤亡,老神父提出了将审问医生的地点选在人迹罕至的此处的建议。   “抓到了?”白井看向不省人事的医生,“他有反抗过吗?”   “没有,一下子就撂倒了。”我回答她。   她皱了皱眉。虽然赞成了活捉医生的方案,但她也从来没有断定过医生必然是犯人。接着,她看向了老神父。   老神父意会地点了点头,走到医生前面,观察了一番。   “有邪气的痕迹。”他说,“与杀人案件现场的邪气一模一样。”   这句话算是为我心中的天秤加了一块砝码。   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现实可不是侦探故事,不会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展开,为了复活亲近者而染指禁术的人我也见过几个,是很常见的事。”   这些话我和白井自然都是理解的,然而生存剧本与正常的现实不同,我们很难控制自己不那么想。   “接下来,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由宁海负责审问医生,而我和修女则会埋伏在不远处,等待尸体人偶的到来。”他看向夏目,“至于贵志……你先离开吧。”   “诶?”夏目一怔。   “虽然很抱歉,但是夏目你没有战斗力,待在这里的话会很不方便。”白井的言下之意是:你会碍手碍脚。不过她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这是事先商量没有涉及到的部分,现在补上了。   夏目犹豫了一下,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好对我们道别,离开了这里。   ……   十几分钟之后,医生苏醒了。   此刻的他被老神父带来的绳子绑在了树干旁边,姿势是坐着的,动弹不得,而老神父则和白井一起藏到了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伺机而动。据我所知,这个世界的白井其实也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角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老神父说的,现在老神父也将她视作为战力之一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随即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前的我。   “宁海,你……”他似乎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   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里面既有对我的不解,也有被挚友背叛的怒气,更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我不会冷读术,也不擅长察言观色,自然不能从中解读出他的所有念头。过了一会儿,他问:“为什么?”   “你不觉得自己问得太笼统了吗?”我试图扮演一个施压的角色,“我想你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为什么抓我?”   我指了指自己的脚边,白井把作为证物的铲子放在了这边。   他看了铲子一眼,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困惑神态,问:“这是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盯着他的脸,“数天前的夜晚,你用这把铲子挖掘夏洛特的坟墓,盗出了她的尸体,之后将它抛弃在了墓园附近的湖中。这些事,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吧。”   他短暂地愕然了两三秒钟,随即说:“我用这玩意……盗出了自己的女朋友的尸体?宁海,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说到后面,他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怒火。   这一番表现,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受到误解的无辜者。我拿出黑色手机看了一眼,守秘人没有发来新的短信指令,“寻找真犯”的旧指令依旧还挂在最上面。既然医生是犯人,而我抓到了他,那么这一条指令应该已经被我完成了才对。   是不是只有让他认罪,让他承认自己是犯人,这一条指令才算是被完成?   “真犯”这个用词也一直很让我在意。既然存在真的犯人,那是不是还存在假的犯人?他会是这个“假的犯人”吗?   “你在看什么?”他敏感地问。   “与你无关。”我说,“我劝你还是尽快认罪比较好,我不想用粗暴的手法对待你。”   “认罪?认什么罪,盗墓罪吗?”他用带着火气的声音说。   “不仅如此。”我说,“还有今天凌晨发生的杀人案件,杀死那一男一女的罪名,你也要认下。”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你到底在说什……”   “我没空继续奉陪你的演技。”我拾起了身边的铲子。   他好像以为我要用这铲子打他,肌肉紧绷了起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坚持我是盗墓贼和杀人犯,你有证据吗?”他咬牙切齿地问。   “如果你指的是可以呈到法院上的证据,那我只能说:没有。”我将铲子抛到半空中,“但是,我可以用别的办法让你理解。”   话音未落,铲子就在我的念力作用下悬停在空中。   他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问:“之前你就是用这个让我昏厥的吗?”   “没错,但这不是重点。”我说,“重点是:我还有几个合作伙伴,其中之一有着只需要接触就能读取物品中记忆的力量,他凭借这种力量找到了这把铲子,然后又从铲子中获取了你的信息。虽然你在盗墓时既没有被目击,也没有被监控拍摄到,但是我依然可以知道:你在案发时穿着一身黄色雨衣,用这把铲子挖了夏洛特的坟墓,掀开了她的棺材板……当时的你看上去气喘吁吁的,高强度的挖掘作业使你相当疲劳,我说得对吗?”   当我说话时,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在我说完后,他开口了:“荒唐。”   “这并不荒唐。为了避免让你拒绝承认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我已经给你做了示范。”我指了指悬浮的铲子。   “不,我相信超自然力量,我已经相信了。”他说,“但是,我没有做过那种事。”   “别再嘴硬了,我的合作伙伴在墓园里也用过那种力量,他看见了你作案时的样子,当然也包括你的脸。”   我说了谎:其实夏目没看见他的脸,因为案发夜晚实在太黑了。   “我的伙伴们可不会像我一样温柔。”我继续用谎言对他施加压力,“虽然现在他们都在为政府工作,但过去都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暴徒,你现在不认罪,接下来就会被转移到他们的手中,到时候你的手指脚趾都保不住。他们玩到兴头上,连你的生死都不会顾及。”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从哪里认识到这么一群人的?”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我说。   “……”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回应。   过了十几秒钟,或许是我先前说的“夏目看见了你的脸”的谎言奏效了,又或许是害怕遭到被我虚构出来的暴徒们虐待,他缓慢地说:“看来再演下去也没用了。”   “你终于打算承认了?”   问话的同时,我感到心中悬着的重石落地了。虽然几乎确定了医生就是犯人,但我还是担心会出意外。唯一令我不放心的是:黑色手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已经确信了,其实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承认,不是吗?”他反问。   “没错,就是这样。”我看着他,“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他咀嚼着我的问题,“让我反过来问你一下吧……倘若你的肚子很饿,厨房里有新鲜的食材、有完好的厨具,你是会自己做饭吃,还是继续饿下去?”   “当然是自己做饭,但这与你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吗?”我问。   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头靠在了树干上,望着天空。   “半年前,我的父亲,那个该死的理查德·威廉姆斯死去了。”他对我说,“我继承了他的所有遗产,包括他在小镇上的房子。当时我虽然已经搬出去了,但只是租房居住,既然有现成的房子,那我当然不会客气。为了避免勾起不好的回忆,我清理了一遍房子内部,然后在书房找到了一本奇怪的书。”   “书?”   “书里记载着将生物的尸体变成傀儡操纵的法术。”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持有这种书。我当然没有立刻相信里面的内容,但还是很好奇,因为我所知道的他是不会收藏这种玩意的,除非这是真货。之后,我进行了尝试……起初是昆虫,接着是老鼠,然后是猫狗……死去的它们仿佛活着一般运动自如。面对这种现实,我即使再难以置信,也只能选择相信。”   我静静地倾听他的叙述。   “坦白说,这个法术对我的生活帮助不大。我有自己的事业,可以自己出人头地,没必要动用歪门邪道的技术,但是……超自然的力量,不可思议的法术,它对我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我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小时候,我经受亲生父亲的毒打,常常会妄想自己觉醒神奇的超能力,反过来将他打败。我看了很多幻想故事,很多大人们看不起的漫画,那是我的童年中少有的慰藉。虽然它迟到了,而且看上去并不美好,但它终究还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夏洛特的死亡让我下定了决心。”   “就算你这么做,夏洛特也不会复活。”我说,“那只是让尸体动起来的法术而已。”   “我没有想过让她复活。说到底,我根本不爱她,对于那具尸体,也只是当作工具使用罢了。当时的我只是觉得,反正机会难得,眼前有一具现成的新鲜少女尸体,而她又当了我一段时间的恋人,何不尝试一下?”他说。   闻言,我想起了他最初的关于食材与厨具的提问。   “之前我被那具尸体人偶袭击了,下指令的人也是你吗?”我问。   “没错,是我。你居然能从它的手中逃脱,我还以为是出了其他什么意外,没想到你也拥有超自然力量。”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在调查我犯下的案件。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你和那个神父在一起。”他说,“我也不知道那个神父是谁,但是……我这么说吧,假如你是我,你成功地操纵了一具尸体,用它犯了案子,然后你发现在调查这个案子的警察们里面混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外地人神父,而且这个神父好像还能指挥其他警察,你会怎么想?在此之前,小镇中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假如是我,首先就会怀疑这个神父是否与超自然力量有关联。   “我察觉到了不安定的要素。如果是那个神父,说不定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威胁。”他说,“我本来可以选择逃离小镇,可问题是,如果我在恋人的尸体被盗走后的几天内立刻消失,恐怕立刻就会被打上重点嫌疑的标签。虽然别人不知道夏洛特是我的恋人,但你知道,而神父也很可能已经通过你知道这件事了。我要想潜逃,就必须下放弃这个身份的事业、财产、人脉的决心……我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还可以出招。神父好像还没有调查我,这说明我的不在场证明还没被你揭露破绽。我必须赶在那之前杀死你。”   “果然,你在大城市中活动的途中返回过一次小镇,在那时盗出了夏洛特的遗体。”我说,“之后居然连自己的朋友都不放过。”   “你是我的朋友……但,那又如何?而且,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他面无表情地说,“宁海,你的本质与我相同,都是冷漠的。有些人以为你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或许就连你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我再明白不过,那只是你的自欺欺人罢了。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你就会像我一样做出残酷的事。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你我之间的共同之处,我才会与你交朋友,甚至将你引为知己;而如果你没有这种潜质,也无法从那种灾难中全身而退,不是吗?”   那种灾难?   他突然透露出了我所不知道的情报。我正想询问,但是这一刻,一股熟悉的气息向我接近了过来。   转头一看,一道白影骤然从右边袭来。   我立刻抬起手臂,集中念力,全力防御。   嘭!   对手一拳将我打退到几米之外。这一击没有对我造成多少伤害,但是非常疼痛。   不出所料,攻击我的人正是被做成尸体人偶的夏洛特。她抬手一切,绑住医生的绳子被破坏了。接着,医生站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他,“咒杀夏洛特的人也是你吗?”   “你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咒杀?那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我试着逼近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再掩饰下去的理由了,也就是说,他真的不知道咒杀一事?   还有,之前他提到的灾难又是什么?   见我走近,他敏感地后退了一步,说:“这件事我会自行调查。夏洛特,拦住他!”   说完,他转身就跑。   我冲了上去。夏洛特挡住了我,向我发起攻击。   我避开了她的攻击,故技重施地将她踢到了半空中,紧接着用念力使其悬浮——这一次,我故意让她远离了周围的树木,不再给她机会逃离。   而医生才跑出没多少米,就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白井拦截住了。   他没有选择硬撞,而是调转方向,向着左边冲刺出去。很显然,他立刻意识到了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拦截自己的白井绝不是一般人。   白井消失在了原地。几乎是同时,她出现在了医生的逃跑路线上,伸手一摸。   下一刻,被她摸到的医生忽然消失不见,出现在了四米高的半空中。   嘭!   他沉重地摔落在地,看上去很痛。   “我劝你还是死心比较好。”   白井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   医生咬着牙,还想再站起来。   白井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树枝折成两根;随即,那两根树枝都消失了。   “啊!”医生痛苦地叫了起来。   那两根树枝居然插在了他的双腿上——这恐怕也是空间转移能力的一种应用,原来还有这种用法。   老神父也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到了我的身边。   “宁海,请你继续维持住,别让它掉下来。”他看着被迫悬浮的夏洛特,“我来净化它。”   这一刻,医生失去了行动力,夏洛特陷入了无法移动的状态,作战似乎已经成功了。   黑色手机依旧古怪地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我等待着老神父的净化。   忽然,夏洛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医生,居然从喉咙中发出了男人的嗓音:“废物。” 第88章 死者苏生(十二)   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当白井成功地制服了医生之后,被我用念力强制悬浮的夏洛特突然发出了声音,以“废物”一词贬低医生。   在我的印象中,这具不久前与我有过一次交锋的尸体人偶总是沉默的,除了会遵循施术者的命令行事与渴求活人血肉之外,她表现得就好像一具真正的尸体,没有表情、不会说话、缺乏血色……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口齿清楚地说出了话,还栩栩如生地流露出了讥讽的神态,向着医生投去了十分轻蔑的目光。   按理说,以施术者与尸体人偶的关系,后者是天然的下位者,可她现在哪里还有一点点下位者应有的姿态?   面对这种变化,即便沉稳如老神父也不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他死死地盯着她,“你是谁?”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下一刻,宛如白井的空间转移一般,半空中的她的身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奇怪的是,尽管不见踪影,可她的气息却还留在那里,而几乎是她消失的同时,她原本的位置的正下方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动静,仿佛是一个人落到了地上。   这很可能不是空间转移,而是隐身的能力。我迅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倘若我要用念力直接对一个物体施加力,那就必须先观测到这个物体的本身,简单地说:在并非触手可及的距离下,我无法控制自己看不见的目标。这一条限制也决定了我无法以念力直接搅碎对手的内脏。要是我能做到这种事情,哪怕对手是酒吞童子,我也有信心战而胜之。而此刻,夏洛特施展了很可能是隐身效果的能力,我无法以视觉观测到她,因此先前的念力悬浮也失效了。虽然可以感应到她的气息,但如果以此为依据发动念力,结果能干涉到的也就只有气息而已。   下一刻,她的气息骤然加速,向着医生与白井冲刺过去。白井也注意到了我和老神父这一边的异变,她似乎不具备感应气息的本领,正在用目光警惕地寻找夏洛特的踪迹。我立即动身冲了过去,同时试图用声音提醒白井,然而夏洛特的速度却比我的行动和开口都快,犹如全速驾驶的汽车一般对白井猛撞。   砰!   白井猝不及防地被撞飞,身体好像被人踢中的足球一般抛出了十几米,最终撞停在了一棵树上,摔落在地。   夏洛特的身影在医生的身边由淡转深缓缓浮现,右手一抬,凝聚出了一枚拳头大的暗紫色光球,对准向她冲去的我抛了过来。   这应该是某种攻击。   先是隐身,又是光球,这两种能力似乎都不是老神父描述中的尸体人偶应有的本领,也不像是我所知道的夏洛特应有的技能,再加上她先前说话时发出的男人嗓音与老神父问出的“你是谁”这句话,令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夏洛特本人?   我没有时间想太多。面对从未见过的攻击,我自然不会硬接,而是选择了侧跳回避。光球从我的侧面快速掠过,随即命中了后方的树木——仿佛是尖刀捅进豆腐一般,光球毫无阻滞地打穿了树干,飞向更远处,而树干上则多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边缘有烧焦的痕迹,还在冒烟。   夏洛特放下了手,低头看向脚边躺着的医生。   医生不知何时起已经停止了痛叫,怔怔地仰视着她的脸。   “看看你的狼狈样子。”她用男人的嗓音说出了讽刺的话语,“本来我还想着测试你一番,如果表现良好,我就带你一起加入那里,可你却又一次辜负了我的期望,真是浪费时间。”   “你……”医生仿佛想明白了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吗?”   “认出我了?还不算太笨,而且总算没有说出‘怎么可能’这种蠢话。”她冷冷地说,“但事到如今一切都迟了,失败者说什么都没用。”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抽空望了一眼白井那边。在被夏洛特撞飞之后,她就没有再爬起来,好像死了一样。其实以她之前受到的碰撞力度,就算是真的死了也不稀奇,她似乎也没有足以承受那种碰撞的坚固身体。不管怎么说,她那边是暂时指望不上了。   接着,我看向夏洛特,提出了与老神父相同的问题:“你是谁?”   她看了我一眼,正想回答,却被医生打断了。   “别开玩笑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家伙……”   她不快地皱了皱眉,突然踢出一腿。   嘭!   医生的头颅仿佛被子弹打中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血液与脑浆溅射到了周围的草地上。   他死了。   “我都说了,失败者说什么都没用。”她面无表情地说。   随即,她又重新看向我,忽然露出了一个妖冶的笑容,说:“宁海,我记得你。”   女孩的面容与男人的嗓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杀死医生,虽然这两个人看上去并不和睦,但是从她刚才讲出的话来看,她似乎对医生抱有某种期望。之前我以为这两人只是施术者与尸体人偶的关系,即使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可至少她有认真扮演过尸体人偶的角色,此刻翻脸却比翻书还快。   “你是谁?”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才半年不见,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她反问。   半年。以这个时间为关键词,我迅速地检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半年、半年……在最近收集的情报中,有什么能与半年前这个时间点对得上号的?随即,我马上就记起了一条符合要求的情报:半年前,这是医生的父亲——理查德·威廉姆斯死去的时间点。   她是理查德?   理查德的灵魂……附身到了夏洛特的尸体上面?   这种事情太荒唐了,但是联想到医生对她的认识态度与不加掩饰的敌意,这个结论似乎就多出了一层可信度。可问题是,医生的父亲为什么会附身到夏洛特的身上?为什么会使用那些特殊能力?她提到的“那里”又是指哪里?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让事情的真相变得更加模糊了。   “理查德?”我试探地问。   “直呼其名可真是没有礼貌,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客客气气地叫我威廉姆斯先生的,不是吗?”她拿出了与承认无异的态度。   事到如今再用“她”这个第三人称其实已经不妥当了,话虽如此,她用的也确实是女性的身体。老神父在谈论起尸体人偶的时候一直都用“它”这个称谓,我决定沿用下去,并且今后用“理查德”这个名字来称呼它。   “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儿子?”老神父不悦地问。   “你真是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理查德看向他,“儿子、妻子、父母……对我来说都只是取悦自己的工具罢了。要怎么对待工具是我自己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它转过身体。   “既然测试失败,那我也就没必要再久留下去了。再见。”   下一刻,它的身影再次隐去。我依旧可以感应到它的气息,它好像没有趁着隐身的时机袭击过来的打算,而是以很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   口袋里的黑色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查看,发现是守秘人发来了新的短信指令。“寻找真犯”的指令已经被顶替,新的指令是“杀死真犯”。   真犯,无疑是指理查德。   但是我依旧有不解的地方:它到底犯下了什么罪行?我的意思是——“寻找真犯”这一条指令是我在墓园中发现夏洛特的遗体被盗之后触发的,而真犯则必定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要犯人,可就目前来看,盗出遗体的人是医生,指使它犯罪的人也是医生,它似乎就只是一个隐藏了真实身份的帮凶,与我理解的真犯好像有些偏差。   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或许需要先知道它是怎么附身到那具尸体上面的。   我不打算立即动身追逐它,因为根本追不上。如果有白井的机动力配合我的气息感应那倒另当别论,可白井现在已经……   我走到了白井的身前,蹲下来大致地检查了一遍。   她没有死,只是昏迷了。   这应该不是理查德手下留情的缘故,好像是某种特权起到了防御作用。即便如此,她也受了不轻的伤,断了几根骨头。   ……   之后,老神父打了一通电话给小镇警局,让他们来处理医生的尸体,而我则抱起白井,离开树林,走到了林间小径上。   与清醒时总是皱着眉头的严肃神态不同,昏迷时的白井的脸透露着一股符合这个年纪的可爱。或许她也对自己年纪最小这件事有所自觉,所以在与我和夏目对话的时候总是会拿出一副凛然的姿态,不知不觉中,就连年纪比她大的夏目也对她有了钦佩的意思,我也会重视她发表的意见与建议。此刻我抱着她行走,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的轻盈与柔软,嗅到她用的洗发水的香味。过去她就是凭借这么娇小的身体迎接生存剧本的吗?那种行事中隐约表现出来的坚硬,兴许就是在过去一次次的苦难与挫折中磨砺出来的。   走了一会儿,她醒来了。   “宁海?”她立刻恢复了皱眉的神态,“战斗结束了吗?”   “暂时结束了。”我说。   她似乎正在回忆。接着,她说:“对不起,我太大意了,没能派上用场。结果怎么样?”   “医生死了,尸体人偶逃走了。”   “逃走了……”   “嗯。”   “我在昏迷前看见夏洛特说话了,它为什么会说话?它好像还会隐身,我一开始以为是和我一样的空间转移,被撞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它不是夏洛特。”我说,“而是理查德。”   “理查德……怎么回事?”她愕然地问。   我将之前的一切告诉给她,顺便说了医生对我提起的关于理查德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医生之所以会突然对我说那些事,恐怕就是因为接下来要用尸体人偶来对付我了,所以打算在我去死之前,将心中埋着的事对我这个将死的知己倾诉一遍,不过他却没想到我是一个超能力者,这种程度的刺杀是杀不死我的。当然,如果当时理查德不打算演戏下去,而是拿出全力来对付我,那就胜负难料了。   她听完了我的讲述,厌恶地说:“居然会有这种人渣。”   从理查德之前的发言来看,不止是妻子和儿子,或许就连父母都遭了它的虐待,实在很难将这个人与小镇居民们眼中的“温柔礼貌的好男人”联系到一起。   “说起来,神父呢?”她张望着。   “他给警局打了电话,在树林里等警察过来收拾尸体。”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说起来,你打算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你现在可以走路吗?”   “我试试。”   我将她放了下来。她双足落地,眉毛皱得更深了。   “能扶我一下吗?”她问。   “可以。”我说。   片刻后,我们走到了林间小径的出口。夏目正等在那里,他见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询问我们之前的事。我和白井将事情告诉给了他,他听完了,叹息了一声,说:“医生死了吗……”   白井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款茶色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随即问夏目:“你收到新指令了吗?”   “不,我没有。”夏目摇头。   这两个人之前收到的短信指令是“调查真相”,而我则是“寻找真犯”。很显然,虽然我已经找到了真犯,但是他们却还没有将真相调查得水落石出,还有谜团没有解开,而对于要如何调查,我倒也不是没有头绪。   在离开树林之前,我从医生的身上搜出了一串钥匙,用这个应该可以进入他家,不过问题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我将这件事对两人说了一下。   “地址的事不用担心。”白井说,“我知道在哪里。” 第89章 死者苏生(十三)   从进入剧本的第一天开始,白井就对医生抱有与我相同程度的关注与疑心,并且做过简单的调查,其中包括他的工作地点与家庭地址。如果是我和夏目,在对一个人进行调查的时候,多半会先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开始入手,但是白井的切入角度却是他的基本社会信息与过去履历之类的东西,有种警察一样的感觉。   她将医生的住址告诉给了我们。   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了小镇上,并且将她送到了一家诊所——不是医生那家。小镇里没有医院,为了迅速处理她的伤势,也就只好到这里了。她似乎不想先休息养伤,但是这时候夏目却一反常态地强硬了起来。   “医生的家由我和宁海调查就行了。”他说,“白井你先休息吧。”   平时他都会听白井和我的建议,乍看之下仿佛缺乏主见,只会随波逐流地听从别人,但是强硬的时候却意外地能说服人,作为旁观者的我也产生了“就连他都这么说了”的念头,白井大约也有相同的想法。她哑然了几秒钟,看了看我。我对她点了点头。她皱着眉毛摸了摸自己断了骨头的地方,也只好对夏目点头了。   接着,我和夏目离开诊所,将白井留在了那里。   夏目似乎对小镇诊所的水平不怎么放心,频频回头。   “放心吧,不是特别重的伤。”我对他说。   他愣了一下,问:“不是说断了好几根骨头吗?”   “是的。”   “那就是很重的伤了啊。”   “是吗?”   其实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在一般人的认知里,但凡伤筋动骨的伤势都是重的,想岔的是我才对。在我过去经历的战斗中,有过我割开对手喉咙使其毙命的时候,也有过我被对手绕到后面挖出心脏捏爆的时候,在看见白井被理查德正面打中的那一刻,我还以为她要死了,结果事后过去一看,原来只是这种只要送进医院诊所治疗一下就可以的伤势,心中就放松了,不过在夏目看来,之前还好好的队友之后突然变成了这样,大约是很可怕的事。   我们走出了很远,这时候已经看不见诊所了,夏目也不再回头,而是向我打听起了先前那场战斗的详细内容。   “理查德在逃跑之前说的‘测试失败’指的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它之前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扮演医生的尸体人偶,目的好像是为了观察医生的行动。”我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如果医生的行动让它满意了,它就会带医生加入到某个地方……从语境判断,那应该是某个组织才对。”   “也就是说,我们真正的对手是这个组织吗?”   “不一定。”我说,“我们调查员需要执行的指令与自己扮演的角色的立场有关,就我来说,只要杀死理查德,这个剧本估计就没我的事了,即使后面调查出了什么组织势力,也与我所扮演的这个世界的宁海无关;而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调查员们都是一起离开剧本的,只要我离开了,你们大概也会离开。”   或许也存在三个调查员中的其中一个通关了,但是另外两个却没有通关,必须要留在剧本中继续活动的情况。不过这种煞风景的话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接着,我又想起了自己收到的短信指令,守秘人要我杀死理查德,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宁海是有杀死理查德的动机的,那么这个动机又是什么呢?是因为理查德以夏洛特的尸体复活了,并且杀死了医生吗?可是医生说过,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本质是冷漠的,这种人真的会因为朋友的死而涉险追杀一个有着特异功能的尸体人偶吗?   说不定就连医生都看错了,这个世界的宁海其实真的是一个关心朋友的热心者。   过了一会儿,我和夏目来到了医生的家的门口。   医生的家是那种在美国电影中经常可以看见的独栋别墅,位于小镇的南边。我用钥匙开了前院的门,和夏目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又打开了别墅的正门,进入玄关,随手把门关上了。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一片寂静。   “打扰了……”夏目小声地说。   然后,我们经过走廊,来到了客厅。   “要从哪里开始找?”他问。   我也暂时没有头绪。这栋别墅很大,搜索起来肯定很费时间。话说回来,虽然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真相的线索,但是这个条件也太笼统了,线索具体是指什么东西呢?目前我们已经知道真犯就是理查德了,要说还有什么没解开的谜团,大抵上就是“理查德是如何附身到夏洛特身上”这样的问题了。这对于医生自己来说或许也是一个不解之谜,他明明只是想做尸体人偶,却让理查德附身了上去,难道是他的处理环节中出了什么差池?   当初他将夏洛特的遗体盗出,然后将其处理成尸体人偶,这应该不是一蹴而就的简单之事。他需要一个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的地方来完成这项工作,而作为一名单独居住的男人,他自己的家无疑就是比较良好的选择;再具体一点,这个地方,会是家里的哪个房间?   地窖,或者说地下室。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我向夏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接着,我们开始寻找地下室的入口。在此期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将别墅的其他房间也都大略地查看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十几分钟之后,夏目在一楼某处放置杂物的房间中找到了一扇铁门,将查看二楼房间的我叫了下来。   这扇门用的是密码锁,我的钥匙无法打开它。   不过……在夏目的通灵能力面前,密码锁反而更好解决。他将右手放在了数字键盘上,闭上双眼。很快,他就将双眼睁开了。   “如何?”我问。   “我知道密码了。”他说,“而且……我还看见了医生背着夏洛特的遗体进入里面的画面,门的后面是通往地下的阶梯。”   看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下室了。   他将密码输入进去,按下了确认键,随即抓住铁门的把手,将门打开了。   就如他所说,门的后面是往下的阶梯,下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抬起手,按下了位于门口旁边的开关,阶梯上方有灯管亮了起来,将前路照明。   我们走了下去。   地下室的空间不大,十分杂乱,刚才的开关也将这里的照明打开了。里面布置得像是一个黑魔法房间,地上刻绘着红色的魔法阵,内侧外侧放着很多用途不明的工具与蜡烛,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味。墙壁旁边放了一个铁笼子,关着几只猫狗的尸体。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虽然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但是这些猫狗却都对我们两个来者作出了反应——它们陆续爬了起来,开始用力地冲击铁笼子,发出了一阵阵响亮而吵杂的动静。   夏目吓了一大跳。   “它、它们……”他后退了几步。   “应该都是医生的实验品。”我说,“他对我说过,在从理查德的遗物中得到那本书之后,他拿动物的尸体做过实验。”   接着,我走到了铁笼子前面,用念力切下了这几只猫狗的脑袋。   猫狗很可爱,毛茸茸的小动物总是惹人喜爱的,但无论是什么动物,长得再怎么可爱,变成尸体之后继续行动也只会让人觉得恐怖与恶心。虽然它们看上去无法冲破铁笼子,也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但是就好像看见了蟑螂就一定要踩死一样,对于这些会动的尸体,我觉得还是先收拾一下比较好。   然而,即便掉了脑袋,它们的身体也没有倒下,而是依旧如故地冲击着铁笼子。   老神父说过,想要销毁尸体人偶,一般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我之前也只是听说,原来真的是这样。一想到就连那个理查德也有着这种不死之身,我就感到一阵棘手。   我转而切下了它们的四肢,让它们变得无法行动。   “真可怜。”夏目叹息着。   “这里估计就是医生处理夏洛特的遗体的地方了。”我环顾周围,“你有感觉到邪气吗?”   “邪气……”他顿了一下,“唔,虽然跟夏洛特的家的时候不一样,但确实有种阴冷的感觉。”   因为夏洛特是被咒杀的,所以她家也有邪气。   随即,我在室内的一角看到了一张书桌,走了过去。上面放着一本书,深黄色封皮,又薄又旧,书页的边缘都有毛边了。我拿了起来,翻开来看了一遍,每一页都用黑色的笔迹写满了陌生的蝇头小字,都是手写的,还配有粗糙的草图,有的画着动物、有的画着人体,还有几页是画着魔法阵的。   这是医生提到的写有将尸体变成傀儡的法术知识的书吗?   夏目也走了过来。   “这本书……”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我问。   “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表情有点古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却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书被我放了下来。接着,我开始调查书桌的抽屉,内部放着笔和白纸之类的东西。我从中找到了一本旧笔记,拿出来翻看了一下。这一回里面写的不是陌生的文字了,而是我也看得懂的英文。   这好像是医生的日记:   “十月二十一日,多云。今天又来了很多病人,名气大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夏洛特做了饭给我吃,本来以为是她做的,问了一下才知道是她买来的,白感动了。”   夏目见我翻日记,问:“这是什么?”   “医生的日记。”我说。   然后我快速翻了几页,上面都是大同小异的日常记录,少有值得在意的事。几页之后,我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十二月三十日,小雨。夏洛特说隔壁搬来了两个亚洲人,一大一小。我去看了一下,大的那个工作很忙所以不在,小的那个叫宁海,对人很冷淡的样子。”   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年前搬来小镇的,这件事我之前就听说过。我继续翻了下去,后面又是一篇篇琐碎的日常记录,于是很快又是几页过去,日记记录的时间经过了一个多月:   “二月九日,晴。经过那几件事之后,我和宁海成为了朋友。很奇怪吧,我这个人几乎没有真正知心的朋友,但是却在宁海这个比我小好多岁的人身上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如果是他,兴许能成为我的知己。”   我往回翻了几页,日记上没有写那几件事是什么,我也无从知晓宁海是怎么与医生成为朋友的。   下一篇日记又出现了令我在意的信息:   “二月十日,晴。我听说那个人突然生病了,他用医院的设备检查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呵,真是活该。”   医生似乎对那个人的患病感到幸灾乐祸,那个人是理查德吗?我的心中几乎确信了这一点,继续翻了下去:   “二月二十一日,大雨。那个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不能工作了。”   “三月一日,阴。我去看了一眼那个人,他要死了吗?快去死吧。”   “三月二十日,小雨。那个人真的病死了,我没想到……不,其实早就想到了,但是他居然死得这么没有悬念,我反而觉得很没意思。本来以为他会更加绝望一些的,可他好像已经认命了,还对我摆出了一副好爸爸的样子,见鬼!早知如此,我应该亲手杀他的,虽然会脏了我的手,但是肯定很痛快。”   我完全确认了,日记中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指理查德,死因是无药可救的怪病,这与夏洛特的死很相似。之前因为两人都是病死且都是半年间死去,我产生过一定的疑虑,可日记中并没有对此给出解释。如果说夏洛特的病是因为诅咒,那么理查德的病又是什么?真的只是单纯的怪病而已吗?   夏目安静地等在旁边,我继续翻了下去:   “三月二十二日,阴。我从那个人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本书,黄色封皮,很旧,里面写满了字……我在大学时有兼修过与这种文字相关的课程,虽然已经丢下大半了,但还是可以解读看看。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收藏这种书,里面居然还画着魔法阵?该不会是魔法书吧?太好笑了。”   “三月二十五日,多云。居然真的是魔法书,他原来还是一个神秘学爱好者?不,他肯定不是,我太了解他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收藏这个?”   “三月三十一日,多云。我用昆虫和老鼠试了上面说的法术,居然成了!不可思议,超自然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有了它……好吧,其实哪怕没有它,我也能出人头地,但是……这可是法术,货真价实的法术,我从小就憧憬这种神奇的力量。既然存在这种法术,那是不是说明还存在其他种类的法术?除了法术的力量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超自然力量?比如……超能力?上面还提到过,要是以人的尸体为材料,就可以进一步地强化尸体人偶的强度。我想试试,虽然这么做是犯法的,但是我难以控制自己。”   “四月一日,小雨。犹豫了一个晚上,还是迟迟不能下决定。不……其实已经决定好了,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医生似乎对于是否使用法术这件事产生了犹豫,这与他生前对我说的内容没有出入,不过日记中的他好像已经决定要放弃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重新坚定了决心。   我又翻了一页。这一次……我看到了出乎预料的内容:   “四月十日,晴。没有必要再犹豫了,我是不会实践这种邪门歪道的知识的。我爱夏洛特,我爱现在的生活,我早已决定了要在这个小镇上与夏洛特共渡一生。曾经的我以为这个世界充满了黑暗与冰冷,但是夏洛特改变了我的观念,她就好像一团温暖的火,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很少用这么肉麻的措辞,但是,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绝对不会做出有可能破坏这份温馨的行为,并且绝对不会饶恕敢于破坏它的人。”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对婚戒,等到夏洛特毕业的时候,我就会鼓起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求婚。”   “我的挚友,宁海……看见他,我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我已经遇到了夏洛特,明白了温暖的美好,但是他明白吗?我希望他有朝一日也能明白。” 第90章 死者苏生(十四)   “四月十二日,多云。这段时间夏洛特的健康出了问题。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感冒,但是现在好像有点不对劲。”   “四月十九日,晴。夏洛特还是没有好转,这是怎么回事?”   “五月二日,小雨……”   随着一次次的翻页,日记中夏洛特的身体越来越差,就如她的母亲所说,最初只是发热与咳嗽,后来逐步地出现了更多更严重的症状。医生明显地减少了日常的叙述,增加了对她的病情描述,而从七月份开始,医生已经不再写自己的生活如何,注意力的重心全都放到了她的身上。   他曾经对我说过,他不爱夏洛特,对她的尸体也只是当成工具看待,然而这本日记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他将夏洛特视作为自己的人生意义,比什么都重要。既然如此,那时候的他又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是因为面对我这个审问者,他想要虚张声势,将自己包装成一名丧心病狂的罪犯?还是因为夏洛特已经死了,所以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才用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语欺骗自己的心灵?事到如今,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向他询问求证的机会。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杀,带着他死去的感情一起死去了。   我并不为此感到伤感。或许这个世界的宁海会,但我不会。我与医生只有过几次并不深入的接触,尽管他将我当成挚友,可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不过,我依旧会情不自禁地设想:倘若夏洛特没有死,他会不会得偿所愿地获得真正的幸福?   一边思考,一边翻页,日记中的时间到了距离现在很近的日期:   “九月十九日,阴。夏洛特死了。”   没有更多的叙述,医生用了很少的字写完了这一天的日记,字迹很工整,也没有特别用力的样子,但是我仿佛能看见一个坐在书桌前心如死灰的男人。   接着,我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   “九月二十一日,大雨。我又一次记起了那本书,那本记载着不详知识的书……我清楚,即使这么做,夏洛特也不会复活,但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我已经失去理智了?如果用这个能挽留一些什么,哪怕只是错觉,我也想试着抓住。是的,比起让夏洛特在地下腐烂,这样能让我更加好受一点点。我正在犯下错误,夏洛特是不会喜欢这样的我的,可我不想停下。”   到此为止,日记结束了。我合上了它。   夏目一直在安静等待我的阅读结束,此刻见我合上日记,这才问我:“里面是什么内容?”   我将日记递给了他。   他接过日记,翻开查看。过了一会儿,他也合上了,神色中多出了悲悯。与我和白井不同,他明明是男生,却有着女性一般的纤细与多愁善感。   忽然,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随即慌慌张张地大叫起来,连连后退,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所以也低头看去。   只见地上有几只毛茸茸的猫狗腿脚正在蠕动,断面的血肉呈现出了黯淡腐烂的样子。   这些是我刚才切下来的猫狗腿脚?我向铁笼子看去,在那里面,失去了头颅与四肢的猫狗躯干也正在卖力地往外挤,却因为体积比较大,所以挤不出去,反倒是体积比较小的腿脚犹如虫子一般轻而易举地离开了铁笼子。被我切下的猫狗头颅也还“活着”,只是因为不具备移动能力,所以只能用充满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和夏目。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不,它们都是死的,用生命力这个词汇并不妥当。我从未见过这种景象,这种即使被大卸八块也能运动的特性,难怪老神父会说一般的手段无法“杀死”它们。   毋庸置疑,理查德也是拥有这种特性的怪物。如果我要完成任务,真正地“杀死”它,就有必要仰仗老神父的助力,否则就只能想办法把它烧成灰烬了。   “我们离开吧。”我提出了建议。   “嗯……嗯!”夏目连忙点头。   我们离开了地下室,顺便把门关上了。   “它们不会出来吧?”夏目不安地问。   “应该不会。”我说,“它们的力气不大,不足以破坏这个门。”   话虽如此,一想到下面有这些玩意正在匍匐着,我也觉得特别恶心。   “你不怕它们吗?”夏目问我。   “它们跟理查德比起来已经算是可爱的了。”我回答。   夏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我觉得你关注的地方好像有点……”他顿了一下,“不,没事。”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加在意他的想法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仔细想想,这些死掉之后还能继续活动的家伙确实是可怕的,虽然不具备值得一提的攻击力,但是就好像蟑螂一样,哪怕难以对人构成威胁,害怕它们的也大有人在。那些会动的猫狗腿脚,光是拍成视频放到网络上就足以令人做噩梦,更不用说是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了。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在初看之下难以理解这种害怕,必须仔细想想才能感同身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思维正在逐步脱离常规?   与最初接触生存剧本的时候相比较,我的神经好像粗了不少。或许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得即使细想也不能代入一般人的思维,这在很多层面上都不能说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我们离开了别墅,向着白井所在的诊所走去。   那本记录着尸体人偶法术的书被夏目带了出来。在路上,他对我说:“这本书很可能有问题。”   我赞同他的想法:按理说,医生是根据这本书的内容将夏洛特的遗体做成尸体人偶的,然而结果却让理查德的灵魂附了上去。如果说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阴谋的,那么问题就很可能出在这本书记录的知识上面。   书的出处是理查德的遗物,这次事件的受益者也是理查德,那么编织阴谋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它。   “明明是威廉姆斯医生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夏目自言自语着。   没过多久,我们回到诊所,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接受了治疗处理的白井。   老神父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你们回来了。”他看向我们。   “老师?”夏目一怔。   虽然在与我和白井私下相处的时候他管老神父叫“神父”,但是在有老神父在场的时候,他就会将其称之为老师——这个世界的他姑且是老神父的学生。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老神父笑了笑,“这个小镇只有三家诊所,除了威廉姆斯医生的诊所之外就只有两家,到另一家要多走半小时路程,所以我就估计你们会把修女送到这家来。”   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夏目将那本书递给了他。   他接过书,还没翻开就眉头一皱,问:“这是?”   夏目将书的来历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说:“上面有暗示法术的痕迹。”   “那是什么?”夏目问。   “一种能够诱导人的思维的法术,我以前没对你说过吗?”他说,“估计是时间过去了很久的缘故,附着在上面的暗示已经很淡了,但如果我没有辨认错误,这个暗示的内容应该是会让人对它产生重视心理……换句话说,尽管它看上去很旧很破,可中了暗示的人是不会把它当成废物随意丢弃的。”   在他反问的时候,夏目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不管他以前有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夏目说过,现在这个作为调查员的夏目都是不得而知的。   我记得夏目说过,这本书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兴许就是因为上面的暗示法术的痕迹。   接着,老神父把书翻开,检阅其中的内容。片刻后,他放下了书。   “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他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制作尸体人偶的法术吗?”夏目问。   虽然在提问,但就算是他对此也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   “只有一部分是。”老神父缓缓地说,“在如何将昆虫、老鼠、猫狗等人类之外的动物做成尸体人偶的方面,上面写得都是真的,但是唯独在如何处理人类尸体的问题上,作者进行了欺骗:他在其中并入了并非尸体人偶法术的部分,使其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法术。”   躺在病床上的白井问:“到底是什么法术?”   “死者苏生之术。”他回答。   白井哑然,随即问:“这是复活死者的法术?”   “是的。”   “这种法术,不是说需要极强的力量或者满足苛刻的条件才能完成吗?”   “是的。”   “医生并不具备极强的力量,也就是说……”白井得出了结论,“他满足了苛刻的条件?”   “是的。”他第三次说了YES,“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这种法术,没想到现在见到了真货。虽然这本书上面隐去了关于条件的内容,但是如果我没记错,条件应该是‘让直系亲属献祭挚爱’,唯有这样才能呼唤死者的灵魂,使其附身到活祭品之上。”   听到这里,我捕捉到了他的话语中的漏洞:理查德所附身的夏洛特明显不是什么“活祭品”,而是一具尸体。   “等等,让直系亲属献祭挚爱……威廉姆斯医生和夏洛特……”白井想通了,“我明白了,这本书的作者就是理查德。虽然书看上去很旧,但这也有可能是通过三氯化铁溶液之类的化学物质做旧的。它把书放到了自己的遗物里面,等待医生找到,然后再用其中的内容欺骗医生,让医生将它复活。可是它怎么知道夏洛特一定会死?”   “夏洛特是被诅咒致死的。”回答的却是夏目,“或许……对她下诅咒的人就是理查德。只有这样,它才能预测到她一定会死。”   日记中提过,夏洛特患上的是谁都不知道会演变成如何的怪病,也就是说,在她临死之前,谁都不敢保证疾病一定会杀死她——除了下这个诅咒的人之外。   “你说这是让死者的灵魂附身到活祭品上的法术,但夏洛特不是死的吗?”我问老神父。   “你说得对。或许即使直系亲属献祭的挚爱只是一具尸体也能满足条件,不过就算让死者的灵魂附身到另一个死者的身上,也无法再次行动起来。”他说,“但是这个法术中加入了尸体人偶的部分,让行动成为了可能。”   “这么简单?”白井有点不可思议。   “不简单。”他摇头,“合并两个法术是极其困难的。死者苏生之术本来就复杂,再在其中加入其他法术内容谈何容易?即使成功了,恐怕也有着巨大的缺陷。我不认为这个合并的设计是理查德自己做出来的,要不然它也不会默默无闻到现在,它的背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人或组织。”   “它说过,如果医生通过了它的测试,它就会带着医生一起加入某个地方。”我提起了之前的事。   “也就是说,它暂时还没有加入。”他思考着。   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我们在追杀理查德的过程中有可能不会受到额外的阻力——订正一下:就目前来说,收到追杀理查德的指令的调查员只有我一个,不过我觉得白井和夏目的下一步指令应该也会与我差不多。   可就算没有额外的阻力,单单是要找到理查德就很困难了。现在也不知道它跑到了哪里去,如果它一心要藏,随便找个荒山野岭逃进去藏起来,就算我们这边的人数再翻个千百倍也不见得能揪出它。   不知道能不能凭借夏目的通灵能力追踪它的所在地,比如说通过夏洛特或理查德的遗物,将其当成失物对待,直接找到它这个失主。   我提出了这个想法。   “大概不行。”老神父摇头,“贵志确实有着追踪失主的能力,但是我们要对付的那个家伙,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理查德或夏洛特了,它既是寄宿着理查德灵魂的夏洛特,也是使用了夏洛特身体的理查德,通灵能力会因此而被混淆。”   他看上去对通灵能力十分了解,就连夏目都露出了“咦,是这样吗?”的表情。   “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它?”白井问。   “我有办法。”他说。 第91章 死者苏生(十五)   老神父声称自己有追踪到理查德的办法,并且在说完之后,当着我、白井和夏目的面,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形状像是橡皮的透明水晶体。我们观察着这块水晶,它的内部封存着一小缕正在不停地改变形状的深灰色烟气。   “这是什么?”白井问。   “这就是我的办法。”老神父回答,“在发现尸体人偶会隐身之后,我就意识到了我们这一次大约是留不住它的,所以为了给下一次的追踪制造机会,我就用这个小道具截取了它的气息。”   在我的印象中,气息是无形无质的东西,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使得我只能用抽象的直觉勾勒出它的存在;然而在他拿出的水晶中,气息却呈现出了自己的形状与色彩。是因为被封存在了这块水晶的里面,所以才会出现这般变化的吗?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办到截取气息这种事的,但这估计和通灵能力一样,也是只有身负灵力之人才能实现的技术。   “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回答了白井的问题:“占卜。只要有这个,我就可以占卜它的位置。事实上,在来这家诊所之前,我就已经连续占卜过几次了。”   “占卜吗?”白井微微一顿。   接着,她像是抛去杂念般摇了摇头,问:“占卜的结果是?”   “几次占卜的结果都不一样,它一直在移动。”他说,“不过好在,它的移动路线是一条固定的直线,我可以预测出它的目的地。”   “是什么地方?”我问。   “是距离小镇最近的大城市,名字叫……”他说出了城市的名字。   因为名字很长很难记,所以姑且还是继续以大城市来称呼吧。我记得那里是医生和这个世界的宁海在前段时间去过的地方,当时的医生谎称要去那里借助父亲的人脉求助先进的医疗团队给夏洛特治疗,而宁海则要去探亲。一开始我和夏目进入剧本的时候,就恰巧是从大城市回到小镇的路上。   “那个地方……”夏目好像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它生前工作的医院就在那里。”   “那里对它来说也是很熟悉的地方。”白井思考着。   “虽然它不是单纯的尸体人偶,但是渴求活人血肉的特点应该是相通的。之前在犯下杀人案件的时候,它很明显有因为饥饿而失控的迹象,我不认为这也是它的演技的一部分,它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老神父说,“它在大城市生活的时间比小镇更久,那里是它最佳的狩猎场。不尽快阻止的话,会有很多人葬身于它的口中。”   “那就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阻止它。”白井斩钉截铁地说。   “修女,你也想动身吗?”老神父从白井的口吻察觉到了什么,“你已经受伤了,不应该战斗。”   “只要动作幅度不大,不产生太过剧烈的疼痛,我的能力就能正常发动。”白井说,“这就足够了,我可不想窝囊地待在后方等待结果。”   老神父皱了皱眉。   “我也会加入战斗。”我对他说。   “宁海,你……”他看向我。   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思考,他叹息一声,说:“我明白了。虽然解决这起事件是我的责任,但是只有我的话很可能力有不逮,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听见他这么说,曾经有过的违和感再次浮现在了我的心头。   他答应得太爽快了。虽然并不是立即答应,但是他这么配合我们,让我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就立场上来说,白井是负责小镇区域的修女,并且负伤,而我只是一个有着特殊能力的一般公民,没有必须插手此事的责任与义务。或许他确实需要我们的助力,可他的配合依旧很奇怪,令我联想到了起初我向他提出合作时的情形。   是的,当时的他也是这么配合的:我向他提出了合作,他三言两语就接受了。仿佛只要我们给出一个合理的动机,他就会顺水推舟地给我们通过,并且绝不过问我们的可疑之处。尽管他的态度对我们调查员来说是很方便的,可我也因此而对他产生了疑心——他到底在思考什么?他真的没有怀疑我们吗?许多细节都在提示他有着聪明且圆滑的内在,这种人绝对不会因为我在寻求合作时提出的托词而完全信赖我,他一定有着自己的想法。就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我才会一度将他列入了有关于犯人是谁的嫌疑列表中。   ……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乘坐巴士,离开了小镇。   在明白了理查德是如何附身到夏洛特身上这个问题之后,白井和夏目的短信指令就被完成了,而他们的下一步指令也紧接着被守秘人发送了过来,内容与我相同,是“杀死真犯”。这很可能就是这个剧本的最后一个指令了。我向白井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点点头,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按照预测,我们大约会在傍晚的时候抵达大城市。理查德的速度比巴士更快,并且与车子不同,对地形没有太多依赖,可以走一条直线。老神父说它的身体不需要休息,也就是说它可以一直跑下去。就在我们刚搭上巴士的时候,它的步程说不定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车程非常枯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或许是之前提到的连续占卜的缘故,老神父有点累,暂时睡了。夏目见他睡着,就离座到了我和白井这边,方便聊天。   没过多久,话题就到了“剧本是什么”上面,是夏目问的。   “或许是平行世界。”白井说。   “平行世界?”夏目好像不知道这个假说。   这在年轻人里面应该是比较“热门”的科学假说了,夏目居然不知道。白井给他解释了一遍。与一般人不同的是,白井用了很多听上去专业的词汇,见他更加迷糊了,才意识到不对,转用了比较通俗的解释。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真的是这样吗?”   “我觉得是,但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知道。”白井说。   我顺势提出了自己曾经听说过的“梦境与现实”的说法。   “这个太荒谬了。”白井不太能接受。   夏目若有所思地说:“但是,这个好像更能解释我们的遭遇。”   “仅仅只是为了自圆其说而不顾合理性的话,这样的理论还能有一大把。”白井说。   这是一个暂时谁都不知道答案的话题,很快就结束了。接着,夏目又问:“调查员队伍都是三人一组的吗?我上次就是三人一组的,这次也是。”   我之前的四次也都是三人一组。   “不一定。”白井说,“我听别的调查员说,虽然三人一组是最常见的组队形式,但偶尔也会有二人一组、四人一组,或者更多人一组,没有队友的剧本也是存在的。”   “人数和剧本的难度有关系吗?”夏目好奇地问。   “好像没有关系。”白井也不确定,“说到底,剧本的难度是以什么为依据……这个问题也是未知的。起初我以为与调查员的实力有关,但我听说过曾经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人一开场就被守秘人扔到了一处洞窟里面,四周爬满了吃人的怪物,连逃跑的机会和地方都没有。”   “然后呢?”夏目不安地问。   “当然是死了。”白井说。   夏目沉默了。   这真是一条令人高兴不起来的情报。   ……   傍晚,巴士沿着公路驶入了大城市,之后在一条街道的车站旁将我们放了下来。人来人往的街边,白井看向老神父,问:“理查德在什么地方?”   “我的占卜只能预测出目标所在的大致区域,无法更加精确。”老神父摇头,“等下我去当地的警局,借助他们的资源搜查一遍。”   接下来,我们到了附近一家客人很多的餐厅吃晚饭。老神父草草地吃了几口就离开了餐厅前往警局,我们在餐厅等候他的回来。期间,白井也离开了餐厅一趟,说是要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块画板。   “画板?”夏目奇怪地问,“为什么要买这个?”   “我打算把它当成武器使用。”白井坐回座位,“车上的时候,你们不是说过理查德很有可能具备不死之身吗?这样的话,无论是砍下脑袋还是击穿心脏都没有用了,只能想办法让它无法移动,然后拜托老神父将其净化。”   “这和画板有什么关系吗?”夏目很快就想到了答案,“难道……”   “没错。”白井面无表情地说,“我要用这个腰斩它。”   她的空间转移可以通过将物体传送到与目标重叠的地方,挤掉重叠部分的物质,继而达成破坏效果。虽然仅仅只是腰斩无法让理查德完全停止,但至少可以大幅度地减缓它的移动速度,不过……腰斩这种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是令我有点意外。我回想起了过去的经历:在还不能完全确认医生就是犯人的时候,白井曾经对我提出过不使用过于血腥的拷问手法的要求,但是在明白医生就是犯人之后,她就立即不再顾忌攻击力度,直接用树枝破坏了医生的双腿肌肉,使其陷入了无法移动的状态。之前我还担心过她会不会在实战的时候犯下对敌人手下留情的低级错误,可她却比我料想得更加心狠手辣,如今还想出了这种战术。   夏目吃惊地看向她。   “如果是以前的我,就算对手是杀人犯,而且还是一具尸体,估计也会有所犹豫吧。”她复杂地说。   虽然杀人不是调查员必须要做的事,但只要是调查员,为了生存下去,早晚都要学会冷酷的判断。一开始的我也做不到毫无顾忌地杀死敌人,可现在却已经不会再为了这种事而发表太多感想了。夏目看上去还不能做到这点,也没有要做到这点的意思,这必定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不能直接切下它的四肢吗?”我问。   “将四个物体同时精确传送到四个不同的位置的话,发动速度会变慢。”她说,“必须赶在它反应之前展开攻击,一旦它隐身,或者移动起来,我就攻击不到了。”   夏目看着我和白井的对话,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餐厅中依旧人满为患,十分热闹。老神父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找到理查德的位置了。”他说。   “在哪里?”白井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在一家无证经营的旅馆。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它就已经入住进去了。”他看着白井,“你没事吗?”   “没事。”白井摸了摸自己的胸腹间,“还能战斗。”   “别太勉强自己。”他温和地说。   简单地交流几句之后,我们离开了餐厅,走到街上,朝着那家无证旅馆的方向走去。   “贵志不能战斗,就等在附近吧。”老神父看了一眼贵志,“我会跟你们一起进去。”   “不,神父你也等在外面吧。”白井说,“你能与理查德正面对抗吗?”   “做不到,但这是态度问题。”老神父拒绝了白井的好意,“我不能等在外面看着两个孩子进去战斗。”   过了一会儿,我们到了旅馆正门口。从外面看的话,这完全不像是一家旅馆,只是一家正常的饭店。白井没能完全说服老神父,但做好了让他在战斗发生之前躲藏到不远处的约定,而夏目从一开始就不在我们的考虑之中,还没到旅馆的时候,夏目就在我们的一致意见之下被踢出去了。   我们进入了店里,一楼都是吃饭的客人。老神父按照约定停了下来,而我和白井则向一旁的楼梯走去。   不远处的店员注意到了我们的动态,大喊:“喂,停下来!闲人免入!”   我们加快了脚步,直接上了二楼。后方传来了店员追上来的动静。   二楼有一条走廊,左边是一扇扇等距排列的门,右边是白色墙壁。我的直觉已经捕捉到了理查德的气息,它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面。店员从后面追了上来。   “喂!你们——”他喊叫着。   我没有理他,直接踹开了其中一扇门。   里面是一间客房,有简单廉价的床铺、衣架、书桌等等。女孩外表的理查德正坐在床边,惊讶地看向我和白井。   “都说了!闲人免入!”店员怒气冲冲地走到了我们的身边。   白井无视了他,提起画板。   理查德立刻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画板从白井的手中消失,出现在了理查德的腰间,直接将它的身体撕裂成了两半。 第92章 死者苏生(十六)   以盈盈一握的腰腹为分界线,理查德的女孩身体被蛮不讲理的空间转移攻击斩成了两半。这一刻,白井从路边商店买来的画板比任何锋利的神兵利器都要有用。它的下半身还僵硬地维持着站姿,上半身开始倾斜着往下跌落,粘稠的深红色血液往外洒出,从伤口的横截面可以直观地看见它的肠子。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成功的突袭。   为了限制它的移动,白井没有选择斩首,而是选择了腰斩,不过转念一想,比起腰斩,是不是斩首更好呢?虽然斩首之后它的身体依旧可以行动,但是倘若失去了头部的五官,它的身体就与无头苍蝇一般没有区别。可白井似乎早已推敲过了这个腰斩战术,所以在刚离开小镇的时候,在巴士上向老神父询问了差不多的问题,而老神父的回答则是:尽管理查德有着看见与听见事物的能力,可它的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都没有工作,脑细胞也都是死的——毕竟它用的就是一具尸体,乍看之下仿佛与正常人无异,实情却截然不同。接着,白井自然也问了:既然如此,它又是凭什么看见与听见事物的呢?对于这个问题,就连那个见多识广的老神父都无法解答。   店员正站在我的侧后方,我的目光放在了理查德的身上,看不见他的神态,但是从他先前大喊大叫、此刻却鸦雀无声的情形来看,他一定是被这幅景象吓住了。我前进了一步,打算抓住这个机会穷追猛打。   突然,砰地一记,即将落地的理查德猛然双手往下一按,木质地板被它狠狠地拍出了裂纹。借助强大的反作用力,只剩下上半身的它宛如炮弹一般腾空射出,哗啦一声撞碎了后面的窗玻璃,转眼间就落到了外面。在这个过程中,它还顺势发动了隐身的能力,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跳出窗外。   这个房间不过二层楼高,即使是正常人跳下去了,只要落地姿势正确,就不会伤到自己。我用念力护住了自己的身体,稳稳落地。正前方,属于理查德的气息正在疯狂地逃窜着。可纵使它能隐身,我也依旧可以捕捉到它的位置与动态。   距离大约被拉开了十几米,它的速度非常快。我立刻奔跑追逐过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夜晚,但与小镇不同,这里是现代城市,夜生活丰富,所以街道上还有很多行人。逃窜的理查德几乎是慌不择路,没有绕开行人们,一路上撞到了很多人。人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撞了,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我可没有功夫给他们解释,只能尾随着它的气息一路追逐,余光偶尔还能瞥见白井的身影——她时而会出现在不远处的路灯上、时而会出现在旁边的建筑物天台上,负伤的她只能用空间转移进行移动,每次移动都会间隔一秒钟左右。她自然是看不见理查德的,此刻应该也只是跟随着奔跑中的我伺机待发。   很遗憾,即使我知道理查德的位置,我也无法给她指出来、让她攻击,因为理查德的位置一直在改变,等我报完它的位置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才不过十几秒钟,我们就冲出了这一条街道,来到了另一条街道上,一路上骚乱不断。别说是理查德,就是我也撞翻了几个行人,白井似乎也被别人目击到了,可我们都没法分心去管这些“小事”。现在抓捕理查德才是最优先事项,或许这么说很卑鄙,但我和白井反正都会离开这个世界,这种烂摊子也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   虽然失去了双脚,但是理查德的速度依旧十分快,难道它是在用双手代替双脚进行跑动吗?我已经拿出了全速,可都快经过二十秒钟了,却只与它拉近了几米距离。   陡然间,它停止了前进,反过来向我突袭而至。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想要反攻制胜吧。我知道它在反攻,可我看不见它的动作,这在近身搏斗中是十分不利的情形——然而,我不在乎。在过去很多次近身搏斗中,我的动态视力与反应力往往都跟不上对手的动作,可我依旧很少落入下风,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的直觉足以令我在哪怕被蒙蔽双眼的情况下都能作出正确的反击。   见它攻来,我立即抬臂防御。紧接着,好像有一记强而有力的拳击打在了我的臂骨上,少部分力道穿透了念力防御,骨肉隐隐作痛。   隐形的它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趁它不备,我转而踢出一腿,却落了个空。应该是它避开了吧,我感觉自己的腿脚与它擦肩而过,差点踢中了。   反击失败的它再一次与我拉开了距离,我穷追不舍地赶了上去。行人们看着我与它的交锋,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在动拳脚,其中有人正要指着我向同伴议论,却被逃跑的它撞个正着,摔倒在地。他的同伴吃惊地看着他,而我越过了他倒下的身体,将这里的行人们抛之脑后。   白井无法插手我们之前的战斗,只能看着、尾随着。   前方十米外,理查德一边逃跑、一边说话:“你能看见我?”   “是的。”我虚张声势地说,“你的隐身术对我没用。”   “别说笑了,其实你只是能察觉到我吧?要不然你已经用念力抓住我了。”它说,“我也不是没见过会念力的人,他们往往都需要用视觉辅助定位目标,然后才能用力量干涉,而只要看不见,就什么都做不到。你也是这样的,对吗?”   说话的时候,它的速度一点都没有掉下来,也不见喘气。正常人跑步时说话会加速消耗体力是因为呼吸的节奏被打乱,而它,或许就连呼吸都不需要。运用死者身体活动的它别说是呼吸,连心跳都不会有,浑身上下的细胞也基本上都是死亡状态,说不定就连体力这种概念都不存在;而反观我自己,虽然此刻的奔跑是被念力推动的,对呼吸节奏的依赖也不强,但是为了维持全速,我也需要摆动自己的双腿,迟早会到达体力的极限。   见它看似游刃有余地提问,我说:“不对。”   “什么?”它好像怔了一下。   我施展念力,将无形的力量转变为有形,化作锁链向它缠绕过去。   有时候,我的念力会体现出不符合传统念力定义的特征,除了可以直接对物体本身施加力之外,它还可以依据我的想象转变为仿佛有着形状的状态。比如说,倘若我要用念力切割对手的颈部,那么我就会拥有两种选项:第一,用念力分开对手的颈部皮肤与肌肉;第二,想象刀刃斩击对手的颈部的同时发动念力。在第二种的情况,念力就不是直接作用于对手的颈部,而是在半空中凝聚出看不见的念力之刃加以攻击。如今的我就是想象出了一条锁链,试图束缚理查德的行动。   这样一来,哪怕看不见对手也能起效,然而……   在束缚住理查德的下一瞬间,“锁链”陡然间四分五裂。   没错,因为是有形的,所以自然也是可以破坏的。我的念力强度并不是很高,在它的怪力之下,这种束缚很容易就会被挣脱。如果是之前用过的直接作用于对手的念力悬浮,那么哪怕它的力气再大也是徒劳无益,可现在却没有这个条件了。   好在……纵然只是一瞬间,我也的确束缚住了它,减慢了它的速度。   趁此机会,我拉近了与它的距离,只差三米了。   “你这不是念力。”它问,“这是什么?”   我不回答。   街边,一个刷漆工人正在刷墙。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我顺手用念力抄起了油漆桶,向前面的理查德泼去。红色的油漆让隐形的它显露出了身形。我正打算对它发动念力悬浮,然而下一秒,它又连带着身上的油漆一起消失了。   它能让自己的衣服也跟着隐形,自然也能让身上的油漆也隐形,对此我并不意外。紧接着,我再次尝试着发动念力形成的锁链。   就在这时,前面的它忽然凝聚出了一枚拳头大的暗紫色光球,正是之前对我用过的招数。   它要拿这个反击我吗?   但是,我想错了。它并没有要用这个攻击我的意思,而是在经过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子时将其按去。   见它这么做,我立刻避入了另一边的服饰店。   爆炸声剧烈地响起,夹带着破片的冲击波毫不留情地杀伤了周围经过的行人们,也让服饰店的玻璃橱窗粉身碎骨。我被爆炸震得几近耳聋,尖锐细长的鸣声充塞了我的耳道,遭到波及的行人们的惨叫声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店内的工作人员被吓得手足无措。接着,我按着脑袋走出了店内,外面有几个躺在地上哀鸣不断的伤者,刚才被引爆的车子此刻正熊熊燃烧着,黑烟滚滚冒出,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眼下却联想到了清晨早点店从蒸屉中冒出来的白色雾气。   白井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沉默中带着茫然地看着这些伤者。   关键的理查德去哪里了?   我试着捕捉它的气息——找到了,距离这里不远,现在追还赶得上——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它的气息消失了。   ……   我为理查德的气息消失设想了两种可能性:第一,它被路过的好心人收拾掉了;第二,它用某种手段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接下来,我去了气息消失的地方,那是一家饭店的后门。我没有找到它的尸体,也就是说,它藏起来了。   或许是它在与我交手的途中意识到了我具备侦查气息的本领,又或许是它只是为了逃跑而瞎蒙了一把。无论是哪个,它的逃跑都不能算作是成功,因为它的下半身被留下来了。只要有了这个,夏目就能藉此以通灵能力追踪到它的所在。   我和白井回到了那一家无证旅馆。   在我们追逐理查德离开之后,那个下半身并没有停止活动,而是十分“活泼”地闹腾了起来——它试图逃离此处,就从二楼下到了一楼。因为只是下半身,所以无法轻易站立,只能勉强地扭动着进行移动。值得一提的是,在理查德隐身的时候,它也跟着一起隐藏了外形,而当它下到被店主当作饭店空间利用的一楼之后,就在客人们的中间引起了骚乱。客人们看不见它,却都目击到了餐桌与椅子莫名其妙地被打翻的景象,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幸运的是,老神父恰巧就在一楼待机,虽然他无法应对理查德,但是收拾这么一个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的下半身却是手到擒来。据客人们所说:在骚乱发生的时候,有一个年迈的神父突然念诵起经文,桌椅乱动的迹象也随之向他移动过去。他一边躲避着一边念诵,最终平息了事态。   十几分钟之后,在一条小巷里面,我们三人与夏目汇合了。   老神父将用桌布做成的大号包裹放到地上,将其解开,露出了内容物——什么都没有。但我和白井都知道,里面装的是透明化的理查德的下半身,或者说夏洛特的下半身。   “这是什么?”夏目好像感应到了某种气息。   老神父说出了答案,夏目的脸色微微一变。   白井好像还在顾虑之前被波及的行人们的事,脸色很不好看。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看见有无辜者因为我的战斗而受伤,我也很难视而不见,倘若他们要因此而指责我,我无话可说,然而,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追上去。   我必须承认,在我的动机中,既有作为调查员必须执行守秘人指令的成分,也有我不重视剧本世界的人命的成分。因为我是早晚要离开剧本世界的,所以无论是与这里的人们建立羁绊也好,夺走他们的性命也罢,种种善举与恶行最终都会一笔勾销。与铃奈的邂逅和离别也是如此,那是一场注定短寿的缘分,过程再美好也不能改写结局,到最后她记住的也不是作为超能力者的宁海,而是作为斩鬼将军的宁海。这就是调查员们的命运,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要为了离开这个世界而奔波。但是,我不由得扪心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我就满足于此了吗?   夏目注意到了白井的异常,开口询问。我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愕然了一会儿,随即安慰白井:“不是你的错。”   白井摇头:“不用在意我,我没事。”   “宁海,你之前说,你用油漆泼了理查德,但是没用?”老神父问。   “是的。”我说。   “这个办法,或许下一次可以再试试。”他说,“虽然不知道它的隐身法术是什么原理,但是终究脱离不了灵力的范畴。只要在油漆中加入了我或贵志的灵力,它应该就无法轻易将其同化了。”   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夏目开始对下半身使用起了通灵能力。   虽然现在看来这个下半身还很安分,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我和白井都谨慎地守在旁边。夏目强忍着不适的神色触摸它,闭上双眼;几秒钟过去,他睁开双眼,说:“找到了。”   “它在哪里?”白井问。   她的声音隐隐地透露着一种压抑感。   夏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好像是一处公园。我看见了石板铺成的小广场,中央有个喷泉设施,周围都是树和灌木,地上有一具……男性的尸体。”   说到最后,他抿了抿嘴唇,有点难受。   “尸体变成什么样了?”我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有被啃噬的痕迹。”   “理查德遭到了那种重创,想必是需要及时补充消耗的。”老神父缓缓地说,“那就是它找到的猎物。”   “它还能再复原吗?”白井问。   “不能,尸体是没有再生这回事的。”老神父摇头,“当然,如果它还会什么奇怪的法术,那也说不准。”   没过多久,抱着事不宜迟的念头,我们结束了谈话,动身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公园。   经过几次问路,我们到了公园的门口,路上还顺便买了一桶油漆,老神父对其注入了自己的灵力——这个过程没有特别的声光特效,他只是摸着油漆桶的外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说成了。   “就是这里了吗?”白井看着公园的出入口。   兴许是没有人气的缘故,这里看上去挺荒废的,出入口的门牌都显得脏兮兮的。   “我们进去吧。”老神父说。 第93章 死者苏生(十七)   在场的四人中,我们调查员姑且不论,老神父其实也不是当地人,大城市具体有多少座公园,我们都不知道。虽然夏目说理查德应该在公园里,但也不见得就是我们找到的这一家。如果这次无功而返,那就只能再找下一家了。   考虑到可能会发生的战斗,在进入公园之前,我们惯例地把夏目留在了外面,然后走了进去,很快就走到了一条两边是小树林的小道上。这里距离灯火通明的街道比较远,路旁的照明灯没在工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我们的手机都有手电筒功能,此刻打开了,倒也能照亮前路。   “其实神父你也可以等在外面。”白井旧事重提。   “不行。如果我不在,谁来净化理查德?”老神父反问。   “等我们制服了理查德,可以先拜托宁海看住它,然后我再赶到你的身边,把你带过来。”白井说。   “战机总是转瞬即逝的,我们都知道它是一个很狡猾的家伙,就算是那么短暂的空白时间,或许也能被它拿来做文章。”老神父缓慢地说,“而且我之前也说过,这次的行动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你们都只是自愿帮助的,倘若只叫你们去战斗,而我却躲在后面捡便宜,那让我颜面何存?”   白井依旧没能说服老神父,类似的对话之前也发生过,他的固执态度甚至还意外地带动过夏目的。为什么他会这么固执呢?在身为调查员的疑心下,我用藏在内心的放大镜观察着他的每一次看似不自然的举动,企图找出其中的破绽。我相信白井也有着与我相似的疑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坦白说,我已经多少厌倦了这种用阴谋视角屡次三番地揣摩一个人的行为,因为我的疑心从正经推理的角度上来说都只是捉风捕影而已。他的行为确实有令人不解的地方,但我本来就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面对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我又怎么能解读出他的所有行为中潜藏着的心理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行走,我们来到了公园的空地上。就如夏目所说,这里是一处用石板铺成的小广场,中央有简单的喷泉设施,周围长着树与灌木。不远处有一摊刺眼的血泊,空气中飘荡着血肉的臭味。   我们找对地方了。   “它可能就在附近。”白井的声音紧绷着。   我试着感应了一遍。很遗憾,没能感应到理查德的气息,但这不能说明理查德不在这里,也有可能是它藏起了自己的气息,之前它就是凭借这种办法逃过了我的追踪。白井看向我,我对她摇了摇头。   “它走了?”她问。   “不一定。”我说,“也可能是藏起来了。”   闻言,她继续戒备了下去,观察周围。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低矮灌木后面传来了一句话:“你们果然来了。”   我们立即看向那一处,然而什么都没看见,好像是空气正在对我们讲话。白井的眉毛皱得更深了,正当她想要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脑后仿佛被针一刺,直觉开始疯狂地鸣响,告诉我:有人打算从背后偷袭你。   没有犹豫的功夫,我迅速地转身,左手提着油漆桶,右手握紧对着后面挥出一拳。可后面谁都不在,同样也是只有空气。   砰!   仿佛有看不见的人与我对了一拳,随即反过来被我击飞,落到了喷泉旁边的地上。   交锋的瞬间,我判断出了敌人的力气与体重,并且由此意识到,偷袭我的人一定是理查德。它的力气比我大,但是因为只有上半身,所以体重太轻,在这种对拳之后,它根本不能稳住自己。可问题是,既然这是理查德,那么藏在灌木后面的家伙又是谁?   白井在看见有隐身的对手偷袭我之后脸色微变,随即用空间转移来到灌木后面,从地上捡起了一台款式老旧的录音机。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理查德是打算用这个道具来牵扯我们的注意力,同时展开偷袭,根本不存在什么帮手。这是很简单的声东击西战术,然而如果事先不知道,就会轻而易举地中计。紧接着,我看向喷泉旁边,问:“你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得手吗?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了吧。”   “瞧不起?不,我很重视你们。”喷泉旁边响起了声音,“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能演。刚才你与那边那个小姑娘的对话,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而已,你接下来的打算是抓住我的大意心理,然后出其不意地攻击我,对吗?如果我没有先动手,恐怕就中计了。”   它好像误会了什么,以为我能时刻确认到它的位置,但这对我来说不是坏事。我说:“没错,就是这样。”   “先前在追逐我的时候,你之所以会中途放弃,也不是因为我藏起了气息,而是因为你不想在人多的地方与我战斗?只要你故意放跑我,我就会自己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休养生息,然后你们就能在这里与我战斗……”它说,“不,不对,你不是那种会在乎无辜者的家伙,是你身边的同伴要求你这么做的?那个小姑娘一看就是正义感强烈的类型。”   这一次说话的时候,它改变了位置,从喷泉旁边变成了后面十几米外的树上。白井看上去好像是想将录音机传送过去攻击它,但此刻又拿捏不准它的具体位置了;我本来也想用手里提着的油漆桶泼它,可还没动手就失败了。   它在警惕白井的空间转移攻击?还是在试探我是否真的能确认它的位置?我故意不看自己身后的声源,而是继续注视着喷泉旁边,用怡然不动的姿态向它暗示“我根本不在乎你在哪里”。事实上,如果能确认它的位置,那我还不如一直用目光追逐它,让它知道自己无所遁形,现在这么做是很容易被它识破我的底细的。   “别再跟他们一起了,跟我一起吧,然后加入那个地方,那才是最适合你的选择。”它又到了我的后方五米处,“从去年与你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看出了你隐藏起来的真实性格。你可不是那种容易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你根本不会因为我杀死了那个废物而愤怒,至于我夺取了那个废物的女朋友的身体,你就更加不会在意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追杀我,能告诉我理由吗?”   “废物?”我反问,“你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儿子的吗?”   “你在维护他?省省吧,不值得的,他就是废物。”它绕到了我的左边八米处,“起初的他被我培养得很好,他明白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只有自己能够信任,所以为了能独当一面,他疯狂地提升着自己,就算是没什么天赋的医术也学得有模有样,其他学问也做得很好,可是现在呢?他被夏洛特这个婊子所迷惑,以为自己停滞不前也没关系,令人作呕。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人类的社会是多么的不稳定,我们在宇宙之中又是多么的脆弱与渺小!曾经的他是一块璞玉,现在连狗屎都不如!”   说着,它的语气越来越暴躁,显得十分恼火。我听不懂它想表达的含义,它虐待、杀死自己的儿子,与社会和宇宙有什么关系?它把这么大的名词放到与我对话中,令我不禁怀疑它的神智是否清醒。   “夏洛特的诅咒也是你下的吗?”老神父提出了问题,“那本写着死者苏生之术的书,也是你写的?”   “我没有跟你说话。”它的口吻忽然变得十分冷漠。   老神父没有生气,正在试图用听力确认它的所在。   “诅咒确实是我下的,书也是我写的。”它说,“不过,书里面的知识却是别人告诉我的。那是来自于那个地方的大人物,他看中了我,给予我测试,倘若我通过了这个测试,我也能在那个地方拥有一席之地。宁海,你不感兴趣吗?他们就连死人也能复活,你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吗?”   “他们究竟是什么组织?”   我一边试探,一边思考它所说的测试:难道它的复活、它与我们的战斗,都包含在它所说的测试之内?   它不说话,沉默了几秒钟。   突然,不远处的白井被看不见的攻击打中,飞到了我的身边,摔倒在地。老神父脸色剧变。我看向她,她的脸色苍白,牙关咬紧,看上去十分痛苦。   “刚才我都走到她的身边,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你果然无法确认我的位置!”它在灌木后面对我说,“那么你又是怎么应对我的攻击的?直觉吗?还是只有在距离很近时才能生效的感应技巧?”   我的虚张声势被识破了。   只有当我被攻击的时候,我的直觉才会提示它的位置,而当别人被攻击时就只会沉默,这是这个能力的盲点。必须设法让它盯着我一个人攻击才行。白井姑且不论,老神父被杀死了的话,我就只能想办法把它丢进焚化炉或者岩浆里面才能完成指令了。   我在脑中快速地转动着念头,而它却说:“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话音刚落,小广场的地面上就陡然浮现出了无数道暗红色的光纹,看上去仿佛是绚丽的魔法阵一般。   紧接着,我感到自己的体力开始迅速地流失。如果把体力比喻成水,那么此刻就好像有一个抽水泵正在疯狂地运作,让我转眼间就体力不支,不由得半跪在地。年迈的老神父比我更加狼狈,必须要双手撑地才能维持不倒下,而白井只是稍微地挣扎一下,就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这……”老神父脸色难看地说,“这难道是……”   “看来这里有一个博闻强记的人,就连这种冷门的阵都认得出来。”它的声音到了我的前方不远处,“这个阵可以夺走一个人的精力,如果是没有灵性力量的人,就会像是这个有着超能力的小姑娘一样,转眼间就昏迷过去……”   说着,它顿了一下。   “倒是你,宁海,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你好像没有灵力吧,那你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没有回答。   虽然不知道这个阵叫什么名字,但它的效果是斐然的。我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没有多少开口说话的余裕,坚持着不倒下就已经是我的全力了;然而……它说的被夺走精力的情况,却没有完全地体现在我的身上。   精力,指的就是精神与体力。虽然我觉得自己的体力正在一刻不停地往外流泄,但精神上却没有任何问题。   我想起了曾经与我对决的邪教祭司:他过去企图控制我的精神,可我的精神却存在着某种与一般人不同的特殊性,令他无功而返,最终被我所杀。此刻我得以神志清醒,也是这种特殊性正在发挥作用的缘故吗?   “这个阵是需要事先准备才能发动的。”老神父非常艰难地问,“你……知道我们会找过来?”   他有灵力在身,这应该就是它先前说的灵性力量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怀疑。”它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们之前那么快就找到了藏在旅馆里的我,就算有警局的帮助,可如果不事先锁定某个区域,就无法做到,这说明你们有某种追踪我的办法……因此我判断,即使我上一次逃跑了,你们这一次也有找到我的可能,所以我就事先设下了这个阵,为此还特地回了一趟以前居住的屋子,从里面弄来了一些材料。幸亏你们来了,否则这些材料就要浪费了。”   当初我对医生说过,我有一个会通灵能力的伙伴,但当时它不在场,所以不知道这个情报,可它却依旧推理出了“对方有会追踪技能的人”这件事,还设下了这种埋伏……   中招了。我想。   但是,还有机会。我已经不能用肌肉行动了,可用念力也可以。   我的身边有经过老神父处理的油漆桶,而我面前的它则正在自鸣得意,以为自己要赢了。然而,我还有牌可打,我还可以翻盘,我还没有到穷途末路。   趁现在把油漆泼出去,让它现形,再用念力悬浮这一招决定胜负。必须一击制胜,不能失败,失败了就完蛋了。虽然我的念力可以让自己行动,但是失去了肌肉力量,我的速度与力气就会明显下降,而念力攻击则对它效果微弱。一旦进入正面战斗,我必输无疑。   “宁海,我再邀请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别浪费机会。”它仿佛在注视着我,“跟我一起吧,然后加入那里,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我抓紧了油漆桶的提手。   “现在,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思考。”它等待了三秒钟,“你的回答是?”   “你知道上一个邀请我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我反问。   “什么?”它的声音微微一顿。   紧接着,我松开提手,用念力将油漆桶抛了出去。 第94章 死者苏生(完)   装满油漆的桶被我扔了出去,在半空中旋转着。下一刻,我连续发动了几次念力切割。油漆桶遭到重击,顷刻间四分五裂,里面的红色油漆统统向下倾泻了出来。   这还不够。我勉强地抬着头,注视着挥洒的油漆液体,用念力修改了它们的溅射速度与范围,使它们波及到了更远的地方。紧接着,在我面前的七八米开外,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女孩人体在油漆溅射下原形毕露——那正是理查德。它看上去正在试图远离我,并且发出了嗓音:“怎么可能,你应该已经没有使用念力的余力了才对——”   此刻我已经没空回答它的问题了。它正在后退,快要退出我的念力射程了,我必须尽快抓住它。但是见它这么说,我的心中仍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一个杂念:在杀死医生之前,它面对医生识破自己身份时的恍然大悟,曾经用不屑一顾的口吻给了一句“总算没有说出‘怎么可能’这种蠢话”的评价。可它这时候却在惊慌失措之下说出了这一句自以为的蠢话,要是医生看见了这一幕,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抓住机会,快速地放出了念力。   赶在它退出我的念力射程之前,我成功地让它离地悬浮了起来。   “见鬼!”它失态地痛骂着,“油漆里面被注入了灵力?这不奇怪,但你怎么还能使用念力!”   我没有回答它,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归功于我的精神具备某种特殊性。接着,我看向了身边的老神父。他还没有昏迷,但是状态特别差,像是快要断气了。   “拜托你了。”我吃力地说。   “交给……我吧。”   他喘着粗气,拿出了一本白色封皮的书——或许是圣经,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天色太暗,我看不清封面上写着什么。理查德看见他的动作,立刻在半空中挣扎了起来,然而这种行为注定是徒劳的,没有借力对象的话,任它力气再大也都是白费力气。它也没能再次隐去身形,尽管它的隐身能力依旧在发动中,可油漆染红了它的大半边身子,看上去就好像一个被拆走下半身之后又被拆走小半边躯干的红色人偶。   就在这时,它突然抬起右手,凝聚出一枚拳头大的黑紫色光球,对准了老神父。   “给我去……”它好像是想说“给我去死”。   但是我没有让它说完。赶在发射之前,我注视着光球,在控制理查德悬浮之余分出了一部分的念力,将光球——扔了出去。   光球被我扔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中,轰然炸裂,好像有人扔了一颗手雷进去。为了维持理查德的悬浮状态,我没有转头去看另一边的爆炸景象,只能看见视野的一角有光芒骤然亮起,随即有狂风吹过我们这里。很快地,声音与风都消泯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虽然只要是我能看见的,我都能尝试用念力控制,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在分秒必争的战斗中冒险尝试这种没有绝对把握的事。   “你……”它被油漆染红的脸扭曲了起来,“你居然把我的法术……扔出去了?”   “这就是我的能力。”我说。   “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它暴躁地低吼着,“这不是念力,这绝对不可能是念力!”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老神父开始念诵起了经文。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并且断断续续地,就好比一个体质虚弱的男生好不容易地参加完运动会长跑之后立刻就被要求朗诵课文一般,他每念出几个单词,就要停顿一小下,狠狠地喘一口气,然后再念下去,音量低得好似梦呓一般。   理查德还在对我说话、咒骂,但是我已经懒得听、也懒得回答了。刚才那句话对我来说已经很吃力了,好像在排出肺里的所有空气之后再说话一样,十分难受。   突然,它惨叫起来,身上冒出了白色的火苗。   这就是老神父提过的“净化”吗?我打起精神观察这一幕:这些火苗犹如牛奶一般洁白,亮得刺眼,但是除了颜色特别之外,看上去与一般的火焰没什么不同之处。经过几秒钟,火苗们迎风涨大,理查德拼命地挣扎着,然而火苗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开始吞噬它的全身。   没过多久,它就成了一个白色的火人,疯狂地叫唤着、挣扎着,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仇恨。   十秒钟之后,火人的体积逐渐地缩水,里面有黑色的灰往外飘出。它的声音与挣扎都微弱了下来,地面上爬满的红色光纹也都消失不见,我开始感到体力停止了流逝。   三十秒钟之后,半空中悬浮的已经只剩下了一小团白色的火球。   三十五秒钟之后,火球变成了火苗。老神父结束念诵,火苗忽地消灭了。   “结束了。”他疲惫不堪地说。   话音刚落,我的口袋里的黑色手机就传来了震动。拿出一看,正是守秘人发来的通关短信: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既然连守秘人都发来了短信,那就说明理查德是真的死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向老神父。他也在看我,见我看他,他就说:“辛苦你了,宁海。”   他好像还有话要说。我没有打断他,而他看向白井,继续说了下去:“还有白井也是……如果不是你们,肯定还会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缓慢地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有加入我们的意向吗?”   “我不信教。”我说。   “没有人生来就是信教的。”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有时间你可以了解一下我们,或许你会回心转意。”   “我会考虑的。”我没有擅自为这个世界的宁海下决定。   忽然,黑色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是夏目打来了电话。我接通了这个来电。   “宁海,你们成功了?”他高兴地说,“我接到了通关的短信。”   “是的,成功了。”我说。   “我这就到你们那里去。”他说,“你们受伤了吗?”   “我和神父没有受伤,但是白井伤得很重。”我看向在不远处昏迷的白井。   理查德的力气很大,一般人被它打一拳,与被超速驾驶的车子正面撞击没什么区别,甚至下场还要更加惨烈。白井连续被它攻击过两次,本来死掉也不稀奇,可她好像有某种强化防御的特权,所以即使现在也还活着,坚持到剧本结束不成问题。   “我立刻就叫救护车过来。”夏目紧张地说。   “那就拜托你了。”我说。   几句话之后,我挂断了电话。老神父一直都在看着我这边,他坐在地上,暂时还没有起来的意思。虽然理查德设置的魔法阵已经失去了效力,但是先前被抽走的体力却没有跟着回来,我们都很疲惫。   接着,差不多九分钟过去了,距离结束还有最后一分钟。   我安静地等待着。不止是等待结束,也在等待或许会发生的变故。医生和理查德的嫌疑都得到了证实,笼罩在我心头的疑云也挥去了大半,可对于老神父的怀疑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确认:他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地接受我和白井、为什么会从不过问我们身上的疑点……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一段路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不想死于最后关头的掉以轻心。   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很快,最后一分钟也结束了。   黑暗占据了我的视野。   ……   距离理查德的死亡,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十分钟。   我沉默地看着宁海。   他安静地坐在地上,仿佛正在等待什么,身体紧张地绷着,偶尔会向我投来危险的一瞥。他正在警惕我吗?警惕我的什么?其实我并不是不明白:从最初与他相遇开始,我就对他展示了过于宽松的态度,这个部分或许招来了他的误会。但是我没料到,他对陌生人的戒备心居然会强烈到这种地步,明明我们先前还是互相合作的伙伴,现在他却好像把我当成了潜在的敌人,难道是河狸市的经历对他造成了某种心理阴影吗?   我回忆起了自己收集到的有关于宁海这个男孩的情报:他是震惊全球的红眼病事件的生还者,并且是极少数从中全身而退的幸运儿。去年的红眼病事件让河狸市成为了废墟,其中的居民们超过九成都在事件之后变成了植物人,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而他的父亲则因为在海外工作而免于一难。为了远离那个充满了伤痛回忆的地方,他的父亲将他从日本带走,来到了这个欧美国家的小镇,然而事与愿违,他终究还是再一次与超自然事件牵扯上了关系。   是的,是“再一次”——去年的红眼病事件根本不是新闻报道中提到的“神秘传染病引起的灾难”,而是某个宗教组织的祭司所主导的超自然灾害。   忽然,宁海站了起来。   “休息好了吗?”我拿出了伪装的温和嗓音。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好像蕴含着什么,随即他转身离开了。   隐隐约约地,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没错,他好像与刚才有什么区别,但具体是哪里有区别,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我也不需要再伪装成疲惫不堪的样子了,直接站了起来,看向理查德死亡的地方。   太遗憾了,他没能通过我的测试。   最初与理查德相遇,是七到八个月前的事。当时的他被某种强烈的诅咒缠身,正在积极地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或者知道这个办法的人,然后,他找到了我。坦白说,我也无法解除他的诅咒,这不是我擅长的方向,但是我所属的教派群英荟萃,即使我做不到,也总能找到能做到的人。倘若是其他时候的其他人来找我求救,我根本懒得搭理,但是主导红眼病事件的祭司恰巧是我的同僚,他的死亡让祭司的席位空出了一个,而理查德在法术上的才能又触动了我,因此我决定给予他一项测试,假如他通过了,我就引荐他,让他加入我们,成为有资格竞争这个席位的候补者。   测试的内容很简单:我给了他死者苏生之术的知识,让他通过更换身体摆脱诅咒,而我则会在他复活之后伪装成追杀他的天主教神父。只要他逃脱,就是通过了测试。   如今我的外表与身份都是伪装的,就连曾经见过我一面的他都认不出来。   是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主教的神父,我的真实身份,是被天主教斥责为异端的宗教的祭司之一。   事实上……对我来说,仅仅为了测试一个新人的能耐就亲自出马,是未免过于屈尊的行为,但是这反过来也说明了理查德确实有着出色的才能。如果我能成功地栽培他成为下一个祭司,那么对我在教派中的地位也很有助益。要说屈尊,在这次的事件中,真正屈尊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   就在这时,我的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我回头看去,来人是夏目贵志。   从伪装的身份上来说,他是我的学生;而从真正的身份上来说,他则是我的上级。   我立刻对他低下头,恭敬地说:“主教。”   “它死了吗?”他问。   我看了不远处的白井一眼,她还没醒来,不会听见我们的对话。接着,我说:“是的,已经被我净化了。”   “居然将测试者烧成灰烬,你还真是下得了手。”他好像在嘲笑着。   “我仅仅是做了以这个身份来说应当做的事而已。”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他连这种程度的测试都无法通过,那就无法担当大任。”   “结果论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说。   “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我疑惑地问,“为什么您会特地以‘夏目贵志’的身份加入到这次的测试之中呢?”   这次的测试不过是我个人临时起意的产物罢了,然而主教却不知道从何处知晓了此事,并且找上了我,与我同行,而我也在这次的过程中有幸领教了他的出色演技——纵然是我从这个以“千面”为称号的祭司来看,他的演技也是毫无破绽可言,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叫作夏目贵志的善良少年一般,完全无法想象他居然是那个充满了冷血残酷手腕的大人物。   “因为宁海。”他平静地说出了答案。   “宁海?”我问,“他确实比较特殊,超能力是放眼全球都罕见的才能,但是,仅仅是为了这个吗?”   回想之前的经历,主教也确实对宁海有着不同寻常的关注:在抵达小镇后不久,他立刻就把宁海引荐给了我,使其成为了我的神父身份的合作者。我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答应了与宁海的合作——本来以这个神父身份来说,是不会如此轻易地答应的,而这似乎也在之后引起了宁海对我的猜忌。从这一点来看,宁海应该不知道主教的真实身份才对。   “去年,在‘心魔’失败之后,我去了一趟河狸市。”主教对我说,“我找到了他布置仪式的核心地点,并且在那里使用通灵能力,查看了一遍过去的画面。”   心魔是当初在河狸市掀起红眼病事件的祭司的称号。   我安静地倾听着他的话。   “然后……我看见了,他被杀死的画面。”他说,“杀死他的人,正是宁海。”   “什么?”我忍不住惊讶,“他……杀死了心魔?但是,以心魔的水平,怎么可能会输给……”   “你并非毫无头绪,不是吗?”他微笑着说,“宁海的念力非比寻常,其中潜藏着巨大的秘密。”   我沉默了。   “在知道了杀死心魔的凶手是谁之后,我很快就得到了宁海的住址,并且找到了他。”他说,“我向他发出了邀请,希望他加入我们……虽然他杀死了我教祭司,但那只是为了自保,我们没有立场上的冲突。只要他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之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坦白说,心魔不过是一个眼高手低的废物而已,能用他换来一个潜力无限的宁海,那也是一件好事。”   我们的教派奉行弱肉强食的实力主义,强大的下位者杀死弱小的上位者,以下克上,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死者不会受到任何同情与怜悯。尽管此刻主教说出了这种对自己人冷酷无情的话语,可是我也早已习惯了。   “宁海拒绝了我的邀请,不过那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我以他的父亲为把柄要挟他之后,他也就只好答应了。”他说,“为了试探他在法术方面的天赋,我赠送了他很多有关于法术的知识,结果很意外:他对其他方面的法术毫无天赋可言,却唯独对诅咒有着得天独厚的契合度。”   “诅咒?”我猛地联想到了什么。   去年与宁海接触的主教,在诅咒方面有着强大才能的宁海,半年前死于诅咒的理查德……   “就如你所想。”他证实了我的想法,“宁海的第一个试手对象,就是挚友的父亲,曾经虐待威廉姆斯医生多年的理查德·威廉姆斯。”   我因为震惊而陷入了无言:再怎么说,理查德也是浸淫法术知识多年的有着才能的人,他居然会被一个只学习了很短时间诅咒的新手所咒杀……那么,宁海在诅咒方面的才能究竟有多强?   出于好奇,我向主教问出了这个问题。   “深不见底。”他回答我,“他对理查德下咒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了。以他的进步速度,现在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的,就连我都要在与他接触之后小心检查自己,以防被他下绊子。”   闻言,我想起了宁海临走前对我投来的目光。据说精通诅咒一道的法师只需一瞥就能杀人,该不会……   主教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把那个修女带上,我们该离开了。”   他转过身,朝着宁海离开的方向走去。   我连忙背起了倒在不远处的白井。   他走到了小径上,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微风吹动两边的树木枝叶,沙沙作响。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准备好迎接新人吧。虽然你的测试失败了,但我的测试却是成功了。宁海……不,沙德(Shad),他将成为你的新同僚,我等的又一名同胞,在这颗星球上侍奉莎布·尼古拉丝的第十七位祭司。”   ……   死者苏生,完。 圣诞问答(上)   问:圣诞问答是什么?   答:如各位所见,这不是狗粮外传,而是解答目前出现的问题的章节,请放心观看。   问:会有现实世界的故事吗?   答:会有。   问:为什么经常缺失章节?   答:书客BUG。虽然我没遇到过,但是据说只要先把作品从书架中删除再添加就能看见全部章节。   问:宁海的超能力与学园都市的超能力是一个类型的吗?能不能通过向黑子请教升级?   答:不是;不能。就目前来说,宁海的超能力无法主动锻炼,只会自动成长,速度大约是一年翻一倍,所以……   问:之前的队友之后还能遇到吗?   答:能。比如说,在我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本该用什么队友的情况,就会启用以前的队友。   问:青叶什么时候再登场?   答:不久的将来。其实我对青叶再次登场的剧本也不是没有点子,只不过要将一个点子扩展为剧本,还是需要更多灵感的。   问:之前的剧本世界之后还会再进入吗?   答:有些会,有些不会。会的比如《红眼病》,不会的比如《罗普岛》。其实也想再写写《逢鬼必斩》,这个剧本之前写得不好,但是到底写不写、要怎么写,依旧是需要时间来考虑的。   问:这些剧本是原创还是同人?   答:就目前来说,基本上都是原创。为什么是“基本上”呢?比如才人的善恶相杀是我从《装甲恶鬼村正》里照搬的。   问:宁海的超能力到底是什么?   答:我怎么可能剧透呢?   问:为什么《不死药》(原第五期剧本)没有了?   答:这个剧本的构思有问题,所以删除了。当时因为这个玩意构思得不好,还差点想不开……   问:“宁海轰杀者”还会再登场吗?   答:当然会。说起来你们还真管她叫宁海轰杀者啊。   问:理查德在隐身时连留下的血迹也会一起隐形吗?   答:会。能被它的法术隐去外形的事物有两种:一种是它的身体组织;另一种是与它有接触的事物。接触的定义比较宽松,隔着手套触碰到的对象也在这个范围之内。   问:《死者苏生(十五)》提到了某个剧本的新人,这个人的死亡情报是如何被传递出去的?   答:这个人的死亡现场被队友们找到了,其中一人是超高校级的侦探。 圣诞问答(下)   问:黑子在过去的剧本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对队友们抱有警惕心?   答:她的第二次剧本的队友是折原临也。   问:每天什么时候更新?   答:大多数时候是现码现传,偶尔才能凑出存稿。有存稿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早上七点十分定时发布。为什么不是七点整,而是七点十分呢?这涉及到一个只有我这种人气惨淡的扑街写手才知晓的问题。   问:既然铃奈的武士道是一诺千金,那么花钱可以弥补失信吗?   答:不可以。话说是谁先提出这个办法的。   问:宁海为什么不直接用念力攻击对手的内脏?   答:他的念力对事物的直接性作用需要满足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先观测到。“看见”姑且不论,“摸到”也可以(念力缠绕全身的技能之所以可以顾及到背后,也是因为有触觉做媒体)。倘若他的听力足够发达,那么用听力发动念力也是可以的。嗅觉、味觉,这两个就姑且不说了。顺带一提,宁海发动气息遮断的前提,就是要用直觉捕捉到气息的所在。   问:宁海的世界没有动漫吗?   答:有,但是没有包括《NewGame》、《钢之炼金术师》、《弹丸论破》、《凉宫春日的忧郁》等等以及今后的登场角色的出处在内的二次元作品。   问:表妹的听力发达是因为有特殊能力吗?   答:有没有特殊能力姑且不论,她的听力发达只是尚在正常人级别的发达。   问:本书的宁海的念力是《奇幻地球》中宁海的念力吗?   答:不是的,那是两回事。   问:《逢鬼必斩》中的童子切安纲是赤瞳的帝具村雨吗?   答:是的。《逢鬼必斩(十八)》提到的斩杀了昏君的黑发少女,指的就是进入这个剧本的调查员赤瞳。村雨是被她用特权从原世界召唤过来的,但是因为一次意外,她丢失了村雨,而不知其名的源赖光则在斩杀了酒吞童子之后将其命名为“童子切安纲”。酒吞童子既不知道“村雨”也不知道“童子切安纲”,所以只以“妖刀”称呼它。   问:《红眼病》、《狼子野心》和《死者苏生》,这三个剧本之间有关联吗?   答:只有《红眼病》和《死者苏生》有关联,《狼子野心》是独立的剧本。   ……   圣诞问答,完。 第95章   距离上一次剧本结束又经过了几天,时间到了七月下旬,学校冷不丁地发来了通知,要求即将进入高三阶段的学生们返校参加补习课程。虽然理论上是学生们自行决定是否参加,但真正的落实情况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此刻是中午,阳光毒辣,教室的天花板上吊扇快速地转动着。任课老师好像也没有多少干劲,所谓的补习只是接连不断地做试卷与讲解而已。下课之后,她象征性地多磨蹭了一两分钟,讲完正在讲的一道题目,然后就宣布了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无精打采地离了席,走去学校食堂吃午饭。   我也站了起来,打算去吃饭,但是才刚走出两步,就有人从后面叫住了我:“宁海。”   回头看去,叫住我的人是班长罗佩。   我与他的接触不多。比起在这个世界上身为班长的罗佩,我对罗普岛剧本中身为宁海朋友的罗佩更加印象深刻。纵使都是罗佩,他们也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罗普岛剧本的罗佩是一个只关心朋友的冷淡者,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一种其他人的死活无关紧要的感觉,可这个罗佩却是一个有着强烈责任心与集体意识的好学生,别说是见死不救了,就算是同学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他都会率先地跑过去搀扶。   以他为参照,说不定在其他的剧本中,也存在着性格面与我完全不同的宁海,比如说交到了很多朋友的受欢迎的宁海、即使没有任何力量也能勇敢地反抗邪恶的宁海、加入了超级可疑的邪教之后出人头地的宁海、将自己的超能力主动地暴露给政府的宁海……虽然难以想象,但如果生存剧本真的都是平行世界,那么这些宁海肯定也都是存在的。   “宁海?”罗佩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收起了思绪,问:“什么事?”   “你……”他担心地看着我,“没事吧?”   “我没事。”我说,“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之所以会担心我,不是因为我和他在这个世界也是朋友,而是因为他对谁都这样,仅此而已。   “你最近很不对劲。”他说出了心里话,“我观察你很久了,虽然你平时学习就不怎么用功,但是这段时间开小差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不是说你在上课时偷看手机什么的,而是指……嗯,你好像很心不在焉的样子,是有心事吗?刚才也是,你突然就发起了呆……对不起,假如是私事,那我现在就停下来,但如果是我能帮忙的问题,大可以向我说一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心不在焉、有心事、发呆,在别人看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所说的问题,我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过。随着剧本次数的累计,我下意识地降低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关注度,转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过去发生过的与未来将会发生的剧本事件上。与这个世界不同,一无所长的我在剧本世界中可以尽情地发挥超能力,而回归之后,我就只能继续一无所长下去——并不是指我无法在这个世界施展超能力,而是指,在这里不经限制地施展超能力必须背负相应的风险。这是我一直以来都希望避免的。   要是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拉上窗帘,倒也确实可以随便怎样,可那只不过是无聊的自我满足罢了。   我不讨厌平淡的生活,也不喜欢危险的剧本,然而,我真的可以断言,我的心中对于生存剧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吗?我真的可以保证,我对下一个可以一展身手的舞台连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吗?   我害怕疼痛、害怕死亡、害怕守秘人所发布的强人所难的指令,头狼维克多的强势、罗普岛恶魔的狰狞、鬼王酒吞童子的阴影……我至今都记忆犹新,上一次我能险死还生,下一次还能做到吗?下一次做到了,再下一次还能做到吗?迟早有一天,我会死在某一头怪物的獠牙之下,我可以预见到这样的未来;然而,心中的某一处却总是犹如魔鬼一般在我的耳畔呢喃:那里才是你应在的地方。   那里才是我应在的地方。   “宁海?”罗佩又叫了我一声,“你又在发呆了?”   “我没在发呆。”我说,“不用担心,我没有心事。”   “不,我刚才在问你,要不要我帮你补习……”   他有说过这种话吗?我回忆了一遍。或许是分神了的缘故,我没听清他刚才说的话。接着,我说:“不需要,我会自己解决。”   “是吗?”他还是不怎么放心。   “就是这样。”   我先一步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不过一会儿,我就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向食堂走去。途中,我经过了操场的外围,随即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也看见我了,却又偏过了头,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我觉得自己也这么做的话未免不对,就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那人这才重新看向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好啊。”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表妹敷衍地说。   此刻的她穿了一身白色的T恤、短裤、球袜和运动鞋,白嫩的胳膊与修长的腿裸露在外,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乌黑的马尾辫从球帽后面穿了出来,发梢恰巧到后颈。   “说起来,现在不是放假吗?”她问,“为什么你在学校里?”   “学校有补习班。”我说。   “强制参加的吗?”   “名义上是自愿参加。”   “哦……”   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话的,或者说,在没事的时候,我与任何人之间都罕有好说话的时候,气氛也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暑假结束之后,她也会到这个学校上学,现在之所以会到这里参观,大约也是因为想要事先看看环境如何。这件事还是我在三天前从姑妈突然打来的电话中得知的,她让我在表妹入学之后好好关照她。毕竟是表妹,举手之劳的话,我也是会帮一下的。   这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女生的叫唤声:“学姐!”   表妹的神色微微一动,回头看去。难道这是在叫她?我也跟着向后面看去,这一看顿时令我为之哑然。   只见一个初中生年纪的女生跑到了我们的跟前,对表妹抱怨似地说:“学姐,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可是找了好久啊。”   “抱歉。”表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女生的外表:黑色的短发、明亮的双眼、可爱的脸蛋、娇小的身材,穿着一身黑底绿纹的夏季运动服式学生制服,尺寸看上去比较宽松,这让她显得更加小巧玲珑了。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她的额头渗出了晶莹的汗珠。她抬起手擦了擦,随即看向我,又看向表妹,再看向我,好奇地眨了眨眼,问:“学姐,这位是?”   表妹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说:“我的表哥。”   “表哥?”她偏了偏头。   我看着她的脸。这张令我倍感眼熟的脸,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接着,她向我伸出了手,落落大方地说:“你好,表哥。”   “你好。”我与她握了下手,“我叫宁海。”   “嗯嗯嗯。”她开朗地笑了起来,“我叫田中铃奈,是学姐的学妹哦。” 第96章   在见到我的学妹的时候,表哥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突然出现了某种细微却奇妙的变化,目光也一动不动地钉在了她的脸上,好像正在仔仔细细地分辨着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出现这种反应。在外婆家的时候,他一直都是神游物外的态度,有一次还在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柱子上,可见他有多么不把身边的事物放在心上。他也从未对我这个表妹有过兴趣,我记得自己对他报过一次名字,他后来也没记住。可他现在却对我的学妹产生了关注,这令我有些意外。   “田中铃奈。”他念着学妹的姓名,“铃奈……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嗯,我记住了。”   那拜托你也记下我的名字好不好啊?   “你们是一起来的吗?”他看了我一眼。   “是的。”学妹微笑着说,“我听说学姐在假期结束之后就要到这家学校就读了,所以也跟着过来看看。”   “你是留学生?”他问。   “对,我……”   学妹简单地介绍起了自己。   由于某些原因,两年前,她离开了自己土生土长的日本,来到中国,进入了我就读的初中。因为外表可爱、性格开朗,所以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除了学习成绩马马虎虎之外几乎没有不好的地方,然后经历了一些事,我们成为了好朋友。在知道我打算读这一家高中之后,她就表示也想升入这里,并且陪我一起来参观。“提前一年参观自己将要就读的高中”,昨天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顺带一提,她的母亲也搬到了中国,开了一家日料店,她有时也会帮忙。   “到了明年,表哥你就是我的前辈了。”她笑着说。   “为什么你也叫他表哥啊。”我不由得问。   “因为对朋友的表哥直呼其名感觉有点不好啊。”她想了想,“嗯,那就改叫‘前辈’吧?反正明年就是真的前辈了”   不,既然你叫我学姐,那就应该叫他学长吧?叫前辈是想搞啥啦。   “明年我就毕业了。”表哥冷不丁地说。   “毕业了也是校友啊,所以还是能叫前辈的。”她说。   表哥不置可否。   没过多久,我们就结束了交流。坦白说我不是很想和表哥待在一起,他给我的印象太冷淡了,总是冷落别人,当然,我清楚自己应该也给他留下了差不多的印象,所以也没有立场抱怨这个。不过这一次他倒是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一面:不知为何,他对学妹抱有一种奇怪的关注,在对话的过程中也在笨拙地试着延长话题。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但是看着他完全没把近在咫尺的我放在眼里的样子,就觉得无名火起。   回去的路上,学妹对我谈起了对表哥的印象。   “感觉是个奇怪的人。”她说。   “是个讨厌的人才对吧。”我说。   “我没觉得讨厌啊。”她偏了偏头,“前辈虽然看上去有点冷淡,但其实很善良吧?”   “那已经不是‘有点’的程度了,我都没见他笑过。”我说。   “说不定是害羞?”   “他会害羞?”   “因为学姐你很漂亮啊,所以他也许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搭话。”   “但他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   “呃,不会吧……”   “会的。”   “说起来学姐你叫什么名字?”   “啊?”   “开个玩笑啦。”   “你!”   一路说着闲话回了家。   三天后的下午两点半,天气依然炎热。我去了一趟学妹家的日料店。因为不是饭点,而且店的人气本来就不高,所以这个时间店里的客人特别少,只有两三个。我随意地扫视一圈,发现表哥居然也坐在里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对了,学妹上次提过她家在市里有开日料店……但是没说具体地址啊,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此刻他没有看见我,我坐到了角落,恰巧这个位子上有一份客人忘记带走的报纸。接着,他忽然向我看了过来,我立即拿起报纸,装作在阅读的样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过了几秒钟,我悄悄放下报纸,只露出眼睛,观察过去,发现他已经回头了。   这时候,穿着私服的学妹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菜品放到了他的餐桌上。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她笑着回应了。距离太远,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在问这些菜是不是都是她做的,她说不是的。   接着,她发现了坐在这边的我,就中断了与他的对话,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跟随着她,不可避免地往我这边看来。我只好再次用报纸挡住自己的脸。   话说我为什么非得挡住脸?   学妹绕到了我的身边,我小声地说:“别暴露我,就当我是一般客人。”   “哦……”她也小声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随便用几句话糊弄了一下,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我点了一份便宜的套餐,她记下来,然后走开。过了一会儿,菜品上齐了。   食不知味地吃着菜,我观察着表哥的行动。   他没有妨碍到学妹的正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学妹回头看他一眼,他就稍微地偏移了目光,装作没在看她的样子,等学妹把头转回去了,他就重新看了过去,目光中有一股若有所思的味道。他一直看着、看着、看着,菜都没吃几口,好像来这日料店只是为了看学妹而已。   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看来……他不会是萝莉控吧?恰巧喜欢学妹这一型的女孩?三天前见到学妹的时候他之所以会那么关切,就是因为学妹是萝莉控眼中的极品萝莉?   好像一切都能说通了。   不知道学妹有没有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我记得学妹的灵感能力很强的,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忽然,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款黑色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一动;随即,他站了起来,对不远处擦桌子的学妹说:“买单。”   学妹立即放下手头的事,走到他的身前,报出价钱。   他点了点头,说:“五号桌的单我也买了。”   “诶?”学妹一怔。   我仔细地听着,这一回他们的对话我都听清楚了。接着,我看了一圈周围。五号桌、五号桌……稍等一下,五号桌居然是我?   “呃……”学妹犹豫着说,“一共是……”   她报出了价钱。   表哥有零有整地给了钱,然后转身离开了店,途中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我还有点茫然,慢了两秒钟才拿起报纸,但是很显然,这个已经没用了。 第97章   冬季结束,春季到来,中午依旧寒冷。   大和,平安城,源一族的宅邸,一间和室中,姐姐将红色手机还给了我。   “对不起,铃奈。”她抱歉地说,“我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我接过了它。   既然就连身为大和现任阴阳师的姐姐都说没办法,那就很可能是真的没办法了。   ……   十天前,我参加了宁海的慰灵仪式,正当悲伤失落之时,红色手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起初我并不知道它叫“手机”。接着,我被传送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城市,在那里,人们能够建立起奇高无比的建筑物,驾驶不需要马也能跑得很快的铁车,使用与我持有的相似的金属道具进行通讯。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那种地方,但这一切都是以我捡到那个红色的金属道具为开端的,因此我试着从那些人的身上取得线索……   之后,闹出了很多事,但最终还是顺利地与队友汇合了。   从她的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守秘人、调查员、生存剧本、短信指令、特权、手机……   我被传送到的城市,叫作冬木市,有七个怪人打算召唤古代的英雄们,进行一场被称之为圣杯战争的仪式。那个世界的我也是那七名怪人之一,有着参加战争的动机。按照雾切的说法,调查员的短信指令往往与所扮演的角色的立场与性格息息相关,如果那个世界的我打算做一件事,那么代替她的我就必须把这件事做完。   “这一次的剧本是二人一组,只有我和你两个调查员。虽然少见,但剧本并不会因为人数的减少而变得容易,你最好提前做足心理准备。”当时雾切是这么对我说的。   结果如她所料,我们经历了十分艰苦的战斗。手持圣剑的金发女剑士、能够无中生有制造兵器的白发男人、可以同一瞬间斩出三刀的超级剑豪、力大无穷且有十二条命的狂战士、从上一次圣杯战争中遗留下来的金色Archer……尽是一些令人想都不敢想的强大角色;相较之下,被我们召唤出来的古代英雄却只是一个在同类中很难说是出类拔萃的家伙,得意技居然还是自爆。不过在雾切的策划下,我们还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通关之后,我回到了大和,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姐姐。   姐姐开始尝试丢弃与破坏红色手机,可无论是哪个都失败了。   守秘人送给调查员的手机既无法被丢弃也无法被破坏。若是尝试丢弃,比如说……把它扔进河里,那它就会在片刻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调查员的身边,而尝试破坏它也纯属浪费时间,任何破坏手段都无法在它的外壳上留下丝毫的痕迹,火烧、铁打、腐蚀、鬼切斩击、法术攻击,任何能够想象并实践的手段姐姐都用过了,可它依旧崭新如故。   因为它只会待在我的身边,所以姐姐的实验过程我也都全程观看过,甚至其中一次就是我亲自执行的。   “手机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去。”姐姐慎重地说。   虽然不知道姐姐这么说的理由,但是我本来就没有到处声张的打算,所以就答应了。   然后,我离开了宅邸,前往讨鬼寮。   尽管有着姐姐的式神这一身份,可我同时也是正职武士,需要定时去寮中报道,偶尔也要随队执行任务。本来是得偿所愿的好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在路上,我看见了街边有一处被毁坏的建筑,几个人正在修补墙壁。那是冬季时恶鬼们入侵平安城留下的痕迹。当初在暗地里策划阴谋的保守派的武士们事后被寮主清算,下场都很凄惨,而斩杀了酒吞童子的宁海则被寮主以烈士的名义对外宣传,成为了足以名留史册的英雄,他留下的逢鬼必斩之刃也被供奉起来,放到了祠堂里……奇怪的是,那把鬼切就在最近不翼而飞了,疑似是被贼人所窃,几个负责看管它的人都因办事不力而受了牢狱之灾。   到底是谁偷了它呢?   倘若让我找到了,我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窃贼的,一定要从他的指尖开始细细地剁碎,让他痛恨自己带着双手出生这件事。   ……   有时我会陷入思考:我是否真的了解宁海这个人。   在我的记忆中,宁海总是不苟言笑的,他用漠然的眼神看待包括我在内的一切事物,有时会令我产生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那不只是针对我的距离,而是针对这个世界的一切的距离,就好像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就如他曾自称过的旅人,即使此刻在此处,也会在不久之后离开我们的视野。   他死后,我感到内心出现了巨大的空虚,为了填满它,或者说……为了让自己产生它正在被填满的错觉,我试着从他生活过的地方、使用过的道具、接触过的人们等等开始着手,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影子。   令我意外的是,我从旁人口中听闻的宁海,与我所知晓的宁海之间,有着令我难以释怀的出入。   这本来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既然要全面地了解宁海,那就势必会接触到他令我陌生的一面,可我依旧觉得不对劲。在他们的眼里,宁海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武士,每当有恶鬼的消息,他就会裹挟着强烈的杀气匆匆赶去,绝不放过与恶鬼相关的一切;而我记忆中的宁海则从来没有那么激动的时候,虽然由我来说有点不好,但如果当初与我接触的是他们眼里的宁海,那我恐怕早就被毫不留情地剁成肉泥了吧。我也向姐姐求证过,她曾经与宁海有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过往,比我更加了解宁海,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也与那些人大同小异,无非是更加详细了而已。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杀我呢?   这恐怕是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事,而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向他提问的机会。   也许我以后还能再见宁海一面。雾切说过,在剧本世界里面,调查员很容易碰见与自己的熟人们似是而非的角色,这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着奇妙的缘,即使是在不同的世界,相同的人们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巧合而聚集到一起。我与宁海的相遇充满了巧合,这说不定也是雾切所说的缘在起作用,那么只要我继续参加生存剧本,就很可能会与其他世界的宁海相遇。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   与那些宁海的相遇肯定会令我的内心感到一丝宽慰吧,但那也是错觉,当初那个照顾我、带领我、拯救我、约定过不会丢下我的宁海,已经把我丢下,自顾自地死去了。 第98章 反转世界(一)   迄今为止,我经历了五个生存剧本,其中有与我居住的世界相似的,也有迥异的。尽管依旧不能断定它们都是平行世界,可至少可以确认,它们有着平行世界的部分特性,即:在我居住的世界中存在的角色,在那些世界中也很可能存在。比如说,我在前几天遇到的日本女孩,表妹的学妹——田中铃奈。   虽然她的头发与眼睛都不是红色,但是毫无疑问,她就是“铃奈”,不过因为身份与记忆不同,所以她并不认识我,而我也对她不甚了解。   经过短暂的惊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与这里的铃奈再遇呢?   我的意思是,即使两个世界都有铃奈,我与她再遇的几率也是十分之低的。在茫茫人海中,别说是两个出生在不同国家的人了,就算是曾经同在一家学校中就读的旧校友也不见得能够重逢,而我们却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达成了这一点。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只是巧合,那我也无话可说,因为这种几率纵使极低也是存在的,可是身为调查员,我总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巧合难以释怀。   是的,比起巧合,我更愿意相信,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在运作着,促使了我与铃奈的重逢——这么说的话仿佛有点多愁善感的意思,好像把一切的邂逅都当成命中注定的浪漫主义者一样,但我并不是抱着这种感性的想法去看待这件事的。   或许是我太过疑神疑鬼了,这也是经历了多次剧本的后遗症。   与她“重逢”的三天后,我在外面走动,途中经过一条商业街,感应到了不远处有她的气息——打从我自觉到自己可以感应到别人的气息这件事开始,这项本领就愈发地突出了起来。我朝着气息的源头走过去,进入了一家日料店,随即在里面看见了正在帮忙端盘子的她。   说起来,她是有说过自己家在市里开了日料店的事。   我在店里坐了下来,随便点了几个菜品。日本料理是我很少接触的食物类型,虽然以前没想过要尝鲜,但是现在既然都来了,顺势尝尝也无所谓。   没过多久,表妹也来了。不知为何她拿了一张报纸遮住自己的脸,偷偷摸摸的样子,好像很不愿意让我发现,不过我对她的气息还算是有点印象的,稍作回忆之后也就认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才吃了几口,守秘人就不解风情地发来了短信: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五分钟,请做好准备。”   依照我的经验,新剧本的开启也确实就是这几天,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我站了起来,买单的同时,也顺便把表妹的单给买了,随即转身走出了这家日料店。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记下了店的名字:酒吞屋。坦白说,这有点唤醒了我不好的回忆。   五分钟之后,令人不安的黑暗又一次淹没了我的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了双眼。   就在我重新苏醒的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心悸感抓住了我的心脏,这是附近有危险的明证。这种感受令我立即紧绷起了肌肉,发动念力护住全身,四下扫视。   此刻的我正身处于一处黑暗的空间内,双足站立,右手握着一支手电筒,明亮的光柱向前射去。前方有一面距离我只有四五步远的白色墙壁,墙面掉漆严重,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鞋印、污渍,一片狼藉。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试着照亮周围。很快,我就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原来我正站在一间废弃病房的中央,室内面积不大,只放了两张凌乱的病床,输液架歪倒在地,床头柜破破烂烂,遍地都是垃圾和灰尘,角落还有蜘蛛结网,空气中依稀飘荡着令人不快的气味。不远处的房门紧紧地关闭着,旁边的窗户也被帘布遮挡,从没有任何光线穿透窗帘这一点来看,此刻应该是夜晚。   接着,我试着寻找,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我的直觉的警报。   简单地扫视了一遍,我什么都没发现,这间病房只有我一人,除此之外,别说是活人了,就连活物的气息都没有。不止是病房内是这样,病房外也都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传进来。   难道是在头顶?   我抬起手电筒,向上照射。   这里的天花板是白色的,上面排列着长条形的灯管,此刻不知为何都破碎了,地上散落着尖锐的管壁碎片。没有谁藏在那里,是我想多了。   我仔细地品味了一遍自己感受到的心悸:每当有危险来临时,我就会产生这种感觉,这种来自于直觉的警报可以令我料敌先机,非但能提前预知到危险的接近,还可以提示危险源头的所在,再不济也能给出一个大致的方向;然而,我此刻的心悸却没有源头可言,它好像无处不在,既盘踞于看不见的黑暗角落,也紧挨着我的身体各处。   它的程度很轻,倘若不是我处于剧本,内心非常敏感,我也难以察觉到这种仿若错觉般的心悸。   我再次照向墙壁上的涂鸦。   这一片涂鸦都是暗红色的,像是儿童的信手之作,画的是一家三口牵着手和和睦睦微笑的样子,三人的四肢和躯干都只用了几道简单而粗糙的线条勾勒出来,面部的笑脸也只是三道弧线,画出了眼睛和嘴巴。在这荒凉废弃的病房中,这种天真无邪的儿童涂鸦居然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仿佛有着什么恐怖的寓意。   接着,我走过去,用指腹摩擦了一下涂鸦的线条。这种眼熟的颜色和粘稠的触感,没有错,是血。   我没有深入思考涂鸦的意义,而是拿出了黑色手机。在缺乏线索的眼下,再多的思考也只是空想,不如先看看守秘人发来的短信指令和这一次的队友。我先是打开了短信界面。果不其然,有一封未读短信正躺在里面:   “找到盒子。”   在这种黑暗的地方,屏幕的光亮显得比较刺目。我不由得眯起了双眼。短信的内容还是这么简短,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此时居然令我有点心安。   至于盒子是什么,要上哪儿找,这个问题被我先搁置到了一边。五次剧本的经验告诉我:在遇到这种看似没头没尾的指令时,盯着它看再长时间也只是钻牛角尖,不如先调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短信指令往往与扮演角色的立场与身份息息相关,这个盒子也必然是这个世界的宁海要找的物品,我需要先从他的身上着手调查。   我点击手机屏幕,转到了联系人界面。令我意外的是,这一次的队友只有一个人。   上一次剧本的队友白井有提到过,调查员的队友并不一定是三人一组,有时也可能是二人一组、四人一组或者更多人一组,三人一组只是最常见的组队形式而已。一直以来都是以三人一组挑战剧本的我,这一次也终于轮到了二人一组的时候。   遗憾的是,剧本的难度似乎与人数多寡无关。   这一次的队友名叫“赤瞳”,很奇怪的名字,好像不是日本的姓名,比起名字更像是某种绰号。以前我的队友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只有极少数——确切地说,只有一个人并非日本出身。虽然我没有用有色眼镜看待这个国家的人的意思,但是日本人那么多,反而显得我格格不入,这令我多少有些介怀。   我点击了一下这个姓名,联系人界面转变成了拨打界面。   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了。   我将手机放到了耳畔。   “你好。”我说,“我是宁海。”   那一边传来了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的嗓音:“你好,宁海。我是赤瞳。”   在报出名字的时候,我用的既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更不是日语,而是某种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来历的语言。毫无疑问,这就是我此刻所在的地方的人们使用的语言。值得一提的是,守秘人将陌生语言灌输给我们调查员之后,每当我们想要说话,就会像是使用母语一样将其脱口而出。赤瞳的表现也与我相同。当然,如果我们要用母语,那当然也是可以用出来的,只是想与不想的问题罢了。   “你在什么地方?”我直接地问了。   “一间卧室里。”她的表现有着与新人截然相反的冷静,“我刚才简单地调查过了,这里是这个世界的我的卧室。”   “我在一间病房里。”我说。   “这个世界的你生病了?”   “不,这是一间废弃的病房。”我走到了窗户的前面,“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一间有着血涂鸦的废弃病房,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如果要我在这种没有任何线索的前提下做个设想,那我也只能假定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个灵异爱好者,他是抱着猎奇的心态来这个地方探险的。   说着,我拉开了窗帘,想要看看外面,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所在地。   然而……我没有如愿地看到外面的景色。   我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发现窗玻璃被一层深褐色的油腻泥污给密不透风地覆盖住了,还散发着淡淡的恶臭,令我下意识地皱眉。恕我粗俗,我怀疑这层泥污是人类或其他动物的排泄物。   “废弃的……病房。”赤瞳缓慢地念着我的所在地,“宁海,方便告诉我你的剧本经历次数吗?我也会把我的次数告诉给你。”   “可以。”我没有隐瞒,“我是五次。”   “我是九次。”她说。   这个答案让我产生了惊讶的情绪——这居然是一个经历了九次剧本的调查员。在以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比我更有经验的调查员,唯一一个还是第二次剧本时的雾切,之后碰到的调查员要么比我经验少,要么与我相同。大体的理由我也能想到:在危机四伏的剧本中,经验越丰富的调查员数量越是稀少,也越难相遇。我的五次经验看似不多,背后却有着数次的险死还生,就连我这种带着超能力进入剧本的调查员都这样,更不用说是那些先天薄弱的人了。赤瞳声称自己是九次经验的调查员,那她又跨越了多少的险境?手中又有多少的特权?   这很可能是一个比我更加强大的调查员。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有这样一名经验丰富的调查员在,就算是二人一组也没有抱怨的地方了。   “你收到的指令是什么?”她提问之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我的是‘调查阴谋’。”   “我是‘找到盒子’。”我说。   “是什么盒子?”   “暂时不知道。”   “是吗……”她说,“在剧本刚开始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太多线索。不如我们先集合吧。你说你在病房里,也就是说在一家医院里面?”   “应该是的。”   一边说话,我一边走到了病床旁边,用念力切下了一截床单布,又回到了窗前,试着将覆盖住窗户的不明泥污擦掉。然而在擦了几下之后,窗户居然越擦越脏,明明布条上已经积了很多泥污,可窗户却完全没有被擦干净的意思。   “你知道是哪一家医院吗?”她问。   “不知道,等下我看看。”   “好。”她停顿了一下,“那我先挂断了。”   “嗯,再见。”我说。   通讯结束。我将黑色手机放回口袋里。   经过这次对话,我对这个叫作赤瞳的女孩形成了一个基础的印象:虽然听声音与我年纪差不多,恐怕还没有成年,但是口吻却比较稳重,很冷静,并且透露着一种老练。她说自己的指令是“调查阴谋”,这恐怕也是我在之后需要面对与解决的事情。调查员在剧本中的行动往往都是殊途同归的,不知道这又会是一场什么样的阴谋。   想再多也没用,先做好眼下的事吧。   我又擦了几下窗户,却始终没能擦走覆盖在窗户上面的泥污。正当我思考是不是要把窗户打碎的时候,后方传来了一道动静。   咚咚。   有人叩响了病房的门。   我回头看去,右手握着手电筒,照亮了白色的门板。   咚咚。   门板再次被叩响。   可外面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活物的气息。 第99章 反转世界(二)   能够感应到别人的气息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很好地用语言形容这种感受,硬要说的话,就好比我站在一间密室里,有一个人坐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对着他闭上双眼,尽管闭眼之后我什么都看不见,可我依旧能知道:他就在这里。当然,在我举的这个例子中,“我”是有事先确认过别人就在自己的面前的,而实际的感应气息的体验,则是那种明明毫无可靠依据,却依旧能知晓别人所在的直觉性的感受。   然而此时此刻,我所面对的现象却与一般的感应体验截然相反——虽然眼下出现了“有人叩响了门板”这一判断依据,但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外面谁都不在。   这令我产生了几分迟疑。   咚咚。   病房的门第三次被叩响了,无论是节奏还是力度,都与前两次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录音机的重放。   门与我之间的距离只有十步不到,尚在我的念力射程之内,因此我没有选择上前开门,而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用放出的念力握住并旋转门把,轻轻地向外推开。   接着,我举起手电筒,照射黑洞洞的门外。   就如我所料,门外空无一人,也没有开灯照明,露出的一小段走廊看上去也是满地尘埃和垃圾,与病房内部相同。   我谨慎地走到了门口,左右探视。   外面的走廊很长,两面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应该是其他的病房,轮椅、小推车、输液架等等器具都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显得十分杂乱,不成体统。我拿着手电筒照向天花板,上面的灯管有的还是完好的,有的破碎了,没有一个在运作。倘若此刻关闭手电筒,我立即就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恐怕整座建筑物都被废弃了。   我看了一圈,既没有找到敲门者,也没有捕捉到活物的气息,那么,刚才敲门的难道是鬼魂不成?   想到这里,哪怕是我,在内心深处也透出了一丝丝凉意。无人的废墟医院、敲门的鬼魂……恐怕守秘人还真干得出把我送到这种鬼地方的事。过去我面对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对手,邪教徒、狼人、恶魔、恶鬼、尸体人偶,这些角色即使再强,也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形体的,可如果是以无形的鬼魂为对手,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足够好的对策。   不过要说我对鬼魂连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倒不见得。在通关了上一次剧本之后,我就恰巧得到了一种对鬼魂也有效的特权:   “影子球。”   “发射一枚以黑暗能量凝聚的球体,夜晚发动威力更强。可以使用五次。”   “独行法师理查德·威廉姆斯的得意技,有着冲击、爆炸、高温、腐蚀等等特殊效果,不止可以破坏坚固的防御,还可以对无形的鬼魂造成有效打击,除了从来没有在实战中打中过对手之外都令他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这个特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我行动时的底气,即使真的有鬼魂突然出现,我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而且……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是念力或许也能对鬼魂造成伤害,前提是我能看见鬼魂。   我没有继续在病房的门口驻足久留,而是选了一个方向,开始走动起来。   走路的时候,我还顺便检查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宁海所携带的物品。   此刻的我穿着的自然不是进入剧本前的衣服,而是一件蓝色格子衫和一条卡其色长裤,右手戴着一块电子表。我本想看看时间,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是电子表却没在工作,好像坏掉了。随即,我又翻了翻身上的口袋,从里面找出了一串钥匙、一个钱包和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我放回钥匙和钱包,将信纸展开,查看内容。   纸面上写了很多黑字,与我过去见过的文字都不同,应该是这个世界独有的文字。按理说守秘人已经将这种文字灌输给我们了,可我看着这些内容,却是一个字都没看懂。   我将信纸倒了过来,再看,依旧没看懂。   这很奇怪,我和赤瞳明明都学会这里的语言了,却没有学会这里的文字吗?   还是说,眼下的情况与我身为斩鬼将军的时候相同,信纸上面的内容其实都不是正常文字,而是某种密文?   我又拿出了钱包,找了找里面,从里面找出了一张纸钞。   这纸钞自然也与我过去接触过的纸钞不同,暗绿色的纸面上写着我看不懂的符号——我知道,既然是纸钞,那么这上面肯定写了数字,但是它用的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其他的数字符号。因为看不懂,所以我就连上面写的是不是数字符号其实都不确信。   我还从钱包里找出了疑似身份证件的卡,上面同样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样式与信纸和纸钞上面的文字相同。   难道守秘人真的没让我们学会这里的文字?   没有头绪的事情想再久也想不出结果。我姑且先搁置了此事,将东西放回口袋。   就在这时,忽然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停下了脚步。   声音是从几步外左手边的房间里传来的。我侧耳倾听,声音愈发明显。这听上去像是有人被紧紧捂住嘴巴却依旧试图喊叫的嗓音,比较微弱,却透露着恐惧、急切、痛苦的情绪,除此之外,我还依稀听见了并不明显的挣扎动静和接二连三的刀刃入肉声。   是的,只听声音的话,就好像有罪犯正在我的附近对无辜者行凶一样。我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了这一点。   然而可疑的是,我依旧没有感应到任何气息。   又是“鬼魂”发出的动静吗?   坦白说,我依旧不确定是否此地是否有鬼魂盘踞。   此刻充耳不闻地经过也是一种选择,但是我认为自己应该一探究竟,看看我的附近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房间的门前,门是紧闭着的,金属质地的把手上有着难看的锈迹。接着,我转动把手,将门打开,随即举起手电筒,照向内部。   里面是一间宽敞的手术室。   室内的中央,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背对着我,面朝手术台,从他的宽肩与背脊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有着强壮身体的男人;而手术台上则离谱地放了一个麻袋,里面好像装了个正在挣扎的人,袋子不停地向外凸起,还有闷闷的喊叫声从里面传出来。医生对此视而不见,右手倒握一把手术刀,带着稳定的节奏对着麻袋重复举起和扎下的动作,每一次拔出都会带出红色的血,每一次扎下都会让受害者的挣扎强烈一分。   手术台的旁边有一架无影灯,是这里的唯一光源。这种灯具的用途是在手术时照明手术部位,尽可能地消除因为手术者的头和手可能造成的阴影,放的通常也都是白光,可此刻这无影灯放的居然是红光,将整个手术室照得仿佛血涂一般。   我在开门时发出的动静似乎没有引起医生的注意,他旁若无人地重复着自己的施虐动作,一刻不停地将手术刀扎进麻袋里,拔出来,再扎进去。   麻袋已经被血浸透了。   这一幕让我惊讶得僵了一小会儿。我并不害怕这种场面,我曾经也对河狸市的邪教徒做过血腥的施虐行为,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种同类相残的景象。接着,我对他说:“停下。”   他没有停下,自顾自地虐待着麻袋里面的受害者,浓重的血腥味连站在门口的我都能嗅到。   “停下。”我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他终于停了下来,缓慢地转过身,面向我。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或许是持续施虐的缘故,他的正面没有背面那么干净,衣服上遍布肮脏的血迹,戴在脸上的口罩也掉了一边,在另一边的耳朵下垂挂着,暴露出了他的正脸——他没有鼻子和嘴巴,面部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只有瓜子仁那么小的眼睛,数也数不清。我立即地戒备了起来。他的其中几只眼睛眨动了一下,发出了细微的粘稠声。   接着,他——不,它向我走了过来,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淌着血的手术刀。   直觉拉响了警报。   没有犹豫的必要,它就在我的念力射程之内,我立即发动念力,切割过去。   砰。   在念力切割的攻击下,它的脑袋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警报消失了。   首级落地之后,它的身体也维持不住平衡,无力地跌倒在地。   与令人毛骨悚然的外表不一样,它的威胁度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一瞬间就被我杀死了,但是我没有因此掉以轻心:首级被割走还能持续活动的怪物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头狼维克多和尸体人偶理查德都是如此,就连我也有过心脏被挖走后还能继续战斗的经验。在这种怪异的地方遇到的怪异的敌人,如果说它也有着某种不死身,我是完全不会惊讶的。   抱着谨慎的心态,我站在它的六七米外,用念力切开了它的手术服。   它在布料下面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只是肌肉比较强壮,一般人看见它的样子,恐怕是提不起与它战斗的勇气的。接着,我又割开了它的腹部,查看内部的脏器——虽然我对人体的内脏并没有熟悉到如数家珍的地步,但还是能看出来它的内脏也与常人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好像它只是面部比较吓人而已。   不过,我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为了避免它突然跳起来咬我,我割断了它的四肢,然后慎重地绕过它,走到了手术台前。   麻袋里面的人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   我后退两步,用念力拆开了麻袋——里面只有七八条被粗暴截断的胳膊和腿,看上去已经腐烂了很长时间,血都凝固了,一股恶臭飘散了出来。   根本没有受害者。   我回头看向刚才被我杀死的家伙,它的尸体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空空荡荡,只留下了一摊血迹。   不能再继续待在这种地方了。   接连的灵异加深了我的危机感。我立即走出手术室,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开始沿着阶梯向下降,打算立即离开医院。事实上,我已经做好无法离开医院的心理准备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这家医院明显盘踞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超自然力量,令我联想到了许多恐怖故事中描绘的“无法离开的鬼宅”。我知道用虚构故事来套用实际面对的情况是十分幼稚的行为,可是我的遭遇,不正是与那些虚构故事如出一辙吗?尽管没有“情况一定会变成那样”的证据,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至少不会坏到哪里去。   很快,我就来到了医院一楼的大厅。从下降的层数判断,我刚才所在的位置是三楼。一路走下来,我没有碰到一个人,三个楼层都是荒凉的景象,这个地方果然被完全废弃了。   我径直向着正门走去。   正门是一面玻璃门,此刻已经碎了一地,空门大开。我快步行走着,只过了一会儿,就通过毁坏的玻璃门,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就像我之前判断的那样,外面不是白天,而是夜晚,附近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就这样出来了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厅,离开的路上没有任何人或怪物阻拦我,虽然是好事,但反而让我觉得容易过头了。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宁海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难道短信指令中提到的“盒子”就在医院里面吗?如果是这样,那我或许不该离开,但即使要我进去找,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盒子,又藏在了哪个位置。   还是先和赤瞳汇合吧。   医院建筑的前方还有一道铁栅栏门,通过这个才算是真正地离开医院。我向前走去,可才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头顶上方好像有什么。接着,我抬头看去。   上方是漆黑如墨的夜空,没有乌云,没有星星,连月亮都没有,但是取而代之,却有一个比月亮大上数倍的……   地球。 第100章 反转世界(三)   我走出了接连发生灵异现象的废弃医院,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然而悬挂在夜空上的明亮星球却告诉我:噩梦,并不仅仅局限于医院之中。   过于出乎意料的景象令我的大脑短暂地陷入了空白。   那颗星球,毫无疑问是地球。它有着蔚蓝的海洋、白色的云朵、绿黄交接的陆地,就好像凸月一般只显出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没入了阴影,并且比月亮更加巨大,彰显着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倘若我此刻伸直胳膊、张开五指,也无法将天上的地球从自己的视野中遮挡住。   愣怔了一会儿,我的思维这才重新运作起来。   为什么我会看见地球?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既然会看见地球,就说明我不在地球上,那么难道我是在月球上吗?   这个世界的人类社会已经发展出了地外殖民水平的先进科技?   假设以上疑问都是肯定答复,那么我此刻可以自由地呼吸、并且能感受到正常的重力,也能用我所不理解的先进科技来解释——氧气可以人工合成,重力可以人工补强,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些都是科幻故事中的“固定节目”了,可这样一来就会与我之前的所见所闻发生冲突:我身后的废弃医院里面可没有那么先进的科技造物,放着的都是一些二十一世纪初水平的医疗器械,如果它是地外殖民者建造的医院,那就应该不止是如此才对。   而且,既然我在月球上,那我为什么只能看见地球,却不能看见星星?这片夜空看上去是那么的黑暗,仿佛淹没了地球之外的一切。   或许我应该暂且搁置“我是否在月球上”这个问题——这是我进入这个剧本以来第二次搁置问题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截至目前,我碰到的尽是无法理解的难题,却找不到可以抓住的线索。有可能线索已经出现过了,只是我不够聪明,所以没有发现而已。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雾切,她会怎么思考呢?   我将抬起的头低了下来,平视前方,开始向前走。其实惊愕的余韵还没有过去,可我并不打算继续呆滞下去。   很快,我就来到医院前方的铁栅栏门前,轻而易举地翻越了过去。外面有一条公路,两边的路灯都是坏掉的,路上一片黑暗,我依旧需要手电筒来照亮前路。我站在门前照了一番,附近的路面布满或细或粗的裂纹,零零散散地掉着塑料袋和空罐之类的垃圾,一片荒凉的景象。   周围依旧没有活物的气息,远处也没有传来人类集体活动的动静,好像整座城市都死掉了,再加上头顶悬挂的地球,我怀疑……即使在医院之外,我也很可能会继续遭遇灵异现象。   这时,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是赤瞳。我接通了来电。   “宁海,你还在医院吗?”她率先说话了。   “不,我刚出来。”我回答,“你在朝医院过来吗?别过来了,那里面有问题。”   “问题?”   “那里面会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我组织着语言,“也许是鬼魂作祟,或者是类似的事物。总之,那不是什么安全的集合地点。”   “唔,是吗?鬼魂……我明白了。”她说,“不过我已经到医院的门口了,你在这附近吗?”   “你在门口?”我扫视周围。   很显然,她不在这里,我之前就感应过周围的气息,这一带是没有我之外的活物的。   其实就算是之前在面对“医生”的时候,我也没有感应到它的身上有活物的气息,那就像是一具会活动的尸体……不,即使是我过去与尸体人偶交手的时候都能从其身上感应到气息,可对着那个“医生”,我却感觉自己仿佛在面对一团空气。   “我也在门口,但是我没有看见你。”我对她说,“你大概找错医院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既然你已经从医院里面走出来了,那么你能看见医院的名字吗?应该有写着名字的地方才对。”   我用手电筒照向左边,门外有一小片草坪,上面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写着陌生的文字,应该就是她想要知道的医院的名字了,但是很遗憾,我看不懂。   “你刚进入剧本时就身处于医院里面,而且据你所说,医院里面存在异常,那就说明里面可能存在着与剧本相关的线索。”她冷静地说,“虽然贸然进入是不妥当的,但是我们可以先做好准备,然后再一起进入探索。”   “你说得对。”我接受了她的建议,“不过我看不懂这里的文字,就算找到了写着医院名字的地方也没用。”   “看不懂?”她的声音有点惊讶。   “你能看懂吗?”我反问。   “我能。”她居然承认了,“来的路上我经过了一条街,商店招牌上的文字我都能看懂。”   这个回答令我的心中升起了疑惑:我本以为她也不能看懂这里的语言,就像我一样,可她却声称自己能看懂,难道守秘人在灌输语言和文字的阶段对我们形成了差别待遇?只有我不能看懂这里的文字?   “看来你好像碰到了奇怪的麻烦。”她停顿了一会儿,“按理说守秘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对调查员有差别对待的,你的问题我也是第一次碰见……也许问题是出在其他方面,比如说,你中了某种无法看懂文字的诅咒……之类的。”   她提出的假设看似异想天开、毫无根据,可在光怪陆离的生存剧本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果你不能看懂这里的文字,那么就算我报出了自己的所在,你也很难找过来,那还是我来找你吧。”她说,“你能描述一下自己周围的样子吗?”   我环视周围,大致地描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她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我问。   她顿了两秒钟,这才问:“宁海,你所在的那家医院,正门口的左边是不是还有一辆红色的汽车?”   我看向自己的左边。   没错,是有一辆红色的汽车停在了左边十几米外的用白线画出的停车区,它看上去特别破旧,车窗支离破碎。我走近查看,车厢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件件衣服,驾驶席和副驾驶席分别放了一套男人和女人的衣裤,后排车座上则有一套小孩的衣裤,仿佛之前还有人坐在车上,此刻却都蒸发掉,只留下了衣服一样。   “有。”我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接着,她又报出了包括石碑和环保垃圾箱在内的几个物体的位置,都与我周围的布置完全吻合。   不需要再问更多了。我说:“你可能来对地方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没有看见你,你也没有看见我……”她似乎正在思考中,“我们两人在同一个地方,却无法接触彼此?”   听见她这么说,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设想。   如果是一般人,这时候或许还是会觉得双方都不在一个地方,相似的环境条件只是巧合,但我们是调查员,不会单纯地视巧合为巧合。   拜网络所赐,即使是既没有读万卷书也没有行万里路的我,也在某些方面有着不错的“见识”,像是我们眼下的遭遇,就能在少数虚构故事中找到相似的案例,尽管这些都不是现实案例,可至少能够丰富我的想象力,加强我对大多数奇妙现象的接受力与联想力。   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却无法接触彼此,这或许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就好像图像处理软件中同一文件的不同图层——我知道在没有任何根据的前提下提出这种设想是十分离谱的,所以我也没有拿出来正经讨论的意思,只是在脑海中设想一番,然后以此为基础延伸思考,看看能不能误打误撞地抓到某些线索,这比起停止思考要好得多。   思考着、思考着,我抬起头,看向夜空中悬挂的地球,灵光一闪。   如果是虚构故事,在这种“重叠在一起的两个空间”的结构中,其中一个多半是正常的现实空间,另一个则是疯狂诡谲的超自然空间。我的所见所闻无疑是异常的,那么赤瞳那边会是正常的吗?   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我对她问:“你能看见天上那个地球吗?”   “天上的什么?”   “地球。”   “……不,我只能看见月亮。”   中了。我想。   接着,我又提出了几个问题,比如周围是否有人、路灯是否有正常运作,她都逐个回答了。   经过几次问答,我对自己和她的处境有了大致的把握——说不定,就如我之前设想得那样,我们真的是在同一地方的不同空间,一处是正常,一处是异常。在她的眼中,医院外面的公路没有裂纹和垃圾,路灯都有正常运作,医院建筑也有灯火亮着,正门口左边停车位的那辆红色车子也没有破损的痕迹,里面更没有放着大人小孩的衣裤。   她面对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正常的世界。   直到这时候,我才将自己心中这个仍嫌不够成熟的设想抛了出去,告诉给她。   她好像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假如这是真的,那么你接下来又打算怎么行动?”   “我想先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和我一样身处于这个地方的活人。”   “你要从他们身上获取情报吗?”   “是的。”   “指令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比起找一个连样子都不知道的盒子,找活人对我来说更加靠谱。”我说。   “我明白了。”她好像点头了,“我这边也会做一下调查,看看有没有能帮助到你的地方。”   敲定接下来的行动之后,对话到此就结束了。她挂断了电话,我将黑色手机收了起来。   忽然,我感到有视线从身后投来。   回头看去,只见在几十米外的医院三楼的窗台前,一道穿着绿色手术服的身影正立在那一处,面朝我这里。我定睛看去,那道身影又不见了,窗户也是一片漆黑,好像那只是我的幻视。   不,那一定不是幻视,刚才的家伙就是之前被我杀死的“医生”。   我没有深入思考它再次出现的含义、以及它是否会离开医院追逐我的可能性,这种灵异的怪物恐怕是难以真正杀死或摆脱的,但我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如果它再来,我就再杀它一次。我有超能力、有特权,并不是对怪物无计可施的一般人。我重复地暗示着自己:我有这种底气。   随即,我转过身,沿着公路,离开了这个地方。   ……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我走出公路,来到了一条灯火皆熄的街道上。   道路两边是一家家破破烂烂的商店,饭店、服饰店、电器店,应有尽有,但却都是一副好像被强盗冲进去劫掠过一番的惨状。我经过了一家服饰店,旁边的橱窗玻璃碎了一地,里面的假人模特也被拆成好几段,丢到外面的地上,断面居然呈现出了血肉蠕动的样子。   这种画面令我意识到,在这个地方,灵异现象只怕是无处不在的。   我绕过了那些东西,继续前进,感应周围是否有活人。   几秒钟之后,我感应到了想要的对象——大约就在百米不到的十字路口,我察觉到了有活人的气息正在向这里接近——速度很快,恐怕是跑过来的。   人还没看见,就听见声音传来:“救、救命!”   是女生的嗓音,气喘吁吁地,听上去又狼狈又疲惫。下一刻,那人就从前面的转角冲了出来,笔直地向前冲刺,从我的面前十几米外经过——或许是因为过于匆忙,她没有看见就在旁边的我,惊慌失措地逃跑着。   她看上去比我大两三岁,大学生的年纪,面容姣好,一头乌黑的披肩发,穿着黑色的带粉红图案的T恤、深蓝色牛仔短裤和黑色棉质裤袜,跑步动作不算矫健,速度也不是很快,恐惧与焦急或许使她爆发出了平时没有的力气,却也紊乱了她的步伐。   才跑出没多远,她就踩到了地上的空罐,重重地跌倒在地。   紧接着……一个人也从那处转角冲了出来。   确切地说,那很难说是一个人:它的外形与人类近似,浑身赤裸,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面部没有五官,被一张漩涡状的血盆大口所占据,里面长满了牙垢遍布的利齿。它的胳膊和腿比常人长了七八倍,冲刺时手脚并用,除此之外,又有两对同样长的手脚从它的躯干左右生长出来,令它进一步地远离了人形,反而更像是一头有八只脚的怪异蜘蛛。   见女孩跌倒在地,它疯狂地向她逼近。 第101章 反转世界(四)   从“使目击者感到恐惧”的角度上来说,比起那些巨大的、丑陋的、与人形无关的怪物,那些在人形的基础上加以变化的怪物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无论是我之前遇到的“医生”,还是此刻看见的“人体蜘蛛”,它们固然没有罗普岛的恶魔那么有冲击力,可却比那更加让人反感。   特别是在这种黑暗的、无人的、死寂的城市废墟中遭遇到它们,更是犹如噩梦一般的体验。   女孩扑倒在地,疼得叫出了声音。她显然没有忘记自己正在被追杀的事实。扑倒之后,她连忙翻过身,坐在地上,双腿连蹬,慌慌张张地向后退避。在对面,有着八条奇长无比的手脚的“人”疯狂地爬行着,向她逼近,面部的漩涡状大口淌出唾液,既恶心又惊悚。   她惊恐地注视着那头人体蜘蛛,嘴巴张大,像是想求救或惨叫,却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看见这一幕,我自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如果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那我也会作出自私的选择,但此刻我的处境尽管谈不上特别有余裕,可也没有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况且,我离开可能藏有盒子的医院一带,四处走动,为的就是寻找可能存在的活人,既然眼下已经找到,那就没有坐视她被怪物杀死的理由。   当怪物逼近到她的五米处的时候,我已经冲了上去,将其纳入念力射程之内,发动念力切割。   下一刻,怪物的首级被斩,掉落在地,支撑着躯干的八条手脚也跟着一软,砰地摔倒,仿佛就这样死去了。   与恐怖的外形不同,它的战斗力倒是不强,显得外强中干,令我想到了被自己一招打败的“医生”——不过想起后者,我就又重新对它提起了警惕。对于这种神出鬼没的灵异怪物,以单纯的攻击力、防御力来评估它们的威胁程度是有失偏颇的,纵使此刻它被我斩首,也不见得已经彻底死亡,兴许还会突然行动起来,发动出人意料的反击。   绝不能掉以轻心。   我没有随意接近看似死亡的人体蜘蛛,而是绕过它,走向那女孩。   女孩此刻双目紧闭,紧咬下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已经绝望了,正在等死,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看着这样的她,我却是想起了过去差点被头狼维克多杀死的自己:在超能力不足以对抗敌人的情形下,我也曾经绝望地放弃过挣扎,可见在超能力的优势尽失之后,我也是与这个女孩没有区别的,都是一般脆弱。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再让我面对那一战,我还会选择等死吗?数次剧本的经历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我,这种改变,有让我的心灵更加坚强吗?   我是否依旧是当初那个“失去了超能力,就一无是处”的宁海?   我没有提醒女孩,只是看着她,沉默地思考着自己的过去与现在;而过了几秒钟,很可能是因为预料中的死亡没有按时降临,女孩担惊受怕地睁开了双眼,随即看见了倒在一边的人体蜘蛛和站在她面前的我。   “你好。”我说。   女孩被我的搭话吓得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后退,接着仿佛这才意识到危险的解除,发出了既惊讶又疑惑的声音:“哎?”   “不用担心。”我说,“它已经被我打败了。”   “打败……”她迟钝地念着我说的话,“……了?”   “是的。”我说。   虽然无法看懂这个世界的文字,但互相交流却是不成问题的。   她看着我,又看向那头人体蜘蛛,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突然,她大叫一声:“哇!”然后又想后退。   我立即看向人体蜘蛛。   它的颜色——包括皮肤和头发在内的全身上下的颜色都在开始发生变化,从正常的肤色向着殷红的血色转变,女孩就是被这种变化吓到的。我戒备起来,以防它有所动作,不过它依旧没有动弹的迹象。过了几秒钟,它完全变成了血色。   噗。   犹如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它的形状陡然崩溃,化作大片大片的血色液体倾洒在地,空气中弥漫起了血腥味。紧接着,液体好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不自然地流动起来,分成十几股钻入了路面上或粗或细的裂纹之中。   很快,它们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它它它……”女孩惊讶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试着感应怪物的气息,然而一如既往地,我感应不到,因此也不确定那些液体是否正潜伏在我们的脚底下,伺机而动。   接着,我走到了仍然没有站起来的女孩的身前,伸出右手,说:“先离开这里吧。”   “哦,嗯……”   她像是还没缓过神,呆呆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将她拉了起来。   “谢谢。”她说。   “不用谢。”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那头怪物的脑袋为什么突然掉下来了?而且还变成了血……”   在我杀死怪物——订正:在我打败怪物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双眼紧闭,因此没有看见过程,不过即使看见了,她估计也是一头雾水,因为念力切割这种招数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看来就和对手的脑袋自动脱落没有区别,一般人也很难想得到是我动的手。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我在自己本来居住的世界中想要杀死某一个人,那就只需要走进他的十米之内,然后直接发动一记念力切割,就几乎是完美的暗杀了。以正常的破案手段,即使再怎么研究也无法得出“宁海用念力割断了受害者的脖子”这种结论。   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我需要比一般人更加严格地管理自己的情绪。毫无后顾之忧的凶杀技术会成为愤怒与仇恨的最佳宣泄口,我不想成为那种一言不合就夺人性命的暴徒。   “一边走一边说。”我说,“说不定它还潜伏在我们的脚下。”   女孩的脸色顿时一僵。   说来尴尬,我刚才还说自己已经打败了它,现在却又成了这个样子。   随即,我向着一边走去,而女孩连忙跟了上来。   走路的同时,我说:“刚才是我砍掉了它的脑袋。”   “是你?”她茫然地问,“砍掉?”   说着,她看向我的手,像是在找凶器。   但是我的手上只有一支手电筒,没有她想找的带刃武器。   我念头一动,让手电筒飘了起来,跟随着我的前进而移动。   女孩的脸色出现了变化。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超能力者。”我对她说。   “超能力者……”她不可思议地说,“超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刚才你是用超能力砍掉了它的脑袋?”   “没错。”我说,“不过……至于那头怪物为什么会变成液体,我无法回答。这个地方十分诡异,到处都是超自然现象,而我除了有超能力之外,和你没有区别。”   虽然说着自己和她一样的话,但其实我也不清楚她的底细。   从她的反应来看,这个剧本很可能与我本来居住的世界一样,是超自然力量不被大众承认的世界,如果她将我有超能力的事泄露出去……尽管不是一点点风险都没有,可即使她有幸回到了正常的空间,对别人说“我在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地方遇到了一个超能力者”,也是极难取信于人的。而此刻我对她宣称自己是超能力者,则是为了占据对话的主动权,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让她配合地交代自己的经历。   这听上去有点挟恩图报的味道,不过我也没有让她特地报答什么的意思,只是希望她能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而已。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就是这样。”我说,“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   “不方便说?”我问。   “不,只是……”她迟疑地说,“只是太荒唐了,我觉得你可能不一定会相信。”   “这个地方已经足够荒唐了。”   “也对。”她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那我就说了。”   接下来,她交代了自己的经历——   首先,我所在的这座城市,名叫“都灵市”,虽然听上去与某座意大利北部城市相同,但考虑到这里是异世界,所以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而她则是就读于都灵市的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平时不回家,住在宿舍里面,过着稳定的求学生活。   然而……就在今天夜晚,在她上了一趟厕所之后,她不经意地摸了洗手池上面的镜子,接着突然产生了一阵短暂的恍惚。   恍惚过后,她发现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剧烈的变动:本来被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厕所变得遍地灰尘,明亮的镜子也布满了裂纹和血污,洗手池里面还躺着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丑陋胎儿,最不可思议的是,窗外的月亮居然被替换成了蔚蓝的地球。   她吓得跑了出去,想要找自己的室友,可是本应待在寝室里的室友却都不见踪影,其他寝室也没有人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开始,她试图说服自己正在做梦,并且做了几种“清醒过来”的尝试,包括但不限于:反复提醒自己在做梦、仔细回忆之前的经历、给自己制造疼痛……好在她还算有几分清醒,没有尝试自杀苏醒法,否则这时候也轮不到我救她了。   然后,不出意料地,她在宿舍里遭遇了恐怖的灵异现象。她没有详细对我讲述这一段经过,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那一定十分可怕。之后她逃离了宿舍,在外面孤单地游荡。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碰到了那头怪物,被它追杀,然后我就遇见了你。”她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没命了。”   “也就是说,你是通过镜子来到这个地方的?”我问。   “嗯,应该是吧……”她不确定地说,“不过,你说‘来到这个地方’,难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镜子里面的世界?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或许吧。你有再触摸过那面镜子吗?”我问。   “试过了,但是没用,什么都没发生。”她无奈地说,“搞不好这里真的是镜子里面的世界,连左右都颠倒了。”   “颠倒?”   “是啊。本来放在左边的东西变成了右边的,放在右边的变成了左边的……你看那些车子,驾驶席都从左边变成右边了。”她说,“你没有注意到吗?”   我忽略她的问题,思考了起来。   她说的驾驶席的左右问题,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不过不同国家的汽车驾驶席的位置本来就不一定相同,我也没有过多在意,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这居然是左右关系颠倒的缘故。我之前看见的一切景象,其实都不是正常景象,而是左右颠倒之后的样子。   这时候,我想起了之前与赤瞳的交流——当时她给我指了位于医院门口左边的车子,那确实就在我的左边……这又要怎么解释?她指的左边,不应该是我的右边吗?   不对。我反应了过来:当时我离开了医院,背面对着医院门口;而她则是前往医院,应该是正面对着医院门口。不同朝向的我们的左右关系本来就是颠倒的,但是却因为身处于不同空间,所以反而一致了。   接着,我问:“那么,字呢?”   “什么?”女孩没反应过来。   “字的形状也左右颠倒了吗?”我问。   正常空间的赤瞳能看懂这个剧本的文字,异常空间的我却看不懂,以眼下的线索来看,这种状况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字的形状也左右颠倒了,变成了反转的镜面文字。   女孩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都颠倒了。”   说话的期间,我和女孩已经走到了另一个街区。此刻听她这么说,我转过身,走入了街边的服饰店里。她连忙跟了上来,问:“诶,为什么要到这里?”   “我要用一下镜子。”   说着,我拿出了口袋里的信纸。   我之前一直都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左右颠倒了,现在既然找到了原因,那么破解起来也有了方向。   只要使用镜面,再一次将文字的左右逆转回来,就能得到正确的文字。   我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展开的信纸,对着服饰店内部墙面上的镜子看了起来。   正确的文字在镜面中显现,末尾的署名第一时间吸引了我的目光。 第102章 反转世界(五)   信件末尾的署名赫然是罗佩。   毫无疑问,这是这个世界的罗佩写给宁海的信,我不由得感到了讶异:这是我第二次在剧本世界中与罗佩产生接触了,尽管这一次的接触不是直接地,而是间接地,以书信交流的形式,可“宁海”与“罗佩”再一次产生了联系却依旧是不争的事实。   在不同的世界,同样的两人再次接触的几率有多低?这种不可忽视的巧合,令我想到了不久前与铃奈的“重逢”。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再怀疑的必要了,在我们的身边,恐怕真的存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连接起来,即使是到了不同的世界,也会在巧合的推动下重复相遇。如果一定要在我的知识中寻找一个能够概括这种力量的形容,那大概就是“缘”了吧。坦白说,这个满溢着浪漫因子的字无论是与我本人还是与我的经历都是极不搭调的,也令我在想到它的瞬间产生了耻于将其宣之于口的情绪,而且男性与男性之间的缘什么的,说起来也特别的肉麻,叫人浑身不舒服,不过我也必须承认,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加贴切的形容了。   而这个结论也意味着,我很可能会在今后的剧本世界中遇到更多的似是而非的熟人。   这时,女孩走到了我的身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我放下信纸,看向她,说:“不好意思,可以暂时回避一下吗?”   “嗯?”她疑惑地看着我。   “这是我的朋友写给我的信,我想一个人看。”我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其实我还不确定这个世界的罗佩与宁海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信件里面有没有不方便让别人看的内容,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不打算让自己之外的人看到信件的内容。   “这样啊……”女孩知趣地后退,“那你先看吧,我等你。”   说着,她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服饰店的黑暗角落和室外空荡荡的街道,像是在担心会不会突然又有怪物跳出来。   这个地方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几率出现可怕的灵异现象,没有自保能力的她会有这种战战兢兢的表现也在所难免,而我也不打算磨磨蹭蹭地耗费时间,抓紧时间看起了信件:   “宁海,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   ……   宁海,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或者正处于无法与你联系的危险状态。   这段时间,我既没有去过学校,也没有回过家,是因为我被一个巨大的麻烦给盯上了,为了避免将麻烦带给你们,我只能选择出此下策。之所以会把这封信藏在那种地方,也是因为这件事,不过我想,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把这封信找出来吧。   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我一直都对你有所隐瞒,其实我是一名灵能力者。   突然这么说,你肯定一头雾水吧,不过我是认真的。因为两年前的一次变故(详情会在后面解释),我拥有了灵力——确切地说,我自觉到了自己拥有灵力这件事。在那之后,我开始做起了“兼职”,也就是为别人驱逐恶灵的工作。   虽然这个工作很赚钱,但是我也没有要以此维生的意思。对我来说,它只是一个方便我寻找同类的工具。只要一直以灵能力者的身份积极地行动下去,迟早可以找到和我一样拥有灵力的同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而就结果来说,我也的确找到了几个同类。虽然他们的水平(包括道德水平在内)参差不齐,但也有一两个值得结交的,假如这次我能活着度过危机,我会把他们介绍给你。   最近,我从他们那里收到了风声,听说都灵市内出现了一群狩猎灵能力者的神秘人,但凡是被盯上的人,都变成了行踪不明的状态。   我本来以为这是假消息,可就在上周,我遭到了神秘人的袭击,差点被杀死。好在我侥幸逃得一命,暂时地甩掉了神秘人,如今正在狼狈地东躲西藏中;而那些失踪的灵能力者,估计都已经被那群神秘人杀死了。   他们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狩猎无辜的灵能力者,这些我一概不知。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灵能力者,也包括有潜力成为灵能力者的人。   宁海,你有这个潜力,所以你也早晚会成为他们的猎物。   说实话,我能够为你提供的帮助并不多。在知道这个情报之后,无论你是要离开都灵市也好,寻求警局的帮助也罢,我都不会反对,倒不如说我更加支持你远走他乡,但是如果你因为个人的理由而坚持不走,那也可以考虑一下我提供给你的一项选择——成为真正的灵能力者。   有潜力成为灵能力者的人与真正的灵能力者的区别,只在能否自觉到自己拥有灵力这一件事上;或者换个说法,我们之所以是灵能力者,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可以感应到自己的灵力的本领,而这也被称之为“灵感能力”。   在我的手上,就有这么一件可以让你拥有灵感能力的小道具,是我在一次兼职工作中偶然得到的。我把它藏在了市立医院的311病房最中央的地砖下面,如果你想要,可以去找。   不过……你直接去找的话,是找不到的。   在找之前,你需要先进入反转世界。   所谓的反转世界,指的是一个充满了魑魅魍魉的异次元,它是与灵能力者同时出现的事物;或者说,正因为有它,我们的世界才会有灵能力者。据说它是从数年前才出现的新生事物,在它出现之前,我们的世界既没有灵能力者,也没有妖魔鬼怪。   在那里,灵能力者的灵力会空前地活泼,在正常世界中无法使用的特殊道具也能够使用。我会把道具放在那里,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想要进入反转世界,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进入者必须拥有灵力;第二,必须触摸特殊的镜子;第三,必须在深夜零点触摸。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镜子有几率变异成满足条件的特殊镜子,过去我就是在零点时触摸了家里的镜子,才会意外进入反转世界,然后在被那里的恶灵袭击的生死危机时觉醒灵感能力……你就不需要冒这个风险了,只要拿到我给你准备的道具,就能觉醒灵感能力。   不过这也会导致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在生死危机时觉醒的,你可能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驱动灵力……但是没关系,以你的天赋,三天之内肯定可以摸索到办法。   我在外面租了一间屋子,那面镜子被我放在了那里,地址写在了信纸反面,你到时候去取吧,就是那面很大的试衣镜。   在进入反转世界之后,你是无法立刻使用镜子回归的,不过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只要经过数小时的缓冲时间,你就可以再次回归。根据我的经验,这个时间是四小时,不过我也有听别人说是四小时十五分钟的,也有说三小时五十分的……似乎随着年月推移,回归所需的缓冲时间正在慢慢地缩短,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封信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最后……虽然我不认为你会那么做,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必须给你一句忠告:千万别在反转世界逗留太久。   危险不止来自于层出不穷的灵异。   那个地方似乎盘踞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会迷惑人心,最终使人陷入狂乱。   ……   看完这封信之后,我对自己的处境、罗佩的身份、如何完成短信指令和离开异常空间的办法都有了大致的把握。   这个世界的宁海会来到这个异常空间并不是意外,而是有意识的行为,他想要找到罗佩藏在医院里的道具,让自己具备灵感能力,继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应对袭击灵能力者的神秘人们;而在信中提到的医院,十有八九就是我最初进入剧本时所处的地方了,而短信指令中提到的“盒子”,无疑就是藏着道具的容器,或者就是道具本身。   接下来的行动步骤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整理了出来:先前往废弃医院,取得311病房里的盒子;再让女孩带路,去她的宿舍,用镜子返回正常世界。虽然去信中提到的出租屋找试衣镜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地址也写在了信纸的反面,但是一来那面试衣镜未必还在租房里,二来我不熟悉都灵市的环境,拿着地址按图索骥只怕很难找到正确地点。   以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立场来说,我不认为他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在反转世界做的事,只要我拿到了盒子,下一步指令肯定不会与离开这里发生冲突。   反转世界、灵能力者、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疑似死亡的罗佩、灵感能力、盒子和道具、缓冲时间、使人狂乱的力量……   我收起信纸,仔仔细细地反刍着自己获得的信息。   等下就把这些事告诉给赤瞳吧。   接着,我看向身后的女孩,说:“我有办法离开这里。”   站在不远处的女孩眨了眨眼:“啊?”   “我有办法离开这里。”我重复了一遍。   “不,我听懂了……”她茫然地说,“什么……”   过了几秒钟,她这才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真的!?”   “真的。”   “要怎么离开?”她连忙问我。   我回答:“只要再次触摸你来到这里时触摸的镜子就可以了。”   “可是我已经摸过了啊,没用的。”   “有缓冲时间。”我说,“大约四小时,可能更短。只有在等待了这一段时间之后再次触摸才有效。”   “缓冲……”她念着这个词。   接着,她疑惑地问:“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的朋友对这里有一些了解,他在信上对我说了这些事。”我选择着可以回答的内容,“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要找他留在这里的东西。”   “哦……”她好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我是超能力者的设定,她对我口中的朋友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并没有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那么,你找到那个东西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表现得有点迫不及待,像是在希望我给出肯定的答复。其实既然已经知道了如何回去的办法,那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是不行,但大约是对这里的灵异感到了恐惧,她特别关心我的动态,大有要与我一同行动的意思。   “还没有,我正要去取。”我说。   “我可以一起去吗?”她试探地问。   “可以。”   我接下来还需要她带路去宿舍,自然不会拒绝。   然后,我离开了这家服饰店,朝着废弃医院的方向走去,而她紧紧地跟在我的身边,不时紧张地左顾右盼。   乍看之下,我现在又要回到废弃医院,显得我之前的行动没有必要,是浪费时间精力,但如果不是遇到了这个女孩,那我也无法获悉文字反转一事,自然也不能阅读信件、继而知晓盒子的具体存放位置。   寻找活人这一步棋没有走错。   问题是,接下来我该怎么面对废弃医院的灵异呢?   那个“医生”是否还在医院里面?下一次我还能那么轻松地收拾掉它吗?   跟在身边的女孩突然问:“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我看向她,“我叫宁海。”   虽然之前一直以“这个女孩”之类的叫法来称呼她,但是她的年纪比我更大,只是因为处境上的弱势而难以显出年长者的感觉。仔细看的话,她的身高似乎隐隐地比我高一点点,身材也比我的同龄人更加丰满,也更加会打扮自己,担惊受怕的样子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我叫沙纪。”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沙纪这个名字好像有一股日本味,但这只是翻译成汉语的效果,如果用这个世界的语言念出来,听上去反而更有欧美味。   ……   几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废弃医院的正门口。 第103章 反转世界(六)   夜幕之下,医院建筑仿佛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不放出一丝光线,轮廓模模糊糊。   “要进这里面吗?”纱纪不安地问。   尽管目前尚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室内更加容易发生灵异现象”这个结论,可在危机四伏的反转世界中,相对封闭的空间确实会给人以一定的压力,特别是,我们的目的地还是一处废弃的医院——即使不在反转世界,“废弃医院”这种地方也很容易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网络上就有许多以废弃医院为舞台的怪谈,即使这些都是虚假的,也足以看出这种地方给人们的印象有多么怪异了。   我在第二次剧本后加入过一个由超自然爱好者组成的网络聊天室,因此对都市怪谈比较熟悉。当时的加入动机是“想收集超自然事件的情报”,不过终究还是没有靠谱的收获。   面对纱纪的犹豫,我提出了一个建议:“你可以等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   闻言,她立即说:“不,我也要一起进去。”   看来她果然还是害怕落单的。   接着,我向着医院的正门口走去,她也连忙跟了上来。   穿过外面的栅栏门,穿过毁坏的医院正门,我们来到了一楼的大厅。我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射,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荒凉而狼藉的景象,地上掉着玻璃碎渣、塑料袋、纸张等等,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还有着一处处疑似遭到重物打击的痕迹,凹坑和裂纹屡见不鲜。   诸如此类的景象,在城市的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仿佛曾经有强烈的天灾人祸发生过。反转世界究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还是说,它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   我走到了楼梯口,然后沿着楼梯往上爬升。   过了一会儿,我来到了三楼的走廊。   “你要找的东西藏在哪个地方?”纱纪畏缩地回望着,“总感觉有什么在看着我们……”   “就在这个楼层。”   在回答她的同时,我无视了她的第二句言论。   担惊受怕的人往往会比平常更加敏感,也更加容易滋生对自己不利的错觉,被人看着、被人跟着、被人议论……不一而足。我可没有感觉到别人的视线,她的感觉多半是错觉,即使真的有怪物正在注视我们,而我也清楚这一点,我也没有找出它的办法,不如见招拆招,先做好自己的事。   不过如果发生了战斗,那我可能就无法保护她的安全了。就算之前的战斗都很轻松,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也是如此。   经过手术室的时候,我发现那扇门还开着没关,就用手电筒往里面照了一下。   手术台上的麻袋已经不翼而飞,本应淌在地板上的血液都不见了,之前放着红光的无影灯此刻也关闭着,仿佛我上一次在这个地方的经历都只是一场幻觉。   这种异常的变化令我心中一凛,然而除了将其记下之外,我也无法从中分析出什么。   很快,我就来到了门牌号为311的病房的门口。   因为已经知道了文字都被镜像反转的事实,所以只要在脑中简单地变化一下,我就能看懂这个世界的数字符号。311病房,不出预料,就是我一开始所在的病房。这个世界的宁海本来就是打算在这里找出盒子的,却在那之前被我替代,然后多跑了一趟冤枉路。   不过,如果没有这一趟冤枉路,我也无法得知文字反转的真相。   纱纪见我停下,问:“就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我说。   随即,我推开了病房的门,走入其中。   说起来,我之前离开的时候有把这间病房的门关上过吗?   应该是没有的,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对这种程度的异常发表什么看法了。   病房内部还是和我离开时一个样子,凌乱的病床、歪倒的输液架、破破烂烂的床头柜……当然,还有旁边墙壁上的血色涂鸦。不知为何有种在打游戏时发现“BOSS战的舞台是新手村”的感觉,不,这未免差得太远了,眼下还远远没有到最后,但是有种相似的味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我思考着,走到了病房的中央。罗佩在信件中提到,能够激活灵感能力的道具就藏在最中央的地砖下面。   纱纪注意到了墙壁上的涂鸦,走过去摸了一下。   “呃,这个颜料……”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八成是血。”我头也不回地说。   “到底是谁画的……”   “或许是鬼魂。”   与我不同,罗佩将它们称之为“恶灵”。恶灵、鬼魂……意思倒也差得不远。   “鬼也会画画吗?”纱纪问。   “说不定。”   我一边敷衍地回答着,一边蹲了下来,摸了摸面前的地砖。   有点松动,而且灰尘比其他地砖要少很多。   我念头一动,放出念力,松动的地砖轻而易举地被我拉起来,悬浮到半空中,露出了下面的凹坑。   坑中藏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我将它取了出来。从手感来看,它的材质是木头,只是被涂成了黑色,内部好像大半都是空的,稍微摇晃一下,发出了什么硬物撞击盒子内壁的响声。   纱纪走到了我的身边,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瀑布般的黑发垂了下来,有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味。   “这就是你要找的?”她好奇地问。   “应该是的。”我说。   这里面装的应该就是能够激活灵感能力的小道具了。   按照罗佩的说法,宁海有着强大的灵力,只是不具备自觉到这件事的本领而已,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继承到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灵力,如果没有,那我又是否具备灵力?能够进入反转世界的只有具备灵力的人,从这个角度出发,此刻站在我的身边的纱纪也是有灵力的,只是她没有自觉到罢了。   如果我没能成功激活灵力,要让纱纪试试吗?虽然纱纪与我非亲非故,但我也很好奇灵力究竟是何物。   接着,我打开了盒子。   里面装了三样东西:一枚黑色的铁质戒指、一张纸条、一张名片。   我先拿起了纸条。   果不其然,上面是罗佩给宁海的留言,内容很简单,主要介绍了另外两样东西的用处:其中,戒指就是他在信件中提到的小道具,只要戴到手指上就会自动生效;而名片则属于一名专门提供除灵委托的中介人,“如果你今后有意从事驱逐恶灵的工作,可以联系这个人”,罗佩是这么写的。纸条上的字没有被反转,或许是他到这里之后写下的。   我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朴素的白纸黑字,只在中间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其余空白。因为名字被镜面反转了,与简单的数字符号不同,一时间看不懂,所以我先收了起来。   最后,我取出了那枚戒指,戴到右手中指上。   下一刻……一种奇妙的感受贯穿了我的身体。   难以形容这种体验。一定要说的话,就好像自己的血液中多出了某种冰凉的异物,它可能是液体、可能是气体,具备流动性,却不与血液融为一体,就好像油一样。我感觉到它正在自己的全身上下缓慢地流动循环着,从头顶到脚底、从指尖到趾尖、从皮肤到内脏,渗透了身体的里里外外,无处不在、无处不通。   我下意识地明白了:这,就是灵力。   这就是宁海的灵力。   “宁海?”纱纪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了神。   “你没事吧?”她问。   “嗯,我没事。”   说着,我试着脱下了戒指。   紧接着,那种感受忽然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再次戴上戒指,这一次那种感受又回来了。   这估计就是罗佩说的灵感能力了。灵感能力,感应灵力的能力。只有在戴着戒指的期间,我才能临时性地拥有这种能力。   我试着改变灵力的流动,对其加以控制,但是灵力却依旧我行我素地流动着……虽然说是尝试控制,但我其实也只是用脑袋使劲想而已,不奏效也在意料之中。罗佩也说过,用这个道具激活灵感能力的话,会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驱动灵力,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我站了起来,看向病房的门口。   门扉紧闭着。   “纱纪。”我问,“你有关过门吗?”   “诶?”她微微一怔,“没有啊。”   说完,她回头看向了门口,脸色一变。   下一刻,我突然开始头疼,一道尖锐的耳鸣声在我的脑中响了起来,就好像刺入脑中的针一般疯狂地搅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忍不住捂住双耳,头晕目眩,身边的纱纪也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张大嘴巴,像是在大叫——但是,我没能听见她的叫唤。我有点站不稳,步伐前前后后地动着,可我也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耳鸣声仿佛覆盖了其余一切声音。   变故不止是头疼和耳鸣,我的视野也开始了褪色,自己的衣服、纱纪的衣服、病床被单的图案、墙壁上的涂鸦……所有颜色都正在褪去,逐渐地变成黑白二色。   直觉的警报犹如敲锣打鼓一般提示着我:赶紧离开这个房间。   我强忍疼痛,走到门口,试着将门打开。   但是打不开,锁好像坏掉了。   纱纪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我的身边,脸色苍白。我深呼吸一口气,随即对着门板重重地踢出一脚,以念力强化过威力的这一踢足以将这种材质的门破坏十次八次,然而在命中之后,门却连动都没动一下,就好像与空间固定在了一起。   居然没能踢开。   头疼和耳鸣愈演愈烈,视野的褪色现象也越来越严重。   不赶紧离开这里的话,绝对会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死法,但是当视野的褪色完成之后,我和纱纪一定性命不保。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要怎么离开?   念力强化的攻击不起效的话,接下来就只能考虑特权了,或许还能考虑一下灵力……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就好像人类无法用思想控制自己的血液流动。   不,我应该是可以控制的。我有控制的办法。   现在的我可以感受到灵力的流动,我有名为“灵感能力”的无形感官,只要以此为前提,持续观测自己的灵力流动,发动念力加以控制,我就可以控制它!   我闭上了双眼,开始想象。   想象灵力的流动被改变,想象灵力向某一处汇聚,想象正是使用念力所必需的要素。   想象——   我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左手,一道道青蓝色的细小电弧正在我的手上密集地跳动着。刚才我所想象的,正是灵力汇聚到这一处的画面。   我成功了,我用念力控制了灵力。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我本人的灵力,还是我继承得来的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灵力,但是至少,在此时此刻,它就是位于我的支配之下的力量。   接着,我伸出了蓄满灵力的左手,握住门把,试着转动。   与刚才截然不同,门把毫无阻滞地转动了。我向外一推。门不再固定,十分正常地被我推了开来。我顺势迈出一步,到了外面。   头疼、耳鸣、褪色的视野,一切都在顷刻间恢复正常。   我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   砰。   身后传来了动静。我回头看去。   纱纪坐倒在地,狼狈地深呼吸着,说:“我、我还以为要死了……”   刚才确实是比较危险的状况。如果不能控制灵力,那我就只能使用影子球了,不过虽然影子球是对鬼魂也能发挥作用的攻击型特权,而刚才发生的也应该是某种奇特的灵异现象,但是对于它是否能够建功,我却没有万全的把握。就算能对鬼魂起效,也不见得能对灵异现象起效。   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周围,没有看见鬼魂的踪影,也就是说刚才的灵异现象不是鬼魂造成的?还是说,造成这个现象的鬼魂已经藏起来了?   纱纪正要站起来,我走过去拉了她一把。   “谢谢。”她勉强地笑着,“感觉有点腿软了。”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我说,“接下来就拜托你带路了。” 第104章 反转世界(七)   从经过来看,刚才的灵异现象是只局限于病房内部发生的,而且必须建立在病房封闭的前提下,当病房的封闭性被打破——也即是门被打开之后,现象也就烟消云散了。不过,无论如何,这间病房十分危险的事实依旧不可磨灭,与病房一体的医院建筑无疑也是高危地带。怀着这种念头,我和纱纪立即离开了这个地方。好在上次的“医生”并未现身拦路,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走出一楼正门之后,我稍微地放松了一下,但这里依旧是反转世界,不能掉以轻心。   纱纪也松了口气,随即低下头,看向我的左手,问:“宁海,刚才你的手放电了?”   我点了点头。   “那也是超能力?”她好奇地问。   看她的脸色,刚才的耳鸣与头疼对她造成的负面状态已经好转大半了。   “差不多吧。”我敷衍地说。   虽然灵力与超能力是两回事,但是在不知情者的眼中,两者都是神奇的超自然力量,如果今后不打算涉足超自然的世界,那即使知道了两者的区别也没有意义。   只要离开了反转世界,她就可以做回普通的大学女生,就算身怀灵力,可没有灵感能力搭配的话,就等同于无。   “对了,宁海你刚才说要我带路……”她突然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没弄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就看着她。她看着我,疑惑地偏了偏头。接着,我说:“我不知道你的宿舍在哪里,所以要你带路。”   “为什么要去我的宿舍?”   “你不是用宿舍厕所的镜子进入这里的吗?接下来我们要用那面镜子回去。”我觉得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呃,可是我的宿舍有问题啊。”她说,“难道不是用你进入这里时使用的镜子回去吗?”   说起来,她之前确实有提过自己在宿舍中遭遇了灵异现象,所以才会从逃到外面去,然后遇到怪物,再被我救下。或许在她看来,我接下来肯定会带着她回到我进入这里时的地方,再带着她返回正常世界,可问题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进入的,虽然信纸反面写了地址,但我可没法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顺利地找到那里。让她带路也是一种办法,可那样一来我就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疑点了。   我斟酌了一下说法,随即说:“那面镜子被怪物打碎了,所以不行,只能去你的宿舍。”   她顿时露出了倒霉的表情。   ……   经过了大约四十分钟。   由纱纪带头,我顺利地抵达了她口中的大学。虽然校门是封闭着的,保安室也没有人待着,但是这种程度的障碍自然无法阻止我,在用念力将纱纪送到对面之后,我也轻松地翻到了对面。校园中一片寂静,建筑物没有亮灯,一切都在黑暗中沉默地潜伏着,时而有微风吹过,带起枝叶摇曳的沙沙声。   接着,又过了一会儿,她带我来到了女生宿舍。从外面看的话,这就是一座其貌不扬的公寓楼,但入口是封闭的。我用念力攻击强行突破了入口,随即和她一起进入了楼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我暴力拆卸的正门,纳闷地说:“我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开着门的。”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先前的311病房也是这样,离开时没有随手关闭的门,回来时又变成了封闭的状态。尽管在这灵异四起的地方不需要为此找太多理由,可我还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合理的解释:会不会是因为反转世界与正常世界的同步性?   这两个世界的场景就好像镜面的里外一般,有着不容忽视的相似,仿佛存在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反转世界设计成了与正常世界雷同的模样,并且无时无刻地维持着这种雷同——显而易见,它不可能是自诞生起就维持着固定不变的样子的。如果我将正常世界的屋子A设计成了某个样子,那么在反转世界中与屋子A对应的屋子B也自然会呈现出镜面反转的样子,倘若将这个比喻更进一步地推理下去,那么是不是当我将屋子A的家具移动时,屋子B的家具也会因为这种同步性而凭空地移动?反过来说,如果我移动了屋子B的家具,那么屋子A的家具是否也会跟着移动?   如果不会,那么屋子B的家具是否又会在一定时间之后,恢复成与屋子A相同的样子?   很快,我和纱纪就到了女生宿舍的二楼。   她来到走廊的中间,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转动把手,将门打开,随即让到了一边。我走到门前,拿着手电筒向内照射。里面是一间四人寝室,面积不大,放了两个分上下铺的双层床,虽然被子和床单都很整齐,但是表面却布满了怪异的刀割痕迹,除此之外还有写字桌和衣柜之类的家具,上面涂有一道道凌乱的红色反转文字,看字迹像是蜡笔,但我怀疑还是血。   玄关的旁边还有另一扇门。我走进玄关,转身将其打开。里面是一间厕所,面积很小,放着坐便器和洗手台,洗手台上方有一面覆满尘埃的镜子,因为是女生宿舍,所以理所当然没有小便池。   纱纪也跟着进了玄关,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步伐很轻。   “现在几点了?”我问。   想要离开反转世界,必须先等待一段缓冲时间,在此之前是无法离开的。这个时间是四小时左右,不过看罗佩在信件中的描述,实际时间很可能少于三小时五十分,但少得有限。考虑到只有在午夜零点才能进入反转世界,那么返回时间应该就是凌晨三点多了。   纱纪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你没带手机吗?”   “带了。”她拿出手机,“但是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就不能开机了。”   我的右腕上戴了一块电子表,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物品,目前也是失灵状态。回想起之前的经历,虽然没有实际测试过,但是在这个反转世界,电器搞不好都是无法正常使用的。   不知道时间的话,就不能确定现在能不能返回正常世界了。   先试试看吧。   我走进厕所里,抬起手,摸了摸镜面。   没有反应。   “是这面镜子吗?”我问纱纪。   她立即点头,说:“就是这面。”   一边说,她一边走到我的身边,也跟着摸了一下镜面。   与我一样,她也没有成功返回的迹象。   “看来现在还没到时间。”我说。   她沮丧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计算了一下之前经过的时间,虽然缺少了这个世界的宁海从进入反转世界到第一次抵达311病房为止的记忆,但是只看我进入剧本到现在的记忆的话,至少也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了,接下来只需要再经过一段并不漫长的等待,就能返回正常世界。   我姑且用这样的话安慰了她一句,她稍微地振作了起来,说:“嗯,说得也是。”   接着,我们走出厕所,在寝室里的书桌旁边坐了下来。   纱纪拿出汽水,喝了一口。   这瓶汽水是她在来宿舍的路上从街边的便利店里顺手拿的,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喝了半瓶,因为这一带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也不会有人阻止她。兴许是觉得气氛压抑,当时她还对我开了个玩笑,说这里虽然危险,但是只要有那个意思,从收银机里面拿出所有钞票也不会有事。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而她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僵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但她的发言却是激起了我的灵感:对于这个世界的国家来说,反转世界和灵能力者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即使受限于无法使用电器和灵能力者数量稀少这两个条件,只看反转世界与正常世界的相似性,似乎也可以大做文章。如果是我本来居住的世界出现了这两者,那大约会出现以灵能力者为士兵,潜入敌国军事基地在反转世界中的镜像,对各种机密大肆窃取的事件……不,这只是我心血来潮的想法,做不得准,或许在实践时还会碰到意想不到的障碍,但是有一点依旧可以肯定:如果国家知晓了这两者,肯定不会放过其中潜藏的战略性价值。   到后来,她也没有真的从收银机里面拿钱,看来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就我的观察,她的确不是那种会在这种场合下大把捞钱的性格,不过倘若要详细评估她的性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平凡、胆怯、半吊子的好奇心、不轻不重的自尊心……优点不突出,缺点不突出,除了脸和身材好之外没有其他引人注目的地方,普通的大学女生。话虽如此,我也一直没有放松过对她的关注——不是因为我对她有异性方面的好感,只是因为我和她的相遇很巧合。   我遇到她的时候,恰巧是她差点被人体蜘蛛杀死的时机,可以说如果没有我,那她就死定了。从调查员的视角出发,这种“恰到好处”的相遇是极难被忽略的,像是有某种刻意的安排一样;而这种经历被安排的感觉,正是一直以来都伴随着我的事物。我曾对幸平描述过它,他也声称自己有这种体验。我想,这恐怕是大多数调查员都有过的感觉。虽然没有问过白井,但是她也与我一样,是对巧合无法视而不见的人,她肯定或多或少也有过这种体验。   然而如果只是因为巧合就对某个人产生怀疑心,那也未免太过不讲道理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都是充满巧合因素的,比如说我和罗佩之所以是同学,就是因为我和他巧合地上了同一处学校且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就只是因为如此而已,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同学关系也都是这么来的,那么难道这些同学关系也都是值得怀疑的吗?   现在我还能以“因为是剧本,所以会对巧合敏感也无可厚非”的言论来说服自己,但是我明白,再这样发展下去,这种思维不久之后就会蔓延到我在剧本之外的生活中——田中铃奈的存在正是其主要诱因之一。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纱纪自言自语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向她。她正坐在椅子上,收拢裹着黑色裤袜的双腿,抱着膝盖,像是小孩子一样;但是见我看过来,她就又放下双腿,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估计快了吧。”我说。   “说不定现在就可以了?”她缺乏底气地问。   “我试试。”   我站了起来,走进厕所,摸了摸镜面,然后拍掉了手上沾到的尘埃,走出去对她说:“还是不行。”   “这样啊……”她叹了一口意料之中的气。   接着,她问:“要喝汽水吗?”   她晃了晃手中只剩下半瓶的汽水。   “你不是在喝吗?”我问。   “这里有一次性的杯子。”   她转过身,从旁边的书桌上拿下了几个叠在一起呈塔状的纸杯,然后从最下面抽出了一个放在桌面上,背对着我倒起了汽水,安静的寝室内响起了汽水泡沫密集涌灭的动静。很快,她就倒好了汽水,将倒满的纸杯递了过来。   我接过纸杯,凑到嘴边。忽然,强烈的凶兆从心底冒了出来。   有问题。   危险。   不可以喝。   “……”   我立即中断了喝水的动作。   纱纪看着我,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低头注视着水杯,泡沫在水面的边缘聚成了小半圈的弧线,不时地灭掉一两个。一杯汽水为什么会给我危险的感觉,就算是拿膝盖思考也能想得出来:这里面有毒。   毒从何处来?   可能性有两种:第一,反转世界的食物和水本来就有问题;第二,纱纪下毒。   如果是前者,那么纱纪的状态就很危险了;如果是后者……   我抬头看向她,抱着试探的念头,刻意地降低语气的温度,问:“纱纪,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第105章 反转世界(八)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是在这种充满了不可预知危险的境地,纱纪对我这个提供保护的人下毒是只有害处没有好处的,哪怕此时距离返回正常世界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也是如此。我很难想象她谋害我的动机,除非她之前欺骗了我,她根本不是我想象中误入反转世界的普通的大学女生,而是身份立场目的都未知的角色。这样一来,她即使要害我,我也姑且能理解,因为这种未知角色的行动本来就是不可预测的。   或者,她的确是普通的大学女生,只是有着我不知道的隐情才会做出这般行为,比如说……罗佩在信件中提到,反转世界盘踞着迷惑人心的力量,倘若她是受了迷惑,因此而发狂,那我也能接受;亦或是,毒并非出自她之手,而是在这个反转世界中,食物和水本来就是有毒的。   到底是哪边?   我拿出了自认为足够冷淡的目光,注视着坐在面前的她,不放过她在表情上的丝毫变化。   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她显出了些许的慌乱,像是真的不明白我正在说什么,急忙地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说我下毒?”   “你以为再演下去还有用吗?”我继续试探下去,“我都已经看破你的把戏了。”   她的脸色僵硬了起来,说:“我真的没有……”   陡然间,在说到“没”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右手猛地炸起了密集的青蓝色细小电弧,一瞬间就照亮了这个昏暗的女生寝室;而在说到“有”这个字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从坐姿改变为俯冲的姿势,扬起缠满电光的右手,五指并拢,对着我快速刺来。   这由静至动的变化,犹如绷紧的弹弓骤然弹动一般令人看不清楚,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我也真的没有看清她从扬起右手到刺击结束的中间过程,因为我的动态视力只是一般人水平;但是凭借曾经救过我无数次的超级直觉,我条件反射地向左偏了偏头,几乎是赶在她还没有发动攻击的前一瞬间就完成了回避动作,而当她的手掌从我的耳畔掠过刺空的时候,我的本能反击也已经做了出来——我以念力加速了自己的行动速度,维持坐姿不变,一腿蹬中了她柔软的腹部,巨大的打击力在命中目标之后发出了沉闷而清晰的响声。   砰!   刚才那令人意想不到的爆发力并不意味着她比正常人更重,她被我狠狠地踢出了几米之外,顺带绊倒了她自己坐的椅子。   我这时候才站了起来,思维迟钝地意识到了刚才发生的经过:她的突袭被我避开了,而我的反击则命中了她。   她稍微地弓着身体,皱着眉毛,摸摸自己的腹部,随后十分自然地站直了,眉毛舒展开来。   不谦虚地说,我的蹬击可不是一般女生可以承受的,足以将经过长时间腹肌锻炼的成年男子的内脏踢坏,可她居然只是皱了皱眉,看上去也没有后遗症的样子,这就说明了她之前的弱小和胆怯统统都是伪装,在被人体蜘蛛袭击的时候,她也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援助,自己就能解决对手。   换而言之,她的伪装,从我与她见面的……不,是从我最初感应到她逃窜时的气息起就已经开始了的。   我看向她的右手。   不时地,两三条细小的青蓝色电弧在她的右手皮肤表面亮起、熄灭,好像被破坏的电缆一般。这种放电现象,我曾经在自己身上见过一次——没错,这是灵力放出体外时产生的电光。我先前以为她只是有着灵力,却不具备灵感能力,更加不可能控制得了自己的灵力,可事实却大大地颠覆了我的预料。   作为灵能力者,她比起只能借助念力间接控制灵力的我更加成熟。   “你骗了我?”我问。   “是。”她毫不避讳地承认。   在撕去了伪装的外衣之后,她的神态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小心谨慎,而是多出了一份游刃有余,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仿佛从担惊受怕的兔子变成了戏弄老鼠的猫。   “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吃惊的。”她看着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平静,是早就对我有所怀疑了吗?”   “我之前可没有怀疑过你。”我回答。   “骗人。”她立即否认了我的说法,“你以为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你一直都在观察我,不是对异性的、对被救助者的观察,而是对一个闯进自己视野的未知者的观察,即使我说出了提前编造好的身份,你也没有放弃过审视我的举动,不是吗?”   我确实有在那么做,但不是基于怀疑,而是基于调查员对巧合的慎重。   “之前的怪物,你其实是可以独自解决掉的吧。”我指的是最初与她见面时打败的人体蜘蛛。   “当然。虽然反转世界的灵异都特别棘手,无解的绝境遍地都是,但像是那种有着实体的对手,往往都是最容易解决的。”她说,“早在你进入那条街道的时候,我就远远地发现了你,然后打定主意,要伪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试探你到底是徒有潜力的一般人、还是可以支配自身灵力的角色。如果你是前者,那我就直接杀了你,再杀掉那头蜘蛛;而如果你是后者,我就会继续伪装下去,然后用偷袭收拾掉你……结果,你是后者。可之后我却失算了,每当我提起要偷袭你的念头的时候,就总是觉得肯定会被你提前发现,甚至会被你杀死,这一路上走过来,我居然连一个可乘之机都没发现,哪怕是在那间病房里也是这样。”   她的话语有一处需要指正的地方:在我与她最初相遇的时候,我并不能支配自己的灵力,就连灵力是何物都不知晓。然而她在看见我杀死人体蜘蛛之后,却是误会了我的力量真相,恐怕在我对她解释自己的力量是超能力的时候,她也没有真的采信,以为我用的是灵能力。   从这点来看,她估计也没有认出罗佩给我的戒指的作用,否则这种误会早该消除了。   也许在我表现出对反转世界一无所知的样子的时候,她也没有真的相信我,而是以为我在演戏。   “所以,你就改变了策略,要毒杀我?”我反问,“说到底,你究竟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   “你不是早有怀疑了吗?不然也不会对我那么提防吧。”她说。   虽然我之前既没有怀疑也没有提防过她,但是此刻听她这么说,却是想起了罗佩在信件中提到的狩猎灵能力者的神秘人群体。   “你是最近在都灵市狩猎灵能力者的神秘人之一?”   “神秘人,唔……”她微笑起来,“你们都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吗?”   在“吗”字还未完全脱口的时候,她就又动了起来,向我迈出一步,右手再次上扬,细小的青蓝色电弧密集地炸起;但是我没有给她完成下一次突袭的机会,在她还没有动作的时候,我就捕捉到了她的攻击意图,因此她只来得及作出这个动作,我的攻击就抢先一步完成了。   只是一瞬间,一个念头,一次切割攻击,我的念力就在刹那间切断了她的右腕。   哧!   新鲜的血液犹如喷泉一般向外射出,喷溅到了我的衣摆和裤子上。她的右腕往下掉落,露出了内部鲜血淋漓的肌肉层和白色的骨骼断面,触目惊心。   她立即打住冲刺的势头,企图后退。   我进一步地放出念力,控制住她的全身,向上提起,打算像是当初对付理查德那样让她悬浮起来,失去行动能力。   事实上,我并没有杀死她的意思,而是想要活捉她,从她的身上套取与神秘人们相关的情报。此刻割断她的右腕也只是要消减她的战力,虽然大出血容易死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紧急止血的手段却还是有的。   因为先前的蹬击收效甚微,所以我还以为她的防御力会比较强,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手了。   紧接着,在念力的作用下,她被强行悬浮了起来。   她的脸色一变,快速地蹬出一腿。   砰!   旁边双层床的梯子被她踢中,让她在无法借力的半空中借到一股力,向后倒飞出去,撞碎了后方的窗户玻璃,整个人向下掉落。   我毫不犹豫地跑上前,也跟着跳出窗外。   我们所处的寝室是二楼,不怎么高。比我先一步跳窗的纱纪很快就落了地。在落地的时候,十分诡异地,她就好像不堪一击的瓷瓶一样,顷刻间就“摔碎”成了无数的水花,向外爆散出去。当我落地时,所有水花都洒落在地,并且犹如有着各自的意识一般开始自主游走。   宿舍楼下的地面与校外公路的地面一样,都布满或粗或细的裂纹。这些水纷纷钻入了地面的裂纹之中,不见踪影。   人……变成了水?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超自然力量,不过论及不可思议,它并不是我见过的最夸张的一个。我观察周围,纱纪已经消失不见,她变成的水就连一滴水珠都没留下,地上只剩下了一套她刚才穿的衣服、短裤和黑色裤袜。   我试着感应她的气息。   接着,我感应到了,她的气息就在地下,潜得不深,正在朝着远离我的方向离开,速度非常快。在我感应到她的半秒钟之后,她就将距离拉开到了我无法感应到的地步,销声匿迹。   以这个变化成水的本领,哪怕无法应对我的念力悬浮,也不至于在与我的交锋中落入决定性的下风,可她居然直接选择了逃离……难道这种力量有着某种缺陷,让她没有底气与我战斗下去?   不过,既然她可以做到这种事,那即使我能抓到她一次,她也能再次逃离,套取情报估计是不现实的。   我转过身,走出几步,捡起了她遗留下来的衣物。   虽然她化水逃走了,但是这些衣物却没有浸湿的痕迹,相当干燥,还留有一定的余温。我检查了一遍藏在衣物口袋里的东西。里面只有手机、零钱和几个小物件,没有什么可疑的。   因为手机无法正常开机,所以我也无法调查里面的信息。   或许回到正常世界之后就能用了。   我拿着纱纪留下的衣物回到了宿舍楼里,经过楼梯走到二楼,重新进入了寝室。   开门的时候,我发现门锁的情况有点异常,仔细检查一遍,门锁居然是坏的,破坏痕迹很新,就是刚才的事。   回想之前,我第一次进入这间寝室的时候,开门的人是纱纪,她只是简单地转动了一下把手就将门给打开了。当时我没有多加怀疑,只以为门没锁,可现在看来,纱纪或许根本不是这间寝室的人,甚至不是这个大学的学生,因为她没有钥匙,所以才会采取破坏门锁的行为?   她对我交代的身份和经历无疑都是虚构的。这间寝室的厕所的镜子可以返回正常世界的事,很可能也是假的。   这个地方已经不值得期待了。   此刻,我的眼前只剩下了一项选择:前往罗佩在信件上提到的出租屋,用放在那里的试衣镜返回正常世界。   可问题是,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只有一行地址,我很难找到出租屋的所在,而且试衣镜也不见得还在那里,说不定已经被这个世界的宁海给搬走了……   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过了一会儿,我拿出了黑色手机,向赤瞳打去一通电话。   很快,赤瞳就接通了。   “赤瞳,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问。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她痛快地说。   “你那里有电脑吗?”我说出了自己想到的办法,“我需要前往一个地方。虽然我有地址,但是这里没有其他可以问路的人,我又不熟悉路线,如果你现在方便,可以用电脑上网查找一下路线吗?然后再帮我指一下路。”   “电脑?”   她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第106章 反转世界(九)   说来奇怪:虽然在这个地方,手机和电子表都处于理由不明的失灵状态,但是黑色手机却能正常运作,其信号甚至可以穿透正常世界与反转世界之间的隔阂,使我和赤瞳可以通畅无阻地联络;不过一想到这是由那个神通广大的守秘人发放的道具,那即使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似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当我拜托赤瞳用电脑查找路线之后,她就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不方便吗?”我问。   “不,怎么说呢……”她为难地说,“我不懂电脑的操作方法。”   这个回答比较出乎我的预料:听她的声音,她应该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即使有出入也不会差得太远。现在居然还有年轻人不会操作电脑,这好像有些……不,或许她是来自于没有电脑的世界?就好像我曾经遇到的不会使用手机的阿尔什么斯一样?   我问了她,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接着说:“虽然在以前的几次剧本中有见过电脑,但是从来没有使用过。”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我开始思考其他办法。   “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她说,“我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附近正好有一家网吧……我打算进去试试,拜托其他人帮我操作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我们不是队友吗?”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我开始等待起来,看着这间女生寝室。   在刚才的战斗中,纱纪的右手被我斩断,断手就掉在这里,还有大量的血液喷洒在地,但在战斗结束之后,断手和鲜血都消失不见了,地板也十分干燥,仿佛那一幕从未发生过,然而实情却是:纱纪的化水能力可以让远离自己的血液也变成水,这是我在刚才亲眼看见的。从这一点出发,她能让断肢也变成水也不足为奇。或许在补充了那些本来失去的水分之后,她就可以让自己的伤势恢复如初了吧。   她之前喷溅在我身上的血液刚才也都变成了水,以极快的速度逃逸了,倒是省了我换衣服的功夫。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赤瞳的来电到了。期间没有发生灵异现象。   我接通了电话。   “让你久等了。”她说,“地图已经找到了,我现在就帮你指路。”   说到这里,她好像又放下了手机,对着旁边的人说了一声谢谢,那人似乎对她说了没关系。声音太轻了,我听不太清楚。接着,她拿起了电话,问:“你目前在什么地方?”   “稍等一下。”   说着,我放下手机,用念力加快自己的速度,从窗口跳了出去,在落地之后又花了十几秒钟从女生宿舍楼下奔跑到了学校的正门口,看向写着校名的地方。之前进来的时候我其实看过,不过不怎么关心,所以没记全,现在我看着校名,对着反转文字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把它转告给了赤瞳。她沉吟了一下,随即手机那边响起了十分缓慢而笨拙的敲打键盘的动静。   片刻后,她说:“找到了……嗯……宁海,你在离开正门之后向左走,抵达第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再向右转前进。”   “好。”   考虑到反转世界的左右易位特性,我按照她说的反方向行走。   很快,我就到了她提示的那个十字路口。   周围都是黑灯瞎火的昏暗,信号灯看上去已经年久失修,路边停着几辆车窗被敲碎的车子,地面上裂纹随处可见,还不时地可以看见令人不安的可疑血迹。   虽然还谈不上司空见惯,但是这种反转世界式的景象我已经见多了。   “现在几点了?”我问赤瞳。   黑色手机作为手机的功能相当不齐全,一般手机必备的时间显示功能它也不具备,只有拨打电话和接收短信两个功能:其中,电话只能对联系人名单中存在的队友拨打,没有号码拨打的选项;而短信功能则只能单方面地接收守秘人的短信,不能由调查员主动发送给其他人。   “凌晨三点半。”她回答。   这样的话,只要我抵达了出租屋,估计就可以立即返回正常世界了。   接下来,赤瞳不断地给我指路,我按照她指的路走。逐渐地,后方的学校已经看不见了。   一边行走着,我一边向她分享自己之前的见闻。   “原来如此,反转世界的左右关系是颠倒的?对不起,我刚才给你指错路了。”她消化着我给出的情报,“灵能力者,还有袭击灵能力者的神秘人群体……之前与你战斗的纱纪就是那伙人的一员吗?”   “是的。”   “能够变成水的能力相当棘手,一般的物理打击是不奏效的,不过我正好有可以对付这一类对手的特权,下一次再遇到她的话,就把她交给我吧。”她说,“虽然还不能确信,但是就现在的线索来看,那伙神秘人很可能就是我们接下来的主要敌人了……说起来,宁海,在拿到那个盒子之后,你的第一条指令应该就已经被完成了吧,你的第二条指令又是什么?”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早在311病房里拿到盒子中的戒指之后,黑色手机就发生了振动,不过因为后来被病房里的灵异现象打乱了阵脚,所以没有立刻拿出来查看。之后我与纱纪离开医院,途中查看了一遍,新指令的内容很简单,是“调查神秘人。”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比起先执行这个指令,返回正常世界更加优先,所以还是在按照原本的计划行动。   接着,我将指令的内容说了出来。   “你是‘调查神秘人’,而我是‘调查阴谋’……”赤瞳思考着,“调查员的任务往往殊途同归,十有八九是神秘人们在策划什么阴谋,而我们则站在了要瓦解它的对立面上。”   虽然推理过程特别粗暴,但是我也赞同这个结论。   “其实我之前也没有闲着,有在调查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份。”她说,“根据调查的结果:我应该是这里的国家部门的一员。”   我并不意外,过去我也曾经作为美国FBI特工参加过剧本,调查员站在国家势力的立场上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比起这个,我更加在意另一件事。   “是什么部门?”我问。   “名字的话,暂时还不知道。”她说,“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与灵能力者相关的部门。”   按照罗佩信件上的描述,灵能力者与反转世界是同时出现的,而反转世界的出现则是数年前,所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灵能力者是非常崭新的群体。如果国家要设立与其相关的部门,负责的方面就很可能是对其的调查……极端地说,搞不好可能是专门捕捉灵能力者的机关,不过这个设想也夹杂了我对国家组织的被害妄想念头,过于片面和幼稚,距离纳入正常的考量还嫌不足,反而是我之前设想的“以灵能力者为士兵探索反转世界”的部门要更加靠谱。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既然我们很可能会站到神秘人群体的对立面,而你的立场又是那个部门的成员,那么它会不会是以调查灵能力者犯罪为主的部门?”   “也有这个可能。”她好像点头了。   之后,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抵达了出租屋所在的地点。   虽然之前与赤瞳的对话看上去很悠闲,但我其实并没有在以散步的速度前进,而是用念力加快了脚步,偶尔还会向她报告一下自己的所在,确认自己没有走偏或者她没有指错路,有时候也会减缓速度,恢复使用念力时损耗的精神。   能够早一秒钟离开这个地方都是好事。   罗佩租下的屋子位于一座破败的高楼中,外面是狼藉而死寂的街道,从宽敞的道路和鳞次栉比的商店来看,这里在正常世界应该是一处特别热闹的地方,只是在反转世界中才会这么死气沉沉。   我走进楼里,沿着阶梯爬到了四楼的走廊,在404室的门前停下,拿出了口袋里的钥匙串。   串上有五个钥匙。当我试到第四个的时候,门锁被打开了。   我推门而入。   室内面积不大,经过空空荡荡的玄关之后,就是一处乱糟糟的客厅,角落放着积满尘埃的灶台,桌椅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地板坑坑洼洼。屋子里没有专门的厨房,也没有卫生间,客厅的斜对面有一扇门,打开之后就是狭窄的卧室:里面放着廉价的床铺、柜子、衣架和衣橱,浅色的墙纸满目疮痍,天花板的吊扇掉在床上,一面样式常见的试衣镜紧挨着墙壁,表面遍布龟裂。   我走到了试衣镜的前面。   “宁海,那面试衣镜在屋子里面吗?”赤瞳关心地问。   “在。”   我之前也担心试衣镜会不会已经被这个世界的宁海搬走了,现在看来还没有。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我问。   “四点。”   那么,现在就可以返回了。   我抬起右手,触摸镜面。   下一刻……一种与进出剧本世界极为相似的黑暗吞噬了我。   ……   回过神的时候,我依旧站在试衣镜的前面,周围也黑暗如故。   我一言不发地抬起手电筒,照亮周围。   不一样的景色呈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首先,最为显眼的不同,就是家具的左右关系发生了改变:本来放在左边的床铺和柜子变成了右边,放在右边的衣架和衣橱变成了左边,而我面对着的试衣镜则依旧是在自己的面前。   然后……那些本来破败而狼藉的事物统统都焕然一新:其实也没有新到哪里去,但是比起刚才,墙纸尽管留有斑点般的污渍,却至少完整;吊扇尽管年久失修,却至少没掉下来;地板尽管有点肮脏,却至少没有遍地都是的破洞;试衣镜更是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一毫的龟裂。   就连空气好像都变得清新了,不再压抑。   我……回来了?   卧室的灯没开,我拿着手电筒照射周围,谨慎地走到了门口,啪地按下了旁边的开关。   天花板上的灯管被点亮,卧室转眼间就亮堂了起来。   反转世界的电器无法使用,灯也自然不能打开。既然我能开灯,就说明我的确回到了正常世界。   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此刻被我拿着的这个一直都可以正常使用的手电筒却无疑是异常的,兴许和那枚可以激活灵感能力的戒指一样,有着某种独到之处,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从哪里弄来这种道具的。   我转身走到了卧室的窗前,向外看去,城市的灯火映入眼帘,些微的人声车声穿透窗户传了进来。尽管此刻是凌晨四点,可还是有没睡或早起的人们在户外经过。   这一刻,我终于发自内心地确认:我真的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接着,我将手机抬到耳畔。   “宁海,你回来了吗?”赤瞳问。   “回来了。”我说,“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失去意识?”她顿了一下,“不,好像没有……你刚才失去意识了?”   “返回正常世界的感觉和进出剧本很相似。”   “是这样吗?”她说,“对于进出剧本的细节,我也了解得不是很多,不过就刚才来说,我并没有感觉到你有失去过意识的迹象。”   也就是说,虽然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但那只是一种错觉吗?或者说我的确失去意识了,只是到清醒为止的时间特别短暂?   我回忆着刚才的体验,紧接着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在我的体内流动的灵力,不知为何开始变得特别迟缓了起来,如果说之前的灵力是清水,那么现在就是粘稠度很高的酸奶,流动速度慢了无数倍。   我试着发动念力,将灵力集中到右手上。   噼里啪啦……   青蓝色的细小电弧密集地炸了起来,在手掌与指间流畅地窜动。   接着,电弧消灭。   说起来,罗佩在信件上提过,当灵能力者身处于反转世界的时候,灵力会比一般情况下更加活泼,换而言之就是之前的我的灵力并不是正常状态,现在这种迟缓而粘稠的感觉才是正常状态吗?   如果用念力强行驱动灵力,倒是可以回到反转世界时的水平。   赤瞳似乎听见了我这边的动静,问:“发生什么了?”   我说出了这边的状况。   “原来如此,以念力驱动灵力……”她一边思考一边说,“其他灵能力者在正常世界应该做不到和你一样的事,这很可能会成为你的优势。” 第107章 反转世界(十)   与在反转世界的时候不同,在正常世界的时候,灵能力者的灵力惰性更强,很大程度上拖慢了灵力的运行速度,但是只要有了念力的强制性驱动,这种惰性就完全是可以克服的。   我不知道其他的灵能力者是如何运行灵力的,可只要他们无法克服这项劣势,那就相当于弱了我一筹。   不过,纵然有着这种优势,倘若无法开发灵力的潜在能力,那么意义也不大。就目前来看,灵力的存在只不过是让我在面对灵异现象的时候多出了一张可以打出去的手牌而已,而纱纪却能以此大幅度地强化自己的运动能力,甚至还能施展出将自己变成水的奇特法术,这无疑是现在的我所无法企及的长处。   我说出了这件事。   赤瞳认同地嗯了一声,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只能多花时间去摸索了。”   “话说回来,你没有继承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的灵力吗?”我问。   “没有。”   说到这里,虽然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却又好像有一点点遗憾。   “可能是守秘人认为这项能力对我而言并非必需。”她说,“或者……这个世界的我并不是灵能力者。”   “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你有着成为灵能力者的潜质,而你也确实继承到了她的灵力,只是因为不具备灵感能力,所以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而已。”我提出了一个假设。   “唔……这个假设的几率比较低,如果成真了,就只能用巧合来形容……不过也对,要是我没有灵力,那就无法进入反转世界,对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造成阻碍。”她思考了起来,“以守秘人的作风,为了给予这方面的便利而使巧合成真也是很常见的事。”   听她的口吻,仿佛在以前的剧本里也见识过类似的事,并且推敲的角度也很有资深调查员的味道:不追求推理的严丝合缝,而是以直觉和经验出发。尽管有着许多可诟病之处,可我在很多时候也同样会尝试这种看似经不起推敲的思维轨道,甚至将其视作为重要的参考条件,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过去的我是很难接受这种思维的,然而到了如今,我也好,手机对面的赤瞳也罢,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越是经历剧本的调查员,越是会重视巧合。在对待某些尚未发生的低概率巧合的时候,视情况而定,在计划中甚至是优先于某些高概率推测的。   接着,我和赤瞳又谈了几句,随即结束了交流。   我收起黑色手机,拿出了先前获得的纱纪的手机,开始调查起来。   因为回到了正常世界,所以起初无法使用的普通手机此刻也能开机了。我试着调查手机里面的短信、联系人和通话记录,不过不知道是由于纱纪的谨慎还是其他原因,里面的记录统统都是一片空白,让我一无所获。   再调查下去也没用了。   我将手机放到一边,然后躺到床上。   试衣镜还在这里,钥匙也还在我的手上,由此可见,这间屋子的出租期限还没到。我决定就将这里作为落脚地点,好好地休息一番,缓解在反转世界中积累的精神疲惫。   很快,我就陷入了睡眠。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阳光通过紧闭的窗户射进室内,外面的人声车声也传了进来。我通过放在柜子上的纱纪的手机确认了时间,随即下了床,稍微地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衣物的褶皱。出于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我在睡觉的时候并没有脱掉衣服和裤子,直接和衣而睡了。其实在以前几次剧本中我也不尽是如此,这种警惕的态度,也有我尚未从反转世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的因素。   我走到窗台前,打开了窗户,室外的风光映入眼帘:清爽的蓝天白云、车水马龙的大街、人来人往的步道、鳞次栉比的商店……现代都市的味道扑面而来。   对我来说,这理应是特别熟悉的景象,可由于经历了那死气沉沉的反转世界,此刻这景象居然给了我一种新鲜的朝气蓬勃的感觉。即使此刻我还身处于生存剧本之中,却依旧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安心。   几秒钟之后,我闭上双眼,暗示自己剧本的危险性,将安心感从心中摘除。   接着,我转过身,走出卧室,穿过客厅,离开了这间出租屋。   片刻后,我到了一家不大的餐馆,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从出租屋到餐馆的一路上,我观察着沿途的街道、建筑、公共设施,在心中与反转世界做了一番比较:虽然左右与氛围截然相反,但是这里确实与我在那里见过的景象有着极高的重合度,只是一边完整、一边残破,一边安全、一边危险,一边生机勃勃、一边死气沉沉,令人越是看,越是感慨万千,无法理解反转世界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不过,我也没有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的意思。过去在罗普岛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要一探究竟,这固然是当时条件不充分的缘故,可即使有了做调查的余裕,我也不认为自己能解明那些超自然现象的真相。   雾切的话会怎么做呢?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尝试以雾切的角度看问题了。之所以会这么多次地想起雾切,倒也不是因为我对她有着异性方面的念头……不,雾切是既美丽又有才干的女孩,要说她作为异性的一面没有吸引到我,那大抵上是骗人的,但我会经常想起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的才能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时至今日,纵使我已经几度地克服了难关,战胜了无数的敌人,还作出了足以在某个世界的历史上画下一笔的功绩,我也依旧很难认为自己是不依赖超能力就能闯出什么名头来的人,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生还和胜利,我才愈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超能力之于自己的不可或缺。如果没有超能力,那我别说是活到现在,就连第一个剧本都捱不过去;而雾切不同,她即使没有超能力、没有特权,只依赖自己的才能,就足以无论到何处都能发光发热,绝不会泯然众人矣。   是的,我所憧憬的,正是这种万中无一的才能。   我也清楚,倘若这时候有旁人知晓我的烦恼,或许也会嘲笑我:为什么不把你的超能力当成才能看待呢?有这种力量,那别说是万中无一,百万人中也不见得有你一个。是的,我明白,我也试着这样想过,可是,虽然理性上知道这种说法是符合逻辑的,要接受这一点也未尝不可,但是在我的感性中,却始终存在着这么一道质问:这种不可思议的、脱离常规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超自然力量,真的可以纳入对于宁海这个人的考量之中吗?   我是否应该真正地接受超能力,将它视作为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如果接受了,那是不是就能说明:我,宁海,是比一般人更加优越的……   “客人?”   突然有人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头看去,餐馆的店员正站在我的座位旁边,而我的面前则放着菜单。   “请问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他微笑着问。   我拿起菜单,简单地翻看了几页,随即说:“给我这份面条吧。”说着,指了指菜单上的一张图片。   他点点头,收回菜单,说:“请稍等片刻。”   我靠在了沙发椅上,观察周围。   因为现在是下午三点,加上这家餐馆的人气好像不怎么样,所以此刻只有我一个客人在。通过不远处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店外的行人们陆续经过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深蓝色毛衣的中年男人进入餐馆,坐到了我的邻桌。   恰巧我点的面条已经做好了,店员将其端过来,放到了我的面前,随即将菜单递给那男人,问:“客人,请问要点什么?”   “唔,有什么推荐的吗?”男人翻看菜单,“我第一次来,对这里不熟悉。”   闻言,店员说了几道菜品,而他面不改色地听着,看不出有兴趣还是没兴趣。   忽然,他向我这里看来。   “哎,不好意思,问一下。”他问,“你点的这个叫什么?”   我回答了他。   他点点头,看向店员,说:“我也要这个。”   店员记了下来,转身离开了。   他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自来熟地问我:“你这是在吃午饭?还是晚饭?”   “算是午饭吧。”我出于礼貌答了一句。   “吃饭要有规律啊,午饭就应该在中午吃。”他说,“我也是吃午饭,可这是因为工作忙才会这样的,你虽然年轻,但也不能仗着这个乱搞啊。”   我没有接话,开始吃面。   他继续说了下去,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熟人,只是普通的自来熟而已。我始终往嘴里塞面,拿出一副嘴巴很忙没空说话的样子。他又说了几句,见我这样,就随便用一句话收了尾,不再搭话了。   吃完后,我付了钱,离开了这家餐馆。   过了一会儿,我回到了出租屋。   途中,我向赤瞳打去一通电话,确认了她的情况:此刻她正在之前提过的国家部门中伪装成工作的样子收集情报,进展不错。因为环境的限制,所以无法在电话中详细说明,需要等到晚上面对面交流。   她知道出租屋的地址,因此我接下来只要在这里待机就可以了。   不过我也没打算闲着,抓住这段空出来的时间,我开始驱动灵力,对它的特性进行摸索。   ……   三个小时之后。   经过一些简单的实验,我对灵力的特性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其中……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我掌握了以灵力强化运动能力的办法。   这个办法说来也很简单:在灵能力者的体内,灵力就像是血液一样呈流动循环的状态,而只要将这个循环的速度加快,就能起到强化运动能力的效果。   至于具体的原理,自然不是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解明的,事实上即便将这个时间拉长一千倍,我也没有解明它的信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是指我现在的情况,但是我也没有一定要弄明白的打算,就好像我要用一把枪,也不见得非得明白枪械运作的原理不可,只要知道扣下扳机就会有子弹飞出去就可以了。   言归正传:灵力对运动能力的强化幅度高得出乎预料,其上限相较于念力与鬼切的组合强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再加上念力,那么即便让我去与昔日的头狼维克多对打,我也有不落下风的底气。   回想起之前与纱纪的战斗,不知道是没有出全力,还是灵力不如我,她的动作尽管比只用念力的我更加快速,可却不如此刻的我,因此才会被我简简单单地避开攻击,就连突袭都无法造成威胁,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我的直觉之离谱。   起初——我是指河狸市生存剧本的时候——我的直觉其实还没有发达到这种地步,虽然那时候也很发达,但比起经过不少战斗的现在,那时候的它在战斗方面的支援效果是较为逊色的,甚至于,我还在体育馆据点与邪教徒栗山的近身搏斗中一度落入过下风——如果是现在,纵使不计算灵力,那种程度的对手我也只需要一个回合就能击毙。   然后,是灵力放电的事。   每当我使用灵力时,就总是会伴随着奇异的放电现象,这一点在纱纪的身上也曾出现过。不考虑这种放电现象是怎么出现的,我实验了一遍这种灵力电流的特性,得出来的结果是……无害。   尽管看上去像是电流,可它似乎并不具备实质的杀伤力,至少对我本人和房间里的家具是这样。   当然……念及灵力对灵异现象的有效性,我姑且还可以作出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假设,那就是这个灵力闪电搞不好是可以杀伤鬼魂的。   实际效果如何,自然是有待测试。   咚咚。   突然,出租屋的门被叩响,门外站了一个气息陌生的人。 第108章 反转世界(十一)   敲门者的气息很陌生,是我没有见过面的人。   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的,很可能是赤瞳,她约好了要与我见面的,但也不能忽略除此之外的可能性,比如说……神秘人。   从与我的战斗中逃跑的纱纪就是神秘人的一员,他们正在都灵市中狩猎灵能力者,如果说纱纪在逃跑之后将我的事转告给了其他神秘人,计划要在正常世界对我下手,那也是很有可能的,我不得不防。因此这时候我没有莽撞地直接开门,而是走出卧室,在客厅中站住,对着玄关的方向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门外传来了令我耳熟的声线。   我听出来了,这是赤瞳的声音;接着,我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只见一名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正站在门口,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鲜红的双眼,面容姣好,神态冷静,穿着一身黑底红花纹的圆领七分袖针织衫,红色的宽松短裤,黑色的过膝长袜和运动鞋。虽然只是普普通通地站着,但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势,仿佛随时都能拔出刀来,从人畜无害的未成年女孩转变为杀人无算的冷酷武人。   我曾在平安城中见过许多训练有素的武士,其中少数的精锐角色也给我过这种感觉,不过若是拿来跟面前的女孩相比较,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不超过三人。   这种与视觉印象严重不符的感觉令我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不过女孩却没有传达给我危险的预兆,只是双手垂在身侧,面不改色地注视着我。   “宁海?”她问。   “我是宁海。”我观察着她,“你就是赤瞳?”   她点了点头,拿出一款红色手机展示给我看,像极了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   不会有错,她就是赤瞳,我在这一次剧本中的唯一队友。   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直觉发达,我是肯定无法察觉到她的异常性的,这却又是那些锋芒毕露的武士所无法做到的事了。   我没有在门口与她说话的打算,所以让开了路,说:“进来吧。”   她收起手机,坦然地走进屋子。   我关上门,越过她,带她走进了卧室,随即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其他椅子,就坐到了床铺上。   “虽然已经在电话中沟通过几次了,但是实际见面还是第一次吧。”我以一句废话开了头,“你之前说自己在这个国家的灵能力者相关部门中收集情报,现在有了什么成果吗?”   “有。”   她也跟着直接进入正题,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双方初次见面而感到拘束,某种层面上,这或许也是双方都是资深调查员的好处,我们之间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不过对方是足足经历过九次剧本的经验丰富之人,我在心中将她与自己并称为资深,似乎多少有些厚颜无耻的味道,而且我之所以会直接进入正题,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默契,只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善交际,不知道如何打开话题,所以才会开门见山地聊起正事而已。   “不过……”她接着说,“虽然之前说是‘某个部门’,但这个说法与实情是有出入的。”   “出入?”   “这个世界的我工作的地方,应该用‘某个团队’来称呼才恰当。”   我觉得她的说法有点问题,问:“既然隶属于国家,那么你所在的团队不应该也是属于某个部门的吗?”   “不,这个团队目前是独立的,尽管隶属于国家,可它却不属于任何一个部门。”   她摇摇头,接着将实情缓缓地说了出来——   一切从两年前开始。   两年前,这个世界的宁海和赤瞳所在的国家注意到了反转世界和灵能力者的存在,并且开始着手起了相应的实验与计划。   虽然在可以追溯到的最早的记录中,反转世界首次出现的时间是五年前,但是因为出现的次数不够频繁,而相关者们匪夷所思的证词又不受上层重视,所以足足拖延了三年,国家才总算正式确认了其存在的真实性;而在确认之后,就如我不久前猜想得那样,政治家与军人们意识到了反转世界的庞大战略价值,一个又一个的探索计划逐步建立并落实,拥有灵能力潜质的人才们纷纷被投入计划之中。由于反转世界不可估量的危险性,计划落实之后死伤无数,殒命于异界的探索者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更要命的是:在反转世界中无法使用的不止是电器,就连火药武器都不能正常发动,现代科技的支援受到了极大的制约,探索者们能够依赖的,只有以现代工艺制造的各类简单求生工具,与自己的灵力而已。   不过……对于民间的灵能力者来说,这些都是与己无关的事。   受限于诸多顾虑,国家没有向民众公布反转世界的存在,因此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召集民间灵能力者;而在民间,灵能力者的圈子极其封闭,像是罗佩这种找到同类的例子只是少数,更多的灵能力者往往无法与同类接触,更有甚者还以为进出反转世界是只有自己才具备的特权。这些不利条件大大地增加了国家在民间寻找灵能力者的难度,而后者则有一部分因为对国家的顾虑而选择沉默,另一部分选择上报的,又会因为当地部门的不知情而被当成笑话。   当然……国家也不是没有采取过相应的措施,比如说,虽然这种机密上级是不可能让下级部门知情的,但是可以适当地吩咐一下,让他们留意那些看似满口胡扯的报案者,有出现时报告上级,由上级报告给更上级,再由更上级报告给有知情权限的更更上级,理论上就能一切顺利,不过……有时候吩咐是吩咐了,具体落实起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许许多多或简单或复杂且不容忽视的客观现实条件,造就了现在这个局面。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拥有灵能力的罪犯们出现了。   起初,国家并不在乎这种新类型的罪犯:任你灵力再强,也只能在反转世界才能逞凶,等回了正常世界,灵能力者所能发挥的力量也只是比起普通人稍强而已,尽管这个“稍强”可能是连那些国家运动员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水平,可是面对现代化的武警部队,所谓的灵能力者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也因此,像是那种“由灵能力者组成的特殊治安部门”也终究是没有出现,有着灵能力的罪犯们统统都交给武警部队处理去了。至于武警们中间出现的舆论问题,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一个预料之外的新发现,令国家改变了主意。   “新发现?”我问,“是什么?”   “有一天,国家突然发现,灵能力者在正常世界的灵力变强了。”赤瞳缓慢地回答,“不,与其说是变强,到不如说是‘更好用了’。”   “你的意思是,本来在正常世界不怎么活泼的灵力,在运行时变得更加轻松了?”   “唔,大概就是这样。我不是真正的灵能力者,所以也不是特别清楚。”她说,“这种变化并不是一蹴而就地,而是日积月累地。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推移,正常世界的灵能力者的灵力,正在逐渐接近身处于反转世界的时候的水平。”   “如果有朝一日,灵能力者可以在正常世界发挥出反转世界的灵力水平,那么……”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复杂的都市地带,即使是武警部队也无法镇压这种罪犯。”   “所以,国家重新审视了建立以灵能力者为主的治安部门的想法。”她说,“我所在的团队,就是国家在这方面进行的尝试。”   “也就是说,你作为这个团队的一员,即使不是灵能力者,也至少是拥有灵力的,只是没有灵感能力而已?”   “是的。”她确信地点头了,“我之前对同事试探过。在团队中的,不是灵能力者,就是有其潜质的人。”   我消化了一遍她给我的情报。   原来如此,难怪她之前会说自己所在的团队不属于任何一个部门,因为它本身就可以视作为新部门的雏形。即使不是雏形,也会为新部门的建立带来重要的参考价值。   接着,我抬起头,观察她。   在之前的交流中,我对她也有了少许的了解:虽然看气质是比较无口的女孩,但是一旦说起话来,就不会刻意地吝啬话语,而是会用冷静、理性、有条理地口吻说出想法。这种态度,令我感觉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而非心血来潮、脱口而出的产物。   尽管外表青涩,可内在却仿佛是成熟的,再配合她的九次剧本经验,以及先前放出的凛然感,一种坚实的可靠感油然而生。   她稍微地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留给我消化情报的时间。接着,她继续说了下去:“几天前,政府收到了一个情报,说是在这都灵市有神秘的犯罪团伙出现,他们正在疯狂地狩猎市内的灵能力者们。之后,政府派遣了我所在的团队,于两天前抵达了都灵市。”   “守秘人让你调查的,就是这个团伙的阴谋吧。”我说。   她点点头,随即说:“据说向政府提供情报的,是这个神秘团伙的叛徒。”   这又是一条值得注意的情报。   另外,不知为何……或许是措辞的缘故吧,之前我一直以“神秘人们”、“神秘人群体”这样的叫法来称呼他们,就像是故事中的神秘反派一样,可此刻听她用了“神秘团伙”这个词组,顿时觉得他们多了一股乌合之众的味道。   “团队的队长与神秘团伙的叛徒有着联络渠道,关系相当于警察与线人,不过因为那叛徒不能随意行动,所以在提供了最初的情报之后就没有回音了。”她说,“由于团队抵达都灵市才两天,现在还没有任何成果。”   我想了想,问:“如果我以灵能力者的身份出现在你所在的团队的视野中,会怎么样?”   “嗯……”她先是思考了一阵子,“很可能会被拉拢。”   “能在调查神秘人的事情上起到帮助吗?”我问。   “那要看接触的方式。”她说,“以我对团队的了解,他们在发现你之后,立刻就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后方,只有在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之后才会把你当成战力看待。”   “那样就太迟了。”   “事实上,这还是比较好的后果……如果让团队之外的国家部门知道了你,肯定会软硬兼施地让你为探索反转世界做准备……那样一来就距离执行指令的路线偏差得更加严重了。”   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   我试着思考办法。   接着……我想到了。   “对了,纱纪之前从我手中逃跑了,如果我没猜错,神秘团伙应该已经知晓了我的存在。”我对她说,“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狩猎灵能力者。如果以我为诱饵,引出他们的成员,应该就可以作为调查的突破口……这对于尚未获得任何成果的团队来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吧。”   “你的意思是,你要与团队接触,然后提出这个办法?”   “是的。”我承认了。   以目前来看,想要调查神秘人,国家官方的势力是有必要借助的,能够一起行动自然是最好。赤瞳作为其中一员,不必思考如何借助的问题,而我有她这个桥梁在,也可以间接地借助到这种优势,但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加入到团队的行动中,容易在关键时刻变成难以插手的旁观者;而且这种间接借助形式的效率也较为低下,视情况而定,我甚至还会拖她的后腿,给她添无谓的麻烦。   即使没有其他办法,我也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情况。   “这……可以一试。”她斟酌地说,“不过细节上还需要再推敲一番。”   接着,经过了几句交流,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她站了起来。   “要走了吗?”我问。   她点头了,接着说:“你也一起。”   “我?”   “我在来这里之前调查了这个世界的你的情报,顺便查到了住址。”她说,“这间出租屋只有一个卧室,两个人住不方便,但是你的家有两个卧室,这样正好。” 第109章 反转世界(十二)   我慢了一拍才理解赤瞳的言外之意:她的意思是,她也要跟着我住进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   “你要跟我一起?”我特地确认了一遍。   “没错。”她神色坦然地回应。   “为什么?”   听见我这么问,她反而疑惑地偏了偏头,像是在说:你到底在问什么啊。接着,她才回答:“这里是生存剧本,我们是队友,在尽可能接近的地方休息是很正常的,不是吗?况且你也说过,你的存在应该已经被神秘团伙知晓了,他们随时都可能前来袭击你,而我则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说实话,虽然我对你的实力如何并不清楚,但即使你是有着出色身手的调查员,在这种局面下采取会使自己落单的行动也是比较不安全的。”   她说得十分正确,我一时间也挑不出有毛病的地方。   从感情上来说,即使以前经历了那么多,我也依旧对这种男女同居的选择无法彻底适应,不过既然她都给出了这样的回答,那如果我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就未免过于矫情了。   “好吧。”我说,“住址在哪里?我们一起过去。”   “我记在纸上了。”她拿出了一张纸条,“距离这里不远,很快就能到。”   接着,我们离开了出租屋,向着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出发。   在离开之前,我自然也没有忘记带上那面试衣镜……尽管体积比较大,携带起来比较碍事,可作为通往反转世界的出入口,也不能一直将其放置在这种地方。当然,如果没有必要,我也不打算再次涉足反转世界,不过这也是以防万一,要是之后出现了必须进出反转世界的情况,身边有这么一个出入口也是比较方便的。   走在路上,因为抱着这么大一面镜子,所以难免受到行人们的注目。   赤瞳两手空空地走在我的身边,对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问:“你的体力似乎挺好,但是如果我的眼光没有出错,你好像也没有经过锻炼的样子……”   “我用了念力。”   在抱着试衣镜走动的时候,我用念力减轻它的重量,达成了省力的结果。   “念力?”她眨了眨眼。   我向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超能力。   尽管这种解释也是对队友戒备心不高的体现,可既然要互相合作,那就不能凡事都藏着掩着。要知道就连那个白井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对队友适当透底的必要性,那我自然也不会连这也要隐瞒,不过我对赤瞳的为人仍不了解,所以也没有把特权的详情都交代得一干二净。   听完之后,她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作为交换,也将自己的特长说了出来。   与我最初对她的印象差不多:她是一名专精于近身战斗的调查员,擅长使用刀剑类兵器,也有暗杀行动的经验。因为特长是这般,所以体力也理所当然地特别强,速度、力气、技巧、动态视力、反射神经……但凡是成熟战士所必需的条件,她都一应俱全,令人难以与她这漂亮女孩的外表联系在一起。   换个角度来说,这种外表与实力的强烈反差也能为她的暗杀行动增添优势,想必因为小瞧她而被杀死的角色也是大有人在的。   “你的念力不是会消耗精神吗?这面试衣镜,我来帮你拿吧。”她主动地说。   “不用了,这种程度的重量也不需要特别集中注意力。”我说,“话说那个团队没有给你们安排住宿吗?”   走着走着,时间经过了七点钟,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走出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片住宅区。   “有安排,就是不方便,不如直接住进你家。”她说。   虽然她将那一处住址说成是我的家,但是我可没有住在那里的记忆,所以也很难产生“邀请同辈女孩住进自己家”的直观感受。   过了一会儿,我们走进一栋住宅楼,爬到三层,来到了其中一扇门前。   赤瞳看了看门牌数字,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拿出了钥匙串。   在试到第二个钥匙的时候,我成功地打开了门锁,推门而入。   赤瞳跟着我进了玄关。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在路上的时候,我向赤瞳提过一个问题:要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父母在家怎么办?虽然可以尝试蒙混过关,但终究是有点麻烦的。而赤瞳的回答则是:因为就读的高中离老家很远,所以宁海并没有与父母住在一起,而是在外独自居住,这间屋子则是其父母托关系便宜租下的。   无论如何,这倒是方便了我们。   屋子的客厅收拾得十分整洁。我将试衣镜放到了角落,旁边的赤瞳低了低头,抚摸肚子,问:“你吃过了吗?”   “下午三点的时候吃过。”我回答。   “现在饿吗?”   “不饿。”   “就算不饿也吃点吧。”她面不改色地说。   我看着她的表情,虽然她依旧是一脸“看上去无口”的态度,但我总觉得她其实很想吃点什么。   不过……经过一番检查,我们最后发现,屋子里没有多少剩余的食材。   “到外面吃吧。”我提出建议。   “不。”她说,“先去买食材。”   ……   四十五分钟之后,我们从外面的超市买来了食材。   或许是爱好,或许是其他缘故,赤瞳购买的食材尽是各种肉类,并且数量颇多;而考虑到营养均衡,我只能购买更多的蔬菜,让餐桌上尽可能地多一些绿色。事实上我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那种会注重营养均衡的人,比起蔬菜我也确实更加喜欢吃肉,这种行为对我来说是比较反常的,不过这也正说明了赤瞳购买的肉类之多,令看着这一幕的我也不由得产生了“多吃蔬菜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   回了屋子,她开始在厨房中烹饪。起初我也在帮忙,不过因为对料理一窍不通,所以也只能帮忙切点什么,很快就出了厨房。   等烹饪结束,时间已经接近九点。   只见餐桌上摆满了装着肉食的盘子,炖肉、炒肉、炸肉、烤肉、蒸肉……哪怕是喜欢吃肉的我也不免有种真是够了的想法。原来赤瞳根本没怎么用到我购买的蔬菜,尽管也不是完全没用,可偶尔可以看见的绿色,基本上都是为了给肉调味而投入的。   “为什么都是肉?”我问。   她已经开动了,此刻听我提问,就抬起头,嘴巴不停地嚼动着:“嗯?”   “不,没什么……”   因为她是那种外表美丽的女孩,所以即使胡吃海塞也能透露出可爱的味道。尽管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看着她这样,我也没了要讲道理的心情,也跟着拿起了筷子。   吃完之后,我们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同时开始交流起来。   我们同为调查员,双方又不熟悉,话题很快就到了剧本上。在这方面,在国家势力中有着位置的赤瞳掌握了更多的情报,因此交流主要是以我问她答的形式在进行,对面的电视节目只是背景音而已。   “我调查了一下关于进出反转世界的条件的事。”她说,“虽然之前得到了‘只有拥有灵力才能进出反转世界’的情报,但这其实是不太正确的。”   “怎么说?”   “严格地说,只要是人,是生命,就肯定拥有灵力,只是量的多寡有区别。”她解释着,“所以进出反转世界的条件,并不是灵力的有无,而是灵力的多少,只有灵力多到一定程度的人——也即是所谓的‘有灵能力潜质’的人才能满足条件。”   “原来如此。”我点头。   “然后,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她说出了一个令人在意的情报,“随着时间推移,国家开始发现,这个条件正在逐渐地变得宽松起来。”   “你的意思难道是……标准正在降低?”我问,“以前不能进出反转世界的人,现在也能勉勉强强做到这件事了?”   “没错。”她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我开始思考。   结合我之前得到的两个情报——分别是罗佩信件中提到的“离开反转世界的缓冲时间正在缩短”和赤瞳提过的“灵能力者逐渐地能在正常世界发挥反转世界水平的灵力”,我的内心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怪异的征兆,似乎在预示着,正常世界与反转世界的隔阂正在逐步地淡化。   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开始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了。   平心而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赤瞳也不是,因此无论正常世界和反转世界如何,都与未来的我们无关,然而……倘若这是与我们接下来的指令息息相关的,那就不能置若罔闻。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个世界的宁海会有什么能够牵扯到两个世界的动态的立场,但是天知道以后还会发生哪些错综复杂的巧合。   我姑且先记下了这件事,继续与赤瞳说话。   接着,我们谈到了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这个世界的宁海。   “这个世界的你是一个正义感强烈的人。”她说,“成绩优秀、乐善好施、严于律己……是一个班级的班长,在同学和老师之间很受好评,还拿过很多次奖状,对有困难的人无法视而不见。”   我不禁哑然:这真的是我吗?真的是宁海吗?这根本就是披着宁海外皮的罗佩吧。   “那么罗佩呢?”我好奇地问。   “经常逃课的不良少年。”她说出了这么一个评价,“考虑到他的灵能力者身份……应该是利用上课时间去除灵了。”   “真不像。”   默然了一会儿,我只能给出这样的回应。   “嗯,真不像。”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   次日,早晨七点。   出于调整作息的需求,虽然不困,但我还是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就上了床,花了很长时间才成功入睡。苏醒之后,我穿上拖鞋,走到了客厅。   浴室的方向有水声在响。   很快,水声消失。过了片刻,浴室的门被打开,穿了一身崭新红色睡衣的赤瞳走了出来。她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和脸上的水珠,肌肤白里透红,身上带着未祛的湿气,见我站在客厅,就出声说话:“你醒了啊。”   “在洗澡?”   “嗯,刚才去晨练了。”她神态自然地说。   上次剧本的队友白井也有晨练的习惯,但是剧本世界的锻炼效果是无法带离的,那只是为了维持良好习惯而已。这件事赤瞳不会不知道,想必她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而去做的。相较之下,我却是显得比较懈怠了。   随即,我们用昨晚做的剩菜随便地吃了一顿早饭。等赤瞳换好衣服,就一起走出了屋子。   离开住宅楼之后,我们来到了明媚的阳光下。她问:“关于昨天商量的计划,你准备在什么时候实施?”   “是指我与你所在的团队进行接触的计划吗?”我说,“事不宜迟,就今天吧。”   “好。”她点头,“那么,先确定一下方案……你的身份是‘被神秘团伙成员袭击过一次的灵能力者’,而我则是‘在调查神秘团伙事件的过程中遇见你的团队成员’,接下来我要将你介绍给团队……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   “以防万一,我先不直接带你过去,而是先去向队长提一下这件事,看看他的态度。”她说,“你先在附近等一下吧。”   “没问题。”我答应了。   然后,经过了半小时,我们来到了一条街道上。   我走进路边的餐馆,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而她则与我分开,向着团队所在地走去。   等待的过程是枯燥的。   我向店员要了一碗浓汤,慢慢地喝着,同时拿出手机,不时地翻看网页,增进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我在屋子里找到的,里面有很多联系人,除了父母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明显是朋友的电话号码……看来他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与我不同。   一个有着强烈正义感且受欢迎的我,真是难以想象。   大约五十分钟之后,赤瞳回来了。   “宁海,事情已经谈好了。”她说,“跟我来吧。” 第110章 反转世界(十三)   经过一阵并不漫长的等待,赤瞳与队长谈好了见面一事。   我立即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餐馆,向着团队的所在地走去。   “他是什么态度?”我问。   “看上去对你很感兴趣。”她说出了不出预料的回答。   从之前的交流来看,虽然国家方面并不缺少灵能力者,但是在分配问题上却存在着明显的不均衡:因为绝大多数灵能力者都被投入到了探索反转世界的计划中,所以分配到对内治安方面的人才就稀少了起来,纵然上级已经有意要设立专门打击灵能力者罪犯的治安部门,可内部确实存在的不同声音又使得事事不能尽如人意,人才调动举步维艰,新鲜的人才又总是会被消息灵通的探索部门先一步抢走。   简单地说就是……人才,国家不缺,团队缺。   每一个自己跳出来的民间灵能力者,对团队来说都是值得争取的。   ……   团队并没有独立的办事地点,所在地就位于公安局建筑之中,若是说起理由,那倒是可以找到很多:他们没有真正地成为独立的部门、他们是刚从外地来的、他们在这里可以方便地借助到很多警方资源、他们……然而,即使说了再多,也无法抹消其中一个比较刺眼的理由:他们不被看好。   在赤瞳的带领下,我通过正门,进入局里。   走廊上,不时地会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经过我们的身边,投来古怪的视线,不过没人来盘问我们,兴许是事先被知会了什么。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进来,那肯定被阻拦住了。   “团队不被看好?”我问,“为什么?”   “因为上面有不少人认为,没有必要在现在这个时期设立团队。”赤瞳继续解释,“灵能力者在今后必定会成为国内治安的心腹大患,这一点不会有人否认,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认为,只要届时适当地调出一批灵能力者,经过针对性的训练,搭配上现代化装备,就能摧枯拉朽地扫荡徒有灵能力的民间罪犯;比起在这时候设立团队,不如专心于探索反转世界,这样更有效率……这一番话是合理的,坦白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团队在这个时期的定位很尴尬。”   “现在的灵能力者罪犯只需要出动武警部队就能解决,没有团队插手的必要……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她说,“如果不是有上级认为相较于临阵磨枪,提前积累对抗灵能力者罪犯的经验也很重要,这次的任务根本没有团队插手的余地。”   因为她是调查员,并不是真正的团队成员赤瞳,所以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   接着,我们到了一扇门前。   她推门而入。   里面是一间偌大的会议室,中间放着一张特别大的木质长桌,左右两边放着一张张椅子,角落有立式空调和盆景,天花板上的灯管没有打开,不过因为窗帘都拉开了,外面又是白天,所以室内也很明亮。   在不远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系着暗红色领带,由于坐在对面,看不清他穿了什么裤子。此刻他正拿着一叠纸质文件,本来在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可在门被打开之后,他就抬起了头,望向我们。   “赤瞳?”他发出声音,“你把宁海带过来了吗?”   “是的,队长。”赤瞳说。   这个人就是团队的负责人。   我注视着他。   他也向我看了过来。那双眼是蓝色的,头发棕色,中间夹杂着许多白发丝。突然,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你就是宁海吧。”他笑了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停顿了一小会儿,他又面露恍然,说:“我记起来了,昨天下午,在那家餐馆……我还点了和你一样的面食来着。”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多少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有一个不知道该点什么菜品的男人坐在我的邻桌,然后学我点了相同的面,不过具体是不是他,我也不确信,因为我可没有连随便遇见一个路人都能记住脸的记性。   要说巧合,那倒也确实是巧,不过目前我也无法从中剖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别站着,都先坐下吧。”他抬手示意。   我和赤瞳就近坐了下来。   “宁海,之前赤瞳向我提过你。”他对我说,“你的朋友罗佩也是灵能力者,前阵子被神秘团伙袭击,下落不明;而你则一直在追寻他的踪迹,期间也遭到了袭击,如今也正在被威胁着……是这样吧?”   “没错。”我承认了这段话。   尽管这是我与团队接触的假动机,可也并非尽是虚假:我确实受了神秘团伙成员的袭击,罗佩也确实下落不明,除了“宁海一直在追寻罗佩的踪迹”这一点存疑之外,其他都是真实不虚的——不过,倘若赤瞳的调查成果没有出错,以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性格,他很可能真的有寻找罗佩的打算。   我之所以会收到“调查神秘人”的指令,八成也是因为他想要查明朋友的下落,要不然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哪里会趟这种浑水。   “那么,你是想要寻求我们的保护吗?”中年男人——团队的队长问我。   “不。”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也要参与你们的行动,追踪神秘团伙。”   “你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吗?”他盯着我看,“他们都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罪犯,没有道德和良知可言。虽然我们的调查才刚开始,但是哪怕就目前得到的信息也可以多少地判断出来,落入他们之手的灵能力者很可能都已经死亡了。你也是灵能力者,也是他们的目标,还曾经受过他们的袭击……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知晓,他们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收起了笑容,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我都明白。”我说,“但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朋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曾经在雾切那里接受过的短期演技训练此刻正在发挥作用:我刻意地收敛了情绪,不做多余的表情变化,少做少错——人们往往不会因为别人的面无表情就断言其缺少内心活动,而是会根据其他条件加以揣摩。现在的我的立场是“有强烈正义感且朋友下落不明的未成年少年”,因此即使拿出冷淡的样子,别人也会自顾自地从中解读出“他其实十分愤怒”的信息。   不过这种手法对相关专家是没有用的,需要注意。   “我可以做诱饵。”我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他们既然要狩猎灵能力者,那就没有放过我的理由。”   “我也赞同这件事。”赤瞳这时候也说话了,“队长,虽然我们才来这里没多久,还有很多时间,但是调查方面没有突破口也是事实,只要借助宁海的条件,相信就可以钓出神秘团伙的成员。”   队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以你的性格会说出这种话可真是稀奇,为什么?”   “如果继续放任神秘团伙行动下去,会造成更大的损害。”她面不改色地说,“为了避免宁海真的被掳走,我也会在暗中跟随他,伺机而动。”   “唔……”队长皱眉思考起来。   先前还在抗拒我参与行动的他此刻居然轻易松动了态度。我不清楚团队的内情如何,不过看样子,他们的行动确实是碰到了难以突破的阻碍。   片刻后,他对我问:“你对神秘团伙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出现的袭击灵能力者的群体,其中有一个会变成水的灵能力者成员……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会变成水?那应该是一种法术。既是灵能力者又会法术的话,十有八九是神秘团伙的高级干部之一。”他若有所思地说,“你还知道其他什么吗?”   我摇头。   “实际上,像是这种狩猎灵能力者的犯罪团伙,在世界各地都是存在的。”他的十指交叉起来,“那些人掌握了一种办法,可以通过对灵能力者的血肉进行加工,制造出一种消耗品式的道具,持有它的罪犯即使身处于正常世界也能发挥出不错水平的灵力。尽管产量特别稀少,且增幅效果不及身处于反转世界的水平,可至少也能达到其三分之一的效果。”   赤瞳神色一动,这个情报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听闻。   难道这就是神秘团伙狩猎灵能力者的动机?   队长直视着我,说:“赤瞳固然是身手出色的武术达人,可面对携带道具的对手,也只能做到自己全身而退,无法完全保证你的安危。”   “我明白了。”我说,“但我还是坚持这个方案。说到底,我也没有完全不承担任何风险的意思,早在自愿做诱饵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而且,如果只能发挥出反转世界三分之一的水平,那就很难成为我的一合之敌。   “那是你的心理准备,不是我们的。”他直接地说,“作为治安者,制定让一般公民承担风险的方案是我们的失职。”   “那么,让我加入你们怎么样?”我继续说,“我听赤瞳说过,你们十分缺少人才。只要我成为了你们的一员,应该就不算一般民众了吧?”   他再次皱起眉头。   “话说回来,那些人为什么会掌握那种办法?”我问,“法术又是什么?”   对这个世界来说,反转世界和灵能力者都是新生概念,按理说所有灵能力者都处于摸索灵力特性的阶段,距离更加复杂的层次还有一段距离,即使有人抵达了,也应该是以国家为首的研究机关等等,而非那些“乌合之众”;然而听队长的说法,在正常世界强化灵力的办法也好,法术也罢,仿佛都是一种已经相对普及了的概念。   “你问这个?”他回答,“很简单,那些办法,都不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反转世界中得到的。”   “得到?”   “反转世界中盘踞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长时间置身于其中的人,心灵会逐渐地染上黑色。通俗地说,就是变得邪恶。”他耐心地解释,“这种力量,常常以低语声的形式出现。我曾经在上级的命令之下与伙伴一起探索反转世界,也听过这种声音。怎么说呢……我听不清楚,就像是在水面下倾听岸上的人说出的话语一样。但是据说,那些堕入心灵黑暗面的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听清这种声音,并且将其记录下来……而记录的成果,就是法术了。”   “也就是说,那些犯罪团伙中也都存在着这种人?”   “没错。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沉浸于黑暗心灵的人成为罪犯也都是早晚的事。”   “不过……我听说被神秘力量迷惑心灵的人都会陷入狂乱,难道不是这样吗?”我问。   “那是末期阶段。如果把一个人丢进反转世界,并且保证其不死且不能离开,那他就会经历三个阶段:正常、邪恶、狂乱。”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说是‘狂乱’,但也不会变成大喊大叫的样子;相反,这种状态下的人会异常沉默,遇到活人就攻击,哪怕对象是亲人和朋友也是如此……还有就是,眼睛会变成红色。”   听到这里,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异常的沉默、强烈的攻击性、红色的双眼……这种种描述,不正是河狸市的红眼病人的特征吗?   再加上,反转世界的“长时间置身于其中就会变得异常”的特征,仔细想想,与当初遭到仪式封闭化的河狸市也是如出一辙。只是在听见队长这么说之前,我完全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而且河狸市并不存在能够解读出法术的低语声,变成病人的受害者也不会先经历“变得邪恶”的中间阶段……   不,真的不会吗?   我在河狸市接触过的“从正常人变成病患”的人严格地说其实只有两个,交流时间短暂的三轮先生姑且不论,之后变成病人的三轮雪绪确实存在着心理异常的迹象,她给我的感觉,始终都像是即将被引爆的炸药桶一般;哪怕是我自己,也曾经对亲手俘虏的邪教徒反常地施加了血腥的虐待行为,甚至还在之后产生过要监禁青叶和雪绪的念头,让她们成为自己的泄欲工具。   我能保证,在那最初的经历中,自己真的没有站在深渊的边缘,险些掉落下去吗? 第111章 反转世界(十四)   队长的话语勾起了我并不久远的回忆,他所描述的“在反转世界陷入狂乱的人”,其沉默、攻击性、红色双眼的特征,都与我曾经敌对的“红眼病患者”完全一致,这令我十分在意。   我本以为自己经历的剧本都是各自不同的世界,相互之间毫无瓜葛,然而现在看来,事实却与我的预料截然相反。   不过,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那就是我目前所处的都灵市,与当初的日本河狸市,绝非同一个世界的城市——虽然我来到这个剧本的时间尚短,但是哪怕只凭一些大致的了解也能看出来这一点:河狸市所在的世界与我原本居住的世界十分相似,有中国、美国、日本、俄罗斯在内的国家,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在这个世界却看不见那些如雷贯耳的国家名字,就拿这个都灵市所属的国家来说,也是一个我从未耳闻过的大国,因为名字太难记,所以我就暂且不作说明,只以“国家”称呼。   反转世界、红眼病、剧本之间的未知联系……   我先记下了这件事,然后姑且将其搁置,留作之后思考。   这是一时间无法弄明白的谜题,即使明白了,也不见得能对本次剧本有多少助益;不如暂且放下,先专注眼前的事。   接着,我在心里稍微地整理了一下队长刚才说的话:如今在都灵市潜伏的神秘团伙掌握了以灵能力者的血肉制造道具的秘法,道具可以增幅灵能力者的灵力,达到反转世界三分之一的水平,而这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犯罪动机。   在团伙内部,存在着懂得施展法术的成员,纱纪正是其中之一。队长先前凭借纱纪“既是灵能力者又会法术”的特征,推断其是团伙的高级干部,由此可见,这种角色在团伙中都是身居高位,且数量很是稀少。   “那些掌握了偏向于战斗的法术的灵能力者往往都十分危险,如果在反转世界中遇到了,十个普通灵能力者也不见得能打败一个。”队长像是记起了不好的回忆,“好在正常世界的他们在使用法术时都有着限制,而且我们也能用枪械,只要别太大意,就总是有办法对付的。”   “限制,是指?”我抓住了这个词。   “施展法术需要时间。一旦被迫中断,灵力就会反伤本体。”他解释着,“在反转世界的时候,灵力运行很快,大多数法术的施展都只是一瞬间,没什么打断的余地;但是在正常世界,灵力不仅运行缓慢,操纵也艰难,因此施展过程容易出错,并且会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听上去像是奇幻故事中的魔法师。”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他毫不意外地说。   “说起来,既然狩猎灵能力者的犯罪团伙在其他地方也有不少,那么为什么你们会专门到都灵市调查呢?”我问起了另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只是偶然吗?还是有特殊的理由?”   “只是偶然而已。”他笑了笑,“打个比方来说,你去超市买薯片,然后看见货架上放了很多袋,你取下了其中一袋,而不是其他的,难道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只是随便挑一袋而已吧。”   虽然他这么对我说,但我还是有点在意,不过看样子即使有复杂的内情,他也不会详细说给我听。归根结底,在他眼中我的立场只是一介一般公民而已,他先前会给我解释那么多,估计也只是把我当成了值得拉拢的民间灵能力者,而不是说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那么,之前提到的方案……”   “我会考虑的。”他郑重地说,“就如你所说,我们的调查进度确实不如意。为了避免伤亡进一步扩大,在我们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或许需要借助到你的条件。”   ……   之后,我离开公安局,回到了屋子。   赤瞳还需要留在团队里继续工作,所以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不过要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也不完全准确——在我走出公安局正门的不久后,我感受到了后方不远处有人在跟踪我,数量为二,搭乘一辆不起眼的白色车子,乍看之下是碰巧同路,可实际上一直都有视线投射在我的身上。   从时机上来看,他们毫无疑问是队长派来的人,任务估计是监视我周围的动态,有意外就报告上去。   往好的说,这是在保护我,防止我被神秘团伙杀害;往坏的说,这是表面上大义凛然地表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你做诱饵”,私底下却想放线钓鱼,要通过我这个鱼饵来钓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袭击我的神秘团伙成员。   我并不在意做诱饵,要不然也不会向队长提出那种方案,可像是这种被动的形势也不是我所期望的。   果然,以一般人的身份向团队提出参与行动的请求是比较勉强的,虽然会有这种结果也不出乎我的预料,但是仔细反省,或许正是因为上一次与老神父的合作太过顺利,所以才会导致我这一次存了侥幸心理。   我开始思考起了其他路子。   然后,在我用家里的剩菜——或者说剩肉随便凑合了一顿午饭之后,我想到了办法。   之前我在反转世界的废弃医院311病房里找到灵感戒指的时候,也顺便找到了一张名片,那是属于专门提供除灵委托的中介人的东西。因为我本人完全没有要在这个世界做除灵工作的意思,所以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不过此刻想起它来,却觉得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既然是中介人,那应该会认识比较多的灵能力者吧。他对如今发生在都灵市的事件肯定不会不知情,或许会知道什么线索。   我翻出了那张写有联络方式的名片,接着在卧室的床铺上坐下,拿起一款普通手机,向他打去电话。   单调的嘟嘟声响了三下,电话被接通了。   “你好,请问是谁?”对面的人发出了客套的询问。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性,大约是四十到五十岁之间……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印象,年纪轻轻却嗓音沙哑的男性也大有人在。   “你好,我是宁海。”我说。   “宁海?”他疑惑地问,“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呢?”   “你是中介人,对吗?”我问。   闻言,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你是谁?”   这是他第二次询问我的身份了,不过这一次问的想必不是名字之类的简单信息。   “我是罗佩的朋友。”我介绍着自己,“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你的名片,他告诉我,如果我今后打算做除灵方面的工作,那就可以找你。”   “别撒谎了。”他的口吻骤然冷淡,“罗佩早就已经下落不明了。说,你到底是谁?是追杀罗佩的神秘人吗?如果你想要通过我找到更多的猎物,那就打错算盘了。别看我从来都不主动除灵,可我的灵能力却没有因此而生疏下来。”   听见他这么说,我倒是注意到了一个盲点。   没错,如果我是神秘人,那么为了猎杀更多的灵能力者,先俘虏这个中介人无疑是上策,他肯定掌握了很多灵能力者的联络方式,乃至于联系地址,可谓是一举多得。   念及此处,我又产生了一个不妙的想法:他会不会已经是被俘虏的状态了?   虽然他此刻的口吻好像依旧是自由身,并且不惧怕可能袭来的神秘人,但是假设他已经被俘虏,被神秘人所胁迫,不得不伪装成了没被俘虏的姿态,以此令与他取得联络的灵能力者掉以轻心……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一边想着,我一边说:“我没有撒谎。罗佩在逃避神秘人追杀的时候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用他的镜子前往反转世界去取他留给我的道具,而你的名片则和那道具放在了一起。”   “道具?”他狐疑地问,“是什么样子的道具?”   “一枚戒指。”   “戒指……哦,是那枚能够激活灵感的戒指吧。”   原来他也知道。   “这样就能证明我不是神秘人了吧?”我问。   “不,还不行,那说不定是你杀死了罗佩之后抢来的。”他还没有解除戒备,“我还要再确认一下,对了……你之前说你用了他的镜门进入反转世界?告诉我,那镜门是什么样式的。就算是追杀他的神秘人,也不会连这都知道。”   “镜门?就是可以充当反转世界出入口的特殊镜子吗?”   “不错。”他肯定了。   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名词。通往反转世界的镜面之门,镜门……我记下了这个名词,然后说:“是一面试衣镜。”   他停顿了一下,说:“答对了。”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说实话,我还不能对你完全放心。”他谨慎地说,“不过再怀疑下去也是没完没了,不如先说正事吧,你是为什么打电话给我的?”   “我想知道你对神秘人有什么了解。”   “问这个做什么?你想接触神秘人吗?”   “罗佩是我的朋友,他被神秘人追杀,我不能放着不管。”我说出了自己的表面动机,“你之前说罗佩下落不明,也就是说,他的死讯还没有得到确认,是吗?”   “虽然还没确认,但是杳无音信这么久,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死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如果追杀他的是其他神秘人,那他或许还能跑掉,可对手偏偏是特别擅长追踪的家伙,就算是以他的伪装法术,也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等等……你说什么?”我没有错过那个词,“伪装……法术?”   “是的,伪装法术,罗佩可以用它伪装成其他人,性别、年龄、身高、体重……大致上都可以改变。”他奇怪地问,“他没对你说吗?”   “我也是通过那封信才知道他原来是灵能力者的。”   “原来如此,唔……看来你还真不是神秘人。”他说,“如果你是神秘人,肯定知道他会这个法术,不会在这里装作不知道,那会让我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他的朋友。”   话是这样说,可我觉得他也未必就因此而信任我了。   不过……罗佩居然会法术,这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只有在反转世界中沉浸于心灵黑暗面的人,才可以从盘踞于那里的低语声中解读出法术的知识,继而习得法术;换而言之,既然罗佩会,那就说明他已经沦为邪恶?   不,要下定论还嫌太早,兴许他本人没有堕落,只是从其他地方得到了记录着法术知识的物品……可是,他一个独来独往的民间灵能力者,又不是国家势力的人,如果没有堕落,那又能从什么地方得到法术知识?   中介人似乎并不对罗佩会法术知识感到稀奇,仿佛根本不知道一个灵能力者掌握了法术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看似反常,却也合理……在反转世界与灵能力者仍然是新生事物的如今,即使是这种“常识”,背后也隐藏着无数提供证明的案例,而民间灵能力者的圈子又是那么的封闭,要是他什么都知道,那反而才是不合理的。   “话题有点偏了,你有神秘人的情报吗?”我言归正传地问。   “有。”他出乎预料地给出了正面且直接的答复。   我顿了一下,问:“可以告诉给我吗?”   “你能出多少钱?”他反问,“就算你是罗佩的朋友,我也不能做亏本买卖。顺带一提,我只接受现金交易。”   “很遗憾,我没有多少钱。”   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我手头的现金并不多。即使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多存款,我也无法从取款机中取出来,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密码是多少。   “那就没办法了。”他说,“再……”   “不过。”我打断了他的道别,“我可以写欠条,这样如何?”   “欠条吗?”他迟疑了。   我等待着他的答复。   这一次,我又做出了对剧本世界的宁海十分抱歉的事。   虽然说出要写欠条的人是我,但事后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人却是他了。 第112章 反转世界(十五)   经过了一阵思考,中介人说话了。   “你要用欠条,可以,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之后付得起欠款?”   “我是灵能力者,我可以赚钱还账,委托就由你介绍,怎么样?”我提出了一种办法。   “那得等这阵风波过去之后。”他说,“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只接受现金交易,早晚是要见你一面的。欠条就欠条吧,到时候别怪我收得太狠。”   “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早上七点半,地址是……”他说出了一个地址,“就这样,再见。”   说完,他挂点了电话。   我收起了手机。   这一次的交流算是成功了,不过中介人的态度却是有些值得推敲的部分:他起初怀疑我是神秘人,之后尽管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了怀疑,可也没有完全相信我,最后却表示要与我见面。万一我真是神秘人,那他可就要遭殃了。我不认为他是因为利欲熏心所以才出此下策的,毕竟我只说了要出欠条而已。   因为在与我的对话中意识到了我的确不是神秘人,所以才敢与我见面?还是说,他真的已经被神秘人俘虏,如今其存在本身都成了一个陷阱,所以才会提出见面一事?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低,却不得不加以考虑。   ……   次日,早晨。   六点多的时候,我起了床,穿好了衣服和裤子,顺便还检查了一下身上带着的物品。   手机、钥匙、钱包……准备妥当。   这时候,我翻到了罗佩的信件。   这个东西总是被我放在口袋里面,没有拿出去。还有从311病房拿到的戒指也是,一直都戴着没摘。此刻看见了,我就随手摊开来,重新扫了一遍。   紧接着……我再一次地看见了其中部分之前没怎么被我记住的文字:   ——“在那里,灵能力者的灵力会空前地活泼,在正常世界中无法使用的特殊道具也能够使用。”   ——“我会把道具放在那里,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盯着这些文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信纸,抬起右手,缓慢地摘下了中指上面的黑色铁质戒指。   一秒钟经过。   三秒钟经过。   五秒钟经过……   十秒钟之后,我终于确认了:即使摘掉了这一枚戒指,我的灵感能力也没有消失,我依旧可以感应到在自己的身体中犹如血液一般缓慢地流动着的灵性力量。   这是怎么回事?   从信件上面的文字来推断,像是黑铁戒指这种特殊道具在正常世界中无法使用,因此可以说当我于两天前的凌晨脱离了反转世界的那一刻起,黑铁戒指就已经失去了“让人临时性地获得灵感能力”的效力,而我也理应不再能感应灵力才对……可事实上,我依旧没有失去自己的灵感能力。   正因为没有失去,所以我才理所当然地继续戴着它,以为它还有效力。   难道是因为戴着它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我的本能记住了这种感觉,然后使其固定下来了?   罗佩的本意,原本就是想让宁海通过它获得灵感能力,继而可以支配自己的灵力,获得在正常世界反抗神秘人的本钱,而如果说这枚戒指是只要离开反转世界就会沦为废物的玩意,那却是违背了罗佩的预期。我觉得,眼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应该不是由于我本人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戒指本身就有让灵感能力固定下来的效果。   不,应该说,不是这样才比较奇怪。   也不知道在离开了这个剧本之后,我还能不能保留这项能力。尽管肉体锻炼的效果是无法带离剧本的,可灵感能力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肉体的机能,倒不如说是灵魂和精神方面的力量。   想到这里,我将信件和戒指放进口袋,离开了屋子。   很快,我就到了楼下。在不远处的绿化带旁边,一辆白色车子正停在那里,有视线投了过来。   我回望了过去。   有两个男人坐在车里,其中一个是青年,一个是中年,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私服。他们都是负责监视我的团队成员,从昨天开始就守在这个地方,现在那中年正在睡眠,青年还醒着,估计是轮流交替的形式。此刻见我望来,那青年装成了自然错过视线的样子,不与我对视。   既然一直都守在这里,那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赤瞳和我同居的事情了吧?   不过,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的事实。   思考的同时,我走到了车子前排的窗口旁,抬手敲了敲车窗。   坐在驾驶席上的青年顿了一下,降下车窗,对我问:“有事吗?”   “队长正在拿我做鱼饵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然而,纵使我突然这么问,他的脸色也仍然不变,眼神如常,体现出了常人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心理素质。   “你在说什么?”他问,“队长?鱼饵?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我正打算说话,副驾驶席上的中年就闭着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原来他根本没有睡着,或者说,当我接近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了。接着,他睁开了双眼,将歪着脑袋的睡姿调整成正常的坐姿,对青年说:“别装了,都暴露了。”   “前辈……”青年不快地皱眉。   “你这白痴,从他找过来的时候开始,你就该明白再装下去也没用的。”中年拿出了不客气的口气,“而且你那演技是怎么回事?表情和声音都太僵硬了,你以为只要面不改色地回应就是完美的演技了吗?这时候应该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的态度才对,最好再弄出一点点不明显的看着幼稚少年的眼神……对,就像是现在我看着你的眼神一样。”   青年眼角狂跳,仿佛正在压抑动拳脚的冲动。   其实中年的批判也在一定程度上波及到了我,因为我往常使用的就是他所说的这种“面不改色地回应”的演技。如此教导我的雾切也曾经说过:这种速成的演技只能糊弄外行,对专家来说不值一提。   接着,中年又看向我,稍微地整理了表情,慎重地问:“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视线。”我回答,“我从以前开始就对视线特别敏感。你们是从我离开公安局开始就跟上来的吧?”   “原来一开始就暴露了。”中年摇头,“视线吗……看来你的灵感能力特别强大。那么,你找我们又有什么目的?事先说好,我们没有拿你做鱼饵的打算,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毕竟你的立场很危险,不是吗?”   听他的话,看来足够敏锐的灵感能力也是可以感应视线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灵感能力有没有够到这个层次,不过即使有,估计也与直觉提供的视线感应功能重合了。   “结果都是一样的。倘若你们需要保护我的场合出现了,那也同时意味着鱼被你们钓出来了。”我看着他,“至于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是希望你们转告队长一声:我不介意做鱼饵,或者说,我很欢迎,因此如果你们有什么可以更加有效地利用我的方案,那我也会配合;而作为交换,我希望能够参与你们的行动,而不是继续像这样一无所知地等待下去。”   “我会转告的。”   中年一本正经地回答了我,可我觉得他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大约也是认为队长不会答应。   但至少,我已经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去了。   接着,我从车子前离开,走出住宅区,向着附近的公园走去,那里是赤瞳晨练的地方。   虽然几乎已经确定黑铁戒指失去效力了,但是抱着万一的想法,我还是想让赤瞳戴上去试试看。   在后方,白色车子不紧不慢地跟随了上来。很可能是已经明白了我知情的缘故,他们这一次也没有之前那么鬼鬼祟祟,反而颇为大大咧咧。   十几分钟之后,我走进了公园。   赤瞳正站在白砖铺就的空地上,不远处的周围种满了灌木和树。因为时间很早,这个地方的人气又不怎么样,所以此时此刻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穿了一身黑底红纹的运动套装,手上拿着一把木刀,在短暂的时间内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高速做出了十几个斩击动作,其中速度最快力道最足的一次剧烈地撕扯空气,形成了锋利的强风,呼啸着刮向几米外的树木。   砰!   被那风一吹,树干居然应声裂开,看裂痕的形状,仿佛被人用斧头狠狠地劈了一记。   这算是什么?剑气吗?   木刀破风卷起的气流,居然可以打裂坚硬的木头?   我不免地有了意外的情绪。   既然只是晨练,那就说明这一招不是特权,但也应该不止是武术,其中很可能加入了某种超自然力量……毕竟不管怎么说,以正常的武术打出剑气也太不讲道理了。   不过,即使只看那些动作的速度,也能或多或少地看出赤瞳的水平绝对不在我之下。   昨天队长说她只能在神秘人的手下保证全身而退,但那指的肯定只是这个世界的赤瞳,倘若是眼前这调查员赤瞳,别说是正常世界的神秘人了,哪怕是反转世界的灵能力者也不再话下。   “呼……”赤瞳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她望向我这里,平静地问:“宁海,你也来晨练?”   看这个态度,估计她早就发现我在旁观了。   “不,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我拿出黑铁戒指,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她疑惑地问。   我回答:“这是罗佩给我的戒指。”   “你不是要用这个维持自己的灵感能力吗?”她问。   “已经不需要了。”   说完,我又解释了一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那就请让我试试吧。”   我将戒指递给了她。她抬手接过,戴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如何?”   “没有感觉。”她摇了摇头,“果然是失去效力了。”   她之所以会感觉不到灵力,肯定不是因为没有灵力,毕竟灵力是存在于每个生命之中的,只是量的多寡问题而已。   “我还给你吧。”她说着就要脱下戒指。   “不用了。”我没有拿回来的意思,“这个就留在你那里吧,反正我的灵感能力已经固定下来了。接下来你要是进入了反转世界,这个东西大概可以起到帮助。”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点头,说:“谢谢。”   “不用谢。”我转过身,“那么,我先走了。”   “你打算去哪里?”   “昨天我联络了罗佩信件中提到的专门提供除灵委托的中介人。”我解释着,“我觉得他既然认识很多灵能力者,那或许会对都灵市发生的事件知道一些详情。”   “认识很多灵能力者?”她敏锐地抓到了重点,“这个人安全吗?”   看来她也意识到中介人的人脉资源意味着什么了:只要神秘团伙抓到了中介人,就有机会通过他找到更多的灵能力者。   “不一定安全。”我没有隐瞒的意思,“不过,即使神秘团伙在那里设下了埋伏,也难以对我构成威胁。”   我的发言并不是炫耀:按照队长的说法,神秘团伙应该掌握了能将正常世界的灵能力者的灵力增幅到反转世界三分之一水平的道具,但是这种层次的对手,即使派出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战斗并不是加法那么简单,不是说只要派出三个战斗力为一的弱者,就能对抗一个战斗力为三的强者。有时候力量只要强出一线,在技巧相持的正面战斗中就很可能是天渊之别。   事到如今,能够在技巧战中胜过我的人已经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了。   至于法术这种东西,若是在反转世界倒是另当别论,可在这正常世界,只怕是没那么容易施展出来的。   “我也过去。”赤瞳主动地说,“正好我很闲,距离工作时间也还有一段空余。而且……即使再小,风险也是风险,可以进一步降低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说:“那好吧。”   ……   三十分钟之后。   我来到了中介人指定的碰面地点: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深处。   仰视上方,飘着白云的蓝天被两边高大的建筑物挤成了一道粗宽的线条;左右环视,两边的墙壁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和乱七八糟的印痕;低头俯视,脚边积着难闻的臭水,还有一些肮脏的垃圾。   接着,我正视前方。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驼背男人站在五米外,微笑问候:“你好,宁海。初次见面,我是中介人。”   话音刚落,我就注意到,一直都远远地吊在我的后方的监视者们——那青年和中年的气息骤然间微弱了下去。 第113章 反转世界(十六)   约定的碰面时间是七点半,我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了指定地点——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深处。这个地方并不是一直线就能走到底的,中间需要经过一个转角,呈“L”形。如果说入口是L的顶部,那么我所在的位置就是L的右下角了。尽管这里距离街道并不是特别远,可街道的热闹在这里听来,却显得颇为遥远与不真实。   中介人仿佛久等多时一般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外表与我之前的想象出入不大,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大衣,背部稍微地驼着,面相阴沉,即使微笑也透着一股奸诈,令人联想到专门坑害顾客的黑心商人。   当他问候完毕之后……突然,一直在不远处跟随我的两名监视者的气息骤然减弱了。   而在前一刻,我分明感应到了又有两股新的陌生气息接近了他们的后方极近处。   按照我的经验,排除我从未见过的情况的前提下,倘若一个人气息不是消失,而是减弱,那对应的只有两种状态:沉睡和昏迷。那两人是奉命前来跟踪我监视我的,就算觉得累了,少许地偷个懒,也不至于不分场合地呼呼大睡。眼下的变化,毫无疑问是他们被两名未知者打晕了的明证。   那么,这两名未知者又会是谁呢?   除了神秘团伙的成员之外,不作他想。   我没有回头,事情发生在转角后面,回头也看不见。   “你好,我是宁海。”我看着中介人。   “嗯,我知道。”他微笑着回应。   考虑到此刻的情况,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在与他碰面之前,我就有怀疑过他是否已经被神秘团伙俘虏、与其同流合污的可能性,而刚才发生的事,则几乎已经证明了我心中的疑念。   他是黑的。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他从容地问。   “是的。”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一个人来?当然不是这样,赤瞳也跟在我的后面。   只不过……即使是我,这时候也无法感应到她的所在。   她掌握了一种隐藏气息的本领,如今正在活用中。起初我走在路上,途中注意到了自己感应不到后方的她的气息,还以为她出了事,就立即走了回头路,后来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酒吞童子也曾经对我提过,武术锻炼到高深处,可以感应到别人的气息,或者让别人无法感应自己的气息。赤瞳无疑已经达到了这个层次。   “看来之前谈好的交易,现在是没办法继续了。”我对中介人说。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想再装下去吗?”我没有陪他装傻充愣的打算,“后面那两人是谁?神秘人吗?”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是吗?”我盯着他。   “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他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我调查过你,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虽然成绩优秀、擅长运动、品行兼优,但也都是一般人的水平,从未受过反侦察的训练,那么你是怎么注意到他们的?难道你是灵感能力很强的类型?不过,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如今这嚣张的态度,又是从何而来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毫不动摇地说。   说话的同时,那两股陌生气息也正在朝这里接近,即将从我身后几米外的转角拐过来。   赤瞳应该就在附近,却没有对那两人出手,估计是想再看看情况。   “难不成……你以为你能打败我?”他嘲笑地说,“我好歹也是灵能力者,不是你能随意对付的一般人。”   说完,那两人已经拐过转角了。   我回头看去。   那是一对男女:其中一人像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男性,其貌不扬,身材强壮,穿着白色休闲服;另外一人是打扮得像上班族的女青年,一身黑色的女士西服,面容端丽,长发披肩,不苟言笑。   “即使你能一对一打败我……”中介人继续说话,“也无法打败我们三人。”   “三人?”女青年面无表情地说,“根本不需要,这种傻愣愣地跑来这里的小角色……”她微微抬起下巴,“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你最近是不是太急于表现自己了?”年轻男性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想要抓紧时间尽快往上爬,好在计划成功之后有一个好起点,可也要稍微顾及一下我这个搭档吧?”   这三人,看上去已经把我当成被放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纱纪之外的神秘团伙成员,所以不由得多观察了一番。   根据我的直觉传递过来的信息来看……他们尽管口气很大,可实力却不怎么样,对我的威胁度不比路边的一般人高到哪里去。简单地说,都是只要我念头一动,就会人头落地的“杂鱼”。   “你们没有杀死跟踪我的监视者吧?”我看着后来的两人。   “唔?原来你察觉到他们了?”年轻男性意外地说,“我看他们鬼鬼祟祟地,还以为你根本不知情……”   “当然是杀掉了。”女青年的声音冰冷,“他们应该是政府派来的所谓‘团队’的成员吧?怎么可能留下活口,你也别期望他们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说谎。”我立即戳破了她的谎言,“你们只是打晕了他们而已。”   年轻男性眉头一皱:“你……”   紧接着,他抬起右手。   “等等,别冲动。”女青年却在这时候展现出了意外谨慎的态度,“这家伙有问题。”   “他的灵感能力好像特别厉害。”中介人发话了,“我知道你们想要杀他取血,但是……不如换个角度看待问题如何?”   “杀我取血?”我听见了不能充耳不闻的内容,“什么意思?”   这会与神秘团伙的目的有关吗?   之前年轻男性提及了“计划”这个词,这指的又是什么?   而且,就如之前女青年所说,跟踪我的那两人是团队成员,这两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可是刚才他们却只是打晕了事,而不是直接杀死……这与取血有关吗?   取血是不是为了制造能够增幅灵力的道具?   或许是因为现场取血会留下大量的作案痕迹,所以他们想要事后再料理那两人……   我的脑子里转动着很多念头,一时间没法好好梳理整齐。   中介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那一男一女说话:“我看他挺有潜力,或许可以拉进来。”   “他?”女青年审视着我,“确实……好像有点那种感觉。”   “我不同意。”年轻男性持反对意见,“团队的人在跟着他,或许他与那团队有关联,不能轻易拉拢。”   “这不是更好吗?我们可以通过他对付团队。”中介人微笑着说,“纱纪女士也肯定会十分欢迎他。”   听见纱纪这个名字,年轻男性停顿了下来。   纱纪,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据队长的推测,她应该是神秘团伙的高级干部,身居高位。   我想起了昨天与中介人的电话交流。   “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被胁迫的,但是看你与他们的对话,原来你根本就是他们的一员。”我看向他,“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罗佩到底是死是活吧?”   “是啊,我知道。”他从容不迫地说,“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就告诉你。”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中升起了既视感。   这是我第几次被对手邀请了?   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但是偶尔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会在冲突升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之前选择邀请我,希望我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我不明白,难道他们在对待其他人的时候也会先邀请一番吗?还是说,我的身上存在着某种只有他们才能洞悉的特质,让他们觉得我有可能会成为伙伴?   忽然,我觉得莫名地烦躁了起来,不想继续这种思考。   “我拒绝。”我毫不犹豫地说。   “你看,失败了吧。”年轻男性冷眼旁观。   “别这么直接,再考虑一下吧。”中介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件物品,“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看了过去——这是一面小巧玲珑的化妆镜,巴掌大小。   “在一周前,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镜门。”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推销员,“但是现在,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它可以让灵能力者即使在正常世界也能发挥出相对强大的灵力。”   “所以呢?”我反常地、不耐烦地问。   “你难道不对自己的现状感到苦闷吗?”他反问,“在反转世界如此强大、犹如超人一般的自己,一旦回到正常世界,就变得无比弱小,比起普通人也强不到哪里去,这种脆弱、这种无力、这种反差……是人都会觉得无法忍受。与你一样,我,也是如此……可只要拿到了这个道具,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地,但是起码,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回身处于反转世界时的灵力。”   “但它是建立在其他灵能力者的牺牲之上的。”   “没错,强大总是伴随着代价。”   他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令我感到了强烈的抵触。   这个人,这些人,他们就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吗?   为了让自己强大而牺牲灵能力者的中介人、为了复活自己而咒杀至亲挚爱的理查德、为了晋身主教而谋害河狸市全体市民的祭司……他们心安理得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陆续闪现,令我的心情犹如被棍子疯狂搅动的湖底,浑浊得无法辨别内容。   这些人,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可以支配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因此就蔑视弱者、践踏弱者,不把弱者当成人看待;另一方面,他们也无法容忍自己弱小,因为他们清楚,只要失去了力量,他们就会失去优越的地位,变成其他强者眼中的弱者,所以只要有了保证或夺回力量的机会,无论何等自私的面目他们都不在乎暴露,无论何等疯狂的罪行他们都能做得出来。   我发自内心无法接受这等行径。   一直以来,我都在避免自己成为这种人,我无法想象自己堕落之后会变得何等丑陋;然而与此同时,我也明白,我的内心不可能毫无阴暗。为了生存的话,我可以杀死青叶、杀死雾切、杀死铃奈、杀死伙伴,做出不可饶恕的恶行。虽然过去的我从未陷入过这种抉择,但我总是抱着这种心理准备在面对剧本。   止不住的烦躁蔓延开来,正在阻止我深入思考下去。但是……   看着中介人,看着那面化妆镜,看着回忆中敌人们的面目,仿佛映照出了另一重熟悉的黑色剪影,声音犹如在耳畔响起:不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吗?   不想。   砰!   我以念力驱动灵力,施展出了极快的动作,细小电弧疯狂攒动的拳头粉碎了中介人手中的镜子道具,击穿之后又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发出了骨骼折断碎裂的响声。   年轻男性和女青年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受到攻击的中介人都是神色如故,相对于如此高速的运动,他们的时间仿佛都冻结在了上一瞬间;等到下一瞬间,三人这才变了脸色——中介人的口中喷出了鲜血,另外两人的身上跳出了电弧。我转过身看向那两人,背后的中介人开始倒下,两人向我迈出脚步,打算发起攻击。   然而,太慢了。   贫弱、无聊、不像话。   就是这种弱小的家伙在对我大放厥词吗?   我的脑中短暂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两人迈出的一步还未落下,我就抢到了他们的身前,对着这两人分别给出了两记沉重的踢击。在速度的决定性差距之下,他们没有格挡与回避的机会,在受到攻击之后就飞了出去,撞击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接着,我将抬起的右腿放了下来。   “放心吧,我是不会杀死你们的,因为你们可是重要的情报源。”我对他们原话奉还,“只要你们乖乖地束手就擒,我就不会继续攻击。”   “咳,别开玩笑了……”   年轻男性咳了一口血,捂住腹部,艰难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谁会向你这种家伙投降啊。”   “是吗?”我抬起缠满电光的右手,“这种气势,到底能坚持到多少根骨头为止呢?” 第114章 反转世界(十七)   虽然为了强调自己的上风,我故意使用了反派角色一样的口吻,但是实际上这里的“反派”应该是我的对手们——中介人、年轻男性、女青年这三个人才对。   此时此刻,中介人已经倒在地上,年轻男性和女青年被我踢出几米外,强弱差距一目了然。   我稍微地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首先,念力肯定是不能随意使用的,至少不能大张旗鼓地使用,像是“以念力驱动灵力”和“念力加速动作”这一类不会轻易被人怀疑是念力作祟的技巧并无问题,可诸如“念力锁喉”和“念力悬浮”这一类技巧,却是大有问题:因为我打算在之后把他们移交给团队,由团队负责主要的审问工作——毕竟我并不擅长审问,过去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个事实。   当然,我也有在移交之前先自行审问一番的打算,不过万一办砸了,那就只好再拜托团队——接着,问题就来了:要是在团队审问的过程中,这三人突然交代出了“那宁海当时用了疑似法术的力量”,事后我又该怎么解释呢?   眼下对自己的限制,正是考虑到了之后的问题。   不过,虽然说是限制了自己,但也没有到让我觉得碍手碍脚的地步,对付起眼前的角色更是手到擒来。这三人在神秘团伙中的地位好像都不高,因此掌握法术的可能性也很低。要说有什么比较烦恼的问题,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打击技使得对手昏迷过去而已。   “呼……呼……”   年轻男性强撑着身体,呼吸特别沉重。他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脸色稍微扭曲,以我的经验,他的内脏应该被我踢出问题了。换作是一般人,这时候只怕已经倒地不起,可他的意志坚强,即便如此也能站起来面对我。   “不如放弃吧。”我看着他,“现在的你连站着都很勉强了,不是吗?”   “闭嘴!”他低吼一声。   紧接着,他的双足电光迸发,陡然迈出一步,以很快的速度向我冲刺过来。   与此同时……在我的直觉中,他的威胁程度猛地提高了一截。   虽然我没有看见他拿出来任何物品,但是这种古怪的变化,却是令我怀疑起他发动了自身携带的灵力增幅道具;而在变化发生之后,他的运动能力突飞猛进,与之前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他只是比一般人强得有限,那现在的他却是与经过念力加速的我有得一拼,这突然冲过来的势头,简直就像是一辆极速逼近的摩托车。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只有几米,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就抢到我的身前,挥起了电光缠绕的右拳。   我正打算规避,却突然觉得脚脖子一紧。   低头看去,是倒地的中介人伸出了左右双手,紧紧地缠住了我的左脚。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我感到了眉心犹如针刺一般隐隐发疼,这是这个部位即将被命中的征兆。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女青年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掏出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这三人尽管没有经过任何事先交流,可此刻却都默契地做出了配合:一人对我殴打,一人对我射击,一人企图拖住我。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努力。   速度的差距在这一刻赤裸裸地体现出来了。   在连续确认了中介人与女青年的对应之后,我快速地抬起左脚,挣脱了中介人紧紧缠住的双手,紧接着再往下重重践踏,像是碾碎掉在地上的薯片一般狠狠地踩断了他的双手骨骼。这时候,年轻男性依旧没有及时地完成自己的攻击动作,他的速度之于我实在太过缓慢,以至于我在完成刚才的动作之后还留有余力,向右踏出一步,避开了不远处女青年的射击轨道。   下一瞬间,女青年的手指这才扣下扳机,子弹脱离枪口,越过年轻男性的肩头,穿过我本来在的地方,打在了小巷尽头的墙壁上。   对于包括我在内的在场所有人来说,子弹的速度是压倒性的快,不过我没有必要与子弹较量速度,我只要能比女青年的速度更快就可以了。   接着,我抬起右拳,沉重地打在了年轻男性的脸颊上。   不出所料地,他再一次被我打飞了出去,砰地撞击在墙壁上,犹如挂画一般停顿了一下,随即滑落到地。   直到这时,被我踩碎手骨的中介人这才失声痛叫,惨嚎声响彻巷内。   我放下右拳,向女青年看去,同时回味着刚才的感受。   在平时的战斗中,我往往都无法即时地体验与对手交锋的过程,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手的攻击和我的应对都已经成为了完成时,这主要是因为我的反应速度相较于行动速度过于缓慢——我的应对并非基于思考和经验,而是基于近乎于条件反射的战斗直觉。虽然它弥补了我的反应缺陷,但是我依旧对此留有不安,这是在生死交锋中失去选择权所导致的。   而刚才,我却洞悉了战斗的全过程,这三人的配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我的应对也不再是基于直觉,而是基于自己的思考。   原因很简单,是灵力的运行,加速了我的思维进程。   早在离开反转世界之后的第一个白天,我就察觉到了这件事。虽然我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实质性的强化,但内心却更加踏实了。   此刻,女青年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无法理解刚才的经过。   也难免她会有这种反应。在这个正常世界,能发挥出这种本领的我是极为异常的。如果以视频倍速来形容,他们的行动是一倍速,那我就是四倍速,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我迈出脚步,向她走去。   她的神态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色彩。看着她,我感到内心的某处正在释放出令人羞于启齿的快感:看,她正在害怕你,因为你是那么的强大。   接着,我压下了这种念头。   我可不是为了体验这种刺激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好好想想,我的初衷是什么?我要制服他们,审问他们,获取想要的情报。是的,我只想做这件事,我不需要多余的杂念。   突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喊叫。   回头看去,年轻男性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再次向我发起拳脚攻击。   我先是避开了他缓慢得可笑的拳头,再还以一记踢击,踢断了他的腿骨。他惨叫一声,不能站立,歪歪斜斜地跌倒在地。   说起来,虽然正常世界是不能使用特殊道具的,但是这些神秘团伙的成员却能如常地使用灵力增幅道具,这令我多少有些挂心……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灵力增幅道具的前身是镜门,而后者本来就属于“能在正常世界中使用的特殊道具”这一类。   不,这种说法其实是有点不对的——镜门即是正常世界通往反转世界的入口,反过来说也是如此,因此它严格地说是属于“夹在两个世界中间的道具”。   就是因为这样,镜门才能脱离“正常世界不能使用特殊道具”的桎梏吗?灵力增幅道具是否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收拾完了年轻男性之后,我转过身,继续向着女青年走去。   她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向我扣下了扳机;而我则抢先一步,提前避开了射击轨道。   砰!   子弹从我的身边掠过。   她再次尝试了两次,却徒劳无功。   “别、别……”她失态地大叫,“别过来!”   说着,她再次射击。   我可不想正面格挡子弹,自然是再次避开。   灵力并没有强化防御的作用,而念力防壁也不具备抵抗子弹的坚固性能。其实不止是子弹,就连刀剑的劈砍与刺击,念力防壁都不见得保证能抵抗,也就只有在迎接钝击的时候它才能派上用场。   如果特权可以选择,那我倒是希望这一次能得到一项强化防御的特权。   “别过来!”她连忙向后挪动,“你这怪物!”   “怪物?”我接近着她。   这时候,她的手枪已经射不出子弹了。她再次试着扣了两下,手枪发出了弹尽的回应。   她发泄式地大喊一声,扔掉手枪,接着她爬了起来。正当我以为她终于要用接近战拼死一搏的时候,她陡然转身,双足灵力迸发,却是朝着背对我的方向逃跑了。   “你以为能跑得掉吗?”我平静地问。   她充耳不闻,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很快就到了前面的转角。   我没有追赶上去。因为我知道,前面有赤瞳等着。   随即,我回头看向年轻男性。   他已经停下了惨叫,呆呆地望着女青年逃跑的背影。中介人仍然在痛苦地低声哀嚎,此刻距离我踩断他手骨的时候其实只过了一小会儿。   真是一片狼藉。我没由来地生出了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我的后方——因为现在我正在回头,所以其实也是我的前方——传来了一声重物撞击的动静。我重新看向前方,只见女青年撞到了转角口旁边的墙壁上,接着跌落在地,已经不省人事了。看到这一幕,我可以想象事情的经过:想必是她拐过转角之后碰见了某个人,遭其击飞,被打道回府了。   随即,脚步声响起,经过转角,人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已经解决了吗?”赤瞳问,“看来你这边很顺利。”   她看着战斗过后的现场,就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也不算是顺利。”我说,“本来是想要找中介人交易情报,可是却碰到了这种事。”   “这也在预料之内,没有负伤就是好事。”她不置可否地说。   旁边,年轻男性听见我们的对话,低声念着:“预料之内……”   随即,他抬起头,对我问:“你早就知道他是我们的人?”   他指的当然是中介人。   “之前你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可现在又出来了一个人……”他的嗓音带着强烈的沮丧,“你们本来就是在设计我们吗?”   我想了想,说:“没错。”   虽然我起初并不确定中介人肯定是黑的,但若说我没有“假如中介人是黑的,我就顺势抓住他,加以审问”的念头,那肯定是假的。   听了我的回答,趴在地上的他极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   赤瞳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来,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往下一砍。   他被砍中后颈,转眼间失去了意识,不再动弹。   接着,赤瞳又站直了,走向中介人。   “等等。”我说。   “嗯?”她疑惑地看向我。   “我要先问他几个问题。”   说完,我走到了中介人的面前,蹲了下来。   他也趴在地上,现在也不叫了,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他又抬起脸,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吗?”   “你会的。”我看着他,“如果你连这都说做不到,那你就一文不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想说你要杀死我?”他反问,“后面那位小姐是团队的人吧?她会坐视你这么做?”   “会。”赤瞳冷漠地吐出了一个字。   他脸色一僵。   “如你所见,我现在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我不客气地说,“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明白。”   “什么?”   “你难道就不甘心吗?”他嘶哑地说,“以你的本领,既然可以在正常世界发挥如此强大的实力,那么反转世界的你肯定比现在强大无数倍,难道你就对那宛如超人一般的力量毫无留恋吗?你站在了团队这一边,而团队则是站在国家这一边的,国家不可能放任个体实力的强大化,你也永远无法从中获得反转世界的……”   “所以,你是想说……”我打断了他,“想要追求自己的强大,加入你们才是最佳选择?”   “我不会说加入我们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最起码,加入国家是最坏的选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事到如今还在企图劝诱我,“现在还来得及,到我们这里来吧。”   “别说笑了。我与你们这些滥用力量的废物不同,我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我没有露出可乘之隙。   赤瞳沉默地旁观着我们的对话。   我抬起左手,放到了中介人的头上。   “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我说,“罗佩到底是死是活?给你十秒钟的时间。不回答的话,我就捏碎你的头盖骨。” 第115章 反转世界(十八)   从心情的角度出发:对我来说,罗佩的死活并不重要;但是对这个世界的宁海来说,这却是十分重要的问题。   调查员的行动会遵循所扮演的角色的身份立场,而这个世界的宁海则是一个关心朋友的善良少年,因此罗佩的死活问题会对我接下来的行动造成不可忽视的影响;同时这也意味着,无论此刻中介人的回答是什么,都有可能会让守秘人对我发布新的短信指令。   如果罗佩还活着,那么我的下一步指令自然是找到他;而如果罗佩已经死亡,那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收到什么指令。   考虑到这一点,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轻率地向中介人提问,至少不问的话,我还能维持现状;不过比起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获悉真相,我更倾向于在眼下尽快地弄个水落石出,让我心里有底。   我对中介人用出了威胁的口吻。   闻言,中介人张开嘴巴,发出了刺耳的嘲笑:“你这家伙,先前还在说不会与我们同流合污,可这作风却分明就是我们这边的人啊。”   他的话语直击了我的破绽。   先前我的行动,那形如故事中反派角色一般的做派,一方面是我想要占据气势上风,对敌人形成心理压力,可是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透露了我的阴暗心思,让我发泄了自己的暴力冲动?   在殴打年轻男性、逼近女青年的时候,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发泄暴力的快感,那是我过去也屡次体验过的感觉。再往以前回溯:袭击威廉姆斯医生的时候、斩杀恶鬼的时候、屠杀食人族的时候……这种快感也一直都伴随着我。是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受了。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我非但没能更加熟练地压抑它,反而是它在愈发地渗透我的内心。   但是,我依旧要说:我与他们不同。   语言是有着魔性的。说出来与不说出来,对人的心理形成的暗示效果截然不同。通过这样一次次地叠加语言,我可以或多或少地从中获得抗拒冲动的支持力。   “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我继续给他施压,“你还有四秒钟。三、二……”   说话的同时,我抓在他头顶上的左手也开始稍微地用了力气。   “罗佩死了。”他立即识时务地回答了。   “死了?”我的左手一松。   “没错,死了,死定了……”   “你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了?”我追问下去。   “不,没有。”他摇头,“但是,负责追杀他的纱纪女士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他的鲜血。”   带回了鲜血——这句话令我非常在意,鲜血的具体作用是什么?不过,我并没有立即询问这个问题,只是先暗暗地记了下来,然后问:“纱纪应该是你们团伙中的高级干部吧?她也做狩猎灵能力者的工作?”   中介人停顿了一下,随即回答:“本来的话,是不会做的,但是罗佩的法术特别棘手……我之前也对你说过,他的法术是伪装,尽管这不是在战斗上很有用处的法术,可如果用在逃跑上面,那就很难对付。正好,纱纪女士是十分擅长追踪别人的灵能力者,她的法术是变成水,只要将作为身体一部分的水珠沾到别人的身上,她就可以一直追踪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能够变成水的法术,纱纪确实向我展示过这种招数,但是……追踪?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在上次与她的战斗中,我切断了她的手腕,使得她的鲜血泼到了我的身上;而在她发动法术之后,这些鲜血也跟着和她一起变成了水。虽然在之后这些水也都离开了我,但如果说这只是为了避免让我怀疑她会利用这个追踪自己而做的演技,实际上还有一点点水珠留在我的身上,那么……岂不是说,战斗之后的我的位置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可问题是,如果她要以此再次袭击我,那么应该早就过来了,为什么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过来?   而且……即使她真的放弃了对我的袭击,先行回到了团伙里面,那她也应该已经把我的事告诉给了其他人,可为什么中介人还是一副才知道我的样子?   难不成,她既放弃了对我的袭击,又没有把我的事告诉给其他人?   为什么?   我迟迟得不出确切的结论,不过有一件事是现在就可以明确的,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接下来都要提高警惕,以免被可能再次袭来的纱纪找到破绽。   这时候,赤瞳说话了。   “鲜血是怎么回事?”她问出了我也想要知道的问题,“我之前也听见你们说过‘取血’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为什么要取走受害者的血?”   在我单方面殴打他们的时候,她一直都潜伏在附近,旁观了一切。   中介人短暂地犹豫了一小会儿,不过可能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吐出了情报。   “是为了……制造增幅灵力的道具。”他无可奈何地说,“虽然灵能力者的鲜血本来就蕴含灵力的因子,但是不知为何,在灵能力者死亡之后,其鲜血之中蕴含的灵力会格外的浓烈,是制造道具的绝佳素材……听说国外的犯罪组织会为了节省采血的功夫,连肉一起进行加工。”   一瞬间,赤瞳的目光变得特别严厉,但是她又闭上了双眼,随即睁开的时候,已经变回了往常的冷静。   “我听说在正常世界是不能使用特殊道具的。”她接着问,“为什么这种增幅灵力的道具可以使用?”   “因为道具的前身是镜门。”他像是已经认命了,“镜门是沟通正常世界与反转世界的门户,本来就属于能在这边使用的特殊道具。经由灵能力者的鲜血的加工,它会获得一种附加功能,让反转世界的力量感染到正常世界。这种感染的力度与波及范围都是很小的,不过倘若有灵能力者贴身携带它,就能发挥出身处于反转世界时三分之一的灵力水平。”   他的话并不出乎我先前的预期,道具发动的原理与我的推测完全一致。   趁着赤瞳审问他,我拿出黑色手机,抽空看了一眼。   守秘人没有发来新的指令,“调查神秘人”的指令依旧还留在上面,现状并未因罗佩的死讯而发生变化。按照我的看法,这个世界的宁海应该已经失去了继续调查下去的动机才对,难不成他的正义心已经到了即便于私无关也要追逐神秘团伙的地步?   这种宁海,真的会存在吗?   都说人是多种多样的,不同世界的宁海自然也有着不同的个性,可同样作为宁海,我不是很能理解那种心态。   “只是这样?”赤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中介人,“你还有没说出来的事情吧?”   “你还想知道什么?”中介人狼狈地问。   “计划。”赤瞳平静地说,“那个女青年起初打算一个人对付宁海,旁边的男性说她最近急于表现自己,想在计划成功之后有一个好起点……告诉我,‘计划’是什么?”   中介人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沉默突然降临。   我和赤瞳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过了几秒钟。   “……我真的不知道!”中介人大声地说,“那是只有组织上级才知道详情的大计划,最低也得是掌握了法术的高级干部才有资格知晓!这种人在组织里面不超过十个!像是我们这种地位不上不下的角色,只被告知了‘计划成功之后,组织会迎来一次扩张和洗牌’这种程度的事情罢了。如果是那些连灵能力都没能顺利开发的杂兵,就连计划的存在与否都不确定……”   我们对神秘人群体的称呼是“团伙”,而他的称呼却是“组织”,对同一个对象的态度差别就此体现了出来。   “原来如此,扩张和洗牌……”赤瞳点头,“所以她才会急于求功啊。”   “这个计划也与狩猎灵能力者有关吗?”我问。   “应该是有关的吧。”中介人的措辞比较暧昧,“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加入组织的,听倒在那边的两人说,虽然组织以前也狩猎灵能力者,但是从未有过这种大动作,而且那些被取来的鲜血,其去向最终也是成谜,只知道少数被用在了制造道具上面,另外的多数,都不知道被运输到什么地方去了。”   赤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   这些都是与她的指令——“调查阴谋”明显存在直接关联的重要情报,她当然会认真对待。   “还有呢?”她问,“你还知道什么?”   “这些就是我所知晓的全部了。”中介人灰心丧气地说。   “是吗?”她看向我,“宁海,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没有了。”我摇头。   她点点头,随即回头蹲下,挥出一记手刀打晕了中介人。   “接下来就把他们送给团队吧。”她站了起来,“你先前在打败他们的时候用出了不符合你的身份的实力,这方面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向队长给出解释的。”   “谢谢。”   我对她说了一声,接着走到旁边昏迷的年轻男性的身边,蹲下来,检查他的衣服。   没过多久,我翻出了一面小巧玲珑的镜子。   “这是他使用的道具?”赤瞳走到了我的身边。   “应该是的。”   说着,我向这镜子输入灵力。   细小的电弧先是在我的手部皮肤表面密集地亮起,随即又蔓延到了镜子那里。因为灵力闪电并不具备物理杀伤力,所以也没有对它造成破坏,只是缠绕在了上面。   几秒钟之后,我停止了这种行为。   期间,以及此刻……镜子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也没有感觉到反转世界的力量有出现在这边。   “如何?”赤瞳好奇地问。   “没用。”我摇头。   “也许是需要特殊的使用技巧。”赤瞳思考着,“不过,你不需要这个也能运行灵力,我又本来就不具备运行灵力的条件,这个道具对我们来说也是没有用处的。”   “至少可以当作镜门使用,需要进出反转世界的时候也不用再回到那面试衣镜的放置地点了。”   “说得也对。”她认同了,“但是这个道具还是先放回他的身上吧,要不然等之后团队审问他的时候,肯定会问到道具的去向,然后怀疑到你。”   “说起团队……”我提及了另一件事,“我怀疑团队里面可能有奸细。”   “理由是?”她的态度并不意外。   “团队从抵达都灵市开始到现在只过了很短的时间,调查也来不及做太多,按理说神秘团伙对团队的存在仍然一无所知,即使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正在追踪他们,也应该知之甚少,可他们却好像对团队的存在及来历都有着清楚的把握。”我说出了自己的推理,“如果说团队里面有他们的内应,那就解释得通了。”   虽然说是推理,但是我自己也觉得其中有着太多的想当然成分,与雾切的推理比较起来更是幼稚。这比起理性的推理,更接近于一种暧昧不清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有可能无法说服赤瞳。   “以灵能力者为主的犯罪团伙在世界各地都有,眼下这个神秘团伙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很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与政府交手了,会知道团队也不稀奇,不是吗?”她不出预料地反问。   “不,团队是这段时间建立的崭新团体,也是政府上级对新部门想法的一次实验,罪犯那边的知情者应该不多,而且……”我一边说话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而且,通常负责镇压灵能力者罪犯的都是武警部队,如果我是神秘团伙的上级,肯定也会以为这次政府出动的是武警,然而他们却认定了自己的对手是团队,这明显有问题。”   “有道理。”她接受了我的说法。   我观察她的表情,她一直都很平静,即使我说团队有奸细,她也毫不意外,这令我怀疑她是不是早就有所预料,刚才的反对也只是在套出我的推理,想试探我的水平。   接着,我直接地问了出来。   “试探?”她偏了偏头,“我没有试探你,奸细的事也是刚听说,而且……要说平静的话,宁海你也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我看不懂你的想法。”   也就是说,她只是单纯的表情很少而已?   听着她对我的评价,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感想。   “不过,刚才的事让我确信了。”她忽然罕见地露出了微笑,“‘我与你们这些滥用力量的废物不同,我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宁海,这是你刚才说的话,你果然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如果这里是我居住的世界就好了,不然的话我就可以邀请你,让你加入我们NightRaid,从此以后大家一起共事。” 第116章 反转世界(十九)   NightRaid,翻译过来应该是“夜晚突袭”的意思,有着一股危险的味道,再结合赤瞳曾经对我提及她有暗杀行动经验的事情,这恐怕是一个杀手团体……不过,这也只是我根据只言片语进行的随意想象,至于真相如何,仍然有待更多线索补充。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杀手团体,那么它吸纳新人的审核一定是严格的。赤瞳对我并不了解,相信此刻也只是有感而发,倘若就如她所说,我是她的世界的居民,那么她也未必会如此轻易地谈及邀请一事。   我没有就此话题深入探讨的意思,将灵力增幅道具放回了年轻男性的口袋里。   接着,我站了起来,和赤瞳一起离开战斗现场,经过不远处的转角,找到了倒在墙壁旁边的青年和中年——因为这个地方仍然是小巷的里面,所以这两个负责监视我的人即使昏迷了一会儿,也没有被一般人发现。   很快,我们就弄醒了两人。   “唔,这里是……”青年醒了,“我……”   他的反应先是有一点点迟钝,紧接着立即绷紧肌肉,迅速地爬了起来,单膝跪地,右手伸向腰后,作出了一个要拔枪的姿态;随即,他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我和赤瞳,就又迟疑了一下,面带茫然地观察周围。   “我刚才被打晕了?”他迷糊地问,“还有,我的枪到哪去了……”   原来他摸了个空,根本没有摸到自己的枪。   我想起了先前战斗时女青年拿出来的手枪,本以为那是她自己带来的,可现在看来,搞不好是在打晕青年之后从他的身上取来的。   另一边,中年的反应没有青年那么激烈,只是沉默地看了看身边的环境,然后站了起来。   “看来我们刚才是差点交代在这里了,真是惭愧。”他看向赤瞳,“多谢了。”   如果到这里来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并且赤瞳也没有跟着过来的话,那么他们两人的下场肯定是有去无回,事后要被神秘团伙抽干血液,死无葬身之地。他肯定也是意识到了其中的凶险,因此才会对赤瞳道谢。青年听见了他的话,也是脸色一变,估计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险死还生的事实。   “要谢的话,就谢宁海吧。”赤瞳摇头,“敌人都是他处理的。”   “什么?”中年惊讶地看向我。   这件事即使现在不说,事后审问那三人的时候也肯定会被问出来,因此无论是赤瞳还是我都没有隐瞒的意思。   我没有多加解释,一言不发地回看过去。   “怎么可能……”青年小声地说。   “宁海的灵力比起一般的灵能力者更加强大,所以在正常世界也能发挥不错的实力。”赤瞳似乎是打算先蒙混过关,“详细的内容,我会在之后做个报告,现在就不先细谈了。”   “是这样吗?”中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既然你会跟着宁海一起到这里来,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与宁海见面的人很可能是有问题的,但是却完全没有知会过我们?”   言下之意,他居然是对赤瞳起了某种疑心。   “很抱歉,我没有做好事先沟通的工作。”赤瞳的态度没有动摇。   “这可不像你。”中年说。   “因为我以为你们也预料到了这一点。”赤瞳冷静地说,“宁海是你们的保护对象,他无时无刻都身处于会被神秘团伙成员袭击的危险之中,这样一个理应谨慎行动的人在大清早走进了一条没有人烟的小巷,你们却不做任何警告和阻拦……无论怎么看,都是你们想要用他钓出神秘团伙成员,不是吗?”   “……赤瞳,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你太年轻了。”中年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我知道你无法接受这种办法,但做事需要的不止是一腔热血和正义感。”   听他的说法,这个世界的赤瞳似乎就是一个有着热血与正义感的女孩,与这个世界的宁海有重合之处。   这时候,青年却突然说话了:“前辈,你这样不对吧?”   “怎么?”中年看向他。   “赤瞳刚刚救了我们,但是你却拿出这种态度,太令人寒心了。”他不快地说,“就算你是前辈,我也不能坐视下去。”   “救了你们的是宁海。”赤瞳订正。   他看上去根本没有听进去。   中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是我没有端正态度。”他又看向赤瞳,“对不起,我刚才吃了亏,情绪不好,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赤瞳自然没有纠缠下去,“先离开这里吧。那三个神秘团伙成员就在转角后面昏迷着,也顺便把他们带走吧。”   “好。”中年点头。   ……   之后,中介人、年轻男性和女青年的三人组被那两人用白色车子运走,而赤瞳也回到了团队本部,我一时间又闲了下来。   回想之前的经历,我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答应中介人的邀请,不过那不是因为我对他的谗言产生了心动的情绪,而是因为只要这样做,我就有了打入神秘团伙内部的机会……当然,即使我有着不错的战斗能力,也必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深入更多,但是至少能对执行指令的过程起到推进作用,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空闲下来。   空闲是好是坏,要看时间和地点,起码在剧本世界,浪费时间绝不是值得称道的事情。   当时我的心态不太对劲,说是冲动的话,未免有些偏差,不过在中介人的语言挑拨之下,我确实是在一定程度上丢失了平常心,这是无可辩驳的。   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多,我进入一家餐馆,点了一份面条,坐在靠窗的卡座上等待起来。   片刻后,面条上桌。我正拿起筷子,对面就忽然坐下了一人。   抬头一看,这人居然是团队的队长。   他既没有穿着上次那身整齐的黑色衬衫,也没有系上那条暗红色领带,而是穿了一件深蓝色毛衣,很有居家风格。我想起来了,最初与他见面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身,而地点也是这家餐馆。当时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不足挂齿的路人看待,却没想到他是团队那边的人。   “宁海,又在这里吃?”他微笑着问。   与上次在公安局的见面不同,这次的他少了一份威严,多了一份和善,像是邻居家的闲散长辈。   我问:“有什么事吗?”   “一上来就这样问?”他无奈地说,“我只是进来吃饭,然后看见你在这里,就顺便拼个桌而已。”   虽然此刻的他表现得特别亲切,但是我可没有忘记他所派来的两人把我当成鱼饵的事情。   “让我猜猜,现在你在想……我这个人看上去温和,但实际上心怀不轨,之前还把你当成了鱼饵使用,对吧?”他忽然问。   “没错。”我直言不讳地说,“不过,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不在乎自己被当成鱼饵,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知情,并且有权利参与你们的行动,而不是做一个无知无觉的棋子。”   “事实上,我并没有把你当成鱼饵,更没有要将你视作为棋子加以摆布。”他叹息一声,“虽然作为团队的负责人,我有义务为成员的所作所为负责,因此对于那两人的行动,我也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但是……现在我是以私人身份来与你聊天的,我保证,我真的没有过那种念头。”   他的态度很真诚,不过我没有尽信。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没有继续就此事谈论下去,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宁海,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神秘团伙的事件不放?”   “我之前说过了,是为了朋友。”   “但是你的朋友已经死了,那个中介人已经告诉了你这件事吧?”   看来那三人已经接受审问了,或许现在也在被审问中。   就如他所说,现在的我,或者说,现在的这个世界的宁海已经失去了追逐事件的动机,可事实却与推测正相反,对此我也只有两种想法:第一,他的正义感真的是特别强;第二,他有不为人知的隐藏动机。   “那我就更有理由追逐下去了,不是吗?”我说,“而且就个人角度出发,我也做不到在明知都灵市有这种犯罪团伙存在的前提下继续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生活下去。”   “原来如此,不能放任罪恶吗?”他像是误会了什么,“就像过去的我一样啊。”   “过去?”   “我以前是部队的人,二十多年前加入的。”他回忆着,“那时候的我充满了干劲和热血,成天做着出人头地的梦,想要在以后报效祖国、伸张正义,为和平尽一份力。”   “难道现在不是这样了吗?”   我对他的回忆不感兴趣,只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有在听的样子,随便地提个问题。   “现在我也这么想,但干劲和热血是会消褪的,而且社会很复杂,越往上走越是如此。”他摇了摇头,“你好像不怎么想听?也对,我年轻的时候听长辈说往事也是特别不耐烦的。”   说话的时候,有服务员走到了旁边,看准了他话音刚落的时机递上了菜单。   他没有接过菜单,像上次一样说:“给我一份和他一样的面条就好。”   服务员记了下来,随即退走。   “上次我问你团队到都灵市调查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你没有回答。”我讲起了自己在意的事,“这一次可以告诉我了吗?”   “你的问法还真是不客气。”他说,“上次我也说了,团队会选择都灵市只是巧合,你就这么确定我们有特殊的理由?”   “本来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之前中介人对我说过,神秘团伙有着大计划,你们要调查的应该就是这个,对吧?”我问。   “唔,说起来那三人都是你制服的……”他皱起眉头。   不过他并没有问及我的实力问题,兴许是赤瞳已经对他解释过了什么。接着,他问:“你对正常世界的灵能力者怎么看?”   “怎么看是指?”   “自从反转世界现世开始,直到现在,随着时间推移,正常世界的灵能力者的灵力愈发活跃,并且进入反转世界的条件也正在降低,从反转世界回归的缓冲时间也在缩短……”他缓慢地说,“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两个世界的隔阂正在逐渐地消失,甚至就连正常世界都出现了灵异事件的踪迹……我也不怕告诉你,这几乎已经是共识了,只要成为了灵能力者,你早晚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这与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我问。   “神秘团伙的内部存在一个叛徒,他将情报提供给了国家,其中就有提到,神秘团伙企图加速两个世界的隔阂消失的进程。”他语出惊人。   赤瞳之前也对我提过叛徒的事,就是因为有叛徒的存在,国家才会注意到都灵市的神秘团伙。   “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我立即问。   “谁知道呢?至少我不认为神秘团伙有本事做到。宣称自己能做到这种事情的组织太多了,可根据调查的结果,没一个是真的。”他说,“不过这种事毕竟牵扯太大,这么多假的,万一里面混了个真的呢?一旦两个世界的隔阂消失,灵能力者们都能发挥全力只是小事,真正严重的地方在于……反转世界是无法使用电器的,隔阂消失之后,搞不好正常世界也会变成这样。”   “所以……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查清他们是否掌握那种技术?”   “嗯。虽然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你毕竟只是一般公民,这次是看在你制服了……”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凑到耳畔听了一会儿;三秒钟之后,他的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他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发生了什么?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我的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是赤瞳打来了电话。我将其接通。   “宁海,那三人的审问结束了。”她说,“他们交代出了神秘团伙的据点所在地。” 第117章 反转世界(二十)   赤瞳给我传来了消息:被我制服的三人组交代了神秘团伙的据点所在地。   刚才队长之所以会急匆匆地离开这里,想必也是因为收到了这个消息。   对于这种情报会如此轻易地到手这一点,我是比较意外的。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按照中介人的说法,他们三人尽管在神秘团伙中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角色,但也不是底层的杂鱼,如果说他们就连自家据点的所在地都不知情,那就未免太奇怪了。不过我依然对此感到了一丝错愕,因为——如果连这种情报都让团队知道了,那岂不就是说,只要团队有那个意思,要剿灭神秘团伙也不过是反掌之间?   团队代表的是国家势力,而神秘团伙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群罪犯聚集的“乌合之众”,倘若是在暗处鬼鬼祟祟地行动那还好说,眼下就连藏身之处都暴露了,可谓是危在旦夕。   除非……团队的审问结果是错误的,或者神秘团伙另有底牌。   坦白说,这一次的收获看似喜人,可是我对接下来的进展却没有多少积极的念头:如果说只要让团队出动就能覆灭神秘团伙,那还要我们调查员做什么?   我很清楚,我的这种看法,其实已经脱离了正常的现实层面,不是能拿来说服别人的观点。   在虚构故事中,危机往往是需要主人公来解决的,即使主人公并不具备直接解决危机的本事,也至少会在解决的过程中发挥出不可取代的助力;而生存剧本之于调查员,其实也有着雷同的地方。在我过去所经历的剧本中,守秘人发出来的指令都是需要调查员自己出力解决的,不存在调查员自己还没来得及出力、指令就在外部条件的变化下被自动解决的好事。就好比我过去经历的所有剧本,调查员要么是瓦解阴谋的英雄、要么是绝境挣扎的求存者、要么是……总而言之,无论如何,调查员都不会是远离事件漩涡的“路人”。   这一次,我们抓到了三个神秘团伙的成员,交由团队审问,进而获得了重要的情报。虽然这不能说是路人,但是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调查员的存在势必会被边缘化,变得并非必要,而唯一能让事态脱离这种预测的,只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发展。   “既然已经得到了神秘团伙的据点地址,那么团队之后打算怎么做?”我提出了问题,“直接剿灭他们吗?”   “没错。”赤瞳顿了一下,“但是……动手的不会是团队。”   “难道是要出动武警部队?”   “嗯。”   “上级不是认为团队需要积累对抗灵能力者罪犯的经验吗?”   “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她解释着,“积累经验也是需要循序渐进的。神秘团伙属于大型犯罪团伙,如果是在反转世界,那么以团队的实力也能应付,但这里是正常世界,所以团队只被委托了调查的任务,具体的处理工作还是由武警部队执行的。”   换而言之,我们的处境已经不止是被边缘化那么简单,根本就是完全不需要我们的插手了。   “那么,你觉得事情会顺利吗?”我问。   “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那就说明……宁海,你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吧?”她谨慎地问。   “是的。十有八九,接下来会出现变故。”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据点地址的问题上,那三人应该没有撒谎,他们都是被分开单独审问的。虽然也有可能是神秘团伙有对应的预案,让成员都记住了,但是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负责审问的人员也不是吃素的。”她一边思考一边说,“变故……或许会出在团队内部的奸细上面。”   三言两语之间,我们都默认了那个尚未发生的变故一定存在,这种无须解释的默契令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你对奸细的事有什么头绪吗?”   “暂时还没有。”她说,“再给我一些时间的话,或许能有什么成果。”   五分钟之后,我们的交流结束了。   我收起黑色手机,将剩下的面条吃完,然后站起来,走出了这家餐馆。   ……   三个小时之后。   大约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武警部队的行动结束了。   在接近郊区的地区,这一支装备精良的现代化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神秘团伙的据点,期间击毙了大多数的反抗分子,俘获了少数失去战斗能力或者直接投降的罪犯,全程耗时不过十分钟,再一次地证明了……在正常世界,面对训练有素的部队,灵能力者也不过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一般人,哪怕有数人用了灵力增幅道具,面对席卷而来的枪林弹雨也无能为力。   回来后,赤瞳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我。   此刻我们正待在屋子的客厅里,面对面地坐着,中间是桌子。   听完消息,我立即拿出黑色手机看了一眼,指令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这意味着我还需要继续调查神秘人,可既然神秘团伙都被剿灭了,那我还调查什么?赤瞳看见我的动作,也向我出示了她的手机界面。与我相同,她的指令也没有变化,依旧要继续调查阴谋。   种种细节都在表明,神秘团伙并没有完全覆灭,阴谋也在持续中。   变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地发生了。   “在回来之前,我打听了一下。”她缓缓地说,“那一处据点确实潜伏了很多的神秘团伙成员,但是却没有找到他们用来储存鲜血的容器。”   中介人也有提过,神秘团伙收集的鲜血去向成谜,因此没有放在据点里面也在意料之中。   我回想起了队长对我提过的话。   倘若不出意外,那么神秘团伙的目的应该就是消除两个世界的隔阂,鲜血的用途恐怕也在这上面。虽然队长认为那些人办不到,而且这种世界规模的大事也的确不像是区区一伙罪犯可以染指的,但这里是生存剧本,不能用常识性的思维去推敲问题。   因为神秘团伙是乌合之众,所以他们注定一事无成?这种想当然的念头是要不得的。   “肯定还有残党隐藏在某处,带着那些鲜血一起……”我梳理着自己的想法,“知道计划内容的只有头目和高级干部,他们肯定都还活着。”   “不,头目姑且不论,高级干部的话,已经有三个死在据点里面了。”赤瞳订正了一下。   “团队内部的奸细没有将行动的情报透露过去吗?”   “或许奸细并不存在,神秘团伙是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到团队的。”她说。   之前我对她说的推理尽管有着一定的道理,可其实不能完全证明奸细的存在,因此她会重新审视这件事也无可厚非。不过比起深思熟虑的推导,我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扬长避短。   当然,我也不会由于直觉的便利,就总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追求直觉。虽然最近已经多少有了这种倾向,但是我十分明白,依赖这种并不以自己的主观意志发动的能力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目前看来,它只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保证可以发动,可在除此之外的场合,它的发动就纯粹只是低概率的事件。   接下来,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推测神秘团伙残党的藏身之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暂时得不出什么靠谱的结论。   忽然,赤瞳的手机响了——不是守秘人发的手机,而是一般手机。   她拿出来,接通了电话。   通话持续了十几秒钟,她在起先问了一句“什么事”之后就单方面地听着。挂断后,她收起手机,对我说:“知道他们的藏身地了。”   “在哪里?”我立即问。   “反转世界。”她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居然是在那种地方?   将藏身地设置在反转世界的话,确实是很难找到,正常人也不会以为那种地方会有人躲藏,因为说实话那根本不是可以藏人的地方——这就好比一个罪犯为了逃避警察的追捕而躲进了鬼屋,要说哪边比较危险,那自然是后者。   随即,我又意识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作为反转世界出入口的镜门只有在午夜零点才能使用,换而言之,他们最晚也是在二十小时之前进入的反转世界,那时候不要说是武警部队的行动,我就连中介人的面都没有见到,更别提审问三人组了。除非他们能够预知未来,否则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得出“他们是为了逃避政府势力而进入反转世界”的结论。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冒险进入反转世界?   “刚才的电话是团队打给你的吗?”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嗯,是团队打来的。”她点头,“你还记得我以前提过的神秘团伙的叛徒吗?”   我当然还记得。   只不过因为这个叛徒在向国家提供最初的情报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存在感很是稀薄,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刻。   “这个叛徒刚才向团队发送情报了,内容就是我刚才说的。”她解释了下去。   “在这种时候?”我在意地问,“他有说神秘团伙是为什么进入反转世界的吗?”   “没说,只是提供了藏身地的情报。”她摇头,“或许他也只是一个地位不高的角色,又或许……”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我觉得她的言外之意是:这个叛徒可能有问题。   进一步地说,叛徒提供的情报也有可能是神秘团伙残党布置的障眼法,搞不好他们真正的藏身地是在别处。   “团队刚才在叫我过去,说要一起进入反转世界,剿灭剩余的罪犯。”赤瞳看着我,“你打算怎么办?虽然你有实力,但是没有名分的话,团队是不会答应你参与这种正式行动的。”   与正常世界不同,反转世界无法使用电器和火药武器,相应地,灵能力者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的全力,因此比起武警部队,团队的实力要压倒性得强大。这一次团队会这么积极,或许也是存了要抓住机会立下功劳的念头,他们未尝没有料到这个情报可能是障眼法,不过比起我这种门外汉,他们肯定有着更加全面的考量,可以看见我注意不到的细节,继而推测到我推测不到的真相。   我看向角落的试衣镜,说:“我打算单独行动。”   “好。”她站了起来,“那么,我先去团队那边集合,到时候手机联系。”   说完,她离开了屋子。   我看着关上的门,随即拿起遥控器,开始看起电视,打发时间。   几个小时之后,距离午夜零点只剩下了一分钟。   我关掉电视,走到客厅角落的试衣镜前,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电子表。   倒计时:五十秒、四十秒、三十秒……   十秒、五秒……   三秒……   我抬起头,注视着镜面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伸手一按。   倒计时结束。   黑暗骤然占满了我的视野。   ……   经过了不知道长短的意识中断,我终于回过神了。   熟悉的心悸感再一次地抓住了我的心脏,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腐朽味,灯管不再发亮,周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早有准备地拿出了手电筒,摁下开关。   虽然在反转世界里面电器是无法使用的,但是这个从进入剧本开始就陪伴着我的手电筒却似乎有着某种异常的特性,即使在这种地方也能够正常使用。它射出了白色的光柱,在对面的墙壁上打出一块光斑:只见刚才还干净且完整的墙面此刻已经又脏又坏,白漆成面积地掉落,犹如斑秃一般露出了里面的灰色石质,非常难看。   周围的家具也都呈现出了相似的状态,并且左右位置关系都发生了颠倒。本来放在左边的变成了右边,反之亦然。   我回头看向试衣镜,这面先前还完好无损的镜子如今已经变成了有龟裂且布满灰尘的模样。   不会有错,这里就是反转世界,我回来了。我在心中确信了这一点。   接着,我走到了窗前。   窗外的夜空中,蔚蓝色的星球十分刺眼地挂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我看来,它仿佛比上次更加巨大了。 第118章 反转世界(二十一)   为了追击神秘团伙的残党,团队计划进入反转世界,而游离在团队之外的我也没有闲下来的意思。在午夜零点的时候,我准时触摸试衣镜,再一次地来到了这个遍布魑魅魍魉的灵异次元。   地球一如既往地悬挂在这里的夜空之上。   也许是错觉,它的体积仿佛更加巨大了,或者说……它距离地表更加接近了。   这不免令我想起了“反转世界与正常世界的隔阂正在逐渐消失”的事实。   事到如今,有一点已经不言而喻了,那就是悬挂在上空的地球,它毫无疑问象征着正常世界,或者说它是正常世界的倒影。假设我从这里升空,脱离大气层,向着地球的方向进发,那么我最终能够在不依赖镜门的前提下回归正常世界吗?还是说,它只是一个看似真切的幻影,我最终无法触摸到它?   倘若它有着实体,那么两个世界的隔阂完全消失,会不会导致两个行星的毁灭性碰撞?   我既没有解答这些的手段,也不打算坐视神秘团伙的阴谋得逞。   是的,尽管还没有得到证据,可我已经多少地默认了他们的目的就是正常世界的“反转化”。   以之前的推测,反转化完成的结果,就是正常世界的文明退化到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前、灵能力者可以施展强大的力量和魑魅魍魉史无前例地大量出现,整个社会将会变成过去只在虚构故事中才能看到的以强大者为主的模式,有着力量的灵能力者可以肆意支配没有力量的一般人,而后者为了从鬼魂手下保住性命,就只能依赖于前者的保护,战战兢兢地生存下去。   这种未来的景象,一部分来自于我的合理推演,另一部分则混杂了我因为看过太多故事而生出的私人幻想——毕竟真实世界与故事是不同的,虽然我不觉得自己的推演有着明确的破绽,但是我本人的学识并不丰富,以此想象的未来,也缺乏充分的权威性。   然而,唯独有一点——那一定不会是好的未来。我有信心这么说。   我离开了陈旧破烂的屋子,来到楼下,走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本来这里是灯火通明的热闹地方,现在却连灯光都见不着,路灯都损坏了,周围静得渗人,好像随时都会从黑暗的角落中跳出来一头嗜血的怪物。我的手电筒还可以使用,可放出来的照明光线却丝毫不能成为慰藉,反而助长了恐惧的火焰,令人怀疑它是否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此时此刻是不是有怪物注意到了这边,正在虎视眈眈地凝望着自己。   冷清的风吹拂起来,路边的行道树沙沙作响,仿佛掩盖了某些东西活动的动静。   我开始行走起来,朝着事先决定的方向走去。   在等待午夜零点的期间,与团队集合的赤瞳打来过一通电话,将神秘团伙藏身处的地址告诉给了我。那个地方我也认识,就是上次在反转世界的时候去过的大学,不过在那时,那里应该还未被神秘团伙所占领,要不然纱纪就不会从我的面前逃跑,而是会和伙伴们一起对付我。   过了一会儿,我走到了另外一条街道上。   突然,我感觉到附近出现了人类的气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数量大约是十个,正在向这里接近。   我立即关闭手电筒,用念力遮掩住自己的气息,蹲行潜伏到了路边看牌的后面。   很快,他们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那是十个穿着黑色基调迷彩服的人,有着整齐划一的打扮和专业谨慎的动作,明显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其中七人都端着军弩,一手托着弩身,一手扣住扳机,像是随时都会冲着有问题的地方发射;另外三人都举着火炬,照亮周围,给队友们提供清晰的视野。   他们距离我大约有七八十米,火炬放出的光芒让他们格外显眼。   这种纪律严明的感觉,与我印象中的犯罪分子相差甚远。倘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团队的成员。   片刻后,他们走到了我的不远处。   我没有站出去,而是姑且先隐藏了起来。为我提供掩护的看牌破破烂烂的,上面还有手指大小的破洞。我没有探出头,而是通过破洞观察他们。   虽然他们看上去十分专业,想来也是接受过反侦察训练的,但是在我屏住呼吸静止不动的前提下,他们也没有能发现我的道理。当距离拉近之后,我清楚地看见了他们每一人的面容,其中恰巧就有我认识的人:上次负责监视并跟踪我的青年和中年。   这一下,我确信了,这就是团队的人马。   接着,我逐个扫过了其他人的面容。   很遗憾,赤瞳不在其中。   她应该也是参加行动的一员才对,既然不在里面,那就说明很可能团队的成员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分成了几个小队分开行动,但是他们难道不怕遭到神秘团伙的伏击吗?我的意思是,既然连我都能推测到“提供情报的神秘团伙叛徒有问题”的可能性,那么团队就没有道理会想不到,以此为基础,推测到神秘团伙提前在反转世界设置了埋伏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分队行动,会让对手的伏击变得更加轻松。   我暂时地放下疑念,转而考虑另一件事。   要不要就这样走出去,与他们汇合?   如果我们能互相合作,团结战斗,那自然是很好的事,但是我没有参与他们行动的名分,他们也未必会信任我这个外人,而且现在直接走出去的话,难保不会被那些人过度反应地攻击。这里是反转世界,我可以看出来他们都做好了箭在弦上的准备,一有刺激,很可能就会还以雷霆般的攻击。   我思考着。   这时候,他们从我的前面十几米外经过了。周围很安静,所以我不费吹灰之力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声。   “这里还是那么阴气沉沉。”其中一人说,“每一次从这里出去,我都要接受至少三次心理咨询,真是受够了。”   “至少你能出去,过去死在这里的人可是数都数不清。”另一人说,“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上空的地球又变大了吗?”   “是因为两个世界的距离更加‘接近’了吧。”其中一人并不意外地说。   “我听说反转世界上空的地球与正常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它愈是接近这里的地表,正常世界就愈是会出现更多的灵异事件。”这一次说话的是青年,“难道就没有阻止的手段吗?”   “就目前来说,没有。”其中一人说,“按照计算,再有六十年,正常世界就会变得跟这里没什么两样。”   “那不就是世界末日了吗?”青年不甘地问。   “世界末日?”旁边的中年无奈地笑了笑,“不会的,最多是现代社会的末日。”   “不过,对于有野心的灵能力者来说,那或许反而是比较好的情况。”另一人说,“那些非法组织就成天在谋划着要怎样才能让正常世界彻底反转化,好在乱世到来之时称王称霸,支配没有力量的一般人。”   “就算他们不这么做,正常世界不也迟早会变成那样?”青年带着火气地问。   “他们不想等。”中年说,“六十年之后,现在的野心家们不是死了,就是老了,还没来得及迎来机会,自己就先迎来了晚年。”   “这里的神秘团伙好像也是在谋划类似的事。”其中一人说。   “嗯,这些人收集了那么多的灵能力者的鲜血,搞不好……”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不忘戒备周围。   我听见了他们的话语。   虽然早就知晓了正常世界的反转化,但是反转进程的具体时间却还是第一次听闻。   六十年,这既是反转化的所需时间,同时也是现代社会的剩余寿命。   虽然小队成员们只是在闲聊,但是那种难以形容的紧迫感却从一字一句之间渗透出来,传达到了我的心底。对于一般人来说,六十年就是人生的大半,甚至是全部,部分人就连六十年都活不满;但是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六十年却只是相当短暂的时间,与过去几千上万年的文明史比较起来,就更是不值一提。   正常世界的和平只是虚饰。在群众无知无觉的时候,反转世界正在缓慢却坚定地发起侵蚀。这种消息如果流到了社会的明面上,一定会掀起巨大的动荡,也难怪国家会想要隐瞒反转世界的信息。   但是,这种隐瞒很有可能只是暂时的。在不久的将来,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国家势必会放下多余的顾虑,动员能够动起来的全部人力和资源。现在没有这么做,或许也只是因为内部存在掣肘,所以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地做事而已。   在我本来居住的世界,会不会也存在着这么一个“反转世界”?这个念头忽然从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在我思考的时候,小队渐行渐远。   我抛开了杂念,小心翼翼地从看牌后面走出去,想要跟上。   突然,附近又出现了新的气息。   与聚在一起的小队不同,这些气息是分散的,数量大约是十五个,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悄然无息地包抄了过来。这种带有明确意图的接近令我意识到,有一个包围网正在收拢,目标则是不远处的小队。会在这种时候企图包围小队的,只有神秘团伙的人。   我离开了这个位置,向着包围网的其中一点移动过去。   没过多久,我就到了一家饭店的二楼。   只见在落地窗的前面,一个男人借着残破窗帘的遮挡,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地窥视着下方的街道。   我观察着他。   他穿了一身方便在夜晚行动的黑色衣服,腰间挂着砍刀,身材特别强壮,即使只看背部,也看得见一块块鼓起来的背肌,能令人感受到潜藏在下面的爆发力。不过无论是在哪个剧本,外表的强弱都不足以说明什么,即使是看似娇弱的纱纪也有着惊人的力量,给人以平凡印象的才人更是有着精通十八般武器的高深技术,而比起一目了然的速度和力气,那些神秘莫测的超自然力量才是最令人忌惮的。   此刻他好像没有发现这边。我看了几秒钟,接着向他潜行过去。   当我走到他的身后三米内的时候,他猛地转身,对我打出了快速而沉重的一拳。   我没有惊讶自己会被发现。虽然我能够掩盖自己的气息,也能用念力减轻体重达成行走无声的效果,但是我的潜行基本功实在太差,即使掌握了那些潜行者梦寐以求的能力,也难免会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处暴露出自己的存在。在他攻击过来的时候,我立即后撤一步,退出了他的攻击半径;而他的拳头则始终无法触及我,即使完全伸直了胳膊,距离我的胸膛也有着能够塞入两根手指的空隙。   啪。   我后退出去的一步落地,发出足音;而首击未果的他收回拳头,迅速地拔出了腰间的砍刀,又向前踏出一步,劈头盖脸地向我砍来。   或许是担心会被小队发现,他即使在攻击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助势的喊叫,踏出的一步也不重,只是为了逼近我而已。我通过刚才的躲避已经大致地确认了他的速度和力气,如果用数值来描述,白天与我战斗的年轻男性是五十,那么眼前的男人则是九十五,看上去是后者比较强,但考虑到前者是在正常世界发挥出那种水平的,强弱关系就逆转了过来。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看似彪悍,但只是一个“杂鱼”吗?   我一边想,一边举起了右手。   锋利的刀刃势大力沉地落了下来。   赶在它命中我之前,我骤然收拢了右手的五指,犹如老虎钳一般稳稳地捏住刀身,徒手抵消了劈砍的力道,使其动弹不得。   看见这一幕,他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惊恐得想要大叫。 第119章 反转世界(二十二)   按照刚才的形容,如果说男人的实力是九十五,那么我——在这个剧本获得了灵性力量的我,至少也是两百起步的水平。   见我单手接住刀刃,男人立即面露惊恐、张大嘴巴,仿佛下一刻就要喊叫出来,吸引伙伴们的注意力。   我看着他的喉咙,发动了无色无形的念力切割攻击。   他的惊恐表情忽地凝固,一条鲜红色的斜线出现在了他那结实的脖子上,血液从里面渗透出来。   紧接着,他的脑袋滑落下去,砰地掉到了地板上。   哧——   鲜血向上喷射出来。   我将念力变成无形的伞,挡住了如雨水般往下落的鲜血。在我的面前,他的无头尸体站了两三秒钟之后才沉重地摔倒在地。血液缓慢地从我的脚边流淌而过,空气中充满了刺鼻而熟悉的血腥味。   一如过去与我为敌的大多数对手,他也没能接住我的第一招。   他的砍刀掉到了旁边。我将它捡了起来,随即走到落地窗前,望向楼下街道的小队。   几十米外,小队好像察觉到了我这边的动静,此刻机警地停止了前进,回头向这里望了过来。与此同时,附近的包围网也在进一步地收拢,神秘团伙的成员们快要成功地接近他们了,而他们却对此没有察觉。虽然我不认为小队会输给那边的乌合之众,但是论人数却是那边更多,猝不及防之下兴许会产生伤亡,因此以防万一,我还是要提醒他们一声。   我抬起沉重的砍刀,用刀身向落地窗狠狠地拍击过去。   随着厚玻璃粉身碎骨的巨大响声,我面前的落地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下一刻,几枝箭矢也从几十米外破风而至。小队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会有这种过激反应也是难免,不过军弩会有这种射程倒是出了我的预料。我用念力改变了箭矢的射击轨道,让它们从我的身边飞过,接着伪装成神秘团伙的成员,发出大喊:“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在我发出警示的下一瞬间,小队中负责照明的三人纷纷熄灭火炬,令全员隐藏到了黑暗里;而在我的气息感应中,他们也没有就这么停下来,而是动了起来,改变起了阵型。   如果我真的是神秘团伙的成员,那么现在故意发出声音的行为无疑是与立场矛盾的,但好在小队采取了宁可信其有的态度。   附近的包围网中有几个人改变了路线,向我接近过来,估计是我的行为严重地干扰了他们的偷袭,令他们恼羞成怒了。   我握紧刀柄,打算就地迎击。   不过……下一刻,我发现在对面二三十米外的三层建筑的天台上,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走到了边缘。即使借着夜空上地球投下来的微弱光芒,我也只看勉勉强强地看清那是人的轮廓。   谁?   神秘团伙的成员?还是反转世界的怪物?   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应该是前者。   随即,巨大的尖叫声从他那边强烈地响了起来!   那真是太过响亮的尖叫,仿佛是在这个寂静的地方有人用几十台外放音箱扩大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声一般,倘若把之前的这里形容为平静的水面,那么这尖叫就如同一根深入水中疯狂乱搅的棍棒,让这一带都成为了噪音的漩涡。声浪也袭击到了我这边,我受到了剧烈的惊吓,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过于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像是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身后拍打肩膀,本能地僵硬住了。   不,不仅如此。紧接着,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僵直无法解除。   我居然不能动了。   几十米外的小队也陷入了与我相同的境地。我看不见他们,但是只凭气息我就明白,本来正在改变阵型的他们,在噪音响起来之后就诡异地静止了,谁都没再动弹。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僵直无法解除,可包围网却依旧在继续收拢,那几个接近我的敌人也没有因噪音而停止移动。   显而易见,发出噪音的人和他们是一伙的。   即使是三秒后的现在,噪音也一直持续着,声浪一层叠一层,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说实话,这道噪音尽管响亮,可却没有到达超声波和次声波的层面,而据我以往对抗精神攻击的经验,能够对我生效的它可能也不是精神类别的攻击。我一边试图挣扎,一边摸索自己的状态。这种感觉,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我变成了被猫盯着不敢动弹的老鼠,噪音似乎激活了我的某种生理机制,令我的大脑发送给身体各处肌肉的信号得不到该有的响应。   这应该是某种法术,施法者必定是神秘团伙的高级干部,没想到会有这种对手。   果然,在超自然力量的持有者之间的战斗中,谁都无法预测战局会变成什么样子。最危险的不是单纯地强化力气、速度、防御的对手,而是连能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对手。就如同过去那些因为不知道我的能力真相而被我瞬间杀死的对手那样,我今天也吃了情报不足的亏,中招了。   看那边的反应,就算是小队也拿不出对策,全部动弹不得。   负责处理我的几人已经走进了饭店的一层,即将要抵达位于二层的我这里。   同一时间,包围网也已经彻底收拢,那些由于我的行为而不再偷偷摸摸的敌人们加快脚步,跑到了街道上,并且纷纷点亮了火炬,向着暴露出来的小队攻击过去。   小队的成员们都无法动弹,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敌人们的接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迅速地想出了对策,接着,取代了不管用的神经信号,我用念力对自己的身体加以支配,抬起了右手。   一枚黑紫色的球体转眼间凝聚起来,悬浮在掌心上方。   特权:影子球。   残弹量:五→四。   目标:对面的建筑物天台上正在施法的敌人。   锁定、发射——   不需要念力的参与,发射本来就是这个特权应有的一节。我用目光锁定了对面的身影、并且在心中念出了发射二字。下一瞬间,犹如职业选手全力打击出去的棒球,影子球动如脱兔地爆射了出去。   它的颜色接近纯黑,与夜幕相近,再加上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发射之后,我完全无法看清它的运动轨迹。   不过……只是经过十分短暂的时间,对面的天台就骤然亮起了火光。既响亮又刺耳的尖叫声连同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我感觉到,自己又可以正常运动了。   随即,我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小队那边。   十分遗憾,我的动作太晚了。在我想出了应对办法并且实践的空隙间,敌人们就杀死了小队一半的成员。   剩下来的五人恢复了行动力。   其中四人开始反击,包括曾经跟踪监视我的中年与青年;而最后一人则回过头,举起军弩,突然冲着中年射箭。   中年的脑门被命中,身体一软,跌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你在做什么!”青年暴怒地大喊。   虽然那边已经不再安静,充斥着敌人们兴奋的喊杀声,但是他的声音太响,连我这边都可以听见。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人就是团队内部的叛徒?   还是说,他中了敌人的催眠法术,所以才会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   我没有功夫继续关注那边了,负责处理我的几人已经抵达了我所在的二层。我回头看去,那是三个男人,都拿着冷兵器。毕竟这里是反转世界,谁都拿不出热兵器,即使是代表国家立场的团队也只拿了军弩。   “音波先生的法术怎么停下来了?”其中一人说话了。   “搞不好是出了什么事。”另一人烦躁地说,“可恶,怎么会有这种意外……”   “先干掉这个小鬼再说。”第三人说。   很显然,他们没有看见我先前解决施法者的一幕。   不过即使看见了,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这三人已经对我表露了杀意,站在了我的敌对立场上,可我却没有感觉到他们有多少威胁,这说明他们很可能都只是“杂鱼”。之所以会来三个人,而不是一个两个,估计也是意识到我解决了负责这边的男人的缘故。   先收拾掉他们,再支援小队。我敲定了主意。   接着,我迈出脚步——虽然说是迈步,但其实更接近于“跃步”。足下爆发的力气令我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瞬间就到了三人的跟前。   三人纷纷本能地举起武器,脸上却浮现出了惊恐。   我快速地挥动从男人那里得来的砍刀,斩落了他们的头颅;接着,我又走了回头路,回到落地窗前之后跳了出去,来到下方的街道,向小队与敌人们的战场冲去。   很快,我就来到了双方战斗的地方。   其中一个敌人见我过来,似乎是认出我不是自己人了,立即挥刀攻击。我抢在他攻击到自己之前反手一刀,斩断了他的脖子。不远处,小队的成员只剩下了四个,其中一人是叛徒,加入了针对小队的战斗;而另外三人则在敌众我寡的战斗中苦苦坚持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在我挥刀杀死一人的时候,一名队员终于坚持不住,被敌人从身后捅穿了后心。十几米外的另一名队员悲愤交加地大吼一声,却始终突破不了针对自己的围攻。   自己人只有两个了。   我冲到了那名队员的身边,用念力割断了围攻他的敌人们的脖子。鲜血从周围的几个断面向上喷出,形成雨水落下,我一边用念力挡住,一边扫视周围。   敌人还有七个,包括叛徒。   “你是谁?”队员大吃一惊。   青年退到了这边,疲惫地回答:“他是宁海。”   “他就是……”队员喃喃自语。   青年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复杂。   在正常世界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制服了中介人等人的是赤瞳,而不是同样在场的我,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应该是觉得我没有那种本事,而现在估计是改变了想法,对我刮目相看了。   敌人们看上去都意识到了我的危险,纷纷驻足不前。   “你是什么人?”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人的角色问出了与队员差不多的话。   他是一个身材枯瘦的灰发男人,穿着深褐色的衣服,长相一般般,个子不高,却有一种强烈的戾气。   “纱纪没有告诉你们吗?”我反问。   “纱纪?”他皱起眉头,“那个女人……”   他的口吻带着厌恶感。   “好了。”叛徒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你不会是打算和他聊下去吧?赶快解决战斗吧。”   “那你倒是上去啊?”领头人冷笑一声。   接着,他拿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红色的壶,向斜上方抛去。   壶被抛到了十米开外、离地大约七八米高的半空中,随即悬停,就像是那些曾经被我的念力抓起来的物体一样。   “这个家伙太危险了。”他说,“我可不想和这种不知深浅的角色战斗。”   话音刚落,附近四处流淌的新鲜血液纷纷被壶吸引,犹如有无数根看不见的吸管一般,脱离地面的鲜血形成了无数条手指粗细的弧线,长则二十多米、短则七八米,从四面八方陆续地投入壶口。很快地,不止是地上的血,就连尸体的血都从伤口中异常快速地冒了出来,被生生地拉扯过去。   这无疑是某种专门用来收集鲜血的道具。   在正常世界无法使用的特殊道具,在这里却是可以使用的。   青年和队员都脸色一变,想要阻止。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待在那里比较好。”领头人对两人说,“战斗已经结束了。”   “你说结束就结束?”青年冷冷地问。   “我摸不准那男孩的实力,而现在的收获也足够了,所以可以顺便放过你们。”领头人面无表情地说,“好好珍惜得之不易的机会吧。”   我抬着头,观察半空中的壶。   它的体积很小,却总是填不满,无论有多少血液灌进去都没有溢出来的迹象。   从之前的线索也可以看出来,在他们的阴谋之中,大量的灵能力者鲜血是不可或缺的材料;而赤瞳的指令则是调查他们的阴谋,以立场的角度出发,她最后的指令十有八九会是瓦解这个阴谋。调查员的指令总是殊途同归的,我最后也很可能会站到瓦解阴谋的位置上。   事实上,我本来就已经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自然不能让他们逞心如意。   我走到了壶的下方,抬起右手,随即往下一拉。   在念力的驱使下,壶仿佛被看不见的绳子拉动,摔落在地。周围半空中的血线也因为壶的落地而尽数溃散,变成普通的血液落回地面。 第120章 反转世界(二十三)   无论是之前的念力切割,还是现在用念力将半空中的壶拉落地面的举动,都将我并非普通灵能力者的事实暴露给了身后的青年和队员,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团队与神秘团伙残党的决战应该就是我在这个剧本世界的最后的时间了,再念及眼下小队的压倒性劣势,我也放下了之前的顾虑,不再限制自己的发挥。   那两人也没有当着敌人们的面质问我,毕竟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场合。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壶。   虽然壶身歪倒,但是鲜血却没有壶口中流出来,仿佛里面是空的,然而我刚才分明看见了它吸走大量鲜血的画面。不止是小队成员的鲜血,它就连敌人们的鲜血都没有放过,一视同仁地吸收。   对面的领头人阴沉地问:“看来你是打算接着打下去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反问。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法术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你以为我是怕了你,那就大错特错了。”领头人摆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格斗姿态。   说完,他足下使劲,踩裂路面,灵力闪电从足底迸发出来,整个人猛地弹射过来,眨眼间就到了我的面前。虽然他的个子不高,但是这股由高速爆发带来的强烈气势却令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只能集中在他的动作上。紧接着,他打出了握紧的右拳,击穿空气,攻向我的喉咙。   这种水平的爆发力,无疑在我之上。   他的拳击是裹挟着冲刺势头打来的,我没有正面对拼,而是侧移一步,避开了他这一击,同时发动念力切割,试图切开他的脖子。   然而,我的攻击却没有奏效。   念力切割确实作用在了他的皮肤上,但是却只发出了像是铁棒刮钢板的响声;接着,他骤然退出了几米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露出狞笑,说:“我没有赌错,你的法术对我不起效!”   这一次交锋的时间极短,不足一秒钟,但是在场的都是灵能力者,反应速度都很快:当我进行反击的时候,敌我双方都开始了行动——那叛徒带着剩下来的五个敌人发起攻势,途中绕过了我,朝着我的身后不远处的青年和队友冲去;而那两人则抬起了手中的军弩,向着敌人们瞄准、发射。   其中一枝箭矢向着叛徒射去,可他却抬起手,凭空变出一个铁质圆盾,挡住了箭矢。   这应该是某种法术,效果也许是将物品储存到不知名的空间、也许是将远处的物品传送到此处、也许是无中生有变出物质……再想到先前他那并非受到催眠控制的言行,可见他本来就是神秘团伙的人,且地位不在高级干部之下。   而领头人的法术,虽然还不清楚本质,但就效果来说,无疑是防御强化。   在防住我的攻击之后,他的脸色放松了少许,说:“你……”   我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只来得及张开嘴巴说出一个字,我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砍出一刀。几米的距离,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都是弹指间就能化为乌有的阻隔。   他立即闭上嘴巴,后退一步,躲开我的斩击,并且扫出一腿。   我抓住了这个破绽,用念力拉扯他支撑身体的另外一条腿。他的平衡遭到了破坏,姿势不稳,这一踢也被我轻而易举地避让开来。紧接着,在他恢复平衡之前,我踢出一腿,命中他的腹部,将他踢到了半空中,并且用念力使他强制悬浮。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我退到了与他接近十米的距离上,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枚黑紫色的怪异球体凝聚了出来。   “这是……”他的表情十分难看。   周围有敌人注意到了我这边的动静,其中一人举起从小队死者那里抢来的军弩,对我射出一箭。   我避开这一箭,同时将影子球抛向领头人。   他试图挣扎,却只能滑稽地舞动手脚,那强大的爆发力在此刻也形同虚设,强大的防御力更是不能帮助他移动分毫。   这种身体属性的强化固然是简单粗暴容易上手的超自然力量,倘若强大到了酒吞童子那个级数,那么哪怕是十个我捆在一起也毫无还手之力,但是眼前的领头人却远远没有去到那个层次,而我又恰巧是绝大多数近身战斗者的天敌之一,纵然念力切割不起效,也不代表我无计可施。   念力悬浮,这是一个连身为使用者的我也觉得不讲道理的招数,无法克服它的领头人注定无法与我公平较量。   早在他暴露了自己的法术效果的那一刻,战斗就已经结束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则是看他能不能正面承受影子球这一招。   影子球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犹如平地起惊雷,影子球就如同一颗威力强烈的手雷,伴随着猛地一闪的火光将他的上半身炸成了碎片,冲击波带着肉和骨头的碎片四散横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我集中起来的注意力维持不住,因此向我泼溅过来的残渣碎片也没能好好挡住,更多的部分则落到了附近的地面上和敌人们的身上。   砰。   仅存的下半身掉落在地,血浆从断面流淌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   两秒钟之后,其中一个敌人低吼了一句见鬼,随即转身跑走,其他敌人也纷纷效仿,四散逃离,其中也包括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叛徒。   “站住!”青年毫不犹豫地举弩射箭。   叛徒回头一看,立即偏头避开,那一箭从他的脸庞旁边擦过去,只拉出了一条红色的浅伤。   可这也减慢了他的速度。我立即冲了上去,拉近与他的距离,随即放出念力,切开了他的双足跟腱。他痛苦地惨叫一声,重重地跌倒在地。   其他的敌人都跑远了,但是我不打算管他们。   眼前这个人应该会知道更多的事情。   ……   在我与领头人战斗的期间,青年和队员的战斗并不轻松,以二对六的劣势使得队员被砍成重伤,如今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审问的任务落到了我和青年的肩上。   沦为阶下之囚的叛徒面对着充满怒火的青年,八成是意识到了负隅顽抗的态度会迎来何等糟糕的待遇,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青年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我说的是实话。”叛徒忍着疼痛说,“我们的首领……就是队长。”   “所以我说!”青年的声音更大了,“这不可能!”   不可能吗?我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同时回忆叛徒的叙述:   近两年前,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团队,队长的身份自然也不是“队长”,而是一名任职于秘密部门的高级军官。   在秘密部门中,他和他的部下们被称之为“探索者”,负责探索反转世界,试探其内在变化规律,直到半年前的离职为止,以他为首的探索队伍一直在为活用反转世界的特性对抗其他国家的“负一号战略计划”与防止反转世界侵蚀正常世界的“逆转末日预案”添砖加瓦,做出了许多贡献,也为他如今能成为团队的队长提供了足够的功劳基础。   然而……那些都是表象。   实际上,早在一年又十个月之前,他就在反转世界之中被神秘的声音所诱惑,屈服于内心的黑暗。   当时的秘密部门对于反转世界的探索才是起步期,对于那里的诸多特性尚不清楚,“反转世界内部盘踞着诱人堕落的力量”这一点也是后来才了解到的,而在之后,为了监控探索者的心理状况,秘密部门开始在每次探索结束之后为探索者提供心理咨询,美其名曰“预防与治疗因探索进程而导致的心理疾病”,实际上是在这个过程中诊断探索者是否异常、有无背叛的可能性。之前我听见小队成员们提及的心理咨询,指的就是这件事。   早早堕落的队长提前预测到了秘密部门的对策,为了避免自己暴露而准备了一系列隐藏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在心理咨询过程中作假、威逼利诱心理咨询师、利用人脉在诊断报告里面作假等等。   这些手段确实在一段时间内发挥了效果,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作为在心理咨询对策之前就存在的探索者,他本来就不受信任,尽管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不少办法欺骗上级,可他的上级也不是白痴,秘密部门也不是需要证据才能拿捏一个人的地方。由于少许的蛛丝马迹,他受到了怀疑,逐渐地远离了探索的第一线,最终被踢出秘密部门,在半年前流落到了如今这个不被很多人看好的团队。   不过……在更加之前,神秘团伙就已经被他暗中创建了起来,四处行凶。   其目的,正是加速反转世界对正常世界的侵蚀进程。   而叛徒则是队长最初的部下之一。   “我们在反转世界形如超人,可回到了正常世界,却要受那些无能官员的操纵。是你的话,你能甘心吗?”他反问,“当然,我也承认,我们的国家存在着许多有能力的官员,其中的少数,哪怕让我在他们下面做事,我也不会有一声怨言,他们真是有着令人钦佩的聪明才智……可这不意味着,我能忍受另外那些废物坐在我的脑袋上面耍威风。”   “所以,你们希望加速侵蚀?”我问,“收集灵能力者的鲜血也是为了这个?”   “没错,这是不可或缺的材料,就像是制作灵力增幅道具那样。”他说,“加速侵蚀的办法……也和这个差不多。”   “什么意思?”青年追问。   “刚刚死亡的灵能力者的鲜血蕴含浓烈的灵性因子,并且有着接近反转世界的特性,将它与镜门相结合,就可以制造出能将反转世界的力量感染到正常世界的灵力增幅道具……”叛徒慢吞吞地说,“那么,设想一下,如果存在着一面大得没边的镜门,与足够大量的灵能力者鲜血,两者相结合的灵力增幅道具,能够让反转世界的力量感染正常世界到什么地步?”   青年脸色剧变。   “加速侵蚀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叛徒接着说,“当然,现实中或许存在那么大的镜子,却不存在那么大的镜门,不过……通过复数种法术的有机结合,却可以临时性地制造出类似镜门的产物,再将收集好的鲜血灌入其中……”   他还没说完,青年就抄起掉在一边的壶,往地上一砸,要破坏这个容器。   乓!   壶摔在地上,却没有碎掉,看起来坚固得很。   “摔碎了又能怎样?”叛徒坐在地上冷眼旁观,“这个壶没有储存鲜血的功能,它只会将吸收进去的鲜血传送到队长那里,要不然刚才掉在地上的时候早就洒出来了。”   “你这家伙!”青年暴怒地抄起他的领口,“你们就没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吗?要是侵蚀完成了,世界将会变成怎样?就连你们自己,也会直到死亡都只能生活在那种魑魅魍魉横行的世界!”   “我们早就做好觉悟了。”叛徒面无表情地说。   青年一拳殴打在了叛徒的脸颊上。   后者被打倒在地,随即迟缓地翻过身,面部贴着地面,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断断续续地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下一刻,左方,远处的上空,强烈的光陡然出现。   我和青年纷纷看向那一处。   在距离这里大约有两公里的某一个地点,离地百米高的空中出现了一团漩涡圆盘形状的云,直径至少一百五十米以上,云体放射出来强烈的光芒,将包括此地在内的周边一带的黑暗统统驱散,一时间亮如白昼。   我不知道它到底照亮了多远,这种光景令我不由得怔住了。   那个方向好像是……我和纱纪上次去过的大学,也是赤瞳告诉我的神秘团伙的藏身处。   “开始了。”   叛徒翻过身体,歪着脑袋,看向那个方向,不顾自己的窘迫处境,发出大笑。   “你们失败了,这次是我们的胜利。”他一边发笑一边说,“那个一旦开始,就不可能阻止。”   青年也看呆了,此刻听见他说话,才回过神来,僵硬地问:“你说什么?”   “反正你们都是要去一趟的,不是吗?”叛徒像是心满意足了,“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青年迟疑地看了一眼倒在旁边的昏迷队员。   这时候,我的黑色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   “调查神秘人”的指令已经完成,守秘人发来了新的指令——“瓦解阴谋”。   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下去了。   我收起手机,离开了这里,向着大学前进。   ……   青年没有跟上来,或许是放不下重伤垂死的队员,而我没过多久就冲进大学里面,来到了校内的废弃操场外围。   这个操场的外围是一圈塑胶跑道,里面则是一片足球场。   只见……有十几个人,站在球场的草地上。   其中的多数人只是零零散散地守在周围,没有阵型可言;而球场中央则有四人站成一圈,呈间距相等的正菱形,每人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最内部的则是一个年纪超过四十岁的男人,正是队长。   除此之外,中央四人的身边还乱七八糟地放着总计至少三十个以上的黑色箱子,箱体长宽各一米不到,一人多高,材质不明,完全封闭。   上空的强光漩涡云让此地几乎充满了刺眼的白光,视觉体验像是近距离盯着白炽灯看,稍微睁大双眼就会难以抑制地泛酸。   忽然,我感觉到有气息从不远处奔来,转头看去,是赤瞳。   她的右手紧握着一把长刀,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观众席上面,然后又从上面俯冲下来,跳向跑道,接着就在我的身边啪地一下落地。   “宁海,赤瞳。”队长发现了我们,“你们都还活着啊。”   “队长。”赤瞳的眼神陡然变得危险起来,“和那家伙说得一样,你居然真的是神秘团伙的首领。”   “那家伙?哦,是约翰啊……”队长恍然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实力不错,但就是怕疼,经不住拷问,不过没想到你能打赢他。”   听上去,他口中的约翰应该是负责袭击赤瞳所属小队的人,却被赤瞳反过来俘虏并拷问了一顿。   我向队长身边那些人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纱纪。   难道纱纪也参与了对赤瞳的袭击,然后也被打败了?还是说,她正忙着袭击其他小队,没来得及过来?   “鲜血没有预测的多。”队长环视周围那三十多个箱子,“本来以为把团队打散成几个小队就能好收拾一些……看来是我预测出错了啊。”   听见这话,赤瞳沉默了一下,随即抬起刀尖,指向队长,低声念了一句话。虽然我不是没有听清,但那并不是我所知的语言,只能听出来是一段简单的短句。念完之后,她的双眼褪去了情感色彩,只余下一片令人发毛的冷漠。   下一刻,她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黑线,高速射向球场内。   然而……在球场的边缘,她却猛地止住势头,停了下来。   “你能发现这个吗?”队长意外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撞到上面。”   赤瞳没有回话,而是伸手试探了一下前方的空气,随即举起刀刃,往前重重一斩。   砰!   前方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铁壁,弹开了她的斩击。   “没用的。”队长身边的其中一人说,“你无法进入我们这里。”   “与一般法术不同,‘大镜门’是即使施法者身处于反转世界也无法立即完成的大规模法术。”队长也说话了,“所以为了避免在施法中途被莫名其妙的怪物给打断,我们也是做过一番准备的。”   他曾经对我说过,灵能力者就好像某些奇幻故事的魔法师一样,倘若在施展法术的过程中意外中断,灵力就会反伤本体。因此在灵力运行缓慢且艰难的正常世界,即使是懂得法术的“高级别”的灵能力者,也不会随意地动用。   赤瞳退到了我的身边几米外,接着猛地挥出一刀,一道边缘泛红的黑色半月形剑气随着斩击动作快速地飞掠出去,眨眼间就撞到了无形铁壁上,一触即爆。   轰!!!   火光爆闪,强烈的爆炸响起,脚底下的塑胶跑道都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是一门大炮在轰击,威力十足。   赶在爆炸之前,我就捂住了双耳,饶是如此也被震得头昏眼花。这一记攻击,比起我的影子球还要强大三倍有余。   停息之后,我用念力抓起脚边的石子,向着球场内抛去,试探结果。   啪。   石子被看不见的铁壁拒之门外。   赤瞳的攻击没有效果。   “真是吓了我一跳。”队长平静地说,“这是你的法术吗?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但是这个墙壁可比你想象中要坚硬许多。”   突然,他身边的其中一人说:“首领,第三阶段完成了。”   “好。”队长点点头,“开始最终阶段。”   话音一落,他和内围的四人同时双手合十。   紧接着,放置在周围的三十多个箱子顶部陡然炸开,水枪般地喷出了鲜血,争先恐后地向着上空离地百米高的漩涡云射去,就好像先前看见的被壶吸引的血液一样,形成了三十多条垂直上升的血色长线。   最终阶段?他们快要成功了吗?   事态迫在眉睫,必须赶紧想办法阻止他们。我思考着办法。有什么办法,能够突破那个看不见的墙壁……   虽然我的念力是只要满足“十米之内”和“可以观测到”这两个条件就能发挥作用的力量,不会看不见的墙壁所阻挡,但是我本人却没有这种待遇。即使我现在走到墙壁前贴着它,也够不着位于球场中央的队长和四人。   除了他们之外,球场内还有其他一些人——我数了一遍,有十三个人——他们的作用我暂时看不出来,同时也不在念力够得着的位置。现在都已经“最终阶段”了,可他们看上去只是站在那里没事做,此刻也只是警惕地盯着我和赤瞳而已。   念及队长之前的说法,我推测他们的作用或许是“在灵异现象发生的时候想办法解决一下”。毕竟那墙壁看上去只能挡住有实体的怪物,却挡不住神出鬼没的灵异现象。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赤瞳突然问。   “怎么,约翰没有告诉你吗?”队长仍然有说话的余裕,“早在一年多前,我就学会了法术……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堕入邪恶与想要加速侵蚀是两回事。”赤瞳说,“就算是在你的‘神秘团伙’里面也有与你意见不合的人吧?一旦正常世界被完全反转化,无论哪个角落都不会有‘安宁’二字存在,这对恶人来说也不是好事。你会借助武警部队之手清洗内部的异见者,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你察觉到了?”队长挑了挑眉毛,“没错,当时我是故意把据点地址交给武警部队的。”   他们提起的,正是不久前武警部队夜袭神秘团伙据点的事情。更加之前我俘虏三人组交给团队审问,成功地套出了据点地址的情报,可现在看来,要是其中没有队长的默许,这事情肯定不会有那么顺利。   “我也是刚刚想通。”赤瞳看着他,“你会追求正常世界反转化,是因为仇恨吗?因为妻子和女儿的死亡?”   她突然说出了我不知道的情报。   “那也是两回事。”队长面无表情地说,“我会追求反转化,只是因为我看清了自己。”   突然,他看向我。   “宁海,你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的话吗?”他问,“你很像我。”   他想说什么?强烈的厌恶感从我的心中冒了出来,我立即说:“不,我和你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因为确切地说,你像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是过去的我。”他说,“过去的我也和你一样,哪怕是与自己无关的闲事也要管,心中向往正义与光明。参军之后,我以高层为目标锻炼自己,想要发挥更大的用处……当然,我也明白,高层看似光鲜,内部也肯定有着不少腐败龌龊,现在只要是个人都想得到这些,所以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好了一切可能会遇到的事情,然而……”   他停顿了一下。   “然而,我唯一没料到的是,高层的腐败龌龊与我想象得一模一样,可我本人却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   他居然是把我当成了“多管闲事的烂好人”。   误会解除之后,厌恶感也消褪了。仔细回想,我的表现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对手是危险的神秘团伙,而我的身份是普通的高中生,却始终坚持着要加入团队的行动,难免会让他有所误会。   同时,一个解决当前局面的办法也从我的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我的本质就是一个庸俗的、容易堕落的人。赤瞳,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很简单,我有力量,所以我要追求力量为主的世界。”队长抬头望向上空的漩涡云,“这个‘大镜门’严格地说并不具备直接加速侵蚀化的效力,但是……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原本缓慢的侵蚀,在它的附近这里会变得十分快速,并且反过来使它膨胀,继而增加它的侵蚀加速效果。预计在四十六天之内,两个世界就会合二为一。”   “你不会得逞的。”我说。   “哦?”他眼神古怪地看向我,“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你的一腔热血吗?”   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身边的赤瞳:“他叫什么名字?”   队长脸色一滞。   赤瞳也怔了一下,随即回答:“乔尔·麦卡锡。”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接着看向队长。   “乔尔。”我说,“是你输了。”   说完,我发动了自己的特权——地下邀请函。 第121章 反转世界(完)   我并不是特别清楚一般的调查员通常会如何应对生存剧本中层出不穷的难题。虽然如今我已经参与了六次剧本,与超过十名来自其他世界的队友有过合作关系,但是在这其中,真正能够与我并肩作战在第一线的队友,却往往只有那些本身就身怀绝技的调查员,而并非如此的队友就只能退居后方,避免与威胁正面接触。   要说例外,倒也不是没有,比如说罗普岛剧本时的幸平,他明明是一般人,却在特权的支持下得以冲锋陷阵。尽管在我看来他身为战士的短板太多太致命,可通过他,我却可以多少地揣摩出来“一般人的调查员”的战斗方法。   不过,因为有超能力的存在,我不需要像他们那样依赖于特权之力,甚至于,有时候连我都会将自己的特权忘到一边:比如说,我在通关洛杉矶剧本之后得到的“特权探知”;又比如说,我在通关罗普岛剧本之后得到的“地下邀请函”。   后者的效果是“让对手发生一次致命的意外”,而限制条件则是“对手是人类”和“必须知晓对手的脸和名字”,可使用的次数只有一次。   由于在罗普岛之后的两次剧本中我的主要对手都不是人类,这个特权总是没有发挥的余地,再加上我本人对特权的不重视,以至于即使碰到了这种需要用到它的场合,我居然也没能立即记起来。   而在记起来之后,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我选择了发动这个特权,目标是已经成为敌人的队长:乔尔·麦卡锡。   接着,我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向他观察起来。   意外会以什么方式降临?   此刻的乔尔站在球场中央,周围十分空旷,看起来并不具备会导致意外的环境因素,天空也没有乌云,不像是会突然落下一道雷击的样子;但是……过去经历过奥西里斯号游轮的我十分明白,这种由超自然力量所引发的意外,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阻力就销声匿迹。   即使是并不聪明的我,也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来超过五种可能的意外;而只要意外发生,中断了他的施法,他就会遭到强烈的灵力反动。   忽然,他的脸色猛地一白,面部表情也跟着剧变起来。   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他突然维持不住双手合十的姿势,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痛苦地咳出了一口血。围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的四人看见这一幕,纷纷流露出了惊讶与恐慌的表情。   随着他的异常变化,散放在周围的三十多个箱子也不再向天空喷出鲜血,连接着箱子顶部与上空漩涡云的三十多条血线统统崩溃,变成一般的血液如雨般洒落,将他与四人淋得浑身都是红色,连同样守在球场内的十五个人也受了波及。   “首领怎么了?”   “他好像受伤了……”   “法术中断了,为什么……”   “是那两人搞得鬼……”   “还能再继续吗?”   “法术的中断会让灵力反过来伤害自己……”   “不可能的,失败了……”   里面的敌人们开始慌张起来,阵脚大乱。   但是还没完,乔尔接着又难以抑制地惨叫起来,浑身上下冒出了密集的青蓝色电弧,整个人犹如被凌迟一般,露在外面的面部和双手皮开肉绽,血液流淌出来,衣服下面更是发出了噗哧噗哧的细微动静。本来就被血雨染红的布料颜色愈深,大量的血从衣服的下边、袖口、裤管等等地方往外泻出。   同样参与施法的四人亦是相同的状态,仿佛有鬼魂正在拿看不见的刀刃疯狂地斩击他们,可他们却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起初他们还能惨叫,可两三秒钟之后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看见他们陆续倒地,而没有执行人的残酷凌迟却没有停止下来。   倒下之后,乔尔企图起来,可他却只能撑起身子十几厘米,左臂就突然向内一折,再次面朝地倒下,好像骨骼也变成了脆弱的饼干条。   刚才还胜券在握的他,现在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上空,漩涡云开始溃散,分解为了一道道发光的棉絮云。   敌人们既畏惧又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中断施法带来的灵力反动伤害。我意识到了这件事。   可是,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伤害有这么严重,难道是因为他们进行的法术规模太大,所以失败的代价也非常高昂吗?   纵然是平素冷静的赤瞳此刻也不免流露出了错愕,她转头问我:“宁海,是你做的吗?”   “是我。”我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的特权。”   说完,我走向球场,她跟着走了上来。   那看不见的墙壁十有八九也是某种法术的效果,绝不是随便找些人就能施展的,很可能也是乔尔和他身边的四人所维持的产物,现在他们性命垂危,墙壁或许也撤除了。   见我们过去,球场上面的敌人们紧张起来,其中几人开始后退。我姑且不论,赤瞳的本事他们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当走在前面的我越过了看不见的墙壁本应存在的位置、踩进球场草地上的时候,他们终于坚持不住,齐齐逃跑。   我没有费工夫追击他们的打算,停了下来。   这时,口袋里的黑色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将它拿了出来,低头看去。走到我身边的赤瞳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守秘人发来了短信。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   高楼的天台上,我放下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不再去看发生在数百米外的大学校园球场上面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但是那个男孩,毫无疑问,就是我所认识的宁海。   “纱纪女士。”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看来事情已经结束,没有我们出手的必要了。”   “是的。”我回过头。   站在后面的,是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老男人,他的面容皱巴巴的,带着令人不快的客套微笑。   虽然他称呼我为“纱纪女士”,但是真正的我既不叫“纱纪”,也不是“女士”。   我是罗佩,性别男,十七岁,过去是一介学生,现在却是一名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能宣之于口的罪犯。   不久前,都灵市出现了狩猎灵能力者的神秘团伙,而我则因为过去承接除灵委托时的活跃而暴露,引来了神秘人的追杀。   好在我有着可以让自己变成其他人外表的伪装法术,轻易地逃走了一次;但是好景不长,神秘团伙又出动了一个擅长追踪的女性神秘人。论正面交锋,我不是对手,因此在与她交手一次之后就只能再次逃走;然而在之后,她却总是能够重新锁定我的位置,并且识破我的伪装。   凭借运气,我连续地逃走了三次,可运气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第三次逃跑,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逃进反转世界。她仍然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追了进来。   在之前的交手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纱纪”;而在进入反转世界之后,我则又知道了她的第二个情报——原来她也会法术,效果是让自己变成水。这个发现令我灵光一闪。经过一番搜身,我发现自己的身上总是沾着一滴可疑的水。在我移除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追上来过。   如我所料,她不止是可以变成水那么简单,还能让属于自己的水附着在某个对象的身上,达成追踪的效果。之前在正常世界的时候,她没有当着我的面施展法术,很可能只是因为容易被我抓住打断施法的机会;而到了反转世界,她的灵力运行速度变快,一瞬间就能施展出来这个法术。   脱逃之后,我打算在反转世界等待回归的缓冲时间结束,然后返回正常世界。   不过……事不如人愿,一个可以说是我亲手种下的意外打乱了我的计划:宁海出现在了反转世界。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有着成为灵能力者的潜质。在逃亡的时候,我考虑到了他在今后极有可能会被神秘团伙盯上,所以给他留下了信件,指引他前往反转世界,去取得某个我曾经偶然间得到的可以激活灵感能力的戒指,获得基础的自保能力——如果不是因为特殊道具只能在反转世界使用,我也不希望他涉险。   要是他能老老实实地离开都灵市,那我就不必这么操心了,可他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我对此也无计可施。   当然,如果他只是出现在了反转世界而已,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可问题是……纱纪居然也跟在他的身边,而且还装成了一副正常人的样子。   我不能坐视不理,只好暗中跟随。为了不被纱纪发现,我还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以免暴露。   可以的话,我想直接救走宁海,但纱纪离他这么近,我不可以轻举妄动。别看她装得老实,但真实目的应该是要先试探宁海的深浅。明明是实力强劲的灵能力者,作风却如此谨慎,真是有够狡猾。   之后,他们进入了一所大学的女生宿舍。没过多久,第二件出乎我的预料的事发生了……纱纪从宿舍二楼破窗而出,变成了水,丢下衣服逃跑了。   她应该是袭击了宁海才对,但是……她失败了?   宁海有着击退她的本事?   失去衣服的她接下来肯定会去找新衣服,所以我去了附近的服饰店,然后找到了她。   她在离开服饰店之后立即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我在意她的目的地,暗中跟随,结果不出所料:她果然在宁海的身上留下了追踪的水滴,逃跑之后很快就再度找到了走在公路上的宁海——他拿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手电筒,即使在反转世界也能使用。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距离我和纱纪很远,不过因为手电筒的光很显眼,所以我很容易就看见了他的所在。   不问也知道,纱纪一定是想要追杀宁海,就好像她追杀我那样。   趁着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远处的宁海身上的时候,我偷偷地潜行到了她的身后,用小刀杀死了她。   这个行为其实有失妥当,像她这种级别的灵能力者即使在神秘团伙应该也很少,在她失踪之后,他们一定会怀疑到她正在追杀的我的身上,然后在无法找到我的情况下,很可能就会将矛头指向我身边的人们;不过当时的我满脑子都是要阻止她追杀宁海的念头,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杀掉了。   为了解决接下来的麻烦,我用伪装法术变成了她的模样,并且采集了她的鲜血,当成“罗佩的鲜血”上交上去——起初我不知道神秘人想要的是这个,但是在逃亡的途中,我试着求助了其他同行,虽然没能得到帮助,但是有人给了我这个情报。   之后,我用随身携带的镜门返回了正常世界。经过一天的闲逛,因为一直没有收到纱纪的回信,所以神秘团伙找到了伪装成纱纪的我。   我顺势进入了团伙内部。   然后……到了今天。   在探明神秘团伙的真正目的之后,我活用伪装法术,从内部窃取到了大量的关键情报,其中包括大镜门的制作技术;与此同时,我借助纱纪遗留下来的资源联络了国外的国家组织,以我所拥有的情报作为交换,投身到了他们的阵营。   不过就算是他们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眼前的老男人,正是他们的成员之一。   “真是一群蠢货。”他对神秘团伙的评价很低,“核弹只有待在发射井里才能发挥最大价值,他们设计出来的大镜门也是这样。让正常世界完全反转化?真是埋没了这来之不易的创意。”   “或许吧。”我的心情不在这上面。   “不过,这乔尔输得可真蹊跷……”他又举起了望远镜,“刚才他看上去像是在施法的时候不小心灵力运行错误。虽然大镜门这么复杂的法术确实会有对精度的要求,但按照你给出来的情报,他在事先已经预习了很多次,已经可以保证近乎完美的成功率,却在这个节骨眼……是那个男孩做了什么吗?我看事发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意外。”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灵能力者,我这里有他的情报。”我立即说。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给我们的情报里面没有这个吧?”   “这种细枝末节的情报也需要拿给你们?”我反问。   “魔鬼藏在细节里,纱纪女士。”他说,“情报的价值是专家负责判断的,你只要统统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我没有接话。   为了能在那边的阵营获得一个较高的起点,我连大镜门的制作技术也交了出去,同时为了防止被卸磨杀驴而绞尽脑汁地设置了一些保险手段。不客气地说,我这是彻头彻尾的叛国行为,但是我的内心却没有多少波澜。或许就是从变得可以一定程度上听清反转世界的低语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灵就已经有哪里不对劲了吧。   老男人的关注点也是我所在意的部分。我不明白,宁海的身上究竟出现了什么变化?   如果可以,我想当面问他,但是如今的我不能随意变回罗佩,今后就要以纱纪的外表和身份生活下去了;而且要是我真的去问了,以宁海那正义白痴的性格,搞不好会纠缠我到天涯海角,这是我希望尽可能避免的。   我重新举起望远镜,望向大学操场,此时那里只剩下了宁海和那女孩,还有性命垂危的乔尔等人。   乔尔,这个男人与我相同,也是因为在反转世界堕落而学会法术的人。据说他过去结过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他的仇家——某个曾经被他剿灭势力的毒枭却在五年前残忍地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女儿。按理说他的家属生活在守备森严的军区,区区一个没有背景和靠山的落魄毒枭没道理能犯下这桩案子,所以也有流言说,他可能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之后的他会那么快就堕落,兴许也有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感到绝望的因素。   在创建神秘团伙之后,他似乎从纱纪的身上找到了昔日女儿的影子,所以对其十分关照,不过纱纪却只是把他当成了“好用的男人”,还做好了以后把他一脚踢开的准备。我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地联络到国外阵营,其实也是拜她的准备所赐。   真是讽刺。   接着,我又想到了自己。   乔尔把纱纪当成女儿看待,纱纪却当乔尔是道具;我将宁海视作为最重要的朋友,宁海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纱纪女士,我们该走了。”老男人提醒我。   “好。”   我放下了望远镜,转过身,最后回头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或许,从今往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与宁海见面的机会了。   不久后,我的真实身份就会被当成失踪人口处理,以后我将作为纱纪生活下去,直到死亡。虽然我一直坚持自己是罗佩,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对宁海来说,罗佩这个人其实也与死了无异。   所以,罗佩与宁海的缘分,也是该到此为止了。   ……   “宁海,你在看什么?”赤瞳奇怪地问。   我将目光从远处的高楼上收了回来,说:“没什么。”   刚才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应该不是错觉,那到底是谁呢?不过再过两三分钟,我就要离开这个剧本世界了,也没必要纠结这个。   我抬头仰视上方。   漩涡云已经完全崩溃,上空只余下三四道棉絮般的发光云雾飘荡着。就在我看着的期间,又有一道消失了。   直到现在纱纪都不见踪影,本来还在担心她要是出来了我该怎么对付她,但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听说罗佩就是被她杀死的。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或许会在意她的去向吧,但是我对罗佩没什么感情,纱纪如今身处何地,我也没有知道的兴趣。   我走到了倒在地上的乔尔的身前。   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面捞出来一样。虽然还没死,但已经离死不远,身体颤抖一般抽搐着,出气多进气少。   “你还没死啊。”我低头看着他。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充满仇恨地瞪视着我,随即缓慢地抬起右臂,好像是想攻击我,但是我怀疑他现在连拍死一只蟑螂的力气都不具备。   “你该去死了,乔尔。”我说,“下去见你的妻子和女儿吧。”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握紧了右手的砍刀,接着手起刀落。   上空,最后一缕光云烟消云散,这一带重新回到了反转世界特有的令人不安的黑暗之中。   ……   反转世界,完。 第122章   在杀死乔尔之后,又过去了三分钟,比起反转世界的黑暗更加深沉的意识的黑暗淹没了我。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一条宽敞而热闹的街道上,右手握着的砍刀不见了,衣服也变了回去,行人们络绎不绝地经过我的身边,毒辣的阳光从天空照射下来。前一刻我还待在那么黑暗的地方,此刻被如此明亮的光线照射,顿时情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是如此突兀地场景切换却依旧令我难以适应。   这是什么地方?   我抬起右手,遮挡住了灼目的阳光,同时迈动步伐,走向街边商店的阴影,回忆着自己进入剧本之前的经历。   没过多久,我就顺利地想了起来:之前,我在田中铃奈的日料店吃了一顿午饭,并且在那里见到了自己的表妹,帮她付了饭钱。   虽然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来计算,那只是刚才的事情,我也只是才走出日料店没多久而已,但对于我本人来说,那都已经几天之前的事情了。说实话,我连自己在那家店里吃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低头看去。   果不其然,里面已经多出了两封短信。第一封短信依旧是惯例的通知我已经通关与获得了新特权的消息,而第二封短信则是对新特权的介绍:   “缩小化。”   “在直接触摸到的前提下,可以缩小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的体积,并且减轻其重量;也可以在任意的时间地点无条件地撤销此效果,将已经缩小的物品变回原状。可以使用九次。”   “曾经是一名隶属于犯罪团伙的灵能力者所掌握的法术。两年前的他心怀正义,为了理想不惜投身于危险重重的反转世界探索计划;而两年后的他却早已对自己曾经坚守的正义深感失望,并且选择抛弃自己的理想,加入了乔尔·麦卡锡创建的犯罪团伙。在最后一次行动中,他被一名擅长隔空割喉的少年切断了双腿的跟腱,之后死于反转世界的灵异现象之手。”   看完介绍,我思考了起来。   能够缩小物品的特权,虽然对于硬碰硬的正面战斗没有多少帮助,但是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或许也能发挥出来奇效。就以我这不是特别灵活的脑子在短时间内想出来的用法来说,只要缩小的幅度足够大,那么就能成立“将缩小化的物品放入对手体内,再解除缩小状态”的战术。要知道虽然缩小物品的时候需要直接触碰,但解除缩小却是无条件的。   此外,只要有了它,那么那把一直被我偷偷地藏在家里的鬼切也能带到外面了——尽管我也不知道在剧本之外的时候有什么必要把鬼切往外带。   它的使用次数足足有九次,是我拥有的使用次数最多的特权。   接着,我又看向了特权介绍的第三行。   “擅长隔空割喉的少年”,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是这个说的很可能就是我了,不过这种描述也未免太容易让人误会,好像是在说什么猎奇连环杀人犯一样。至于那个被我切断了双腿跟腱的倒霉鬼,也就是持有这个特权的原型法术的灵能力者,无疑就是上次剧本中团队内部的叛徒了。   他的法术是看上去能凭空变出物质的超自然力量。起初我对他的法术做过猜想,以为要么是空间储存、要么是空间传送、要么真的是无中生有……但是没想到,原来真相是缩小化。倘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是事先将缩小的物品捏在了手中,然后再解除了缩小状态,让物品看上去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样,而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这个法术的缩小程度有多大。   当时我没有杀死他,可他之后却被灵异杀死了,真是时运不济。   我收起了黑色手机。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我回头看去。只见表妹从日料店的方向跑了过来,接着在我的面前停住了。   “怎么了?”我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钞票,递给我,说:“给。”   我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钞票,问:“什么?”   “我不用你给我买单。”她好像不怎么高兴,“这是你刚才付出去的钱,现在我还给你。”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对于这个表妹,我的心中依然怀着陌生的印象,既不了解她,也没有想要了解她的冲动。本来的话,我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在外面看见妹妹吃饭而主动付钱买单的好哥哥,不过前阵子她的妈妈……姑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尽管每次都在聊不同的话题,可最后都不会忘记嘱咐我照顾她。即使是不会察言观色的我,也能看出来她找我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讲出那些嘱咐。   所以,当我在田中铃奈的日料店看见她的时候,虽然完全没有要跟她发生接触的想法,但是想到姑妈不厌其烦的嘱咐,也就顺势把她的单也一起买下来了。   “不用还给我,你自己留着吧。”我说。   她还是抬着手,直瞪着我,说:“该不会是我妈向你说了什么吧?”   被她识破了。   不过既然钱都已经给出去了,事到如今再拿回来的话难免会尴尬,为了那么点钱就让自己心情不痛快就太不划算了。我一边整理想法,一边回答:“是的。”   “居然承认了啊。”她好像有点无语。   “所以这钱我不会拿回来。”   “等等,我妈说的话你没必要听吧?”   “虽然没必要,但是我不讨厌你,所以既然她提起了,那我也不会拒绝。”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了。   接着,她平复了下来,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不喜欢欠别人钱的,这个钱你拿回去吧。”   “这不是借给你的。”   “你要是不拿回去,那我就丢掉了。”   “随便吧。”   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我转身就走。   她追了上来,说:“等等……”   我没有等,就这样走出了几米。   突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不由得停了下来。背部传来了她的脸撞在上面的触感,紧接着她的抱怨就响了起来:“搞什么啊?”   我没有理会她,而是抬起右手,低头观察。   一缕青蓝色的细小电弧在我的指尖上一闪而过。 第123章   指尖上陡然出现的细小电光,犹如燃料耗尽的打火机迸发的火花一般转瞬即逝,在我的视网膜上残留下来了光的痕迹。   不用再看第二次。我再明白不过,这是灵力形成的闪电。   灵力正在我的全身上下好像血液一般自然地流通,而我则一如既往地可以感应到它,可这其实并不是正常的现象。先不提灵力,我的灵感能力是在剧本世界中得到开发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它应该会像是我在剧本世界中受到的伤害一样被“重置”掉才对。我曾经也向白井确认过,调查员即使在剧本世界进行锻炼,其进步也带不回本来居住的世界。   那么,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难道说,就如我以前所猜想过的那样,不能带回来的只是肉体上的变化,精神和灵魂上的变化却不受限制?   在我的印象中,灵感能力这种东西,确实不像是能够在肉体上找到实体的感官。   接着,我仔细地感应了一遍灵力的状态。   就运行速度来说,虽然比起上次剧本中的正常世界更加快速,但是远不如反转世界;此外,灵力的总量也减了不少,大约只有本来的三分之一,这说明上次剧本中我所拥有的灵力并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灵力,而是“那个世界的宁海”的灵力。不过就结论来说,我还是赚了的。既然这份力量可以带回这个世界,那么想必也能带到接下来的剧本中。   我变强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同时,我也产生了一种难以对他人述说的疑虑:既然这个世界的灵力运行速度比起剧本的正常世界还要快速,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更加容易出现灵异的事物?   假设这里也存在一个“反转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受侵蚀程度又有多么严重?   我才从剧本中离开,我的思维依旧残留着那里的危机感。此刻浮现出来的念头,令我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一直以来我都将这个世界视作为安全的后方,虽然我也知道它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全,但是……知道家里可能有蟑螂,和在家里看到了蟑螂,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表妹的喊声响了起来。   我回头看向她。   她不满地皱起秀气的眉毛,瞪视着我。   “你说了什么?”我收起了刚才的思绪。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不知道。”   “就是你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啊!”   “是这样吗?”   我敷衍地回了一句话,随即转身就走。   她锲而不舍地紧跟上来,还是想把钱还给我;不过我将双手插进了口袋里,不再回应她的话。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她的耐心终于耗尽了,最后只好宣布暂时放弃,丢下一句“你给我记住”的俗套句子,离开了。   ……   五天之后的早上,我起床后出门吃了一顿早饭,然后回家。这时候父亲也起了床,穿好衣服,准备上班。临走前,他居然给了我一张火车票。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车票,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你的网友不是说要去旅游吗?这是我帮你预订的车票。”他缓缓地说。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很意外,“而且我也不想出去旅游。”   “去吧。”他说,“你没有朋友,不是吗?虽然我更加希望你能和现实中的朋友交往,但是机会难得,你也不要总是一个人,多走出去和外面的人接触。”   接着,他又向我解释了自己知道这件事的缘由。   我在心中整理了一遍经过:   三天前,因为我丢失了手机的充电线,所以借用了他的充电线拿来顶替,不过给手机充电毕竟不是需要守在旁边等待的事,在插上之后,我就放在旁边没管了。   几小时后,他的手机也没电了。为了找充电线,他进入了我的卧室。那时候我正好待在厕所里,而电脑则开着聊天室界面,里面有一个网友突然提出了想要旅游,邀请其他网友一起参加。看到这些的他走到我的电脑前,用我的帐号报名了这个活动,并且在之后瞒着我预订了火车票,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顺带一提,这个聊天室,就是我以前提过的超自然爱好者们所建立的地方。   以前为了收集这个世界的超自然事件相关情报,我抱着少许的期待加入了进去,而在知道了里面聚集的确实都只是一群单纯的爱好者之后,我就很少再发言,只是偶尔旁观他们的交流。对于旅游的事,我也只是看过几句只言片语,却不料我本人已经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前提下参与其中了。   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我把行李箱放在了衣柜旁边,里面有衣服和钱之类的,你等下直接带走就行。”他罕见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学校那边我帮你请假了,不用顾虑什么。”   说完,他放下手,转身走出家门,去上班了。   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车票。   父亲很少会要求我做什么,与我的交流也不多,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长时间,但是我至今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接触,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现在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尽管十分意外,可我不打算辜负这份好意。   当天下午,我乘坐火车,来到了另外一座城市。   集合地点是一处地铁的站台。   按照计划,网友们在这里集合完毕之后,就会再乘坐一趟地铁,到达附近的小镇,在那里度过一晚,然后进入镇外的森林地带探险。   很快,我就到了指定的站台,周围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们,一不注意就会与人碰撞。   不远处有一个人举着牌子,上面画着黑色的彼岸花图案——那是聊天室的网友们自行设计的标志,很有符合他们氛围的故弄玄虚的味道。   我拉着行李箱走了过去。   举着牌子的是一个看上去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戴着棕色边框的眼镜,表情和善。就穿着上来说,他像是一个做事井井有条的商务人士,不过他本人的气质其实更接近大众印象中的人民教师角色。   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那个成天吹嘘超自然力量的聊天室的成员之一。   这时候,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突然从我的身边越过,向他提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斯库拉’吗?”   “嗯?”   我看向那女孩,立即认出了她的身份。   男人面露微笑,正打算回答,不过这时候女孩又转头看向了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诶,前辈?” 第124章   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台上,身边的女孩惊讶地看了过来,像是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我一样。   我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她——田中铃奈。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白色的V领T恤和黑色的宽松中裤,双足套着白色的球袜和黑色的登山靴,黑色的短发被扎成了一个短短的马尾辫,上面戴了一顶与这身黑白搭配十分不搭的赤红色遮阳帽;同时,她的右手还拉着一个蓝色的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滚动时发出了沉重的碾压声,里面肯定塞满了各种物品。   看着她的脸,即使不愿意,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初在剧本世界邂逅的身为半人半鬼的铃奈。   “你好。”我姑且先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接着,她又看向了在旁边举着牌子的男人,后者本来想回应她的询问,不过被出乎预料的变化打断了,现在正旁观着我们的下文。然后,她再次看向我,不确定地问:“难道前辈也是聊天室的人?来参加旅游?”   “是的。”我承认了。   听她的发言,她一定也是这次参加旅游的聊天室成员。   我回忆了一遍参加者的名单。   在出门之前,我先上网查看了一遍聊天室的记录,因此获悉了这次的参加者的人数和相对应的网络昵称,其中就有一个叫作“铃”的网友。   虽然“铃”和“铃奈”只差一个字,而且她也曾经在网络上提到自己只有十四岁,是正在读初中的女学生,但是仅凭这几个极其片面的信息,我又怎么想得到,这个网友的真实身份会是铃奈?即使想到了,多半也不会认真对待。   不过这样一算,我与她最初接触的时间,居然比起我所熟识的“铃奈”要更加提前。   这时候,举着牌子的男人说话了。   “你们两个认识吗?”他好奇地问。   “嗯,前辈是我的学姐的表哥。”铃奈笑了起来,“原来前辈也是那里的人。”   “是吗?”男人用意外的口吻说,“真是太巧了。”   “是啊是啊。”铃奈连连点头。   男人的意外至少有七成是演出来的,不过这不能说明他有恶意,或者存了欺骗他人的心思。这只是一种会话技巧,青叶以前也用过的。   我会在这里遇到铃奈,这的确是太巧了,巧合到令我产生了某种警惕心。   会对与自己相关的巧合毫无根据地加以关注是资深调查员的通病,这个特征在赤瞳的身上也存在,甚至在偶尔交流经验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病情”要比我更加严重;然而我现在既不是在剧本世界中,也没有收到短信指令,这种疑神疑鬼的心情未免不合时宜。   或许这真的是一起安全的巧合。我试图说服自己,但是心结却没有因此而解除。这令我意识到,在我的身上,很可能已经出现了近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回到刚才的问题吧。之前你问我是不是‘斯库拉’,我的回答是‘是的’。”男人看向铃奈,“那么,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铃’吧?”   “对,我就是铃。”铃奈认可了。   “那么,你是?”斯库拉又看向我。   “我是‘宁海’。”我回答。   铃奈忍不住说:“上次和前辈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前辈会不会就是聊天室的宁海,没想到真的是。”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一般人是不会拿真名当成网名用的。   我会这么做,是因为第一次上网的时候年纪还小,注册游戏帐号的时候误以为昵称必须要用真名,后来虽然误会解除了,但我还是将错就错,将这个昵称沿用了下去。   不知为何,明明是这么有真名感的昵称,却很少有人认为这是真名,都觉得我是军舰迷,所以才会取这种昵称。   “这也是某种缘分吧。”斯库拉感慨了一声。   说话的时候,又有一对拉着行李箱的男女穿过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了我们这里。   其中的女性扫视了我们三人一遍,随即问:“聊天室的吗?”   “没错。”斯库拉温和地说,“我是斯库拉。”   “斯库拉不是女人吗?”女性开玩笑地说。   “我说了很多遍,我是男人。”斯库拉无奈地说。   “斯库拉”是希腊神话中女性形象的海妖,常常捕食水手。因为这个昵称的关系,他总是被网友调侃。   顺带一提,他就是这次旅游活动的发起人,因为家就住在作为旅游目的地的森林地带旁边的小镇上,所以他现在没有带行李,只是在这里迎接我们。   “好吧,不开玩笑了。”女性阳光地笑了笑,“我是糯米。”   接着,她又指了指身边的男性,说:“他是扳手。”   “大家好。”扳手腼腆地说。   报名旅游的参加者总共有五人,现在人都到齐了。   我观察了他们一遍。   糯米是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女孩,长相秀气,身材出众,穿着素色的T恤和牛仔裤;而扳手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皮肤微黑,说话时不怎么与别人的视线接触,一身黑色的衣裤。   在我的记忆中,网络上的扳手总是侃侃而谈地介绍世界各地的超自然事件,能够令人想象出来一个健谈的形象,但是现实的他却显得比较内向,像是很少与人说话的样子。   不止是他,铃奈、斯库拉、糯米……这三个人在网络上和现实中的表现都有所出入:网络上的铃奈十分冷漠,但因为是年幼的女孩,所以每次发言都会成为网友们的关注焦点;斯库拉常常抓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争辩,咬文嚼字地挑别人话语中的漏洞;糯米一直在开黄腔,用词特别粗俗,很多人都觉得她其实是男的。   “网络上的自己”就像是一张面具,能够诱使人表现出与平时的自己不同的样子,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为了满足幻想而做的角色扮演,还是一个人的真面目。   接下来,我和铃奈也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原来铃真的是初中女生,我还以为是扮演成女孩子的抠脚大汉。”糯米心直口快地讲了出来。   铃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实话,你其实是铃雇来的吧?”糯米笑着说,“他给了你多少钱?还是威胁你了?放心,姐姐给你主持公道!”   “呃……可我真的是铃啊。”   “哈哈哈,这可难说。”糯米又看向了我,“不过,没想到宁海你也来了,你平时总是不说话的吧?上次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好久以前了,我记得你提了一个问题,内容似乎是……‘谁知道能把人传送到外国的手机’?真是奇怪的问题。”   “不是外国,是异世界。”扳手小声地说,“而且那也不是上次,是上上次。”   “你的记性真好,我倒是记不清了。”斯库拉夸了他一句。   扳手羞涩地笑了。   他们说的是我在第二次到第三次生存剧本之间的事,当时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关于生存剧本的传言,就不抱期待地问了一句,结果一无所获。   之后,我们又在站台上聊了几分钟,列车进站了。   “别聊了,进去吧。”斯库拉主动结束了话题。   我们进入了列车里面。车厢内比肩接踵,十分拥挤。我们走不到更深处,只好待在门口附近。   铃奈背靠墙壁,右手拉着行李箱的拉杆,左手握住旁边的扶手杆;我站在她的身前,抓住了上方挂着的吊环。其他三人都在不远处,离得很近。   “宁海你可要保护好铃哦。”糯米又在调侃了,“别趁机吃人家铃酱的豆腐。”   酱是日语“ちゃん”的谐音,常常被用在亲密的人的身上,虽然网络上比较流行,但是现实中却极少有人用,可她却特别平常地用了出来,换成扳手八成是讲不出来的。   “前辈是不会那么做的啦。”铃奈说。   “最近的萝莉控那么多,搞不好宁海就是其中之一呢?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可是很危险的。”糯米不怀好意地说。   铃奈听她这么说,转头看向我。   “我不是萝莉控。”我说。   “前辈说不是。”铃奈转向糯米。   “男人的话不值得信任!”糯米理直气壮地说。   “但前辈肯定不是啊。”   “为什么这么说?”   “唔……”   铃奈又看向我,迟疑了起来。   这个反应,与其说是说不出理由,倒不如说是因为我在这里听着,所以不好说。   糯米想了想,又问我:“那宁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我把她的问题当成耳边风,不予回答。   铃奈稍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倚在墙壁上,低头休息起来。   ……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的剑术水平终于勉勉强强地跟上了讨鬼道场的平均水平。   傍晚,我结束了这一天的剑术训练,然后将训练服换回私服,返回了宅邸。   在与姐姐一起吃饭的时候,红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拿出来,她好像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动静。   “铃奈,守秘人又发来指令了吗?”她严肃地问。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守秘人发来的短信,内容如下: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三十秒钟,请做好准备。”   我把手机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没关系,我已经有觉悟了。”我认真地说。   继与雾切合作的第一次生存剧本之后,我终于迎来了第二次的试炼,要说心里不害怕,那就是自欺欺人了。生存剧本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无论是哪个调查员,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生还,而守秘人也不会顾及到调查员的实力是强是弱,与剧本的难度是否匹配。雾切对我说过,生存剧本的机制并没有那么严谨,因此有时候也会出现将实力弱小的调查员传送到超高难度剧本的事件。   不过……反过来说,守秘人有时候也会将实力强大的调查员传送到比较轻松的剧本里面。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实力强大的调查员,但是只要活用从冬木市剧本中得到的“那个特权”,而这次的剧本又恰巧是轻松的,那么我或许就不会遇到难以克服的困境。   不,不对。   我立即杀死了这种侥幸的念头。   心存侥幸是懦弱的证明,一流的武士是不会那么思考的。   “觉悟吗?”姐姐沉默了下来。   下一刻,我的视野被黑暗所侵占。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仿佛陷入了梦境,仿佛从梦境中醒来,我再次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场景不再是源一族宅邸的房间,而是一处十分拥挤的空间。   周围站满了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耳畔尽是人们的聊天声。因为人太多阻碍视野,我又比较矮,所以一时间看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能看见的只有面前的人的胸膛、脚下的灰色地板和背后靠着的白色墙壁,后两者的材料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   我的衣服也发生了改变,从黑色的和服变成了白色的露出胳膊和小腿的衣服裤子。摸了摸额头,角也不见了,这说明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体,但是……我稍微地握了握拳头,看来力气是完整地继承下来了。据说调查员在剧本中的身体有时候会呈现出本人的样子、有时候会呈现出剧本世界的自己的样子,但是身体素质却往往不会因呈现的姿态而发生改变。当然,并非如此的情况也有,可大抵上都是如此的。眼下的状态,令我感到了少许的安心。   遗憾的是,我的鬼切并不能带进剧本。   “怎么了?”面前的人突然发出了声音,“身体不舒服吗?”   是这里的我的熟人吗?   耳熟的声音令我条件反射地仰起脸,目光越过他的胸膛,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这张熟悉的脸令我的脑子陡然变得一片空白。   “宁海?”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此刻见我念出这个名字,他的神色出现了少许的变化;但是,他很快就收敛起了表情,仿佛那只是我的错觉。   “不舒服吗?”他再次问。   “不,没有……”我木然地摇头。   “是吗?”他沉默了下去。   我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收了回来,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个人……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吗?   他的外表与我记忆中的宁海一模一样。   尽管我不是没有做过今后在剧本世界中遇到其他宁海的心理准备,可当我真正地面对的时候,却无法做到想象中的镇定自若。在看见他的脸的那一刻,久别重逢的惊喜从我的内心深处爆发出来,一时间令我无法正常地思考。   为了重整心态,我开始压下这种感情。我不愿意任由自己被这种不应该的喜悦所吞噬。因为,虽然眼前的宁海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但是我清楚,他不是我所熟识的“宁海”。   ……   我看着面前的铃奈。   刚才她突然改变了对我的称呼,不再叫我前辈,而是叫我“宁海”。   改变称呼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也许是她不想再叫前辈,所以就改了一下。不过,当她用这张脸、这种声音叫我“宁海”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强烈的既视感,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古怪而复杂的感情从我的心中涌现出来。接着,我压下了这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因为我清楚,她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 第125章 死亡回归(一)   过去了一段时间,列车到站了。   我们夹在拥挤的下车人群中到了外面。   走在最前面的斯库拉低头看了一眼戴在腕部的手表,回头对我们说:“快到下午五点钟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没有人反对这个建议。   这里是地铁站,内部有很多处可供用餐的地方。斯库拉身为当地人,对这里比较熟悉,就带头领路。我们跟在后面,走了没多久,糯米就忽然凑到了我的身边,小声地问:“你惹铃不高兴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一边反问,一边看向走在不远处的铃奈。   在车厢里的时候,她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对我的称呼,并且态度也在之后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我哪里惹到了她,让她不高兴了。本来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也带着可爱的笑容,可现在却变得沉默了,走路时稍微地低着脑袋,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车的时候,她连自己的行李箱都忘记拿走了,还是我提醒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你刚才在和她说话吧?说的是什么?”糯米好奇地问。   “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说不是。”我没有隐瞒。   糯米听见我的回答,短暂地沉吟了下,接着走到了铃奈的身边,压低嗓音说话。我没有听清楚糯米在说什么,不过想必是在问身体状况的问题。铃奈听着糯米的话,摇了摇头。接着,糯米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对铃奈说了几句话,铃奈听完后也看了我一眼,又摇头了。如果我没猜错,糯米应该是在问我有没有欺负她。   很快,糯米就走了回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没什么。”她坦然地说,“估计铃只是在紧张吧。也没办法,一个未成年的小女生独自和网友们见面,目的地又是野外,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才是正常的。”   这听上去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说法,能够解释铃奈的心情变化,不过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我走到了铃奈的身边。   虽然不明显,但是我知道,她之前一直都在偷偷地瞄我,而每当我回看过去时,她就会收回目光,装作没看我的样子。这种形迹可疑的动作令我颇为在意,或许她的心情变化真的与我有关。现在她注意到我接近过去,跟随队伍的走路姿势也变得稍微不自然了,与我过去面对的某些老奸巨猾的对手相比较,她真的很不会隐藏自己。   过去的我是没有这种观察力的,剧本的经验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我的综合素质。   “铃。”我叫了她一声。   因为参加旅游的网友用的都是网名,所以这时候我也没打算自说自话地暴露她的真名。   她的反应有点迟钝,慢了半拍才发出声音:“诶?”   “发生什么了吗?你的心情似乎不好。”我问,“如果是我的错,那我道歉。”   她看着我,但是目光在触及到我的脸上的时候,就又忽然撤了回去,目视前方,闷闷地说:“没事。”   “真的没事?”我确认了一遍。   “真的没事。”她重复地说。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追问,拉开了距离。   因为她长得很像我记忆中的铃奈,所以对于她的变化,我总是有几分在意的,甚至比起当初身为斩鬼将军的时候对铃奈的态度更加在意——不对,确切地说,比起“在意”,改用“介意”会比较贴切吧,但我也不是讨厌她,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什么心情。不过归根结底,我与她也不是朋友,只是认识的人而已,因此要是再多问下去,那就不太合适了。   之后,我们到了一家卖炸鸡和汉堡的快餐店门口。   “真的要选这里?”斯库拉劝说,“这种东西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你们可以选对面的西餐厅。价钱不用担心,我请客。”   “既然你都说要请客了,那我们也不能选太贵的店啊。”糯米笑了,“而且只是吃一次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说着,她就率先走入店中。   斯库拉摇头。   我们点了一份五人餐,取餐之后就找了一处空座坐下,分配食物。铃奈被分到了汉堡,她盯着汉堡看了一会儿,随即拿起盖在肉上的面包,咬了一口边缘部分。   “铃,你喜欢这样吃汉堡?”糯米很奇怪。   铃奈的动作一顿,呆呆地看向她。   “你不会是第一次吃汉堡吧?”她敏锐地问。   铃奈迟疑了片刻,随即点头。   其实我也是这么吃汉堡的,不过我被分到的是鸡排和鸡翅。   “不是吧,你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糯米意外地笑了出来,“看,汉堡是这么吃的。”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汉堡,连面包带肉一起咬了一口。   铃奈面露恍然,接着拿起汉堡,又停顿了一下。   “又怎么了?”糯米挑了挑眉毛。   铃奈想了想,又单独地掀起了面包盖,再拿一根吸管,认认真真地刮掉了和酱料一起粘在面包里侧的生菜,最后将面包放了回去才开始吃汉堡。   糯米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说:“我的铃啊,你可真是可爱!”   见她这么说,铃奈皱起眉头,快速地嚼完咽下了嘴巴里面的食物,一本正经地反驳:“我不是你的。”   “我就是开个玩笑嘛。”糯米微笑着说,“你不是我家的,那么你是谁家的呢?”   铃奈小幅度地偏了偏头,接着好像更加不开心了,低头吃起了汉堡,不再回话。   ……   在吃完之后,我们离开地铁站,来到了小镇上。   这个小镇的现代化水平不高,很大程度地保留了上个世纪的风景,地面铺着不平整的灰黑色砖块,街道两边是有着斜坡屋顶的老式建筑,来往走动的行人们里面有不少是外地来的观光客,路上看不见汽车的影子,驶过的最多是自行车和摩托车之类的小型交通工具。   据当地人斯库拉的介绍,这里本来就是一处观光胜地,只是近年来变得不怎么出名了而已。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到镇上的一处旅馆住了下来。不过这个地方与其说是旅馆,倒不如说是客栈,是一座颇有古韵的三层建筑。糯米和扳手都是大城市来的,带着新鲜的目光观察这里,而我如果不计算大和的经历,也是第一次入住这种古风客栈,事实上这个客栈和大和的旅馆在风格上也是不一样的。   铃奈依旧心事重重,就算问她,她也只是千篇一律地说“没事”。   第二天,早晨。   我们将行李箱留在客栈里,用背包装起了事先准备好的物品,走出小镇,一路向着森林前进。   途中,行走的地面不是水泥路,而是略有凹凸的黄土路,路面不太宽敞,两边是草地和灌木,更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林地,灼热的阳光从天空照射下来,十分炎热。   没走多久,我就感觉身上有点出汗,并且开始怀疑起自己出门旅游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   斯库拉、糯米、扳手……这三个人倒是走得十分轻松,特别是斯库拉,他的背包是我们之中最重的,可步伐却稳健如故。   就连铃奈都十分平静,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的娇气。   “我在知道旅游的内容是要做森林探险的时候,就事先调查了一下这一带的森林。”扳手一反常态地侃侃而谈,“据说这个森林有问题,曾经进去探险的旅客有说过,明明自己是一路向前进,但是没过多久,就会变成回头路,不知不觉中就走出了森林。”   “我也听说过。”斯库拉点头,“不过那只是谣言吧?我以前也进去探险了很多次,从来没有碰到那种情况。”   “说不定是只有特定人群才会接触到的超自然事件……”   自从走到镇外,扳手就逐渐地放开了自己,不复最初的腼腆羞涩,说话的量和语速也跟着上升起来,神态眉飞色舞地,有了几分我在地铁站见到他之前所想象的热衷于超自然事件的话唠的味道。即使在说起“这个森林有问题”和“说不定有超自然事件”等等部分时,他也没有担心什么的意思,反而表现得像是在希望作为目的地的森林真的不简单一样。   “这个家伙,是不是换了个人啊。”糯米自言自语地说。   像是这种平时老实、可到了外地却突然“性情大变”的人也不是特别少见,以前我在春游秋游的时候,就有在班上见过几个这样的同学。不过他们的脸和名字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而已。   突然,糯米叹息了一声,好像心情不好。   接着走了几分钟,她再次长叹一声。   又过了一分钟,她突然戳了戳我,抱怨地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叹气啊?”   “为什么叹气?”我姑且问了一句。   “我应该算是比较好看的女人吧?还被几个男人追过呢,怎么你一点都不热情,跟对铃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啊。”她无奈地说。   接着,她说出了自己叹气的理由:“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我不感兴趣地问。   “喂,你稍微表现得好奇一点好不好?”她不快地说,“我梦见自己在森林里面跌倒了,周围有很多毒虫爬过来咬我,把我咬死了。”   “既然你是被咬死的,不是被毒死的,那么你怎么知道它们是毒虫?”我按照要求表现得好奇了一点。   “那是梦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她看向前面的斯库拉,“都是他的错,昨天讲了那么多小心毒虫的事情,害我做了噩梦。”   我们的探险队伍没有向导,或者说,身为当地人的队友斯库拉就是向导,他在昨天吃饭的时候顺便讲了很多森林探险的注意事项,其中就提到了毒虫的危害,并且在今天临行前给我们分配了很多瓶驱虫水。   说起森林中的毒虫,我想起的却是当初在罗普岛上看见的杀死了那名黑人心理医生的虫子们。   过了一会儿,我们脱离黄土路,进入了森林之中。   扳手忽然不说话了,他之前说了很多关于森林的传闻,现在却像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有些紧张的样子。   “真胆小。”糯米嘲笑他。   他小声地反驳:“才不是这样。”   又走了一段时间,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到上午八点半了。   没过多久,队伍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纷纷放下背包。   “大家都遵守了约定,没有吃早饭吧?”斯库拉看向我们。   按照约定,队伍从这一天开始的一日三餐都要在森林中解决,食材大多数都是自带,少数则是从森林中就地取材。不止是食材,队伍还需要自己捡来木材,自己生火。这也算是森林探险的某种趣味性。当然,队伍也不可能为了趣味性就让自己吃太多苦,这方面的分寸都在事先商讨过了。   除了三餐之外,队伍还需要在森林中度过至少两个晚上。   对于斯库拉的提问,没有人给出否定的答案。   “那么,接下来我和扳手负责收集森林中的食材,糯米负责照看大家的背包……”斯库拉胸有成竹地指挥起来,“年纪比较小的宁海和铃就负责在附近寻找生火的燃料,注意要捡干燥的,也别拿太大块的。不用担心猛兽,这一带既没有危险的动物,也没有栖息毒性强的蛇和昆虫。不过万一被咬了就打我手机,这里信号还是有的。”   他的话语很有条理,令人信服,有一股可靠的感觉。   然后,我们分散开来,开始做起各自的事情。   我和铃奈离开了空地,收集周边草地上落下的树枝和枯叶等等。   就像是昨天那样,铃奈很少与我交流,偶尔说话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与我的目光做接触,总是低着头,或者看其他方向。虽然我比较在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毕竟关系不近,不好询问。现在我们两人独处,收集木材又是比较枯燥的活计,我的心中生出了少许再问一问的念头。   树枝和枯叶都被我装在了事先准备的垃圾袋里。我将又一根树枝丢进里面,接着直起身子,回头看去。   铃奈不在身后。   我试着用自己的直觉感应了一下她的所在,发现她就在十几米外,只是被中间的树木挡住了,所以我看不见而已。   我绕开了沿途的树木,向她走去。   她正站在不远处的林间,手上拿着一款红色的手机,低头查看。   我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款手机,倘若不考虑颜色的区别,看上去就与我的黑色手机一模一样。 第126章 死亡回归(二)   虽然最近的智能手机无论是哪个品牌的款式在我看来都大同小异,常常令我难以分辨,但是唯独守秘人分配给调查员的特殊手机,这种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手机的样子,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毋庸置疑,铃奈拿出来的红色手机,正是调查员的象征物。   为什么她会拿着这种东西?   我很少像是此刻这么意外,许多念头在我的脑子里转动着。   据我所知,倘若一个人的手里出现了调查员的手机,那么由此而生的可能性就只会有两种:第一,这个人就是调查员;第二,这个人正在被来自于其他世界的身为调查员的自己所“扮演”。   考虑到昨天的铃奈那突兀的态度变化,我认为她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后者:此时的她已经不是最初在地铁站与我见面的她了。   令我有点在意的是,即使被替换了,她也依然知晓我的真名,这是否意味着,在她自己本来居住的世界也存在一个宁海,而她则与其相识?   仔细想想,这反而不是什么有必要意外的事。就如我曾经推测过的那样,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即使身处于不同世界也能重逢的联系,其他世界的铃奈与宁海相识也是十分正常的。对于眼下的我来说,最需要关注的不是这种细节,而是一个调查员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到底意味着什么。   倘若我是她,我进入了一个剧本世界,那么最先会做的就是确认自己收到的指令,然后以指令为中心展开行动;然而她却始终没有脱离队伍,只是一味地跟随我们,这说明她的指令与跟随队伍并不矛盾,甚至就是跟随队伍本身。队伍的目的是进行森林探险,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待在森林里面,而她自然也不例外。   有调查员在的地方,就有危险,这是过去被证明了无数遍的定律。   扳手曾经提过,这一带的森林有问题,盘踞着疑似超自然力量所导致的现象。在之前,我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不足挂齿的流言,可既然如今有调查员出现,那么这件事,我就不得不慎重地加以审视了。   这时候,这个不知道来自于哪个世界的铃奈已经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将那款红色手机收了起来。   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   我迈出步伐,向她走了过去。   调查员的出现还意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我所居住的这个世界,在本质上很可能与剧本世界没有区别。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思考过无数遍。坦白说,谁都有过认为自己的特殊的时期,我也不能免俗,因此在潜意识中,我也多多少少地有过自己所在的世界是特殊的世界的想法,不过每当进行正经的思考的时候,却又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证明这种想法的证据。   或许有朝一日,我所在的世界也会成为调查员活跃的舞台,乃至于,我本人也会被来自于其他世界的宁海所“扮演”。这种心理准备,我其实也是做过的。或许就是这个的缘故,我对于自己被卷入其他调查员的剧本一事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不过要说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能够维持平常心,那也是不现实的。当我意识到“这里是剧本”这一节的时候,我就感到自己脑子里的某个开关被按下,思维随之切换成了调查员的模式。   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是脱离危险,离开这一带的森林。   既然已经确定森林是真的有问题,那我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留下来。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先向这个铃奈搭话,询问她到底收到了什么指令。   事实上,眼下最为明哲保身的作法应该是对她的情况故作不知,然后直接抽身而退,但是既然我已经身处于此地了,那么就相当于已然置身于危险之中,我需要获悉这里可能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即使此刻去询问她,暴露了自己,也不会对我接下来离开此地的计划形成妨碍。   不过我也不能否认,我的动机中确实夹杂了些许“想要了解她”的不纯念头。要不然,这种“轻率”的举动,很难想象是我会做的。   我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她有点疑惑地抬起脸,但是目光在接触到我的脸的时候却又滑开了。   真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宁海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一边想,一边说出了话。   “你是调查员。”   为了强调自己的确信,我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陈述的口吻。   她的脸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如果我在剧本世界中被人如此指认,那我也难免会大吃一惊。接着,她露骨地警惕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问。   这种问法与承认无疑,果然她不擅长隐藏自己。   我拿出了自己的黑色手机,让她看见,接着又收了起来。   她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可以告诉我你的指令吗?”我问。   或许还有其他更加聪明的办法套出她的指令内容,但是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好在当调查员离开剧本之后,所扮演的角色只会得到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其中不会含有与调查员相关的内容。这是我过去在与其他调查员的交流中获悉的事情。不过,此刻我的行动依然违背了我一直以来的保守,刚才思考出来的理由也在这种冲突下显得像是借口。如果在这里的调查员不是铃奈,而是陌生人,那我多半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看上去有些迟疑。   “或许我能帮助你。”我补充了一句。   “帮助……”她小声地重复着这个词。   虽然我这么对她说了,但其实仅限于举手之劳的程度。   接着,她说:“之前是‘前往森林’,现在变成了‘找到委托人’。”   难怪她之前会一直跟着队伍。   调查员的指令与角色的立场密切相关。既然收到的是这个指令,那就说明这个世界的铃奈之所以会参加这次旅游,其真实想法也不是为了和网友一起玩森林探险,而是另有目的。   指令的内容是“找到委托人”,难道她是接受了某种委托?   结合上下两条指令,可以得出委托人就在这个森林里面的结论,可为什么她没有选择独自前来此地,而是和网友们一起过来?   我想了一会儿,随即问:“你对这个指令有什么头绪吗?”   铃奈摇了摇头。   “抱歉,我也没有头绪。”我坦白地说。   她平淡地嗯了一声,估计是本来就没有抱期待。   “你的队友呢?他们在附近吗?”我再次提出了问题。   “我没有队友。”她说。   这个回答令我稍微意外。虽然我听说过一个剧本中调查员的人数视情况而定可能会只有一个,但亲眼见识还是第一次。   “那么,你有检查过身上的物品吗?这些物品上面或许会有线索。”我问。   “检查过了。”她意外地老实,“手机、钱包、行李……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   如果有队友,那么这时候或许还能问一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只能一个人想办法了。   “对了。”   她突然抬起手,伸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面,然后拉出了一条吊坠。   我观察起来。   吊坠的外观是一条用红色细绳串起来的黄铜色板块,板块的形状像是大写的英文字母“A”,金属材质,表面布满了锈迹。   “这是?”   “不知道,但是既然都这么旧了还戴在身上,说不定是什么特殊的物品。”她底气不足地说。   这可没法成为线索。   指令的执行就此陷入了死胡同,她没有关于委托人所在的线索,我也没能从她的指令中知晓这一带森林里面究竟存在着什么危险。因为她不具备这个世界的铃奈的记忆,所以她估计也和我一样对现状一头雾水,不能指望更多。   不过,我与她参加的剧本无关,我没有在这里调查到水落石出的必要,只要离开了这里,那么无论是何等的洪水猛兽都威胁不到我。   交流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开始返回营地。   路上,我看着她的身影,脑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个想法。   在之前,我一直默认她既不是这个世界的铃奈、也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但是,既然我推测她是来自于其他世界的铃奈,那么这个“其他世界”,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曾经去过的那个剧本世界呢?   我的意思是,是否存在着这样一个可能性:在我扮演的斩鬼将军死去之后,我所熟识的铃奈意外地捡到守秘人分配给调查员的手机,成为了一名调查员,现在来到了我所在的这个世界?   这个几率实在太低了,哪怕是作出这个设想的我,也认为这过于不现实。   可是,我曾经认为自己已经再无可能与那个铃奈重逢,并且彻底地死了心,此刻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尽管它低得可怕,可我却难以忽视它的存在,因为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开始回忆眼前这个铃奈的表现。   内向、寡言、警惕……这就是我对她的印象,与我所熟识的铃奈相比较,两个人的出入实在太多。   但是严格地说,这并不能成为她一定不是那个铃奈的铁证。哪怕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也会有着不同的表现,根据阅历的累计也会出现成长和变化。我所熟识的铃奈因为某些事情而性情大变——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一定没有。说得自作多情一些,我所扮演的斩鬼将军的死亡,就有可能成为这件事的契机。   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了营地。   糯米正坐在一块能够当成凳子用的石头上面,旁边放着队伍全员的背包。见我们回来,她就又开起了玩笑:“约会回来啦?”   “我们只是在捡木柴而已。”我说。   “难得的机会,你就不抓紧时间跟铃发展一下?”她笑着问。   我看了铃奈一眼,她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却没有作出特别的反应,只是将目光投向别处的空气,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斯库拉和扳手在哪里?”我问糯米。   无论是要走要留,斯库拉这个向导的存在都是必需的,因为我不知道回去的路。   从森林的入口抵达这个营地的路线并非笔直,由于途中存在不少需要绕过去的高矮地势,队伍转了不少次弯,虽然带头的斯库拉看上去十分从容,并且声称将路线都记在了脑子里面,但是我们这些外地人在这里却都相当于两眼一抹黑,独自返回的行为几乎可以与自讨苦吃划等号。   “谁知道呢?估计还在采蘑菇之类的玩意吧。”糯米随口说,“要不你去找一下?”   “不用了。”我摇头,“随便乱走的话容易迷路。”   “说得也是。”她点头。   我和铃奈刚才捡木柴的地方距离营地并不遥远,但是斯库拉和扳手就不一定了。因为斯库拉识路,所以搞不好会带着扳手去比较远的地方。   忽然,糯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放在旁边的自己的背包拿过来,翻找一阵子,接着从中抽出了一块不大的画板、一卷白纸和一个笔袋,转头对铃奈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一张?”   铃奈呆了一下。   “嗯,这个表情非常可爱!”糯米笑了起来,“站在那里别动,一会儿就好。”   一边说,她一边将白纸展开,放到画板上,又拿出两个夹子将白纸固定住,最后从笔袋里拿出了一支铅笔,开始唰唰唰地画了起来。   铃奈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不要动。”糯米叫了一声。   闻言,铃奈顿时不动了。   虽然她总是给我一种摸不准脾气的感觉,但是偶尔却会有这种听话的表现。   没过多久,糯米就画完了。   “大功告成。”她满意地说。   她的画是速写出来的,所以完成的速度很快,画得也惟妙惟肖,将站在草地上一脸不知所措的铃奈的神韵充分地表达了出来。在作画的时候,她的神态聚精会神,配合这不赖的容姿,有一股恬静的味道散发出来,与之前大大咧咧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何?”她自信地笑着,“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从小就……”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树林间的鸟被惊得纷纷飞走。   她的脸色顿时一变。   铃奈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我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道惨叫声,分明是扳手的声音。 第127章 死亡回归(三)   在糯米的速写完成的下一刻,远处传来一道非常响亮的惨叫声,打断了她的自满话语。   她脸色一变,立即站了起来。   “这好像是扳手的声音。”我望着声源的方向。   “我也听出来了。”她的表情很严肃,“他那边发生了什么?遇到野兽了吗?可斯库拉说过,这一带的森林是没有危险的动物的。”   如果往好的方向设想,那么扳手可能只是遇到了蛇虫,然后被吓得叫了出来而已,但是既然得知了这一带如今已经变成了生存剧本的舞台,那我自然也不会再对那么天真的设想抱有指望。   十有八九,扳手现在是凶多吉少,与他一起的斯库拉也难以幸免。   或许糯米还认为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森林探险旅游,但是在我看来,这片看似安全的森林已经与魔窟无异。   “你们留在这里,我过去看一下。”糯米当机立断地说。   接着,她跑了出去。   我当然不会真的留在这里,也跟了上去;铃奈紧随而至,追了过来。   糯米回头看向我们,微微一愣:“你们……”接着又住口了。   看得出来她希望我们留在营地,不过现在是扳手和斯库拉那边的事比较紧急,所以她就没有浪费时间劝说我们。   跑了一分钟不到,我们赶到了一条小溪的岸边。   只见在岸边几米外的大树下,穿着一身黑色衣裤的扳手正失态地跌坐在地,神色惊恐到显得狰狞,浑身像是筛子一样难看地颤抖着,仿佛看见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物。他见我们过来,嘴巴哆哆嗦嗦地张合起来,发出了声音:“你、你们……”   他好像没有出事,只是被吓到了,但是斯库拉却没有和他在一起。   “发生什么了?”糯米毫不客气地问。   扳手战战兢兢地抬起胳膊,指向自己的前方。   我们顺着他指出来的方向看去。接着,糯米脸色一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距离扳手十几米外的地方,一条裹着黑色袖管的断臂掉在地上,从横截面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草地,并且有一部分流入到了溪水之中,顺着溪流呈丝絮状漂了出去。   我认出来了,那黑色袖管,是斯库拉穿的黑色西服的布料。   糯米八成也认得出来,但她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向地上的扳手提问:“那是谁的胳膊?”   “不、不知道……”扳手语无伦次地说。   “斯库拉到哪里去了!”糯米大声地问。   她的声音居然将扳手这个年纪更大的男子吓得剧烈地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扳手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废物!”糯米破口大骂。   扳手无言以对,惭愧地低下了头。   “可以先把事情的经过讲一遍吗?”我对扳手说,“斯库拉刚才应该跟你在一起吧,他是什么时候和你分开的?你之前有看见是什么东西把斯库拉的胳膊弄下来的吗?”   糯米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见我提问,扳手勉强地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有六神无主的感觉,但还是将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   之前,在斯库拉的提议之下,我和铃奈负责收集柴火,糯米负责看管营地的背包,而他则和扳手一起到营地的周围采集一些可以食用的植物。   尽管我们本来就有携带食材,可就地取材也是森林探险的一环。经验丰富的他一边采集植物,一边将辨别植物能否食用的技巧手把手地交给扳手。过了一会儿,扳手姑且算是记下了一两种辨别办法,然后和斯库拉分头行动,采集食材。   话虽如此,为了避免失散,两人还是时刻维持着只要回头就能看见彼此的距离,所谓的分头行动也没有分得有多远。   然而,没过多久,扳手就发现,斯库拉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与斯库拉失散了,顿时着急起来,四处寻找斯库拉的踪迹,但是他人没找到,却找到了一条新鲜的断臂,于是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控制不住地大叫了起来。   接下来……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说完之后,扳手稍微地缓了过来,找回了几分条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他低声说。   我刚才还在想他被吓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原来只是看见了一条断臂。   不,平时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的一般人突然看见这种玩意会被吓成这样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而且他好像本来就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或许是我对他的心理素质太过苛求了。   “也就是说,斯库拉在与你失散之后就被谁给袭击了……”糯米皱眉,“不,是因为被袭击了才会失散吗?”   她思考了起来。   一直无言倾听的铃奈突然迈出脚步,走到断臂前面,蹲了下来。   “等等,铃?”糯米惊讶地叫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铃奈没有回答,她毫不避讳地拿起那条断臂,对着横截面十分专注地观察了起来。   扳手看着她的动作,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铃奈的口吻像是正在鉴定一件随处可见的物品,“没有见过的咬痕,应该不是常见的猛兽。”   “你不害怕吗?”糯米忍不住问。   “害怕?”铃奈看向她,“不害怕。”   她的表情十分坦然,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在一般人的眼中有多么异常。   糯米张了张嘴,表情非常复杂,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扳手看着这一幕,同样也说不出话。气氛一时间僵硬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我率先地打破了僵持,说:“先报警吧。”   “啊,对,报警!”扳手这才反应过来,“找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说着,他立即拿出手机,开始操作起来。   我看了一眼铃奈手上的断臂,接着看向地上的血迹。   虽然现在只有这一条断臂,没有看见斯库拉的尸体,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认为他还有多少生还的可能性了。无论他是被谁、被什么给袭击的,那多半都是只有调查员才能应对、甚至就连调查员都难以应对的危险,身为一介普通人的他更是无法与之抗衡。即使可以侥幸逃脱,失去一臂的大出血也会使他陷入九死一生的局面。   在我的眼中,血迹从断臂本来在的位置延伸出去,一路延伸到了小溪之中,并且此后就没有在岸边再次出现过,说明断臂之后的斯库拉在进入溪水之后就一直在其中移动,没有再出来过。   很难想象这是手臂被咬断的人会采取的行动。   我认为,这并不是斯库拉自愿进行的移动,他是被袭击者强行掳走的。   考虑到铃奈观察断臂得出的结论,袭击者很可能不是人类,而是某种异形的怪物。   这种情况,就算警察们过来了估计也无能为力,没找到凶手还好,若是找到了,只怕警察们也凶多吉少。   “见鬼!”扳手突然大叫起来。   我看向他。他的脸色焦急,目光钉在了手机屏幕上。看着他的反应,我马上想到了可能令他为之焦急的原因,问:“难道没有信号吗?”   闻言,糯米快速地掏出手机。   我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查看。果然,右上角的信号显示的是圈外。   “斯库拉不是说过这里有信号吗?”扳手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难道他撒谎了?”糯米说出这句话之后又摇了摇头,“不,他没有道理这么做,但是信号为什么会……”   危机重重且无法联络外界的森林,简直就像是恐怖片的经典场景一样。虽然我没想到手机会没有信号,但既然这里是剧本的舞台,那么这种程度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在自己居住的世界碰到这种事情依旧令我心情复杂。   “接下来该怎么办……”扳手喃喃自语。   铃奈丢下了断臂,站了起来。糯米看了她一眼,随即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们离开森林吧。”   “怎么离开?”扳手心情低沉地问,“斯库拉失踪了,我们没有向导,你还记得返回的路线吗?”   “那你难道打算留下来?在这种不知道有什么玩意出没的地方?”糯米反问。   她虽然是女孩,但是行动力却特别强,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拿出来主持局面的姿态。即使是先前看见那条断臂的时候,她也没有像是恐怖片的女性角色那样尖叫出来,而只是吸了口气就平复下来,体现出了强韧的心理素质。   扳手被她堵了一下,缺乏底气地说:“说不定只要再等一会儿,信号就会……”   “你的脑子被扳手敲过吗?”糯米没好气地反问。   “啊?”扳手一呆。   “返回的路线我不敢说全记得,但至少还留有一些印象。”糯米说,“接下来我要回去,你爱留就留。铃,宁海,我们走。”   说完,她转身返回营地。   铃奈显得有些迟疑,她的指令是在森林里找委托人,离开森林无疑是与其背道而驰的行为。   “走吧。”我对她说,“你不是已经没有线索了吗?先离开这里、重整旗鼓,再想想其他办法也不迟。”   听我这么说,她顺从地嗯了一声,跟着我一起离开了这里。   ……   经过整理之后,我们带上背包,开始沿着返回的路线行走起来。   扳手不愿意独自留下,也跟了上来。   糯米走在最前面,根据自己的记忆挑选行进路线。   虽然她声称自己对于返回路线仍然留有印象,但是我已经对队伍接下来无法顺利离开森林的坏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好像某些为了让受害者无法离开孤岛、荒山、洞窟等等地方而作出精心设计的恐怖故事一样,生存剧本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仿佛设计一般的阻碍,比如河狸市周围的断崖,又比如罗普岛周围的汪洋……每当调查员以灾难受害者的形式被传送到剧本中的时候,就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阻碍令调查员无法轻易摆脱灾难。   这一次的调查员是铃奈,倘若她无法离开森林,那队伍自然也没有能离开的道理。   此刻她正走在糯米的后面、我的前面,而我的后面则是扳手。我看着她的背影,一边前进,一边思考着。   之前糯米问她是否害怕,她在回答不害怕的同时,流露出了某种异于常人的气质,这不免令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所熟识的铃奈在斩杀青年贵族的时候让我惊鸿一瞥的“真面目”。在我的心中,两个人的身影进一步地发生了重叠。虽然我仍然认为她很可能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但是要彻底确认这一点,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稍微地试探一下,我就可以得到答案。“是”的几率固然极低,然而我要付出的成本也同样廉价。   但是……我其实并不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她真的是我所熟识的铃奈,在我倾向于远离这次剧本的前提下,与她相认无疑是一件不讨好的事;而且我对她的感情也没有强烈到非要相认不可的地步,我相信她也没有那么喜欢我这个才认识了没多少时间的人才对。   我对她的好感,只是建立在她是符合我的择偶倾向的异性的基础上,再加上她曾经与我生活了一段时间,所以只要不危及我的生死,我不介意为她提供帮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为她涉足某个与我无关的生存剧本。   何况,一旦剧本结束,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哪怕相认,我们也终究是要分别的。   调查员之间的缘分是没有意义的,过去的经历无不证明这一点。曾经我也对青叶抱有好感,然而在最初的剧本结束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到她哪怕一面。即使我在这个世界重新见到她,她也不是我所熟识的凉风青叶了。随着时间经过,她在我的脑海中的身影逐渐地淡化,我甚至开始减少了回忆起她的次数,很难说清这到底是无意识的,还是我自己也有要放弃那一段回忆的意向。   说来讽刺,明明我之前还有想要了解面前这个铃奈的冲动,但是在意识到她有几率是我所熟识的铃奈之后,我却又生出了这种与之相反的想法。   忽然,我的直觉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犹如错觉一般的危险感。 第128章 死亡回归(四)   我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心悸。   同样的体验,我在不久前就有经历过。这是反转世界曾经带给我的感觉。在这片森林中,我居然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而就在我注意到这种感觉的同时,我还发现自己的灵力的运行速度也比之前更加快了。   这种出乎预料的变化令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若有若无的心悸、灵力的运行速度加快,这都是身处于反转世界才会出现的征兆。   此刻依然是白天,太阳挂在上空,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被茂密的树枝绿叶剪得支离破碎,带着暑期热度的光线经过滤之后在前方的糯米和铃奈的衣服上映出了细碎的耀眼光斑。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正常,没有任何阴冷的气息,反而令人感觉阳光与温暖。但是我的直觉不可能是错觉,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我们已经走进了危险的地方。   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心悸感也好,灵力的加速也罢,严格地说都不是刚刚发生的,而是刚刚被我注意到的。我仔仔细细地回忆之前的经过,居然发现之前其实也有这些感觉,只是程度太过轻微,轻微到了连我都没能及时地意识到。就好像俗话说的温水煮青蛙,直到“水温”越过了某个界限,我才猛地醒悟过来。   这种过失对我来说是罕见的,可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为此找什么借口,先专注眼前才是正经的。   我审视了一遍灵力的状况。   就运行速度来说,虽然比起之前要快出一截,但其实依旧够不上反转世界的级别。这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里并不如反转世界那么危险,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遇到这种事情,难道说就如我过去设想的那般,我所在的世界也存在着一个反转世界?可我明明还身处于正常世界,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诡异的变化?   跟在后面的扳手见我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问:“宁海,你怎么了?”   糯米和铃奈也发现了我的异常,看了过来。   忽然,一片枯叶从上方飘落下来,落在了糯米的后颈上。她先是吓得僵了一下,接着连忙抬手拍打后颈,将枯叶拍了下去。铃奈也被她的激烈反应吓到,下意识地作出了警戒的姿态。   “有虫子?”扳手问。   铃奈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枯叶,查看一遍,接着摇头,说:“只是叶子。”   糯米惊魂未定地看向铃奈手中的枯叶,随即吁了口气。   她的反应有些过度了,不过想到她在进入森林之前说过自己做了被毒虫们咬死的噩梦,好像也不是什么怪事。   “糯米,你还记得回营地的路吗?”我问。   虽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进这一片有着反转世界感觉的区域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营地那边没有这种感觉,换而言之营地是安全的。当然这种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那边的附近出没着将斯库拉掳走的未知敌人,可也总好过待在这种地方。   此外,当时斯库拉带我们从森林入口到营地的路线上也没有这种感觉,这说明我们现在的返回路线并没有走对。   “记得。我们才刚离开营地没多久吧?”糯米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觉得你带错路了。”我直言不讳地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扳手附议,“这附近的风景我没有印象。”   糯米一怔,随即看向铃奈。   铃奈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都这么觉得,那么……我可能真的是带错路了吧。”糯米叹息一声,“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对返回路线的记忆也不深,所以……不,这些都是借口。对不起,明明是我带你们离开营地的,但是我却失败了。”   “没关系。”扳手低声说,“就算留在营地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信号也不可能自己恢复,而且营地也不安全……我们终究是要离开的。”   之前的他在恐惧之下十分狼狈,并且主张要留在营地,后来却不敢独自留下,跟着我们离开了,一路上十分沉默,像是在反省自己的过失。此刻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也没有对糯米的失败冷嘲热讽,表达了充分的理解。   “先回到营地,再重新选择返回路线吧,现在继续走下去也只会越走越错。”糯米迅速地平复了沮丧的心情。   “我来带路。”扳手主动请缨,“我记得回营地的路线。”   “好。”   或许是因为失败了一次,所以也不好意思再带头了。糯米点了点头,将带头的责任交给了扳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走到了铃奈的身边。   她疑惑地看向我,但是一如既往地,她还是避免了与我的目光接触。   如果我不找她说话,那她也不会主动地与我发生接触,就好像陌生人一样。但是通过之前的种种细节,我已经能够确定她一定在其他世界见过宁海,这种作法令我感到她正在有意识地避开我。   难道其他世界的宁海对她做过不好的事?   至少我是不记得自己有对过去那个铃奈做过会让她避开自己的事。   “附近有危险。”我压低嗓音说。   尽管不打算涉足她的剧本,可我们现在依旧是共患难的关系,这种程度的情报共享是有必要做的。   铃奈脸色一肃,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在聊什么?”糯米的声音传来,“别聊了,快走吧。”   ……   接下来,以扳手为首,我们四人开始返回营地。   因为我们离开营地才只有几分钟,即使加上刚才的对话时间也只有十分钟出头,所以我也记得返回营地的路线。一路上,我一直在留意着扳手的动作,如果他有选错路线,那我就会出声提醒,好在他做得很好,始终都没有走错路。   然而事与愿违,整整过去了二十分钟,明明路走对了,我们却没能回到营地,周围的景色也逐渐地变得陌生了起来。   扳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焦虑地说,“我走错了吗?”   “应该没错。”糯米缺乏信心地说,“我也记得就是这么走的,可是……”   她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我和铃奈。   “我也和你们一样。”我说。   在身边,与我保持着距离的铃奈也点了点头。   “难道是鬼打墙了?”扳手不安地问。   所谓的鬼打墙,简单地说就是因无法辨别方向而迷路、甚至原地打转的超自然现象,普遍被认为是民间迷信的一种。   “怎么可能,鬼打墙……”糯米摇头,“那只是迷信而已。”   “这个世界上可是有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谜团的,怎么可以用迷信这种概念来概括全部?”扳手反驳。   身为那个以超自然话题为主的聊天室的一员,他会有这种见解也不稀奇,而且他本来就是那种酷爱收集超自然传闻的人。糯米还是摇头,说:“我不相信,那种事太离谱了。”   “你……”扳手张开嘴巴。   “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现在不是这种时候。”糯米抬手打断他。   扳手纳闷地闭嘴了。   不过,在这方面,我反而更加支持他。   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疑似反转世界带来的心悸,还有灵力的反常活跃,这意味着周围一带已经陷入了容易发生灵异事件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鬼打墙了,就算是货真价实的鬼魂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为之意外。   忽然,糯米捂住额头,身体摇晃了一下,好像快要跌倒。近在咫尺的扳手想要扶住她,但她重新站稳了,并且挥手挡开了扳手的搀扶。   “怎么回事?”扳手立即问。   “不知道,突然很晕……”糯米皱眉。   “脖子。”铃奈突然说话。   糯米疑惑地看向她,她按了一下自己的后颈,示意糯米做相同的动作。接着,糯米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好像摸到了什么,脸色变化了一下。   我走近过去,扳手也凑近了。   糯米放下了手,露出后颈,上面居然有一个青黑色的疙瘩,比米粒稍大,在洁白的肌肤上显得十分突兀。   她看不见自己的后颈位置,紧张地问:“你们看见的是什么?”   “黑色的……”扳手迟疑地说,“蚊子块?”   “可能是被虫子咬到了。”我观察着。   “虫子……”她脸色一白,“有毒?”   听她这么说,我又想起了她之前提及的毒虫噩梦。   接着,我发现,这个青黑色疙瘩好像就是刚才枯叶落到的位置。   虽然这么怀疑可能会显得捉风捕影,但是调查员的思维仍然在促使我怀疑下去:莫非两者之间存在什么关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问。   “感觉有点眩晕,像是发烧。”她难受地说。   “可能是毒虫。”我试着安慰她,“但斯库拉说过,这附近没有栖息毒性强的虫子,所以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斯库拉如今已经被森林中本应不存在的某种怪物掳走,他的发言的可信度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高了。   “但愿吧。”她果然还是不放心。   接着,她稍微整顿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再走一次回头路吧。我们走了那么久,应该已经越过了营地的位置,只能再探索一下了。”   “但是鬼打……”扳手开始说话。   “闭嘴。”糯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扳手收声了。   接下来,我们再次出发。   然而又过去了十几分钟,我们还是没能找到队伍的营地。这种结果在之前的两次失败之下显得缺乏冲击力,已经没人会对此产生过多的惊讶了。扳手失望地沉默下去,而糯米则逐渐地连走路都走不稳,不时地需要旁边的铃奈搀扶一下。   我不知道咬了糯米的是什么虫子,可是只咬那么一下就有这种效果,无疑是毒性强烈的种类。   突然,我发现队伍的左边十几米外的草地上有一个东西正在动着。   因为角度关系,那东西先前被一处小土坡遮挡住了,所以我们没看见。现在扳手也看见了,走在最前面的他立即紧张地停了下来。   接着,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战栗了起来:“那……是什么?”   我看清了那东西的外表。   那是一头“人”。我不知道是否该用人这个字称呼它,但它确实有着遍布泥污的赤裸人体躯干,四肢是纤细而坚硬的暗绿色昆虫节肢,形状与蟑螂的脚雷同,长度比人类肢体长出一半。从腰臀部位来看,那很可能是女性的躯干,线条十分的美丽,然而在这种情形下,却只能给人以极其恐怖的视觉体验。   它有着能将整个脑袋都藏住的黑色凌乱长发,此刻正背对着我们,瀑布般的发丝和四条节肢同时着地,正在吭哧吭哧地进食着一具人类的尸体。   怪物。这个单词从我的脑海中跳出。   这种以人体为基础加以改造的怪物姿态,有着十分明显的反转世界风格,过去我见到的“医生”和“人体蜘蛛”都是如此,现在这头怪物也是如此。   “斯库拉?”糯米忽然出声。   怪物正在进食的人类尸体,正是斯库拉的遗骸——他横躺在怪物的身前,脑袋和脚都没有被挡住。我能看见他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他的双眼瞪大,面容呆滞,嘴巴张开,血液从唇角流淌下来,脑袋随着怪物粗暴的进食动作一抖一抖地,能够令人感受到十分强烈的死的味道。   现在我们知道斯库拉是被什么怪物掳走的了。   扳手先前因为看见斯库拉的断臂而尖叫,现在却连叫都不敢叫,用仿佛喉咙被扼住的嗓音说话:“快、快……快逃……”   “逃不掉的。”我试着用冷静的声音平复他的惊慌,“斯库拉是被它掳走的,它的速度肯定很快,否则根本不可能在你目击到它之前就带着斯库拉跑掉。”   我的话语好像起到了反效果,他更加恐惧了。   这时候,十几米外的怪物终于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蓦然地停止咀嚼。 第129章 死亡回归(五)   怪物蓦然地停止了进食的动作,它无疑是注意到我们了。   这种变化令我身边的扳手浑身僵硬,喉咙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恐惧的声音;糯米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她的身体状态不佳,如果这时候大家都逃跑,那她就会像是某个笑话讲的那样,因为跑不过伙伴而被“猛兽”吃掉;铃奈似乎注意到了糯米的窘境,她上前一步,故意挡在了糯米的身前,八成是打算在接下来护住糯米。   在之前的旅途中,糯米一直都有在细节上照顾看上去不谙世事的铃奈,这或许令后者产生了好感。   怪物缓慢地挪动着自己的四条节肢,转过了身,将正面暴露给了我们。   它的脸庞部分像人,但是口部就如同犬科动物那般严重地向前突出,里面布满的并不尽是利齿,而是人类一样的切齿、臼齿、犬齿混搭的风格,这种对战斗无用的拟人化反而使它更加能够激起观看者的心理不适感。   一如既往地,我也无法感应到这类出没于疑似反转世界环境的怪物的气息,但是直觉的危险感应功能却能如常地发挥作用,它告诉我:面前的敌人不足为惧。   不过我的身边有扳手和糯米,发生战斗的时候需要注意一下,不能暴露出我持有超自然力量的真相。因此,尽管此刻我的身上携带了缩小化的逢鬼必斩之刃,可像是“突然从单薄的夏季衣服里掏出了一把长刀”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避免的。   “怎么办……”扳手颤抖地问。   “我来对付。”我说。   交给铃奈也是一种选择,可我不确定这个铃奈是不是那种擅长战斗的调查员,而且……   它已经盯上我了。   “什么?”他愕然地看向我。   就在这时,怪物的四条节肢微微收拢,躯干忽然一沉。这是蓄力的姿态。紧接着,它猛地暴起,犹如炮弹一般发射过来。十几米的距离眨眼间化为乌有,它那可怖的脸凑近了我的脸。   这么近的距离,我隐约地可以嗅到它口中的血肉恶臭。   不出所料,它的速度非常快,在我身边的扳手还维持着愕然的表情,糯米的目光还停留在它本来的位置上。铃奈的反应比较快,她这时候已经抬起了右脚,想要向我这里冲刺过来,不过已经太晚了。   我侧移一步,让开怪物的扑击路线,并且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发动了念力切割。   无形的念力之刃切开它的皮肉骨,毫不留情地斩下了它的首级。   它的身体在惯性之下从旁边冲了过去,高速卷起的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在我的视野中,它的脑袋已经与躯干分开,从横截面流出来的鲜血居然犹如死人一般异常粘稠且深沉。   这样战斗就结束了。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种念头的下一刻,失去脑袋的它落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好像弹球似地再次向我冲来。   我立即后退一步,旋转身体,给出一记回旋踢。   它的躯干被我狠狠踢中,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的身体的柔软与内部骨骼的碎裂。与此同时,我再一次地放出了念力。   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这种有着灵异背景的怪物即使失去脑袋都不死也不足为奇,好在我曾经有过处理类似对手的经验。既然不会死,那就退而求其次,不以杀死为目的,只求废除其行动能力,使其不再构成威胁。   经过多次战斗,我的念力总量尽管没有得到多少增加,可在技巧上却出现了显著的上升。像是念力切割这种锋利度取决于我对锋利的想象的招数,也随着一次次的顺利成功而获得了进步。每当我看见对手因为自己的念力而被斩下首级的画面,我对“锋利”的威力都会或多或少地形成更多的了解。   这一刻,念力切割仍然不负我的期望,成功地斩下了它那四条恶心的节肢。   砰!   它的躯干以与扑击过来时近似的高速倒飞出去,沉重地撞击在了树干上;而四条节肢则留在了我的身前,并未由于脱离主体而失去活性,依旧在令人心底发毛的动弹着。   我放下了抬起的腿,而试图帮助我的铃奈这时候才迈出了第三步,战斗在她来不及插手的时间内结束了。   扳手此刻才反应过来,吓得坐倒在地,嘴巴里发出了不成形的声音。   “已经没事了。”我提醒了一句。   他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四条节肢,连忙地退出了一段距离。   “宁海,你……”糯米惊愕地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也退出了几步,明知故问:“怎么办到,是指?”   “它的脑袋和四肢怎么会掉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说出了事先准备的谎言。   就如同以前提过的那样,念力切割这种只需要满足“对手在自己的十米内”和“可以看见对手”这两个条件就能发动的无耻招数,在正常的破案者眼中属于无解的完美犯罪技术,因为谁都无法证明杀死了受害者的人就是我,所以我哪怕堂堂正正地走到一个人的面前将其杀死,理论上也不会受到追究。   当然,在实际操作的时候,我也需要避免嫌疑,不能过于显眼。   这种谎言无法令糯米释怀,她迟疑了起来。   不过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怪物并没有彻底死透,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尽管斯库拉的尸体还放在那里,可谁都没有提出要去收敛那具惨不忍睹的肉块。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把斯库拉留在那里真的好吗?”扳手仿佛后知后觉地问。   “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吧。”糯米叹息。   扳手心情低迷地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我,说:“宁海你刚才的动作真快啊,而且力气也很大……”   在他们谁都没有作出反应的时候,我不止反应过来,还作出了反击,这种反射神经和行动速度会被别人在意也是在所难免。不过我也准备好了对应的说辞。   “我以前练过武术。”   “武术?”旁边的糯米在意地问,“就是那种……南拳北腿什么的?”   “差不多。”我含糊其辞。   在这个国家,人们多多少少地都有一种武术情结,无论是老是少都是如此。就算是那些声称“武术不过如此”的人,也会不可避免地在长期的文化熏陶下无意识地受到感染,并且在某些时刻体现出这种感染的特征。这一点就算是我也一样。如果我没有超能力,没有接触过生存剧本,然后看见了一个运动能力明显异于常人的角色,有人对我说他学过武术,那么比起“超自然力量”这种更加荒诞不经的概念,我多半会优先选择接受“这是武术的成果”的说法。   扳手听见我的谎言,面露恍然,不再多问。看来他是那种特别相信武术的类型,能像他一样立刻接受这种谎言其实也是少数。   “真的是武术?”糯米挂心地问。   “难道还能是超能力吗?”我反问。   “也对。”她似乎姑且放下了心思。   铃奈大约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相信我的谎言的人,但是她没有戳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   很快,时间到了中午。   我们休息了二十分钟,然后再次启程。   事到如今,扳手和糯米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的诡异。令我们无法走出森林的并不是我们不识路这件事,而是森林本身就存在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超自然力量,仿佛扳手提过的鬼打墙那样令我们走不到想要抵达的地方。好在与所谓的鬼打墙不同,我们并没有绕圈子,一路上看见的风景并未重复。   扳手已经产生了放弃情绪,但是糯米仍然坚持继续走下去。   “再走下去又有什么用?”扳手消极地问。   糯米的脸色越来越差,后颈的青黑色疙瘩仿佛比刚才更大了,但她还是说:“你也看见了,我们没有绕圈子,说明前进是有希望的。”   “也有可能会再次遇到怪物。”扳手烦躁地说,“说到底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很明显不是自然诞生的生物,难道……难道真的是……”   他面露后怕,欲言又止。   “我以前也不相信超自然事件,进聊天室只是图个乐子,但是现在……”糯米无奈地笑了起来,“或许真的就是你说的那样……”   “我们能活着走出去吗?”扳手自言自语般地问。   “一定可以。”糯米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   迷路和怪物,这是放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前者早晚会让我们陷入食物不足的窘境,后者更是不知道会再出现什么新种类。这不免令我感到了棘手。而比这更糟糕的是,我还预见到了可能出现的第三个问题。   如果这一带的区域真的具备反转世界的全部特征,那么……会不会也存在着能够迷惑人心的力量,使其中存在的人们逐渐倾向于邪恶?   现在我们还能维持着互相扶持的关系,然而一旦变成那样,这个队伍的内部又是否会发生恶劣的冲突?   糯米和扳手无法对我构成威胁,可是铃奈……   一旦涉及到性命问题,就算是我所熟识的铃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这是我曾经也有做过的心理准备。但是那种情况,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面对的。   ……   傍晚。   太阳开始西沉,天边的云彩染上了燃烧一般的色彩,森林被橘红色的黄昏所笼罩。   糯米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大多数时候都坚持走在最前面的她终于落到了后面,要在铃奈的搀扶之下才能正常前进。饶是如此,她的存在也已经拖慢了队伍的行进速度,扳手不时地会回头看她一眼。我起初以为扳手是想提议丢下糯米,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我发现他好像只是纯粹地担心糯米。明明糯米总是对他很不客气,可他却像是对糯米产生了某种好感。   “开始扎营吧。”糯米虚弱地说,“快要到晚上了,到时候再扎营会比较麻烦。”   “好。”扳手立即答应。   接着,他微微一怔,说:“等等……”   “怎么了?”我问。   他停了下来,指向右方,迟疑地说:“那里是不是有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距离这里稍远的地方,透过树林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座木屋。   “木屋?”扳手有点迟疑。   在这种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遇到一座木屋,简直就像是瞌睡时有人送来枕头一样好运,而且既然有屋子,就说明很可能有人。能在这种鬼地方遇到活人自然是好的征兆,但是扳手却没有那么开心的样子,就连意识不怎么清楚的糯米此刻都精神一振,警惕了起来。反而是铃奈显得不太合群,她疑惑地看着我们的反应。   是的,我也对此有所警惕。   在这种令进入者无法离开且有怪物出没的恐怖森林中建立的木屋,以及有可能居住其中的人,真的会是什么正常的人吗?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就连小孩子在阅读故事的时候看到“在荒郊野岭迷路的人遇到的小屋”这种情节都知道肯定有鬼,更不用说是在场的我们了。   “要过去吗?”扳手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过去。”糯米说,“反正再走下去也不能离开,不如看看那里有什么。”   我想起了铃奈的短信指令,她收到的指令是“找到委托人”。   倘若前面的木屋有人居住,那么里面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让这个世界的铃奈前往此地的委托人呢?   我看向铃奈,她好像还没意识到这回事。   接着,我们越过中间的树林,抵达了木屋的正门口。   这座木屋很大,不是那种简陋的、只能充当歇脚用的小木屋,而是犹如别墅一般的木造建筑,包括阁楼在内,一共有三层高,木质的外墙被类似爬山虎的植物覆盖,外面的走道布满尘埃,但是窗户却擦得特别干净,可见是有人居住的。   事实上,我确实感觉到了木屋中有一个人的气息。   扳手看了一眼虚弱的糯米,接着率先上前一步,叩响木门。   咚咚。   过了一会儿,木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年纪与我相仿,黑色长发,面容姣好,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衫,下面是鲜红色的短裙和黑色的过膝袜,双足套着一对棕色熊玩偶拖鞋,虽然身材并不丰满,并且比我矮半个头,但是有一种纤细而精致的魅力。   “你们是?”她的态度有些冷淡。   扳手酝酿了一下措辞,接着说:“我们是旅客,在这里迷路了。”   她的脸色并不意外:“是吗?”   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外表。   之所以会观察得那么细致,并不是因为我对她有异性方面的好感。当然,身为青春期的男性,我会对美丽的异性产生好感也很正常,以前我也对雾切有过那种感觉。但是现在并非如此,我不是出于那种动机才会这么观察她的。   我的理由并不复杂。   眼前这个女孩,排除年龄方面的差异,长得简直就和我过去见过的纱纪一模一样。 第130章 死亡回归(六)   纱纪,我在上次剧本的前半程遇到的女孩。起初她伪装成了反转世界的一般遇难者接近我,之后企图将我杀死,为神秘团伙的大镜门计划添砖加瓦。然而在团队追击神秘团伙残党的最后一战中,她却不知去向,直到结束也没有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没想到如今会以这种形式与她再度见面。   不过因为世界不同,眼前的“纱纪”肯定不知道我的事,我也对她完全不了解。而比起我所知晓的纱纪,她的外表也要更加的年轻,最多与我同岁。居住在森林深处的木屋里的她,给人一种童话故事中的魔女的印象。   考虑到纱纪这个名字不一定是真名,所以此刻我决定暂时以“屋主”这个外号来称呼她。   在看到屋主的时候,我身边的铃奈做了一个小幅度的抬手动作,看样子好像是想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但是她忍住了。这个反应令我意识到,可能是守秘人给她的手机发来了新的指令,但她不方便当场查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这个屋主真的就是让这个世界的铃奈来到此地的“委托人”了。   “请问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吗?”扳手试探着问。   这个问法可真糟糕。旁边的糯米戳了戳他的腰。他的反应很敏感,立即吃痛地躲到旁边。接着,糯米看向屋主,虚弱地微笑起来,说:“不好意思,这个白痴不太会说话。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很长时间,然后碰巧走到了这里,看见这里有屋子,忍不住好奇,就过来看看了。”   屋主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游动着,途中似乎在铃奈那里停留了一下,最后停在了糯米的身上。   “你中毒了?”她问。   旁边的扳手正想作答,但是她好像没打算听回应,直接转身,走进屋内,声音传了过来:“进来吧。”   扳手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既然都到了这里,那自然没有不进去的理由。我们都通过正门,走进了玄关,然后跟着走在前面的屋主来到了一条宽敞而笔直的走廊上。里面的地板是木质的,墙壁和天花板没有添加装饰,都是被加工得非常平整的木材。左右两边的墙面都固定着烛台,但是没有点燃,走廊的光线在这傍晚显得十分昏沉。   在来到走廊的中段的时候,屋主停下脚步,打开了右边的门,走入其中。   我们也跟着进去了。   里面看上去是客厅,地上铺着毛绒绒的毯子,放着一组松软的沙发,左边的墙壁内还设置了一个壁炉,角落有一面堆满书籍的书架,但是没有诸如电视机在内的电器,让整个室内有一股复古的味道。   而且,很古怪地,从我走近屋子里的那一刻开始,那股总是徘徊在我的胸中的心悸感就顿时烟消云散,就好像屋外都是反转世界,而只有这屋内才是正常世界一样。   连带着灵力的运行速度都回到了常态。   难道这个木屋的内部是不会发生灵异事件的安全地带?   这种变化进一步地说明了屋主的特殊,我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铃奈收到的指令中提到的委托人。   “随便坐吧。”她说。   铃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糯米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扳手谨慎地观察周围,接着向屋主提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这也是我想问的,不过既然有扳手问,那我自然省得开口。   “我是这里的守林人的女儿。”屋主回答。   “守林人是可以带着家属一起的吗?”扳手问。   “我的家庭情况特殊。”屋主含糊其辞。   “你知道外面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吗?”扳手追问了下去,“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无法离开森林。不止是因为不识路,森林好像正在发生超自然的现象,我们……”   “稍等一下。”屋主打断他。   扳手被卡得停了下来。   屋主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困惑,问:“超自然的现象?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种像是鬼打墙一样的现象啊!”扳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态度,“而且还出来了像是人和虫子合体一样的怪物,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那种事情。”屋主摇头。   她八成是在撒谎。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武断,但是既然这个木屋是疑似能隔绝灵异的地带,那么居住在木屋内部的她自然也不会不知情。我甚至怀疑她先前声称自己是“守林人的女儿”也是一个谎言,只是想要把自己包装成不知真相的一般人。   至于伪装的动机,很可能是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特殊性。   通过这次事件我已经知晓,我所在的这个世界是存在超自然现象的,而它之所以至今都没有暴露给大众,无疑是因为有着掩盖它的人们存在。如果说眼前的屋主是森林中的超自然现象的知情者,甚至还是超自然力量的持有者,那她自然不会向一般人暴露自己知情的事实。   “但是我在之前听说过,这片森林有着让旅客自行返回的超自然现象。”扳手讲出了之前说过的关于森林的传闻,“虽然我们的遭遇和传闻不一样,但你既然是住在这片森林里的人,总该听说过什么……”   “我没听说过,那些只是谣传罢了。”屋主的态度更加冷淡了,“可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吗?再说下去,我就要轰你出去了。”   扳手十分不甘心。   我对她问:“你说你是守林人的女儿,那么这个守林人到哪里去了?”   “我的父亲在外面。”屋主平静地回答,“他需要定时检查森林的状况,这就是他的工作。”   “这个时间都没回来?”   “是的。”屋主顿了一下,“一般来说他不会那么晚回来。”   “难道说……”扳手脸色一变。   我观察着屋主的神态。   我依然认为守林人是不存在的,她正在撒谎,此刻的说辞也只是想要把自己设定成“父亲遇难的可怜女儿”的形象。说不定她接下来还会暗示自己的父亲才是知道森林异常的知情者,而她则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一般人。   “说起来,我的父亲也总是说森林很危险,让我不要随便出去……”她迟疑了起来。   这段过于不出所料的话加深了我对自己的判断的相信程度。   可扳手好像上当了,他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糯米在沙发上半坐半躺,她的脸色更差了。屋主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说:“稍等一下,我去取解毒药。”   说完,她离开了客厅。   两分钟之后,她回来了。   “服下这个吧。”她走到了沙发旁边,“我看见你后颈的肿块了,那应该是这森林的某种毒虫所咬的。只要服下这个,毒就能解开了。”   说话的同时,她递出了一杯热水和一枚白色药片。   糯米有点吃力地抬起胳膊,接过热水和药片,然后缓慢地将其服了下去。   “谢谢。”她看着屋主。   “不客气。”屋主说,“药效不会那么快发生,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药到病除的好事,但是只要休息一个晚上,应该就能好转不少……至少在走路的时候不需要别人搀扶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吗?”糯米问,“外面已经傍晚了,而且还有怪物出没。”   “怪物的事我不知道。”屋主摇头,“但是过夜可以,反正这个屋子有很多空房间,你们在二楼随便挑一间吧。我就住在一楼走廊最深处的卧室,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谢谢。”糯米再次道谢了。   “不客气。”屋主还是这句回答。   接着,她离开了客厅。   这里只剩下我们四人了。   “宁海,你怎么看?”扳手问我。   或许是我打败了怪物的缘故,他开始重视起年纪较小的我的意见。   糯米也艰难地转过脸,直直地看向了我。尽管我当时将怪物的解体归功于未知,并且声称自己只是会武术,可在一路上,她还是会不时地向我投来审视的视线,似乎仍然在怀疑我的某些地方。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怀疑,那倒也无伤大雅。   “屋主可能在撒谎。”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吗?我觉得她应该是说了实话……”扳手有点摇摆不定。   糯米叹了一口气。   铃奈看向客厅的门,接着从沙发旁边走开,对我们说:“我要去一趟厕所。”   “去吧。”我看着她。   她也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客厅,离开的时候不忘随手关门。   “她知道厕所在哪里吗?”扳手自言自语。   在我的气息感应中,她在离开客厅之后笔直地朝着走廊的最深处走去,那是屋主所在的方向。   ……   我从客厅走了出去。   恐怕宁海已经看出来我说要去厕所只是托词,实际上我是想去见这个屋子的主人。他的目光总是令我感觉他能够凭借某些微小的反应洞悉我的内心,令我想起了我所熟识的宁海。   雾切对我说过,虽然我今后很可能会在其他陌生的世界看见自己熟悉的人,但是因为世界不同,所以我所熟悉的人也会有着不同的成长轨迹,由此而生的人格也会存在差异。即使是斩鬼将军宁海,到了其他世界很可能也会变成另外一副面目,比如擅长法术的宁海、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的宁海、女性的宁海、正义心爆棚的宁海……尽管从没见过,可这些宁海说不定也都是存在的。   这次我见到的调查员宁海,就恰巧是看上去和我所熟识的宁海十分相似的宁海,而且他似乎还拥有能够隔空切断对手肢体的特权。我过去也见过那个宁海在对付刺客的时候用过类似的招数,这让两个人的身影在我的心中进一步地重叠起来,令我有些害怕。   无论宁海再多,我所熟识的宁海也是独一无二的,这份价值不容玷污。为了避免自己发生动摇,我刻意地采取了避开宁海的行动,然而在路上,我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甚至于我还忍不住生出了妄想:如果说我所熟识的宁海其实恰巧就是眼前的调查员宁海,他恰巧在与我相识之前进入了我所在的世界,然后又恰巧在临死的前一刻及时地脱身了,那么……   每当念及此处,我就会立刻刹住思考,并且在心中痛斥产生这种软弱想法的自己。   这种方便的、生硬的、痴人说梦的“巧合”,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我所熟识的宁海已经死了,已经死去了,这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经过走廊,我来到了最深处的卧室门前,叩响门板。   里面传来了女孩的声音:“请进。”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简朴的卧室,只放了床铺、衣橱、写字桌等等家具,都是精巧的木质品。对面的窗帘被拉开了,窗户紧闭着,可以通过透明的玻璃看见外面美丽的晚霞。   女孩正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   她就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我不知道她的真名,为了方便起见,姑且称呼她为“屋主”吧。   屋主说:“我等你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在最初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之后我偷偷地拿出来看过了,“找到委托人”的指令已经被完成,取而代之的是“前往封印地”。虽然不知道封印地是什么地方,但眼前这个女孩肯定就是我的委托人,也是让这个世界的我来到这片无法离开的森林的人。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我,那应该会更早地来到她的面前。她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对不起,发生了一些事。”我试着蒙混过关。   “是吗?算了,不过姑且还是先过一下程序吧。”屋主直视着我的双眼,“请拿出你的纹章。”   纹章?那是什么?   我愣怔了一会儿,然后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个一直戴在我的脖子上的东西,接着将其从我的衣服里层翻了出来。   是的,就是那条用红色细绳串起来的、形状奇怪的黄铜色金属吊坠,上面布满了粗糙的锈迹。   屋主看见它,一直以来都很冷淡的目光居然柔和了不少。   “确认完毕。”她说,“收起来吧,记得别弄丢了。在其他地方还好说,可在这片森林的话,弄丢它是很糟糕的。”   “如果弄丢了会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她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难道我提了什么不好的问题?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第131章 死亡回归(七)   屋主盯了我一会儿,随即开口了。   “如果不是事先看过你的照片,我还真会怀疑你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她说,“这对于从事驱魔工作的灵能力者来说应该是常识中的常识。”   看来怀疑是解除了。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从事驱魔工作的灵能力者……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我的身份吗?   从字面上理解的话,“驱魔”应该是与我所知晓的武士的工作性质相近的事情,而灵能力者则是具备灵能力的人的统称。   这个世界的我接受的委托很可能就是驱魔方面的。   接着,屋主向我解释起了纹章的作用:“你所持有的吊坠纹章,是你作为驱魔人的身份证明,同时也有着守护心灵的效果。在这个森林里面,只要你还持有它,就不会被在这里徘徊的力量侵蚀心灵。”   我觉得自己听见了不能充耳不闻的话语,立即问:“也就是说,没有纹章的人待在森林里面会变得很不妙?”   “是的。因为封印出了问题,妖魔的力量泄露出来,如今的森林已经成为了一般人绝对不能接近的地方。”她的态度平淡得像是在说远在天边的事,“比如说和你同行的男孩、青年和女子……如果长时间身处于森林之中,心灵就会逐渐地趋向于邪恶。当症状恶化到了某个程度,双眼变成红色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沦为只知道攻击活人的疯子。”   她的话语令我心中一寒。   扳手姑且不论,宁海和总是照顾我的糯米居然会变成疯子,这种事情我简直想都不敢想!   屋主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   “放心,这个木屋有着特别的设计,内部的人的心灵不会恶化,同时灵异也无法进入这里。”   “那就好……”我心中一松。   接着,我问:“妖魔又是指什么?”   她的眼神再次古怪了起来。   糟糕,又不小心说错话了。这对于这个世界的我来说应该是理所当然知道的事情吧?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犯下了相同的错误,真是太失败了。是宁海的话,一定不会犯这种错的。看来我距离宁海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武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你……不,算了。”屋主想了想,“先确认一下,中介人应该有对你说过委托的内容吧?他对你说了多少?”   这个问题答得不好说不定会很糟糕。我开始努力地思考起来。   对于委托的详情,我到现在都知道的不多,线索也很少。如果是宁海和雾切这种聪明人,或许可以看见更多的蛛丝马迹,但是我这种脑子不灵活的人就只能想办法从短信指令和刚才的对话中着手了。刚才我收到的新指令是“前往封印地”,而屋主也提到了“封印出了问题”之类的话,所以我的委托很可能是与封印相关的。   至于她提到的中介人,估计就是我和屋主中间起到桥梁作用的角色。以前我也听说过某些武士接私活,提供委托的顾客往往不会亲自出面,需要一个中间角色与武士进行商谈并介绍委托详情等等。   为了保证不露马脚,我选择采取模糊化的话语,谨慎地说:“他只说了封印什么的。”   “说了封印,但是没说妖魔?”屋主皱眉,“那家伙真是不靠谱……不过也有我的错,我与外界接触得太少了,所以才会被那种角色找到可乘之机。”   真是抱歉,不知名的中介人。我在心中道歉。   “既然他没说,那我就给你说一遍吧。”她低头思考起来,“该先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唔……从头开始说好了。你也别站在那里,坐到床上吧。”   这个地方只有一张椅子,现在是屋主坐着。我走到床铺旁边,听她的话坐了下来。   她开始对我说起了委托的始末:   首先,我面前的这个与宁海差不多年纪的屋主,其实出生于一个小有名气的灵能力者家族。先不论灵能力者到底是什么,这个家族的祖先却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盘踞着一头十分强大的妖魔,企图讨伐它的灵能力者们统统一去不复返,而屋主的祖先却设计了一个封印术,成功地封印了那头妖魔。   然而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事物,封印也是如此,早晚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腐朽崩坏,妖魔也将重现人间。为了避免这一点,先祖在临死前留下了封印的维护方法,让继承者镇守此地,每当封印出现问题之时就进行修复。   屋主就是这一代的继承者,她战战兢兢地维护着封印的运作,至今已经修复了三次封印。   但是无论怎么缝缝补补,封印的运作终究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一次的封印比以前更难修复,她无法独自克服这个问题,只有寻求外援。   这个世界的我就是她找到的外援之一。   其实与其说是她找到的,倒不如说是她雇佣的中介人找到的。除了我之外,她还有另外两个外援,负责协助她修复封印。   “另外两个外援都到了吗?”我好奇地问。   “不,他们还没到。”屋主摇头,“你是第一个到的。”   “那你还说我来得很晚……”   “我只说我等了很久。”她订正了我的话语,“而且如果可以,我也的确希望你们能早点过来。因为封印的问题比我预期的更加严重,现在妖魔的力量甚至都泄露到了森林外围,将结界都侵蚀了。”   “结界?那是什么?”我想起了那个笼罩在平安城让恶鬼们无法进入的大结界。   “因为这片森林的深处封印了妖魔,所以容易滋生灵异。虽然外围不会有事,但深处却是有危险的。”她解释着,“为了不让旅客进入森林深处,我的前任在外围设置了结界,可以让误闯进来的旅客们自行返回。但是由于妖魔力量的侵蚀,结界发生了变异,让人变得越是想要离开森林,就越是会往森林深处走。从这个角度出发,你们会找到这个位于森林深处的木屋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结果。”   听到这里,我想起了扳手说过的关于森林的传闻,以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都和她说的话契合了。   忽然,我想起了一个问题,问:“对了,你不是出生于某个家族吗?封印出了问题,为什么不找家族的人帮忙,而是要找外援?”   屋主第一次露出了赧然的表情。   “镇守此地的封印是家族赋予我的使命,如果找家里的人帮忙,那么……怎么说呢,面子上会过不去。”   “呃……也就是说,家族只让你一个人负责这里的封印?”   “嗯,是的。维护封印的工作虽然对灵力强度有要求,但是并不复杂,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完成。”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里的?”   “大约十岁的时候吧。”她平静地说。   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一股尊敬之情油然而生。   从这么小的年纪开始就独自一人在这种荒山野岭孤零零地生活,只为了维护封印,不让妖魔为祸世间。论及坚忍,就连镇守平安城负责酒吞童子封印的姐姐恐怕都不如她。   “对了,我还没对你道谢。”我想起了一件事,“谢谢你给糯米的药。”   “药?”她微微一怔,“哦,不用谢……那只是维生素片而已。”   “诶?”我呆住了,“维生素片?那是什么?”   “你连这都不知道?简单地说,那不是解毒药。”她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解毒的效果还是有的。”   “不是解毒药,但是有解毒的效果?”我不解地问。   “你有听说过这么一种实验吗?据说外国有心理学家曾经将受试者的双眼蒙住,并且暗示自己接下来会将烧烫的硬币放到他的胳膊上,之后再将只是比体温稍高的硬币放上去,可受试者却产生了真实的烫伤。”   “呃……没听说过。”我说出实话,“而且那是不可能的吧?”   “没错,那只是三流杂志捏造的不足挂齿的伪科学罢了。”她点头,“但是这片森林却因为妖魔的灵性力量的侵蚀而发生了变异,比起物质性,这个地方更加接近精神性,物理法则暧昧不清,虚幻的念头也会产生真实的效应。只要那个叫作糯米的人相信我给她的维生素片是真正的解毒药,那么她的身体就会好转起来。”   听完她的话,我想起了糯米被毒虫咬的经过。   上午,她对宁海提起自己做了被毒虫咬死的噩梦,我就在旁边,也听见了。后来有枯叶掉在她的后颈上,她以为那是毒虫,但经过我的确认,那确实就是普通的落叶。然而不久之后,她的后颈却出现了真实的被毒虫咬到的痕迹,还出现了中毒的症状……   这莫非也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她下意识地暗示了自己被毒虫咬到,所以产生了相对应的结果?   妖魔的灵性力量,能够扭曲现实到这种地步?   这种效果的成立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个屋子的内部并不是完全的正常空间。   “等下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封印地吧,虽然只凭我们两个人无法完全修复,但至少可以争取到不少时间。”她抬头看向天花板,“再过几个小时,这个屋子拒绝灵异的效果也会像是外围的结界一样被侵蚀变异,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等等,既然这样……”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能不能先帮助宁海他们离开?”   “他们?”她顿了一下。   “做不到吗?”我不安地问。   “做是做得到,但是按照规矩,我们应该尽可能避免让一般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拜托了。”我认真地说。   她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意外轻松地点头:“好吧,我答应了。”   我放心了下来。   虽然这个世界的宁海也是调查员,但这是我的剧本,是我一个人要面对的难题。以守秘人的风格,接下来的封印修复肯定没有那么顺利,其中必然会有危险存在,我不能让宁海也涉足其中。   在以前,一直都是宁海照顾我、帮助我、搭救我,现在就轮到我帮助宁海了。   我很清楚,这个宁海并不是我所熟识的宁海,我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无聊的自我满足罢了。但是,哪怕是自我满足也没关系,我只是顺应自己的心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   片刻后,铃奈回到了客厅。   半分钟之后,屋主也走进了客厅。   凭借感应,我知道她们先前就聚在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里进行交流,现在分开回来估计只是为了避嫌。   “对不起,我刚才撒谎了。”屋主一回来就这么说。   扳手诧异地看向她,问:“什么?”   “我其实既清楚森林的异常,也知道离开森林的办法。”屋主语出惊人。   之前她还在坚持自己的演技,此刻却突然揭穿了自己,这种变化无疑与刚才她和铃奈的会话有关联。我看向铃奈,她偏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随即,我转向屋主,问:“离开森林的办法是什么?”   她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正方形木牌,上面画有怪异的符号:虽然看上去是一个扭曲的五角形,但是却内嵌了一个简单的眼睛符号,有一种说不出的邪异味道。   里面的眼睛符号令我联想到了河狸市生存剧本中我曾经入手过的能够令红眼病患者不会攻击自己的面具,上面也有相同的符号。   “只要拿着这个,你们就不会迷路,也不会被怪物袭击。”屋主说,“然后向西边走一个半小时,就能离开森林。”   一边说,她一边走到了扳手的面前,将木牌递给他。   他接过木牌,与屋主对视,不知为何突然恍惚了一下。接着,他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撒谎?”   在他提问的时候,我再次看向铃奈,这次她没有故意避开,而是对我点了点头,意思大约是屋主的话可以相信。   “灵异的存在是不能向一般人公开的,所以像我们这样的知情者会尽可能地采取隐瞒的作法。”屋主回答了扳手的问题,“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很抱歉,这依旧需要保密。”   扳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我检查了剩余的药物,发现已经空了。”屋主说,“那位中毒的女士虽然已经服用了一次药物,没有性命危险,但最好还是需要及时的治疗。我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帮助你们离开。”   “是吗……”扳手半信半疑。   屋主的理由仍然不够充分,但是我也没有要听的意思。她的态度改变很明显是铃奈做事的成果,而她现在说的理由也十有八九只是托词罢了。   我以为扳手会再多问什么,因为他与我不同,估计没有想到那一层。但是出乎预料地,他在经过一阵短暂的迟疑之后,居然就那么点头了,好像真的相信了屋主的理由。   很快,我们走到了木屋的外面。   我将糯米背了起来,而扳手则吃力地带着三人份的背包。   铃奈没有与我们一起离开,她在简单地道别之后,就跟着屋主向着南边出发了。   我们向着离开森林的西边前进。   “铃到底要干什么?”扳手像是在自言自语。   与无事一身轻的我们不一样,铃奈有着必须要执行的指令,所以不得不留在这片森林。扳手不知道这件事,在他看来,铃奈的行为一定是荒唐且突兀的,因此也作过劝说,但没有花费更多时间追究下去。尽管一开始的他给人的印象是狂热的超自然爱好者,可随着这次的经历,我也逐渐地认识到了他只是一个“叶公好龙”的人,在真正的灵异面前,他很容易就会失去自己的方寸。   我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背负糯米行走着。   说实话,我对屋主提供的木牌的真实效力没有完全的信心,但是就目前来看,她并没有害我们的动机,而且我也的确从这个木牌上面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凡响的味道,这说明木牌很可能是有真材实料的特殊道具。只要拿着它向西边走,我们估计是真的可以离开森林、离开这个危险的剧本的。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离开这里,就意味着要丢下铃奈,一个人走到安全的地方。   我之前就做过对现在的设想,也明白比起涉险帮助一个就连是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都不知道的铃奈,自己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可是当我真的与铃奈分别的时候,我却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股自厌感,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违背本心的事。我明白这种心情的源头是什么:它源自于我对“铃奈”的好感、我与“铃奈”共度的那些日子、我在危险面前选择转身离开、我这显得明哲保身却完全不值得称道的行径,同样地,也源自于铃奈帮助我离开危险,可我却丢下了铃奈,置铃奈于危险而不顾。   不,不对。我忽然开始对自己的某个念头产生了质疑:丢下铃奈,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铃奈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的物品。她不是从属于我的,我自然也没有“丢下她”的道理。她是一个独立于我之外的调查员,她的生死是由她自己、而不是由我负责的。我会觉得自己离开她,就是在丢下她,完全是一种傲慢且不讲道理的想法。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就算她是一个稚嫩的小女孩,我也不该产生这种想法才对。就好像,我在内心某处,某个感性的部分,认为“宁海帮助铃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不去帮助她才是荒谬的、不可取的。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卡在了我的脑子里,在促使我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里,可同时又不愿意丢下铃奈,矛盾的思想在我的意识中冲突着。很多画面在闪烁,与铃奈有关的回忆片段陆续地沉浮着。我对她许过诺言。是的,诺言。不止一次对别人撒谎的我也曾经认真地许诺过。我曾经记得很清楚,可在毁约之后又下意识忘却、不再使其出现在脑海中。好好想想,是什么诺言,对谁,是什么……   我的步伐开始变慢,既像是我的脚步变沉了,又像是我减轻了迈步的力气。我没有浪费时间关注这种细节,只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收拢起来,专注地回忆着。那些回忆其实并不遥远,只是我下意识地将其藏进盒子里了。那句诺言,我在某个旅馆对她说过,我在某个牢狱对她说过,我在临死前听她说过。纵使一切仿佛都随着那一次死亡被掩埋,也不代表消失无踪了。   ——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你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停下了脚步。   左边的扳手看向我。   “怎么了?”他问。   “我想回去。”我说。   “我们现在就是在回去啊?”他奇怪地看着我。   “不,我是指,回到那边去。”我回头看去。   他脸色一变,问:“你疯了?”   “我没疯。”   “但是糯米怎么办?我可没力气背着她离开。”他说。   忽然,糯米发出了声音:“叫我吗?”   她不知何时醒来了,或许是我背负她行走时太颠簸了。   “铃呢?”她问,“铃哪去了?”   扳手向她解释了经过。   她好像想了想,接着问我:“你要去找铃?”   “是。”   “那就去呀。”她对着我的耳畔说,“你应该去的。”   不,我不应该去的。   但是我想去。   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132章 死亡回归(八)   在屋主的要求下,我与宁海等人分别,开始和她一起前往封印地。   说来奇怪,这个剧本世界的人的名字都很独特,有叫糯米的,有叫扳手的,也有叫斯库拉这种不知所谓的名字的,相较之下宁海倒是显得正常,依旧是叫“宁海”,而我的名字却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叫铃奈,而是叫“铃”。   也不知道屋主是叫什么名字。为了避免再次露陷,我决定闭口不问。   此刻她正走在我的前面,带领我穿梭林间。   她想要让我协助她修复封印,但是很遗憾,这个世界的我或许能做到,但是我本人却不懂得修复的技巧。话虽如此,我也不便回绝她的要求,因为我收到的指令也是“前往封印地”,所以现在就只好随波逐流地跟随她,再根据届时的情形随机应变了。   这个世界的我是为了完成委托而来到此地的。既然如此,当我完成委托之后,这个剧本也就该结束了。   快的话,或许今天就能收尾。   这时,屋主说:“就在这前面了。”   我收起心思,望向前方。   经过半小时的步程,太阳即将完全下山,我们来到了一处山洞的入口前。洞口能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驶入,内部黑暗深邃,不知道能够通往多深的地方。外面的风灌入其中,隐隐约约地有森然的声音响起来。   屋主拿出了一根短棒。据我所知,这好像是一种叫作手电筒的照明道具。她按下开关,明亮的光柱射了出去。   “跟我来。”   说完,她率先走入山洞里面。我立即跟上。   山洞的通道没有洞口那么宽敞,但也比木屋的走廊稍宽,足够我和屋主并肩行走。只是环境幽暗,走路的时候需要注意足前凹凸。不时地,她会稍微地偏过头,似乎在确认后面的我有没有跟丢。走到中途,她问我是否需要牵手,我回绝了。她点点头,也就作罢了。   过了一段时间,通道的前方出现了与手电筒的白光截然不同的火光。   很快,我们就走出通道,来到了一片空旷的空间。   “到了。”屋主不再前进。   我观察四周。   这里的面积大约有剑术道场那么大,上方的岩顶距离地面起码十米高,周围也都是冷硬的岩壁,每隔两米就插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想必在我们抵达这里之前,这些火炬也一直都在沉默地燃烧着,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燃料,可以坚持燃烧那么长的时间。   我注意到,在前方十几米外的地面上放着三个相邻的正方体黑色箱子,长宽各半米,材质不明,完全封闭。   “那就是封印?”我好奇地问。   屋主怔了一下,随即罕见地笑了笑。   “不,那是另外的东西。”她提示着,“你看脚下。”   我向下看去。   刚才没发现,原来地面上毫无章法地画了很多的纹路,暗绿色的,线条很细,稀稀疏疏地爬满了所有地方。虽然这个地方插了不少火把,但终究还是偏向于昏暗,所以这些纹路乍看之下很难被发现。我仔细地观察着,发现纹路的线条深浅不一,有的线条已经浅得几乎看不见了。   “这才是封印的本体,而妖魔则被封印在了这片土地的下方。”她说,“别看这些线条都很杂乱,其实都藏着复杂的规律,并且难以破坏。不过就如我先前所说,再顽强的事物也难以抵御时光的洪流。纵使有一代代的后人勤加修补,这个封印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自行解体了。”   闻言,我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对她的不值。她为这个封印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可它却是迟早要作废的事物,真是讽刺。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为这个封印付出那么多?”她忽然问。   我坦诚地点了点头。   她接下来应该会说些并非如此的话语吧?   这时候,口袋里面的手机发生了振动。我小幅度地侧过身子,将红色手机稍微地抽出口袋,隐蔽地查看起来。现在我已经抵达了封印地,那么守秘人会发来新的指令也是情理之中。   接着,我看清了短信的内容:   “阻止委托人。”   与此同时,屋主的下一句话语响了起来:“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什么?   我顿时一惊,想要回头去看她,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无法动弹了。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你可真是出乎预料的菜鸟。先前我为了试探你,对你施加浅层次的催眠,可你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居然轻而易举地中招了。”   这是她的手段?她对我动手了?   我企图动起来,可再怎么使劲也只能换来微弱的颤抖。红色手机从我的手里脱落,重新滑进了口袋里。   这种感觉,并不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而是好像空气变成了坚硬的束缚工具,令我难以对抗。我觉得只要自己的力气足够强大就能挣脱开来,但是我的一诺千金之刃不在手,而我的力气尽管比起成年男子都要强,可却不足以满足挣脱的条件。我艰难地动起嘴巴,问:“催眠?”   “是的,催眠。我用这个让你对我产生了较浅的信赖感。”她不紧不慢地说,“先前为了减少说服的功夫,我也对那个青年用了催眠,只是层次更加深入。他的年纪最大,又是健康的男性,所以应该是那三人的领头人吧?催眠之后,他就会变得对我说的话坚信不疑。”   她说的是扳手。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她说的催眠,我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然而仔细想想,先前我就想到了修复封印的事情肯定会有不测的危险,而她作为修复的其中一环,同样也可能成为导致危险的可能性,那么我为什么又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呢?虽然我本来就不是聪明人,没能预料到这一点也不稀奇,但是如果没有她所说的催眠,那我是不是就能提前猜想到了?   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迟了。   她是敌人。虽然不知道她的动机是什么,但她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了猎物。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那个木牌……”   “那是我以前做的失败品。如果是成功品自然会有驱逐灵异的效果,但失败品就没有那种效果了。”她说,“那三人即使拿着它也无法离开森林,说不定现在已经死在怪物的口中了吧。”   宁海身为调查员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可我没想到自己的善意居然会让宁海受到欺骗,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因此涌上心头。   她向我走了一步,离我很近,就在我的左手边。   “抱歉,为了我的目的,只好请你去死了。”   通过余光,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她举起了手。   我一直没有放弃挣扎,可单凭自己的力气看来是无法挣脱这诡异的空气束缚的。   只好使用特权了。   我闭上双眼,开始回忆那把武器的形状。在上一次的冬木市生存剧本,经过几天几夜的苦战,我最终得到的是一种能够将自己曾经见过的武器临时制造出来的特权。虽然相较于原型会显得劣化,但是原型可能有的使用条件却都能无视掉。而在我的见闻中,能够克服眼下困境的武器,就只有鬼切而已。   ——投影,开始。   我在脑海中快速地勾勒出来那把鬼切的形状。   比起更熟悉的那一把,我的感情却驱使自己选择了印象更加深刻的那一把。   刀柄的触感在左手逐渐生出。   ——鬼切:逢鬼必斩!   我重新睁开了双眼。刚才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时间连一秒钟都没有过去。屋主依然高举手掌,而我的左手中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把长刀。她看见这一幕,好像诧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劈下手掌。   同时,我念出了那句言灵:“逢鬼必斩!”   强大的力量充盈了我的全身。这一刻,令我无法动弹的空气束缚仿佛从钢铁变成了朽木,在我的挣扎下粉身碎骨。我抬起左手的鬼切,挡住了她从左边发起的攻击。   砰!   出乎预料的猛劲传递过来,令我差点松开了手中的鬼切。   她的手掌居然坚固到可以和利刃硬拼,这一记重击将我打得倒退出去,双足抵住地面向右边滑出了几米,这才停止下来。   “你变出了武器?”她惊讶地说,“我在这里设下了会让我之外的灵能力者都难以控制灵力的陷阱,你是怎么用出这种法术的?”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发颤不止的刀尖对准她。   灵能力者什么的我不了解,但无论是特权还是鬼切之力很可能都不在所谓的灵能力者的范畴之内,她口中的陷阱无法限制这些也不是什么费解的事。   “为什么要袭击我?”我狠狠地瞪视她。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认为自己继续待在这种荒山野岭是很不值得的事情。”   “这与你袭击我有什么关系吗?”   不想待在这里的话,直接离开就行了。   我无法理解她的逻辑。   “之前我对你说,我的祖先封印了妖魔,并且要求后继者维护封印……这其实是说谎。”她对我说,“事实上,我的祖先从封印了妖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受其诅咒,他和他的后代们都无法离开这片土地。虽然我不是妖魔,无法理解妖魔的内心,说到底妖魔有没有心都是不解之谜……但是如果它有,那么这大约是为了要在破封而出之后立刻就能吃掉祖先及其后代们吧。祖先恐惧妖魔的报复,所以每当封印出现漏洞就会立即填补,而后代们也是如此,并没有我先前说的‘为了不让妖魔为祸人间’那么高尚。”   “那么这片森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后代们都被诅咒了吗?”   “你忘记了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封印、诅咒……在时间面前都是一回事。”她说,“到了我这一代,诅咒已经无法使家族全员留在此地,只需要留下一人就可以了,而那个人就是我。”   如果一个人都不留下会怎么样?我没有提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个诅咒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束缚屋主所在的家族的,但是在她已经图穷匕见的如今,她应该已经没有再在这方面对我撒谎的理由了。她留在这里不是为了高尚的目的,只是因为诅咒而已,那么她会想要离开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我仍然不明白,这与她想要杀我有什么关系。   “诅咒是与封印挂钩的。”她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祖先及其后代们是因为封印妖魔而无法离开此地的,而一旦封印解除,诅咒就会由于失去这段因果而消散。可问题是我虽然已经研究出了从外部解除封印的办法,但那需要足够多的灵力,别说是一个我,就算是十个我都嫌不足……”   她顿了一下。   “不过如果以其他灵能力者的性命为代价,事情就不同了。据说灵能力者在死后,其灵魂会分解融入鲜血之中,这种鲜血是十分强力且用途广泛的材料。虽然是邪门歪道,但至少这效力是货真价实的。只要获得三人份的鲜血,我就能解除这里的封印。”   这里的封印本来就是不时地需要修补的“过期品”,可听她的说法,像是目前出现的失灵其实并不足以令封印解除。即使会自动解除,中间的耗时可能也令她无法忍耐。   我忍不住说:“可要是那么做,你自己也会被破封而出的妖魔给……”   “我有自己的办法。”她冷笑起来,“族里的人大概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被送进这里之前学会那种禁术。”   接着,她走向我。   “之前我还对你撒了一个谎。我说你是最早来的,其实不是,你是最晚来的。不过比你早来的两人都已经被我杀掉了,现在正躺在那边的箱子里。”她抬起手刀,“你就去做他们的伙伴吧。”   她说的箱子,应该就是放在不远处的三个黑色箱子的其中之二。   事情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她对外发出的委托只是一个陷阱,目的只是为了引诱外面的灵能力者进入森林而已。   话音刚落,她猛地一个加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挥出手刀。   我连忙举刀格挡。   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力气将刀身狠狠地压到了我的胸膛上,紧接着我就被击飞出去,沉重地撞击在了后方十米外的岩壁上,前胸和后背都是无比的剧痛。   几颗小石子啪啪地掉落在地上,这是从被我撞坏的岩壁上掉下来的。   “反应真快,你有练过武术吗?不过这都是徒劳的挣扎。”她一步一步地接近我,“我想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我看见更多新鲜的景色,我不想在这种荒山野岭度过一辈子……为此,我一定要杀了你。”   下一次眨眼,她陡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前半米处,抬起右手,青蓝色的细小电弧缠满手掌。   我毫不犹豫地向她挥出一记斩击。   ……   没过多久,我背负糯米回到了木屋,而扳手则坚持离开森林,与我们分别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太过相信屋主给的木牌的效力,还是太过恐惧森林的灵异,不过考虑到他并不知道木屋是安全地带,那么他会坚持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一想到他之前对糯米隐约表现的好感,我就觉得他的背影特别难看。   不,我没有资格评价他,因为就在不久前,我也像是他一样想要丢下铃奈离开此地。   在铃奈的眼里,我与她分别时的背影又是怎样的呢?   因为糯米无法正常行走,所以我将她留在了安全的木屋里面。临走前,她说了一些话。   “铃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极少搭理别人,可她却经常会看向你。”她对我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有困难的话,你就去帮助她吧。她也一定想要你的帮助,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   是的,我会帮助她。   我就是为此而回归的。   我走出了木屋。之前铃奈与我们分别的时候是和屋主一起向着西边前进的,我向着那里走去。   我的思考其实依然有着踌躇,因为我不确信自己的作法是否正确,从生存的角度出发,我明显在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然而与这种理性上的冲突相反,我的心情却像是畅通无阻的道路,连带着步伐都轻快了许多。这与之前的情形是明确相反的:我清楚自己可能在做一件蠢事,但是我却离奇地毫不犹豫。   这种体验对我来说是十分陌生的。   我只做过为了保全性命而杀死铃奈的心理准备,但是,为了不丢下铃奈而涉足危险的准备,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啊。   过了一段时间,我走到了一处山洞的入口。   隐隐约约地,我可以从深处感觉到铃奈和屋主的气息。   盘踞于森林中的迷路现象并没有在这时候阻止我,先前回到木屋的时候也是这样,难道说这个现象并不是无时无刻的,而是只有在满足某个或某些条件的时候才会起作用?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我搁置了这个疑问,走进山洞内部。   里面是一条宽敞的通道,地面和岩壁都十分干燥,我快步行走着。片刻后,前方出现了依稀的火光,以及响亮的打斗声。   我立即遮断自己的气息,放缓步伐,走到了出口旁边。   从通道出去之后,就是一处道场大小的封闭空间,四面八方被岩壁环绕。在里面,铃奈手持一把令我十分眼熟的武士刀与屋主战斗着。她的动作比起常人快速数倍,力气也是同等比例的巨大,但是屋主却占据着显而易见的上风,战况可谓是一边倒。   当我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铃奈距离败北已经只有一线之差,而在两秒钟之后,她被重重地打飞出去,手里的刀也掉落到了地上,随即刀化作无数犹如萤火虫一般的蓝色光点爆散开来。   那把刀,我不会认错,正是逢鬼必斩之刃。   而这种消失的现象……这是某种特权所幻化出来的吗?如果我没猜错,这要么是能够直接幻化逢鬼必斩之刃的特权,要么是持有这项疑似幻化特权的铃奈曾经见过逢鬼必斩之刃。如果是后者,那么她无疑就是我所熟识的铃奈。   “真亏你能坚持到现在。”屋主发出了声音,“不过,到此为止了。”   说着,她向着铃奈走去。   铃奈试着站起来,却因伤痛而无力支撑身体。   我撤销了藏住气息的念力,然后走了出去,故意发出脚步声。   “谁?”屋主警觉地看过来。   接着,她微微一怔:“是你?”   铃奈也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感受着自己的状态,从踏足这片空间开始,我就发觉自己的灵力运行突然变得无比艰难,速度比起上次剧本的正常世界还要缓慢。虽然不知道是屋主在这里设置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但这种程度的异常我是可以用念力克服的。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屋主问。   我走向她。   她凝视着我,随即看了铃奈一眼,忽然抬起修长的右腿,狠狠地踢向铃奈,速度快如闪电。   这个距离的话已经在我的十米之内了。我抢先一步放出念力,干扰了她的动作,使得她的右足从铃奈的脸蛋旁边险险地破空而过。与此同时,我向她冲刺过去,赶在她对铃奈发起第二次攻击挥出了饱含念力与灵力的一拳。   她立刻迅速地抬臂防住,身体被攻击推出四米,这一击没能对她造成有效伤害。   紧接着,我毫不犹豫地对她的脖子发动了念力切割。   然而这一招却没有起效,就好像刀刃砍在了卡车轮胎上,被打中的部位发出了动静,却没有被割破。她脸色一变,立即捂住了脖子,但是在发觉没有被伤到之后就平静了下来。   “你刚才用了灵力?”她看着我,“先是这个女孩,又是你……”   我没听她说完,再次冲到她的面前,沉重地扫出一腿。   她立刻闭口,用右臂格挡这一踢,随即抬起左手。   这一刻,我只看见了她抬手的动作,但是下一刻,我的直觉发出了警报,提前退出一步,而她的左手则已经划过我的耳畔,切下了少许发丝。   我成功地避开了这一击。   从简单的交锋中可以判断出来,她的力气在我之上,速度更是离谱得有时候像是跳帧,但是凭借念力护层的防御,我能够勉勉强强地与她对攻,以直觉的即时反应和念力的干扰也能多少地应对她的高速。她的动作令我感觉到她是有武术基础在身的,这种技巧与高速配合十分有威胁,只是一时间无法攻破我的回避与防御,而相应地,我也无法快速解决她。   刚才她与铃奈的战斗并未全力以赴。   经过两轮对攻,我放出了念力悬浮,企图将她举起,然而这次尝试也以失败告终:在我将她举起才一厘米的时候,她就好像突然变得沉重了,超出了念力的举重上限,双足落地。   随即,她向我踏出一步,刺出一拳。我立即避开,又回到了与她的近身交锋之中。   先是足以抵挡念力切割的防御力,又是能够克服念力悬浮的变重能力,这多少令我产生了一种被针对的感觉。但是这次剧本的调查员是铃奈,不是我,守秘人没有必要专门给我安排针对性的对手。根据我的简单推测,这要么是我的运气实在太差,要么是对于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的灵能力者来说,这两种本领都是普遍性的技巧。   是的,灵能力者。只是战斗中的几次触碰,我就认识到了她所仰仗的力量的真相。   这种相持不下的近身战较量对我来说也是久违的事情,不过我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一瞬间就能结果对手的战斗才是我追求的,这样的“公平”交锋只会使我陷入与对手相等的险境。   我会想要丢下铃奈离开森林,就是希望避免这种风险。   但是,很奇怪,现在我明明是在为自己之外的人涉险,是在做非常不理智的事情,可心里却没有一片阴云,犹如晴空一般十分清爽。就好像,比起之前强迫自己转身离开,我更加适合现在这样。这种陌生的行为、陌生的心情、陌生的自己,明明是那么的陌生,却完全生不出丝毫抵触。   内心的某处正在发生改变。   我认为这是不利于生存的,但是它可能比生存更加优先。   不知道第多少次对攻,我挡开屋主的一记扫腿,主动地退出了缠斗。接着,我从身上拿出了那把一直被藏在身上的犹如匕首一般的缩小鬼切。   不远处,铃奈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它的上面。   屋主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我将缩小鬼切变回了原形,随即紧握刀柄,将刀尖对准屋主,念出言灵:“逢鬼必斩。” 第133章 死亡回归(完)   鬼切,以恶鬼之角为主素材锻造出来的超自然兵器,使用者能够藉此得到超越常人的力量。但是强大的力量往往会伴随代价,作为交换,使用者必须履行鬼切之上所铭刻的武士道。好在我所居住的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恶鬼,这就意味着束缚于我的“逢鬼必斩”已经形同虚设,我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使用这把鬼切。   在念出言灵之后,一股力量贯彻了我的全身,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和力气都发生了不容低估的提升。   念力、灵力、鬼切,这三种力量将我的实力推进到了如今可以抵达的极限。   屋主退到了我的十米外,平静的面容此刻显得凝重。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拿着和她一样的武器,你是她的伙伴吗?既然如此,之前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过来?”她问,“还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干扰我的动作的奇怪力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由灵力驱动的法术,可那其实是其他力量吧?”   她的问题不少。我能理解她满腹疑问的心情,但是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打算回答。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态度,随即说:“不回答也没关系。比起这个,我们彼此都停手怎么样?”   “停手?”   “是的,停手……我承认,你不是她那种可以随意欺负的菜鸟,我没有在与你的战斗中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胜利的信心。而相应地,你也没有那种万全的把握,我没有说错吧。”她说,“再打下去对谁都不好,不如停手。当然,战斗是由我挑起的,作为赔偿,我会答应你的任意一个要求。”   接着,她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缓慢、悦耳,透露出女性特有的磁性:“是的,无论是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说话的同时,她用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凝视着我,瞳孔深处仿佛浮现出了针尖般的鲜红色光点,有一种独特的妖冶味道。但是如果仔细去看,又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拒绝。”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她停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你根本没有休战的意思。”我说,“从刚才开始我就能感受到你的强烈杀意,你已经对我下了必杀的决心,即使是在提起休战的时候杀意也没有减弱。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打算先让我放松下来,然后趁我不备突然发起袭击。你以为我会上这种当吗?”   她沉默了下去,接着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那种隐约的妖冶已经消失无踪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结合这种妖冶感是与她企图欺骗我的时机同时出现的事实,我怀疑这是某种能够干涉他人心灵的超自然力量。然而过去的例子已经证明,这种针对心灵的力量是很难对我起作用的。   既然她的休战是谎言,那么刚才那疑似色诱的话语自然也是假的。反正没有支付的意思,空头支票许诺多少都没关系,这估计就是她的想法吧。   只是我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想杀死铃奈。   我看向这片空间的中央放着的三个黑色箱子,它们材质不明且完全封闭,与我曾经在上次剧本的最终战见过的存放鲜血的容器相比较,除了体积不同之外几乎完全一致。虽然上次没有向乔尔问清楚,但是我猜这种特制的容器的功能很可能是长时间储存灵能力者的鲜血,保证其新鲜度与价值不会随着时间下降。   这么说来,屋主八成也是想要杀铃奈取血,而这个世界的铃奈也是一名灵能力者。   她明明是请铃奈前来此地的委托人,却在暗地里计划这种事,恐怕委托本身就是一桩谎言。也难怪她会对我和铃奈下必杀的决心,在她看来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传播出去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手?”   “是你不……”   我还未说完,她就猛地一个冲刺,在弹指间就到了我的身前,同时手刀对准我的喉结闪电般地贯出。   在刚才,这种高速攻击还是十分有威胁的手段,但是此刻我经过了鬼切的强化,已经完全跟得上这种速度。即使意识仍然反应不过来,我也能用战斗直觉弥补。几乎就是在她发起攻击的同时,我侧移一步,以毫厘之差闪过穿刺,随即快速挥出一刀,斩向她的小腹。   她立即止住冲刺势头,向后撤出,但是未能完全避开斩击。鬼切的刀尖切入她的小腹,途中划开衣物布料,造成了一道深度超过两厘米的狭长创口。强力的斩击野蛮地迫开空气,刀刃卷起的狂风犹如冲击波一般扫荡了这片剑术道场大小的洞窟空间,气流鼓动着我和她的衣服。过度快速的运动使得刀身就连鲜血都没来得及沾染,干净如故。   我再次迈出一步,紧握刀柄,右臂抡动,念力与灵力同时推进攻击动作,全力以赴地挥出了第二记高速斩击。   这一刀是冲着她的喉咙去的。她紧咬下唇,痛苦地捂住腹部,赶在攻击命中之前再次后撤一步,十分勉强地避开了锋利的刀刃。   趁着她的站姿不稳,我抓住机会放出念力,绊住了她没有抬起的左脚跟。   她顿时失去平衡,姿态进一步地被破坏了。   如果是我使用鬼切之前,那么以她的速度还来得及重新找回平衡,应付我的攻击。然而此时此刻我们的速度相持不下,论力气更是我占据优势,技巧战方面她无法胜过我的战斗直觉,在硬性条件本来就处于不利的前提下,这种空门大开的姿态会成为她绝对无法补救的致命破绽。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发出一记沉重的突刺,贯穿了她的心脏部位。   啪。   她站稳脚跟,右手条件反射地握住刀刃,脸上流露出了混杂着难以置信、恐惧、不甘心的表情。   “我……”她的嘴角淌下了鲜血,“我还没有……”   我没有听她的遗言的兴趣,将刀刃迅速抽出。她握着刀刃的手指被我的突然动作给切伤,差点剁了下来。   下一瞬间,我再次挥出一刀。   过去的战斗给予我无数教训,令我深知以超自然力量使用者为对手的时候只是贯穿心脏并不能保证必死,有时候即使斩首成功也不见得就是结束。为了安全起见,我先将她的脑袋斩了下来。   她的神色顿时凝固,有着黑色长发的脑袋掉落在地,身体也向下倒去。   在身体跌倒之前,我再次挥出三刀,分别切断了她的左臂、右臂和双腿,确保她即使不死也无法自由行动。   砰砰砰。   这些裹着衣物的肉块纷纷落地,洞窟空间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后退几步,这才放松下来。   战斗结束了。   但是……还有其他问题有待解决。   我看向倒在不远处的铃奈,她因为受伤而只能趴在地上,此时正呆呆地望着我这边,特别是我手里的逢鬼必斩之刃,就好像过去在哪里见过这把鬼切,并且对于它会出现在我的手里而感到无比的震惊。   在我的心中,她是我所熟识的铃奈的几率已经逼近百分之百。   不,“逼近百分之百”只是一种理性上的保守说法。虽然我不是不能想出其他并非如此的微小可能,但是相较于那些琐碎的几率,我的感性已经先一步地确信了。   就是她。   她就是铃奈。   我挥动刀刃,将刚才沾染的血迹甩到了地上。   “铃奈,好久不见。”我对她说。   她听见我这么说,顿时瞪大了黑色的双眼,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说:“难道你是……但是他已经死了,除非……不,不对,那不可能,那种方便的巧合……”   是的,巧合。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巧合,甚至有学说证明这个宇宙本来就诞生于一场方便的、生硬的、痴人说梦的巧合之中。随着剧本经历的丰富,出现在我的世界中的巧合也在急剧增加。我和我所熟识的铃奈的邂逅是巧合、我和田中铃奈会认识是巧合、我和田中铃奈参加同一次旅游是巧合、田中铃奈会在这个时机被调查员取代也是巧合,这个调查员是我所熟识的铃奈更是离谱到不行的巧合。太多巧合的累计,造就了我们的相遇和重逢。   巧合带来的不止是坏事,也有美好的事,有平凡无奇的常事,也有不可思议的怪事。而在这些事的里面,也有我们的故事。   所以我愿意相信巧合。   我走到了铃奈的身前,蹲了下来,开始述说自己的经历:我们最初认识的事、我在那次死亡之后的事、我遇见了田中铃奈的事、我想要丢下她但是又丢不下她的事……   说起来好像很多的样子,但其实很快就讲完了。   她的表情平复下来,接受了事实。   期间,我听见她的衣服口袋里传出了细微的振动。因为这里很安静,而我们的距离又很近,所以我轻易地听见了。田中铃奈是为了委托而来到此地的,现在委托人反水,又被我杀死,她的剧本也该到此结束了。这个振动,大约就是守秘人给她发出了通关短信吧。   “是……这样啊。”她的声音很轻微,“既然你早就想到我可能是‘我’了,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说清楚呢?”   我回答:“因为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她不解地问。   “守秘人给你发来通关短信了吧?”   她拿出红色的手机看了一眼:“嗯。”   “我在三分钟前就听见了振动,现在你只剩下七分钟了。还有七分钟,我们就会分别,这次很可能就是永别了。”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这样你就明白了吧,调查员之间的缘分是没有意义的。或许宁海和铃奈之间真的有缘分,但那是我与田中铃奈的,不是我与你的。归根结底,你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所以你就不找我说清楚啊……”   “是的。”   我承认了她的说法,并且想起了第二次剧本的队友雾切提过的一件事:她曾经遇过一个资深调查员,那人认为剧本世界只是一场梦境,或许这梦境是发生在遥远彼端的真实,但是对于早晚会回归的调查员来说,那些经历即使再真实,也只不过是梦境而已。如今我经历了六次剧本,我开始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说出这番话的资深调查员的心境了。   梦有时是残酷的、有时是美好的,但无论是残酷还是美好,在梦醒之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受伤也好,邂逅也罢,剧本世界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而能够作为自己曾经做过梦的证明的,也就只有迟早会耗尽的特权。   拜铃奈成为调查员所赐,我与她得以重逢,可这种重逢也只是暂时的。在日后,我们也不是没有作为队友再次重逢的几率,不过在那之前,我和她更有可能先一步死于某一次剧本的危险之中。谁都不知道两个指定的调查员成为队友的几率有多低,至少我从未经历过与以前的队友再次合作的事情。况且,即使真的幸运地再次重逢,那也又是一次很快就会分别的经历而已。   “但是我觉得,我们是可以重逢的。”她忽然说。   “我们作为队友重逢的几率很低,即使真的重逢也会变得与现在一样。”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趁早死心才是理智的选择。”   “没有不散的宴席,但那只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吧?”   “对其他世界来说也是一样。”   “我觉得不一定。”她还是那么执拗,“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事物,我在上次剧本就看见了能让历史上死去的人作为灵体现世的技术,其中甚至有人重新获得了肉体。既然就连生死的隔阂都能跨越,那么其他世界说不定就有让人跨越世界的力量。”   “你想要获得它?”我明白了她的想法,“我不否认这个可能性,但是我在过去的剧本中从未见过这种力量,或许未来会见到,但那几率有多低,你知道吗?即使见到了,也不一定能够拿到手,而即使拿到手,也不一定能够穿梭到指定的世界。更重要的是,或许在见到并且拿到手之前,我们就已经死在了某个剧本里面了。”   “只要不是不可能,我就绝对不会放弃。”她依旧坚持地说。   这让我想起了她以前说要成为武士的画面,她明明有角却要做武士,那可真是荒唐,可她偏偏没有放弃。而以她现在的条件,说不定真的已经成了。   但是一次成功无法成为另一次不同的成功的保证,成为武士也与跨越世界无法相提并论。   “或许我于你有恩,但是你没必要对此有执念。”我对她说,“我们共同经历的时间并不多。迟早有一天,你会淡忘我的事情,并且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但是至少现在我能决定自己的想法。因为我想要那么做,所以我要那么做。”她坚定地说,“如果将来的我是一个会为现在的我坚持这个选择而后悔的人,那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想法?”   这句话可真是令人无话可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转移话题。   “我不会奉陪你。”我说,“或许以后我也会起这种念头,但是我不会把希望赌在渺茫的几率上。我一定会放弃的,我就是这种人。”   “宁海你是不会放弃的啊。”   “你好像还不了解我,我既不是坚定的人,也没有对你特别喜欢。”我盯着她。   她没有沮丧,直视着我的双眼,说:“但宁海你还是没有丢下我,这次也冒险救了我。”   我再次沉默。   之前我没有离开森林,而是选择帮助铃奈,虽然就结果来说是正确的,因为不怀好意的屋主给我们的木牌多半没有作用,但是之前的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头脑一热就走了回头路。这是不容反驳的感情用事,并且在感情用事的时候的我,也十分明白自己正在感情用事,可我却依旧选择委身于感情,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对铃奈有着感情,但那到底是什么感情,我并不清楚。保护欲、责任感、共同生活的情谊、对异性的天然爱慕……假如在这其中存在“爱情”的要素,那么又占据了多少呢?   我难以剖析自己此刻的心情,并不是无法剖析,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得善终的感情,所以心中的某处正在抵抗着更进一步的深入。   铃奈安静地注视着我,而我的身影则清晰地倒映在她干净的双眼之中。   “宁海,我相信你。”她十分认真地说,“就算你没有一诺千金之刃,就算你上一次丢下了我,我也愿意再一次相信你的承诺。你是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她。   时间即使在我沉默的时候也没有停止前进,十分钟的分别时限即将结束。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再不回答的话,很可能就没有再回答的机会了。但是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呢?我希望她能够趁早死心,调查员之间的缘分是没有意义的——这句话即使是现在我不认为是错误的,可是我却没有底气对她说出来。感情正在驱使我作出另一个回答。我明明知道自己思考出来的结果是正确的,可是我却无法说另一个与此相反的想法是错误的。   搞不好我生来就该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种念头。   “……是的,铃奈。”我艰涩地说,“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嗯。”   第一次地,自我与她重逢以来,她终于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第134章 死亡回归   我和铃奈离开了山洞。   就如我先前所料,守秘人给铃奈发送的是通关短信,而此刻的铃奈已经不再是我所熟识的铃奈,而是这个世界的田中铃奈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调查员离开剧本的经过,途中并没有特别的声光效果,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我将铃奈从地上拉起来,她忽然对我道谢,并且称呼我为“前辈”的时候,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我所熟识的铃奈已经回归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突兀的变化还是令我心中一空。   之后,我们先回到木屋,带走了糯米,然后直接离开了这片森林。   我的推测没有出错,田中铃奈也是灵能力者,并且与我、与上一次剧本的新生代灵能力者都不同。这个世界的灵能力者对于灵力的研究更加深入,相关技巧的开发也更加丰富,其中比较直观的体现就是,我始终无法走出去的森林,在她的带领下只耗时四十分钟就走出去了。   半路上,我向她询问了之前的经过。   据我所知,被调查员扮演的其他世界的自己,会在调查员离开剧本之后得到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而其中不会包含与调查员相关的信息。我之所以询问她,一方面是想要知道她得到的具体是什么记忆,以便之后与她交流的时候不会穿帮;另一方面,我也想要知道屋主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想要杀死铃奈。   此刻的铃奈已经不再内向,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在我有意识的套话之下,她毫无防备地说出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   我很快就将这些信息消化完毕。   原来在我面前的田中铃奈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女生,但是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之中(她不愿意说是什么意外),她侥幸地成为了灵能力者,之后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驱魔人。所谓的驱魔人指的就是以驱逐灵异为工作的灵能力者,走的大多是接受委托赚取报酬的流程,而她也不在例外。有一天,一个过去与她有交情的中介人打电话过来,给她推荐了一个委托。   委托的内容就是帮助此地的屋主修复封印。   这个森林的地下封印了一头强力的妖魔,而屋主则是封印的维护者,由于无法独自修复封印而寻求帮手。然而铃奈对我说,这些都只是屋主的伪装,或许她确实无法独自修复封印,但她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将封印解除,为此需要杀死三个灵能力者取血,对外发出的委托也只是为了将外地的灵能力者吸引到此地而已。   在铃奈的回忆中,她是在差点被屋主杀害的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救下来的,这方面的记忆与现实没有区别。   但是在更加之前的部分……则出现了偏差。   她声称,她曾经劝说以斯库拉为首的旅游队伍千万不要进入森林,而队伍全员也一致答应了。但是在之后,队伍却又改变心意,进入了危险重重的森林,接着又撞上了正在独自行动的她。虽然她想要先带队伍离开森林,但是修复封印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所以她只好作出妥协,先带领队伍前往木屋这个安全区域。   再之后的经过与我的记忆完全一致:屋主假装好意提供木牌道具,让队伍独自离开,而她则与铃奈前往封印地,在快要杀害铃奈的时候被我出手杀死。   如果糯米还醒着,那她一定能够注意到铃奈的叙述与自己的记忆有出入,好在当我们返回木屋带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重新回到了昏睡状态,铃奈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见。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将糯米送到了医院,天色完全黑暗下来了。   我走到了病房外面,铃奈正坐在凳子上乖巧地等候。   “糯米姐姐怎么样了?”她关心地问。   这是她与我所熟识的铃奈的又一区别,她不会对比自己年纪大的人直呼其名——虽然“糯米”不是真名。   “医生不是说过了吗?虽然是未知的毒,但是她在之前就服用过解毒药了,所以没有大碍。”   其实糯米服用的不是解毒药,而是普通的维生素片,但是在森林那接近反转世界的环境下,安慰剂效应会被增幅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还是铃奈告诉我的。不过从这个理论出发,如果有人在那里面服用了毒药,并且相信这不是毒药,那么会不会就连毒性也能免疫掉?   一边思考,我一边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问:“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会参加旅游?既然是为了完成委托才来到这里的,那么一个人过来才比较方便吧。”   “我的妈妈不知道我在做驱魔人的工作,所以我需要一个到外地的借口。”铃奈不好意思地说。   原来如此。我的疑问得到了解释。   “森林的封印怎么办?”我问,“妖魔的力量现在还在覆盖森林吧。”   “我打算联络其他经验丰富的驱魔人,让他们来解决。不过这次的事件影响不小,负责镇守封印的委托人居然作出了这种事情……很可能会惊动当地政府。”她低声说,“扳手先生的下落也依旧不明不白,只能拜托他们搜查了。”   我们在离开森林之后也试图联络过扳手,但是他应该还没有走出森林。要知道屋主给他的木牌只是失败品而已,此刻他或许已经葬身于某一头怪物的腹中了。   “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保密了。”我说。   “放心吧,前辈,你的事情我是不会对别人说起的。”铃奈认真地保证。   其实既然已经知道灵能力者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多么稀罕的角色,那么我也没有煞费苦心地保密自己的特殊性的必要了,但是我暂时没有作为一个灵能力者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的打算。   课本、作业、记不住脸的同学、日复一日的上下课铃……这些都是十分平凡而无趣的事物。即使是经历了六次剧本的现在,我也不认为这些事物有多么的宝贵、有趣、值得珍惜,然而如果说要我立刻打破它们,那我也缺乏这个心理准备。   也许早晚有一天,我会自己迈出这个脚步。   可那不是现在。   “说起来,既然屋主的目的是要解除封印,然后离开森林,见识外面的精彩世界,那么……”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她打算怎么从破封而出的妖魔手下生还?”   “她说她在离开家族之前学到了一门禁术,就连送她进入森林的族人都不知道。”铃奈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面对妖魔也能逃脱的禁术吗?”我回忆之前的战斗,“但是没见她用过啊。”   那个禁术也许需要准备时间、也许需要凑齐发动条件、也许只在面对妖魔的时候才能奏效,又也许只是因为屋主轻敌,所以赶在使用之前就被我杀死了。无论如何,再怎么强大的法术,如果不使用那就等同于无,现实中的战斗不是漫画,敌人既不会等你掀起底牌才动手,也不会有你在发动绝招之前就绝对不会死的好事。   因此,虽然好奇屋主的禁术是什么,但是既然她都已经死了,那么这个谜团也就只能和她想要见识外面的世界的美好愿望一起,埋葬进死亡的黑暗之中,永远得不到解密。   六天之后的中午,一封短信被发送到了早已回家的我的黑色手机里。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六分钟,请做好准备。”   ……   五天前,在妻子的建议下,为了庆祝女儿的十岁生日,我们一家来到了中国的某个古镇,打算在附近的森林野餐。   但是才走进森林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驱赶我们,他声称自己是当地政府派来的巡逻员,这一带的森林已经被封锁,要求我们立刻离开森林。   没办法,既然是政府的人,那我们只好离开。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森林,女儿就忽然昏迷倒下,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烧。   我们立刻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好在她很快就苏醒了,医生也没有检查出来疾病。可是自那之后的每一天,她只要睡着,就会不受控制地做噩梦,并且总是都是相同的梦境。她告诉我:梦境中的她每次都会来到一处昏暗的洞窟里,每次都会变成一个外表美丽的少女,每次都会被一个冷酷无情的少年残忍地杀害、分尸。即使她哭泣着求饶,少年也一次都没有手下留情,犹如嗜血的魔鬼一般漠然地切割她的血肉。   床上,女儿的双眼多了一层黑眼圈,眼白布满血丝,仿佛脆弱的人偶。   “爸爸,纱纪是不是被鬼怪附体了啊?”她害怕地问。   虽然已经十岁了,但她还是一直孩子气地以自己的名字作为自称。   “没事的,纱纪。”我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鬼怪是不存在的。”   “真的吗?不是骗纱纪的吗?”她怯怯地问。   “是真的,爸爸保证。”我试着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温柔,“就算有鬼怪,爸爸也会帮你赶走它。”   “但是爸爸还要上班啊。”   “放心,爸爸向公司请假了。”我说,“这段时间爸爸一直都会待在你的身边,所以不需要再害怕了。”   我的安慰好像起效了。她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变得平静,接着点头说:“嗯,纱纪不害怕。”   ……   死亡回归,完。 第135章 人生重启(一)   屋主事件结束的六天后,我收到了守秘人发来的短信:下一次剧本即将开幕。没过多久,剧本传送的黑暗第七次席卷了我的世界,意识因此而中断。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一间教室里的后排靠窗位置,窗外不再是碧空如洗的中午,而是遍布火烧云的傍晚。一名穿着得体的男教师正站在讲台前用低沉而清晰的嗓音讲解题目,讲台下有四十多个学生正在或专注或懒散地听课,而我正是其中的一员。   低头一看,课桌上放着书本和笔记,我手里捏着一支圆珠笔,笔尖正对着笔记的某一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文。   教师讲课时用的语言也是日语。   这里是日本。   这个世界的宁海也与河狸市生存剧本的宁海一样,是在日本留学的学生吗?还是说其实就是日本人?时空变换带给我的变化并不仅限于时间和位置,也包括变得陌生的个人身份。新的身份在说适应之前,还必须要先满足了解的步骤才行。这不是第一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只能慢慢来。   先从查看自己身上的物品开始吧。   我放下圆珠笔,开始检查。   此刻我的身上穿的衣服是一套黑色的学生制服,口袋里面放着零钱和两款手机,一款是我的黑色手机,另一款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后者显示的时间是二月上旬,春季才刚开始,周围的空间的确有一股初春的寒冷,制服下面也有两层保暖衣物,课桌抽屉里还放了一对蓝色的毛绒手套。我转向黑色手机,联系人名单和上次剧本一样,还是只有一个队友,姓名很长,叫“月乃濑·薇奈特·艾普利尔”。   就算对象是队友,这么长的姓名也令我升起了一股懒得去记的心情,而且我对这种三段式的姓名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如果是两段式的外国姓名,比如以前做过对手的“理查德·威廉姆斯”,那我至少知道理查德是名,威廉姆斯是姓,可是这个姓名……到底哪边是名,哪边是姓?   之后再问问好了。   正当我打算查看守秘人给自己的指令的时候,讲台方向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宁海同学。”   我抬头看去,那名男教师正站在讲台后面微笑地注视着坐在后排的我,其他同学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请回答一下我刚才讲到的题目。”教师说。   我只好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他刚才讲到的是什么题目?我只记得他好像是在讲历史,但是我对日本历史根本不熟悉,就连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也仅限于只记得只言片语的程度。   忽然,腰后传来了被人用手指戳的触感。   我稍微地偏过头,转动眼珠,看向左边的窗户,从玻璃的映射可以看出来,戳我的人是一个坐在后面的男生。他在引起我的注意之后就压低嗓门,用很小的声音说:“应仁之乱。”   他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朋友吗?   我复述了一遍:“应仁之乱。”   “很好,看来你有在听课。”教师温和地点头,“但是上课玩手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希望你能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到听课上面。”   “我明白了。”   “好,坐下吧。”教师说。   我坐回座位,趁着他回头的时候再次拿出黑色手机,查看这次的短信指令。   指令的内容还是那么简洁,只有四个字,“完成仪式”。   仪式。这个词勾起了我不好的记忆。是的,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仪式”了。过去让河狸市陷入灾难的是邪教徒的仪式、头狼维克多企图占领洛杉矶需要的是魔法的仪式、罗普岛的食人族们平息恶魔要用到的也是献祭活人的仪式……每当有仪式出现,仿佛总是会卷起一阵腥风血雨,令我对这个词曾经抱有的少许的神圣印象都被黏糊糊的猩红色所覆盖了。   眼下的班级光景是这么的和平,但是接下来也会涂上鲜血的颜色吗?   “宁海,别看手机了。”刚才戳我的男生说,“当心又被老师发现。”   “我知道。”   我再次收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生。   他的身材壮实,外表老成,皮肤呈现出健康的褐色,虽然制服下面隐隐约约地撑起了肌肉的轮廓,但是他却没有散发出威胁性的气质,反而让人觉得无害,值得信赖。   “刚才多谢了。”我说。   “不客气。”他笑了笑。   几分钟之后,下课铃打响。   教师又讲了两三句话,给课程收尾,随即抱起教材,对学生们说:“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大家放学时别到处瞎逛,早点回家。”   说完,他走出教室。   看来刚才的就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   讲台下面响起了一阵座椅挪动的噪音,学生们陆续离座,准备离校。   我随便地整理了一下书包,转身走出教室的门。外面的走廊有很多带着书包互相谈笑走动的学生,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与我过去所在的学校不同,明明现在还是初春,天气寒冷,可这里的女生们却依旧穿着短裙,有的只是加了一层保暖丝袜,有的甚至是直接光着大腿,并且对此习以为常的样子。   虽然以前就有听闻过,但是真亏这些日本女生能耐得住寒冷。   我来到走廊的角落,拿出黑色手机,向队友打去了一通电话。   很快,那边接通了。   “你好,我是宁海。”我说出了过去说过很多次的话,“请问你那边怎么称呼?”   “叫我薇奈特就好。”那边传来了口吻礼貌的年轻女孩的嗓音。   “嗯,那么薇奈特,你之前经历了多少次剧本?”依旧是惯例的问题。   “一共四次。”她的声音有些好奇,“请问,你是多少次?”   “六次。”   “啊,原来是前辈呀。”   听她这么称呼我,我不免想起了田中铃奈。   “直接叫我宁海就可以了。”我说,“你也收到了指令吧,你的指令是什么?我这边是‘完成仪式’。”   “我也和你一样。”她回答。   “你在什么地方?”   “学校。”她说,“我在操场这边,刚才在上体育课。”   “那你刚才应该是有空余与我联络的吧?”   “我想你可能也在上课,不方便接听我的电话,所以刚才没有与你取得联系……”   原来是在顾虑我这边。   虽然我刚才确实不方便接听电话,但是找个借口离开教室也是可以的,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在我做出来之前老师说了一句“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了”而已。   “我确实也是在学校。”我一边说一边走向旁边的楼梯口,“我们应该离得很近才对,先定下来一个汇合地点吧,就在校……”   正当我想要说出“校门口”这三个字的时候,左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宁海。”   我转头看去,叫我的人是一个外表清秀的女生。她有着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身穿米白色的女生制服,提着一个带卡通挂饰的书包,短裙下的双腿包裹着厚厚的黑色棉质裤袜。此时她正在从不远处向我这边步伐轻快地走过来。   “你怎么往这边走?”她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   我先对薇奈特说:“不好意思,我这边来人了。”   “没事。”薇奈特的态度很客气。   我放下黑色手机,看向那女生。后者疑惑地问:“你在和谁通话?”   “朋友。”我敷衍地说。   “你也有朋友啊?”她不相信地问。   听她的措辞,难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朋友吗?如果这个世界的宁海没有朋友,那么刚才给我提示题目答案的男生又与宁海是什么关系?   不过她的态度确实也没有对我熟稔的成分,过来搭话或许只是出于其他理由。   “算了,先跟我一起去部室吧。”她随意地说,“等下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仪式的事情。”   我立刻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仪式。   是的,我没有听错,她的确说了“仪式”。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会在其他更加阴森的场合接触到这个词,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这个看似平凡的女生说出来。看来与薇奈特汇合一事的优先级要先下降一级了,先跟着她去那所谓的部室或许更加重要。   我将黑色手机放到耳畔,说:“抱歉,汇合的事要延后一会儿。”   “我知道了。”薇奈特没有提出异议,“我就在校门口等你,请尽早过来。”   “好的。”我答应了。   接着,我挂断了这通电话。   “那好像是女孩子的声音?”女生听出来了,“你该不会是交了女朋友吧?”   “没有的事。”我说,“先去部室吧。”   “哦,好……”她也没有特别在意电话的事。   然后,她转过身,向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我跟在了她的后面。   她应该没有意识到我其实不知道部室的位置,一路上也没有与我有多少主动的交流,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我紧跟着她,不时地抛出几个问题,旁敲侧击仪式的事。经过六次剧本的洗礼,我那烂得不行的套话技巧也从“非常烂”提升到了“一般烂”的水平,虽然她看上去因为顾虑身边经过的其他学生而没有透露出来关键的信息,但是我凭借着自己的推理和她吐露的只言片语,依旧整理出来了一些情报:   首先,她并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持有者,只是一个一般学生;   其次,她口中的仪式和危险势力无关,只是她参加的某个学校社团自己正在搞的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再次,这个社团研究的很可能是超自然现象,其中十有八九都是一群爱好者,就和我以前参加的聊天室一样,别说是真正的超自然力量持有者了,就算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超自然现象的家伙都不见得存在;   最后,因为包括我和她在内社团只有六个成员,所以在三年级成员毕业之后就要面临废部危机了。   顺带一提,她的姓是“柴崎”,不过名字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柴崎……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我思考的时候,叫作柴崎的女生已经来到了一间教室的门口,将门拉开,十分自然地走了进去。   接着,我也到了教室的门口,抬头看向门牌:超自然部。   真是不出所料的社团名字。   我走了进去。   只见这个教室里面的大多数桌椅统统被叠到黑板对面的墙壁前,空旷的室内中央只有一张用十几张课桌排列组成的长桌,左右两边分别放了三张椅子。在我和柴崎进入之前,这里已经坐了两个男生,其中一人正在对另一人大大咧咧地单方面聊天,另一人却是在一言不发地看书,眉毛难受地皱着,像是受不了身边的噪音。   “山口,佐藤,你们都到了啊。”柴崎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是你们太晚了。”大大咧咧的男生看向我,“哦,你和宁海一起来的?难道……”   “别开玩笑。”柴崎冷冷地说。   “好吧。”这男生转移话题,“既然你和宁海都到了,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部长和月乃濑了吧?”   月乃濑,这个名字也很耳熟。   我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这是薇奈特那很长的三段式姓名最前面的部分,也就是说薇奈特也是这个社团的一员吗?想想也是当然的,要知道她的指令也是“完成仪式”,应该怪我反应太慢。   “部长姑且不论,薇奈估计是不会来的吧。”柴崎无奈地说,“她和她的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会讨厌那种乱七八糟的仪式也没办法。”   她对薇奈特的称呼很亲昵,很可能这个世界的两人是要好的朋友。   “喂,什么乱七八糟啊,你这说法才是乱七八糟吧?”男生笑着说,“我们好歹也是超自然部诶,那不是我们的领域吗?”   “话是这样说啦……”柴崎叹气。   我转身走出部室。   “宁海你去哪里?”男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上厕所。”我头也不回地说。   随即,我向楼梯口走去,站到了他们即使走出部室也看不见的角度,接着拿出黑色手机给薇奈特打去了一通电话,通知她部室的位置。   通话结束之后,我回到了部室。   然后……没过多久,薇奈特穿过部室的门口,走了进来。 第136章 人生重启(二)   回到部室后,我坐到长桌旁边开始等待起来。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走进了部室里面。   她的左手握着一款深紫色手机,与我的黑色手机款式一致。进来后,她故意地小幅度抬起左手,停顿了一秒钟,然后才将手机收入口袋。我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接着就将自己的黑色手机拿出来,装作看时间的样子。她的目光投了过来,而我则在确认她看见了之后就将手机收起。   这一刻,我们都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毫无疑问,她就是薇奈特,我在这次剧本中的唯一队友。   柴崎就坐在我的身边,在看见薇奈特进来之后,她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薇奈,你总算来了。”她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怎么会,我好歹也是这个部的一员。”薇奈特十分自然地微笑起来。   我观察着她。   她的面容十分标致,身高比我矮大约二十厘米,一头柔软的深紫色中短发,眼睛与头发颜色相同,身穿与柴崎相同的米白色女生制服,短裙下面露出了一双光滑嫩白的腿,明明天气寒冷却只套了一对黑色短袜。因为这里是日本学校,所以她现在穿的是白色的室内鞋。   就之前与她的对话,还有此时正式见面的第一印象,她给我的感觉是那种无论在哪个班级都很常见的“好孩子”:听老师的话、按时完成作业、生活作息规律、不沾染长辈眼中的恶习……然而她既然是经历了四次剧本的调查员,总不至于真的完全像是我的第一印象所描述得那么“规规矩矩”,必定会在某处或某些地方体现出与一般人截然不同的异常心理。   当然,我指的不是她在这种天气还坚持这种打扮的事。在日本,女生在春冬二季穿短裙好像是比较常见的。   因为我先前在通知她部室地点的时候还顺便将自己目前掌握的情报告诉给了她,所以现在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是天主教徒,对柴崎的话也不意外。   “部长还没来吗?”她问。   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她的身后发出了声音:“刚来。”   “部长?”柴崎看了过去。   “来得太晚了啊。”大大咧咧的男生抱怨着。   “抱歉抱歉。”那人走进门内。   我发现,他居然就是不久前上课时偷偷给我提示答案的壮实男生,原来他是超自然部的部长。   结合之前柴崎对我说过的话,他之所以会给我提示,估计也不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朋友,只是出于部长对部员的关照而已。   他走到了长桌的旁边,也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刚才说话的男生开始向他搭话,他态度随和地回应了一句,随即看向薇奈特,说:“很抱歉,让你也一起参加那种仪式,不过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薇奈特走到我的身边坐下,对他说:“没事的,我已经想通了。”   “那就好。”他放松地说。   这样一来,超自然部的六人就集合完毕了。   我、薇奈特、柴崎、山口、佐藤、部长……其中,山口就是那个话特别多的男生,而佐藤则是在旁边低头看书不说话的男生。   根据刚才柴崎和山口的聊天内容,这个看似低调的佐藤的头脑其实很优秀,读书也非常用功,甚至已经收到了海外名校的邀请,是校内的名人;相比之下,柴崎的成绩却只是一般般,山口的成绩更是烂得一塌糊涂。这种特优生之所以会愿意参加这个一看就很可疑的社团,理由居然是因为他和山口是朋友关系,在山口的频繁劝诱之下才无奈加入。   据说大多数人在择友方面都会下意识地追求某种互补,也不知道佐藤和山口是不是就是这种互补追求的成果。   全员落座之后,部长、柴崎、山口就开始交流起来,我和薇奈特对这里不够了解,只能被动地旁听,而佐藤则表现得漠不关心,沉默地翻阅书籍。   只是几句话,他们就聊到了仪式的事。   “我打算在城西的废楼进行仪式,时间就定在晚上八点钟。”部长说,“那个地方没什么人,很适合当作仪式场地。”   “具体的地址呢?”柴崎问。   “等下我发给你们。”部长回答。   “城西,晚上八点钟……”山口想了想,“好吧,那个时间我正好有空。”   “你一直都很有空的好吧?”柴崎鄙夷地说。   “太没礼貌了吧!”山口大声反驳,“我的日程表可一直都是排满的,有好多游戏活动等着我去打呢!”   “噗。”薇奈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山口看向她。   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朋友里面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   山口还没说什么,佐藤就突然问:“你们一直都在说仪式仪式的,到底是关于什么的仪式?”   这个问题我也非常关心,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可能是知道仪式内容的,所以此刻不好乱问。   “部长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山口说,“哦,对了,你经常缺席社团活动,所以不知道……”   旁边的部长给出了答案:“是召唤恶魔的仪式。”   听到这里,薇奈特的脸色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难怪这个世界的薇奈特会拒绝这种仪式,天主教徒讨厌与恶魔相关的事物是不需要理由的。   “能成功吗?”佐藤紧接着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部长尴尬地沉默了下来,柴崎和山口的反应也与他相似。他的行为就好像给一群沉醉于美好幻想的家伙泼了一盆名为现实的冷水,打破了此时此刻的气氛。看到他们的反应,佐藤不客气地从鼻子里嗤笑出来一声,这种作法令气氛更加僵硬了。   我也对这个社团的现状有了更加明确的了解。   简单地说,他们想要进行的仪式,仅仅就是出自于兴趣爱好而已,其中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有的只是半吊子们凭借着多半是从网上抄来的一知半解的知识,企图触犯禁忌。   召唤恶魔这种事情,要是失败了还好说,倘若成功了,那就很可能会对当事者造成不好的影响——古往今来,因为成功地召唤出来了恶魔而遭到反噬的民间故事从来都没有缺少过,“想要向恶魔许愿,却被以恶劣的形式完成愿望”的悲剧性下场在虚构作品中也很常见,是以极少有人会真的对恶魔抱有正面的印象。这几个部员说是要召唤恶魔,还煞有其事地选定了时间地点,可他们真的觉得自己能召唤出来吗?我想,说不定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认为真的能成功,所以才会以相对轻佻的态度对待此事。   不过,既然“完成仪式”这行字已经出现在了短信指令里,而我们也身处于生存剧本之中,那么……这个看似没可能成功的仪式,十有八九还真的会成功。   而接下来的展开,估计也会变得跟“大学女生玩笔仙招来恶灵”这种劣质都市怪谈一样,真正的恶魔会让社团陷入万劫不复。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部长,这个从刚才的谈话中流露出主事人味道的家伙,说不定知道仪式会成功,他的企图是召唤货真价实的恶魔,藉此完成某种不为人知的阴谋。   “我也知道仪式应该不会成功。”部长叹息,“但是……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收尾。”   “部长……”柴崎复杂地看着他。   “再过不久,我就要毕业了。在这个社团和大家度过的日子我不会忘记,但是毕业之后,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可关系肯定不如以往,现在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部长消沉地说,“所以,至少在与大家分别之后,我希望能留下一段印象深刻的回忆,这就是这次仪式的初衷了。”   “既然如此,选别的不是更好吗?”我试探地问,“为什么非得是恶魔召唤?”   “和大家一起去沙滩啊爬山啊什么的当然也好,但那样就不是我们超自然部的风格了。”部长笑了起来,“那些活动以后都有机会,可是‘和朋友们一起召唤恶魔’这种傻事,在毕业之后,你觉得还有机会再做吗?”   “我也这么认为!”柴崎连忙赞同。   “就是就是!”山口附和着。   佐藤看了山口一眼,似乎也认同了这个说法,将讽刺的态度收了起来。   “我反对。”薇奈特冷不丁地说,“召唤恶魔什么的,万一成功了……而且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与我相同,她也肯定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知道这个仪式绝对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虽然由我这个主办者来说很不合立场,但这个仪式只是从网络上照抄来的东西,成功的几率……”部长停顿了一下,“所以,它是安全的,你大可以放心。”   “薇奈特,你果然是很讨厌这种仪式的吧。”柴崎看着她,“对不起,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   “不,我说的不是那种事,而是……”薇奈特只好看向我,“宁海你也说些什么呀。”   我对她摇了摇头。   诚然,只要让仪式无法进行就能预防由此而生的危险,顺利的话就连短信指令都会因此而改动,但是生存剧本本来就是危险无处不在的地方,想要以此逃避危险,就和企图在地球上逃避引力一样没有可行性。即使避开了仪式,我们也照样需要面对其他不下于仪式的危险。与其如此,不如直接面对仪式来得更加省时省力。   过了一段时间,社团活动结束,我们离开了部室。   在变得冷清的走廊上,薇奈特从身后追了上来,问:“宁海,刚才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阻止了又有什么用呢?”   在这句话之后,我又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告诉给了她。   “你说的我都知道。”她出乎预料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止?”   “当然是为了不把他们牵扯进来啊。”她说。   “你以为只要不让他们进行仪式,他们就会被隔绝到剧本事件之外?”我意识到了她的真实想法,“没用的,死心吧。”   说实话,我没想到她的用意是这个,原来她在顾虑那四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但是这种顾虑没有意义,在剧本初期就与调查员有着明确联系的角色,之后也肯定会被卷进事件之中。   就好像之前的屋主事件那样,作为与铃奈同在一个旅游队伍的角色,即使我在确认铃奈是调查员之后就想立刻远离剧本漩涡,也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得如愿。即使中途我不打算回头帮助铃奈,也必定无法凭借屋主赠送的失败品木牌离开森林。当时的我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因为身在局中而已,如今我重新以调查员的立场看待剧本角色,才发现当时的我是何等的不自知。   这种以巧合的方式体现出来的残酷必然性,是每个资深调查员都深有体会的。只要我说出来,薇奈特也肯定能意识到。   然后我说了出来。   听完后,薇奈特沉默下来,接着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据我所知,没有。”我说。   “那样……就没办法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有四次剧本经验的调查员,虽然心地善良,但也不是那种顽固到底的善人。这个事实令我放心了下来。   ……   下午,六点半。   太阳才刚下山,但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天空呈现出有着安静味道的瓦蓝色。   在离校之后,我和薇奈特因为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的住址,所以只能在外面闲逛,然后一起吃了顿饭,就决定提前赶往仪式地点——城西的废楼,查看那边的情况。   地址已经被部长用手机短信发给了全员,我们打车到了那个地方。   废楼位于城西的边缘,一处接近郊区的地方,附近人烟稀少。我们在公路上下车,望向左方。只见护栏外的杂草地上,距离这里二十几米远的位置,一座四层高的水泥建筑坐落于此,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道身影立在建筑物的旁边。   我感应到了那人的气息,是部长。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他却已经守在了这里。 第137章 人生重启(三)   从远处看,那边的水泥建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深灰色的多层方柜,它应该是在竣工前就被人废弃的,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连基本的外墙都没有,从外面都可以直接看见它的四层天花板和内部的承重墙承重柱结构。这种废弃建筑物自然也谈不上装修,所以里里外外的色彩就只有水泥灰一色。在临近夜晚的瓦蓝色天空背景下,这荒凉的场景仿佛有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妙魔力。   下车后,我和薇奈特直接向那里走去。   部长就守在废楼的外面。   他依然穿着那身学生制服,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你们这么早就来了?”他诧异地问。   我们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更早吗?”我反问。   “我对这场仪式期待很久了,而且我是主办者,来得早是当然的。”他笑了笑,“仪式要从八点钟开始,等结束后,你们回到家的时间说不定要接近十点,学校的作业来得及吗?”   “不用担心。”我没有正面回答。   与仪式可能会造成的威胁相比较,作业只是不足挂齿的小问题而已,在场的参与者们今后还有没有做作业的机会都难说。不过薇奈特那边好像有些在意,她小声地念叨着作业这个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书包。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但她该不会是想要在这里替这个世界的自己把作业写完吧?   部长此时也注意到了我们手里的书包,问:“难不成你们还没回过家?”   “已经向父母打过电话了,所以没关系。”我熟练地撒了一句谎。   “那就好,让家人担心可是不行的。”他说,“佐藤他们还没到,你们就先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吧。”   佐藤他们?   在之前的交流中,我知道柴崎和山口才是对社团活动更加热心的成员,与部长的关系也更近,而佐藤不止是对活动漠不关心,甚至还多次缺席。可部长刚才的口吻却显得他好像对佐藤这个人有着额外的关注一样,是由于佐藤是校内的名人吗?   因为我的心中存有“部长可能是黑手”的想法,所以现在对他的发言细节也比较关注。   然后,我们开始等待其余三人的到来。   等了一会儿,或许是无聊,薇奈特主动找我交谈起来。起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随意地聊一些琐事,但是互相不熟的调查员之间能够立刻找到的共同话题并不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双方的能力上面,与部长之间的距离也拉开到了不会被窃听到的地步。抱着为了接下来的合作着想的念头,我透露了自己的念力和影子球的信息,而薇奈特则说出了自己的两个特权,分别是强化身体性能和隐身。   “因为换成了一般人类的身体,所以我现在不能使用本来的力量了。”她这么说。   在剧本中,调查员有时会使用本来的身体、有时会使用剧本世界的自己的身体,而后者则可以分成“可以使用本来身体的力量”和“只能使用现在身体的力量”的两种情况。通常来说是第一种情况比较多见,但是薇奈特的运气看上去不怎么样,抽到了下签。   我现在使用的也是剧本世界的自己的身体,但是念力和灵力都可以正常运行。念力这种性质仍然一团迷雾的力量姑且不论,灵力大约是因为属于偏向于精神和灵魂的力量,所以不受身体更换的限制。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守秘人的安排总是令人费解,就拿身体是否会被更换这一项来说,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以什么为基准进行决定的。   “本来的力量是什么力量?”我随口一问。   薇奈特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僵硬地转移话题,看来是不想我知道那方面的事情。   我也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件事,毕竟不能使用的力量与不存在无异。一边说话,我一边将目光投向废楼的内部。   虽然里面特别昏暗,但是我刚才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射了一下,发现废楼一层的地板上画满了不知所谓的图案,周围还摆了一圈蜡烛,像是欧美神秘学的魔法阵,空气中隐隐有股血腥味。我问了部长这些是什么颜料画的,他的回答是牲畜的血。不过我的疑心并没有得到消除,那些兴许是人血画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间到了七点四十分。   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了。   佐藤、山口、柴崎,这三个人陆续地抵达了此地,先后时差不超过十分钟。佐藤和山口是一起来的,而柴崎最晚抵达。她看着比自己先到的我们五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作为赔偿,脱掉一件衣服怎么样?”山口恶劣地笑着。   佐藤摇头叹息。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吧?柴崎没有迟到。”薇奈特不高兴地说。   “最晚到就是迟到。”山口强词夺理。   我看向山口,这个家伙太吵闹了。   山口见我看过来,忍不住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说:“干、干什么啊,你想……你想打架吗?”   他怎么突然这么怕我,这个世界的宁海以前欺负过他吗?   “哇,宁海你的眼神好吓人……”柴崎说,“话说你以前是这种性格的吗?好像从放学开始你的变化就很大啊,以前可没有这么冷冰冰的。要不是跟你有交情,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了。”   “是吗?”我蒙混着,“先不管这个,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赶紧开始仪式吧。”   闻言,柴崎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大家都到里面来吧。”部长说。   接下来,所有人都到了废楼一层。   部长打开了自己的手电筒照明,再将放在魔法阵周围的所有蜡烛逐个点亮,随即关闭手电筒,让这片空间变得只有火光。因为只是一些蜡烛而已,所以其实也没有亮到哪里去,不过这种半吊子的昏暗反而让这里产生了一股神秘的味道,就像是非法宗教团体在秘密据点进行不为人知的邪恶仪式一样。众人脚下的影子被火光拉得非常长,走动时影子剧烈摇曳,看着十分诡异。   “有股血味。”佐藤嗅了嗅空气。   “牲畜的血而已,用来画魔法阵的。”部长的微笑在蜡烛制造的光影效果下显得很古怪。   柴崎像是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情不自禁地问:“要是真的把恶魔召唤出来了怎么办?”   “白痴,恶魔怎么可能会被召唤出来。”佐藤又泼了一盆冷水。   “嗯,要是召唤出来了……”部长无视了佐藤的讽刺,“就随便许个不疼不痒的愿望吧。”   “是我的话就许愿征服世界。”山口夸张地说。   “那可不行,恶魔即使真的存在,也肯定没有那么方便,”部长严肃地说,“不经思考地许下巨大的愿望,说不定会招来灭顶之灾。”   薇奈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那么我们该许下什么愿望呢?”柴崎问。   “就让它随便给我们一些零花钱,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去饭店吃一顿好的。”部长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东西,“你们拿着这个。”   那是五支蜡烛和五个打火机。   这两种物品被一人一个地分配到了我们的手上。接着,部长说:“等下我会站在魔法阵的中央,你们站到阵的外围与五芒星对应的五个位置。当我开始念咒语的时候,你们就要点燃蜡烛。咒语结束之后,你们再把蜡烛吹熄。动作要快,记得了吗?”   “包在我们身上!”山口信心十足地保证。   “如果步骤出错了会怎么样?”我问。   “再来一遍就行了。”部长无所谓地说。   “不知道真正的恶魔长什么样子……”柴崎自言自语。   “说不定和人类没什么区别。”薇奈特开了个玩笑。   佐藤不说话,自顾自地走到了魔法阵的其中一角。   部长走到了中央,而我们则各自就位。   “开始吧。”   说完,部长压低嗓门,开始念起咒语。   从他的口中吐出来的不知道是哪一国的语言,语速特别快,并且含糊不清,乍听之下像是一个低沉的长音,但是仔细去听又能分辨出来许多不同的音节。在他发出声音的那一刻,站在魔法阵外围的我们立刻用打火机点燃手中的蜡烛,然后静候他的吟唱结束。   我看着全神贯注念咒的部长,等待恶魔的出现。   恶魔是肯定会出现的,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薇奈特都坚信不疑。所以问题的关键从一开始就不在于恶魔是否会出现,而在恶魔出现之后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过去我在罗普岛也曾经接触过名为恶魔的怪物,但那与这个剧本的恶魔是不是同一品种,这仍然不确定。归根结底,我之所以会管罗普岛的怪物叫恶魔,也只是因为疯老头如此称呼它而已,那不见得就是怪物的真正称呼。   如果这次出现的恶魔就是罗普岛的怪物,那么我也只能选择转身逃跑,正面战斗绝无胜算。   逃跑的话,应该要往哪里跑呢?   逃向市区的话,固然能用无辜的市民们转移恶魔的注意力,却也会造成大量伤亡。可这一次又没有上次那样的悬崖让我利用,只能随机应变了。   部长的念咒声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不时地会利用咒语段落的间隙急促地呼吸一次,然后继续念咒。   五秒钟、九秒钟、十四秒钟、二十一秒钟、三十秒钟……   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迎来第三分钟的刹那,我的直觉中忽然捕捉到了某种征兆,但那不是危险的警报,而是某种与我曾经体验过的经历较为近似的感觉。因为其中存在某些差异,所以我一时间无法定位清楚。   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部长用一个重音作为收尾,结束了漫长的念咒。   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们同时吹熄了蜡烛。   呼。   这一刻,不止是我们手里的蜡烛,就连周围地上燃烧着的蜡烛也一齐熄灭,仿佛所有的蜡烛都被某种看不见的超自然力量同步成了相同的状态。   火光从废楼一层中消灭不见。   夜晚的黑暗,占据了我的视野。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恍惚袭向了我的意识。   ……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我清醒了过来。   我发现自己正倒在地面上,侧脸冷得都快冻僵了,浑身上下也都是十分冰凉的感觉,视野中满是白色。   过了一小会儿,我才猛地意识到,我居然是躺在了一片雪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   我立即站了起来,观察周围。   雪、雪、雪,周围都是雪。近处是雪地,远处也是雪地,更远处还是雪地,地势稍微起伏,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上稀稀疏疏地飘落下来,几米外有一颗长得歪歪扭扭的黑色枯树,十几米外有一片黑色的灌木丛,附近一带的植物就像是白纸上星星点点的墨迹一样显得七零八落。   忽然,我注意到身后十米处有一股微弱的气息。回头一看,是一只正在背向我逃跑的白兔,它很快就消失在了二十几米外的一处小坡的后面。   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天空,再环视一遍左右,心中浮现出了错愕的心情。   这个地方,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   是的,我已经不在废楼一层了,甚至不在城市,也不在城市的周边地区,我居然到了雪原!   恶魔召唤仪式并没有把恶魔召唤过来,而是把我传送到了距离本来的地方不知道有多么遥远的雪原上面?   不,退一步说,这个地方是不是之前所在的世界都不一定!   寒冷随着风侵入我的身体,我很快就开始觉得难以忍受了。   忽然,我感到裤子口袋里面有什么在振动。我立即拿出了那东西。果然,是我的黑色手机,振动的原因是薇奈特打来了电话。   她也和我一样被传送了吗?还是说,她看见了我突然从废楼一层消失不见的画面?   我接通了这个电话。 第138章 人生重启(四)   虽然太阳被天空密布的灰色云幕所挡住,但此时应该还是白天,就是不知道具体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望着在视野中无限延伸的辽阔雪景,接通了薇奈特打来的电话。   “宁海,你在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听上去比较焦急。   “不知道,只能看得出来是雪原地带。”我再一次环顾四周,“起码不在之前的城市附近,或许连日本都不是。”   说话的同时,我又从口袋里拿出了这个世界的宁海所拥有的一般手机。不出所料,没有信号。   接着,我将这个信息告知给了薇奈特。   “是吗?你也是……”她忧虑地说,“我这边和你一样,也在雪原上。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刚才明明是在举行召唤恶魔的仪式吧,为什么会突然被传送到这种地方来?”   “可能是仪式出了什么差错。”我试着推测这种情况的真相。   参加仪式过程的成员们,排除嫌疑尚未解除的部长和不知道有着什么过去的薇奈特,就都是一些没有仪式经验的新手,这种人员配置会导致仪式失败是十分正常的,而“失败的仪式让参与者们陷入不可预测的下场”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发展。尽管部长有过不在乎仪式失败的言论,可如果他也是没有经验的菜鸟,那么这种言论就不值得纳入考量。   不过……除了这种可能性,我还有其他的设想。   那就是,仪式说不定并没有失败,眼下这疑似空间传送的效果,兴许才是仪式的真正效果,而部长只是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而采取了欺骗的手段。这是之前的我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因为部长说要召唤恶魔,所以我的一切思考就变成了以“恶魔出现之后该怎么办”为中心,从来没有想过“仪式招来了并非恶魔的灾难”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可能性:搞不好我们的仪式真的就是召唤恶魔的仪式,并且也没有出现失败的事态。只是因为某些理由,我和薇奈特自愿地来到了雪原上面,然后又因为某些理由而失去了两件事之间的记忆。   不过考虑到我本人对于精神干涉的神秘抗性,第三种可能性的发生几率较低。   总而言之,我将这些设想都向薇奈特说了一遍。   “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么多,宁海你难道是很聪明的人?”她好像有些钦佩。   “这些都只是马后炮而已,要是真的聪明,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我否认了她的夸赞。   “不会啊,我刚才就只想到了你举出的第一个可能性,第二个和第三个也是你说了我才意识到的。”她说,“对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你说吧。”   “现在我们看见的雪原景色其实都是幻境,真实的我们还在废楼一层?”   “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话虽如此,可“身陷幻境”和“记忆被篡改”其实都一样可以被分类到精神面的问题里面,虽然我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够免疫一切精神干涉,但是我也没有低估自己在这方面的强力抗性,因此在我的心中,这两种可能性的发生几率都是比较低的。   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就是这样,那么此刻与我对话的薇奈特到底是真货,还是幻境捏造出来的假人?   可她如果是假人,那又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里是幻境的假设?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戒心吗?   随后,我又与她交流了一些话。只是在这种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我们也都没有多少好交换的情报,通话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我收起黑色手机,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离开了这个地方。   ……   十五分钟之后,最初的地点已经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足以吞没半条小腿的雪地对我的行走形成了很大的阻力。   无论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至少这彻骨的寒风是带给了我足够真实的体验。   为了抵御寒冷,我开始加速运行起自己的灵力。   灵能力者只要这么做就能有效地抵抗炎热和寒冷,将自己的体温牵回正常状态,这个经验是我在这次剧本开始前的一段时间经过了多次摸索才得到的。其实如果是为了追求灵能力的活用,那么我的身边也不是没有现成的教师,田中铃奈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对她有救命之恩,只要我开口,相信以她的个性也不会拒绝,但是在犹豫之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因为田中铃奈是比我的年纪更小的晚辈女孩,事实上她也一直都以“前辈”来称呼我,所以这令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求教自己不懂的事情。   特别是在我救了她一次之后,她就总是以一种……像是崇敬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就令我更加羞于开口了。   真是无聊的自尊心。我想。   回到眼下:刚才我重新看了一遍黑色手机的短信,才发现守秘人已经给我发了新的指令。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在我昏迷的期间发来的,内容是“找到部员们”。   看样子他们也被传送到这个地方来了。   身为仪式的参加者,他们会遇到与我和薇奈特相同的事情也很正常。考虑到我和薇奈特都在雪原上,那么他们应该也不例外,就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   好在……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够好,还是大家被传送过来的落点本来就相近,我很快就凭借自己的感应力探测到了不远处的活人气息。   是柴崎。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面朝地倒在松软的雪地中,背部积了一层浅浅的雪,不省人事。虽然看上去就好像因为在雪原上筋疲力尽而昏迷一样,但是我认为她更有可能是还没有从刚刚被传送过来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我在她的身边蹲了下去,将她的上半身抱起来,试着摇醒她。   她的脸庞都被冻僵了,脸色和唇色看上去都很糟糕,睫毛上也沾着细碎的雪花。我摇了几次,她始终都没有苏醒。接着,我给她的脸颊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但是很遗憾,疼痛依旧没有使她苏醒过来。   会不会是温度太低,让她的痛觉麻木了?   虽然她的上半身穿得挺厚,但是下半身却是短裙加裤袜的搭配,就算日本女高中生的抗寒力再怎么强也无法仅凭这种衣物就在雪原上生存下去。   我将她背了起来,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处洞窟将其放下。   洞窟不深,走个十几步就能到底,面积相当于半间教室,里面没有栖息猛兽。   我先将自己脱下来的外套盖到她的身上,然后花了一番功夫在周围一带采集了不少可以燃烧的灌木和树枝。有念力的辅助,这件事情做起来速度很快。随后我拿出了先前部长给我们的打火机和蜡烛——这两样东西也掉在了我最初被传送到的地点上,我在离开前顺便将其捡走了。此刻,经过比采集柴火还要长的耗时,我终于成功地制造了一团正在燃烧的简易篝火。   我不需要篝火取暖,可柴崎需要。   虽然就算这么把她扔在那边让她去死也没关系,但是在不会对我造成危险的前提下,我也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半个小时之后,她醒过来了。   “这里是……”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我的外套从她的身上滑了下去。   我背靠洞窟入口旁的岩壁,看着坐在最深处的她,篝火正在她的面前燃烧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小声地说:“奇怪,脸颊怎么好疼。”   “你醒了。”我用一句废话打断了她的迷惑。   她看向我,接着目光稍微偏移,望向洞窟外面的雪景,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这是什么地方?”她像是下意识地问。   “洞窟。”我说,“外面是雪原。”   “呃……”她好像没能反应过来。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任何一个正常人突然被传送到这种地方恐怕都无法立刻接受事实。   接着,我走到她的面前,坐了下来,问:“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举行的仪式吗?”   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我将自己先前作过的“因为仪式出现差错而导致了如今的事态”的设想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她难以接受地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那么,你打算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我反问,“很明显,我们遇到了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态,而唯一能与其联系起来的,就只有我们之前在举行的恶魔召唤仪式了。”   “不,不可能。”她惊恐地摇头,“这一定是梦。”   “你想要把这一切当成梦境我也没办法。”我说,“但即使是梦,你也不愿意体验死掉的滋味吧?”   她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磨蹭着后退了少许,靠到岩壁上,蜷起裹着黑色裤袜的双腿,小声地问:“真的不是梦?”   “不是。”我用确信的语气说。   “哦。”她还是很难接受的样子。   我站了起来,回到洞窟的入口,然后望向了外面的雪景。   薇奈特、部长、佐藤、山口,他们应该就在雪原的某处,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想要在短时间内全部找齐是比较有难度的。薇奈特和部长暂且不说,佐藤和山口这两个几乎可以确定是一般人的角色恐怕很难在这种酷寒下坚持多长时间。守秘人给我的指令是“找到部员们”,不知道要是有部员已经死掉了,而我对此不知情,是不是也必须找到尸体不可。从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立场来看,八成还真的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一个人到处乱找的效率很低,现在最优先做的……就是确认附近有无人烟。   假设有,那就想办法求得当地人的助力。   不过到时候该怎么拜托才好呢?   “宁海你为什么这么冷静?”柴崎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明遇到了这种事。”   “我一开始也很慌张。”我立即编造谎言,“但是慌张也没用,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要怎样才能离开?”   “我正在思考这件事。”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不止是你,其他人也……”   我看向她,随即才意识到她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她抱着双膝坐在洞窟的角落,看上去十分无助,眼泪不知何时流淌了下来,刚才的话说到最后也带了一丝哽咽的语气。这种很好欺负的姿态令看着她的我本能地产生了一股保护欲,但是与此同时,我又瞧不起她这种懦弱的样子。过去我也不是没有见过身陷险境的一般人,罗普岛的记者和医生就是如此,可那两人就能做到直视前方,不把时间浪费在顾影自怜上面,而柴崎的态度,却只让我觉得她只是一个外表好看的花瓶,不堪一击。   不,是我想错了。   柴崎只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女高中生,她连成年都没有,反而是以那种高标准来要求她的我不对。   如果我没有超能力,那么我又是否能鼓起直面危险的勇气呢?会不会也像柴崎一样,变成一个脆弱的人?   我已经习惯了作为超能力者的自己,也常常会以“自己是超能力者”为前提进行思考,但是“没有超能力的自己”,我却无论如何都难以代入。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从未在没有超能力的时期身陷险境,同时也是因为,我大概在下意识地拒绝想象“没有超能力的自己”。   既无法完全接受超能力是自己的一部分,又无法接受失去超能力。我从这种情绪中体会到了自己的矛盾心理。   忽然,我的感应能力探测到了远处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方位:南边。   距离:一百五十米。   类别:人类。   数量:三。   他们正在朝这边的洞窟接近。   “有人来了。”我说。   “诶?”柴崎抬起头,“是部长他们吗?还是救助队?”   我望着那个方向,朝这边走过来的,是三个打扮得跟猎人一样的成年男性,但他们佩戴的武器却像是专门拿来对付同类的。 第139章 人生重启(五)   在这片白茫茫的雪景中,那三人的身影十分显眼。   我藏在洞窟入口的后面,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已经走到百米处的不速之客们。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成年男性,各自的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身上穿着款式并不统一的御寒衣物,并且都佩戴着斧头和砍刀一类的冷兵器。虽然其中一人也背负了弓箭,但是比起狩猎野兽的猎人,我觉得他们更加像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因为就算是对狩猎一窍不通的我也知道斧头和砍刀不是什么好的狩猎工具,拿来对付同类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过了一会儿,那三人距离这个洞窟更近了。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进这个洞窟避雪。   我注意到,他们的衣物有一股“古风”,就好像是从欧美拍摄的中世纪题材电影中跑出来的匪徒演员一样,服饰设计简单,质地粗糙,边沿破烂,颜色以一种不干净的深褐色为主,充满了廉价且古旧的味道。   我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是什么演员。说不定,我们是真的被传送到了与现代社会无缘的异世界了。   突然,身后几米外传来了一道倒地声。回头看去,原来是柴崎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倒了,大概是因为双腿被冻僵,所以一时间无法灵活运动。   “是谁来了?”她带着隐约的期盼对我提问。   我想了想,说:“可能不是好人。”   “啊?”她愣了一下。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对她说。   闻言,她流露出了混杂着不安和困惑的表情,问:“到底……”   “先退后。”我说,“他们到了。”   说完,我也退了几步。   那三个男人已经到了洞窟的入口,此刻好像听见了我和柴崎的对话声,稍微驻足,接着又陆续走了进来。   柴崎看见他们佩戴的武器,或许也有我先前的警告的缘故,身体少许地紧绷了起来。   “你们是谁?”其中一人问。   这句问话虽然简单,但用的却是一种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陌生语言,并且一如既往地,身为调查员的我毫无障碍地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可问题是,我其实不该听懂这句话。   按照我在以前几次剧本里与其他调查员的交流中得到的信息,调查员们尽管能在剧本中临时地得到过去从未习得的语言知识,可那仅限于剧本世界的自己所掌握的语言。换而言之,倘若调查员遇到了一门无论是自己还是剧本世界的自己都不懂的语言,那自然也是无法听懂的。   然而,现在的我非但能听懂他的话,还能做到更进一步的事情:就在我起了“想用这门语言与他对话”的念头的下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将脑中的语言转换成他所使用的语言。   身后的柴崎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我回头问她:“你听得懂他们的话吗?”这句话用的是日语。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不是唯独发生在我的身上的现象,很可能参与仪式的全员都是如此。也就是说,这种无师自通陌生语言的现象是仪式所造成的吗?   最先问话的人见我不回答他,就转头与伙伴交流了起来。   “他刚才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没听过的语言。”   “是从其他国家过来的吗?他们也听不懂我们的话吧?”   “他们穿的衣服看上去很昂贵,说不定是富商或贵族出身……”   “估计是落难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来,他们做不到像我们一样听懂对方的语言。柴崎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犹犹豫豫地想要向他们搭话。但是紧接着,那三人的对话氛围就猛地急转直下,流露出了一股血淋淋的味道。   “那就杀掉吧,这种人的身上就算没钱,也有值钱的玩意。”   “男孩不用留,女孩……看上去还不错。”   “这么冷的天气,正好暖暖身子。”   “等等,是不是帮助他们比较有利?他们是落难了吧,帮他们一把说不定能得到不少报酬。”   “太麻烦了,语言又不通,谁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   “拖到外面杀,这样方便处理痕迹……”   “等等!”柴崎用他们的语言大喊,“你们在说什么啊!”   那三人突然一静。   接着,刚才那个提议帮助我们的人也改变了态度:“原来他们能听懂,那还是别帮了。他们会趁机逃掉的,而且富人也不会愿意给我们这种强盗报酬。”   “嗯,就这么决定了。”另一人拿出了自己的斧头。   “等等,这是开玩笑的吧?”柴崎害怕得脸色发青,“你们是当地的猎人吗?别过来,要钱的话我给你们就是了……”   他们都说自己是强盗了。我在心中订正了她的话语。   三人开始向我们接近过来,其中两人走向我,另外一人走向柴崎。我能用自己的直觉捕捉到他们明确的杀意。看这种对杀人毫不犹豫的态度,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强盗一词也必定不止是嘴上说说。虽然有预料到事态可能会演变成这样,但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与人为敌。   不过,往好的方面思考,这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有强盗,那就说明这附近并非没有人烟,肯定有着人类的集落。从他们使用的语言、穿着、武器和刚才提到的“富商或贵族”来看,这个地方大约属于一个文明落后的异世界,而对此缺乏了解的我能够这么快就遇到一条了解的“渠道”,实在是正中下怀。   虽然我缺乏审问的才能,但这次对手又不是什么精神异常的邪教徒,可以一试。   一人从我的身边经过,两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同时身后传来了柴崎害怕的惊叫。接着,面前的其中一人朝我的脑袋挥来一斧:“下辈子记得别到处乱跑。”   “你会替我记住的。”   回话的同时,我发动了念力切割,他的脖子从中间裂开,转眼间就被截断,脖子以上的部分开始沿着横截面的坡度向下滑落,露出的血管断口激烈地喷出血液。   他身边的伙伴张大嘴巴,满脸惊愕。   事情发生得太快,从我的身边经过的人直视前方,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我面前的变化。随即我转头看了那人一眼,他还在盯着柴崎,好像正打算说些什么;而柴崎已经发现了我在做的事情,她的目光落到我这边,表情开始发生变化,趋向于吃惊和恐惧。   一切仿佛都在变得缓慢。   紧接着,我的念力斩下了那人的脑袋。为了能让对手知道这是我做的,我还附加了一个挥手动作。   三个强盗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鲜血从两个喷口大量涌射而出,柴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我用念力挡住了落下的血,不让它们溅射到我和柴崎还有篝火上面。在我的面前,最后的强盗双腿一软,狼狈地坐倒在地,脸上堆满了难以置信的情绪,语无伦次地念着不成形的话语:“你、你、为什么……脑袋掉下来……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你不需要关注。”我使用着他们的语言,“你只需要回答我的一些问题。”   “问、问题……”他呆呆地注视着我。   “是的,问题。”   我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他的脸色一变,想要往后挪,但是我强行用念力牵制住了他的行动。在发现自己的身体难以活动之后,他顿时更加害怕了。   接着,我伸出右手,抚摸他的眼眶。   他不敢乱动,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颤抖。   “你最好老实地回答我。”我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反派作风,“我想,你也不希望知道自己的眼球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对吗?”   “是的……”他用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的声音回答我。   ……   没过多久,从接近崩溃的强盗的口中,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首先,在不计入幻境假设的前提下,我们确实是来到了异世界。   按照他的描述,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相当于地球的中世纪,有着王国、贵族、平民、奴隶等等。不过我本人对于中世纪的知识非常贫瘠,因此现在作出的“这里相当于中世纪”的结论,参考的也不是真实的中世纪,只是基于我从各种虚构故事中得到的对于中世纪的暧昧印象罢了。而我们如今所处的雪原,则位于某个王国的边境——由于王国的全名太难念了,我决定接下来也只以“王国”来称呼——这片雪原的面积非常大,我们的位置接近雪原的中央,想要离开并非易事。   其次,在距离我们所处的洞窟并不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镇,想要抵达那里只需要几小时的步行时间。而且现在还只是上午,立即出发的话,可以赶在入夜之前就抵达。   这是一个好消息,至少接下来睡觉的地方可以得到保证,也有食物可以吃,至于住宿和买食物的钱,我已经从那边的两具尸体上面取来了。   最后……这个世界存在“魔法”。   这里的魔法不是扔火球放闪电的那种魔法。听强盗提供的信息,这个世界的魔法师并不具备独立完成魔法的本领,其定位更加近似于建筑学家之类的职业。举例说明:在这片雪原的北边就有一座被魔法守护的城市,暴风雪无法从外面入侵内部,而内部的气温也比外界更加温暖,几乎不会发生冻死事件,但是这个魔法的发动和续航是建立在无数人力物力的基础上的,就好像中国的长城和埃及的金字塔,魔法师只能提供办法,执行却必须依赖“凡人们”。而其他已知的魔法,基本上也都是这个样子。   想要成为魔法师,必须拥有万里挑一的天资,以及进行异常艰苦的修行。   为了培养尽可能多的魔法师,王国会定期对新生儿进行检测,并对合格者进行培训,然而……即便如此,整个王国的魔法师人数也从来没有到过两位数。   虽然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是目前出现的几个关键词依然令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仿佛阅读奇幻小说一般的既视感。   顺带一提,这三个强盗是在这片雪原上流窜作案的老油条,经常打劫人数不多的过路者们。   “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强盗哀求着,“可、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强烈的恐惧、小小的期盼,还有因为被我这个未成年人暴力审问而形成的耻辱。半是观察半是想象地,我从他的脸上解读出了这些情绪。由于受人恐惧而滋生的莫名快感就像是从松软的土壤表层钻出来的蛆虫一样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不可以。”我说。   他的脸顿时变得扭曲。   “我可没有说过只要你交代清楚就放你离开。”我话锋一转,“但是,只要你把我们带到你之前所说的小镇,我就会放你离开。”   “真的吗?”   “真的。”我说。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同时又不敢露骨地表达自己的怀疑。   我站了起来,走向柴崎。   她一直都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可以看出她既想要赶紧逃离此处、又不敢作出显眼动作的心态,我对强盗们作出的事情令她十分害怕我。当我接近她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往后倒退,背部贴到了洞窟尽头的岩壁上。   “我们走吧。”我装作没看见她的失态。   “你……”她看向不远处的尸体,“你把他们杀掉了?”   “你都看见了,不是吗?”我丢出了死亡强盗的衣服,“穿上这个吧,虽然不好看,但至少可以御寒。”   沾满血迹的衣服被扔到了她的身上,她呆了一下,随即大叫着将其丢开了。   这种胆小如鼠的反应没有像上次那样让我反感,相反,或许是因为她现在害怕的是我,所以我反而觉得自己能从她的剧烈反应中得到一种仿佛可以上瘾的触电感。我想要继续刺激她,看见她怕得抽泣却不敢站起来的可怜样子。   但是很快,就像是以前做得那样,这种心情被我压了下去。   “我打算去小镇。”我转过身,“如果你不想饿死冻死在这里,那就跟我一起来吧。”   说完,我让强盗站起来,跟我一起离开了洞窟。   走出几十米,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柴崎也走出了洞窟,正在小跑着接近过来,但是在接近到十几米的时候又停下来了,看来是既想跟着我又不愿意离我太近。   我收回了视线,继续前进,顺便拿出黑色手机,将刚才得到的情报告诉给了薇奈特。   然后,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与薇奈特汇合了。 第140章 人生重启(六)   经过一个小时的跋涉,我的感应中再次出现了活人的反应,方向是左边,距离有一百多米,数量为两人。然后我立即喊停了走在前面老实带路的强盗,随即转向左边前进。后方十米外的柴崎也只好跟着我改变方向。   那两股气息并不陌生,如果我没记错,其中一人是薇奈特,另外一人则是山口或佐藤。   过了一会儿,我们到达了气息所在的位置。   只见在前方的雪地上,薇奈特和佐藤正站在那里,而在他们的旁边,又有两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一具尸体是穿着当地人衣服的成年男性,面容粗犷,身材强壮,颈部侧面遭到暴力剖开,死不瞑目;另外一具尸体是山口,头盖骨被劈裂开来,脑浆往外流出,面部被血液涂得一塌糊涂,只能凭借衣服和并不强壮的身材才能辨识出来身份。   佐藤的手里拿着一把沾满泥土的单手斧,正在以斧代铲挖掘地面。当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艰难地挖出了一片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方洞,随即将山口的尸体推了进去。   在那把斧头上,我看见了些许血迹,恐怕这就是杀死山口的凶器了。   柴崎看见了这一幕,本来就被冻僵的脸庞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佐藤在专注着自己的事情,对我们的接近不闻不问;而薇奈特早就注意到了我们,等我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这才消沉地说出了话。   “山口被杀了。”她叹息一声。   在这片冰天雪地,她依然穿着那身女生制服,光滑的大腿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被冻得泛出了病态的颜色。我直接向她提问:“发生了什么?”   听见我的声音,柴崎好奇地拉近了与这边的距离。现在的她已经多少地冷静下来了,或许也明白了我对她并无恶意,只是依然不怎么敢与我说话。而我给她的强盗衣服她也穿上了,虽然还染着恶心的血迹,但是终究比不上御寒的好处。   我同样早已穿上了强盗的衣服,不是为了御寒,而是为了接下来抵达小镇之后可以少去一些无谓的关注,至于沾着的血……完全可以推脱为动物血。   薇奈特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不敢逃跑的强盗,随即向我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不久前,薇奈特还没找到佐藤和山口的时候,这两人就与我和柴崎一样,遇到了一伙强盗。   强盗们看见“奇装异服”的两人,兴许也是觉得碰到了肥羊,也不废话,立刻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而两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转身就跑,试图摆脱这一伙凶神恶煞的陌生人。   然而……好景不长,尽管靠着没有负担的优势甩掉了大多数强盗,可仍然有一个跑得飞快的强盗紧追不舍,甚至还成功地追上了他们。   那强盗手持单手斧,劈开了山口的头盖骨,使其当场毙亡。而目击到好友死亡的佐藤则停止逃跑,在愤怒的驱动下舍生忘死地冲向了强盗。   最后,凭借强盗的大意、自己的急智和不可或缺的好运,佐藤奇迹般地夺走了强盗的斧头,然后反过来劈开对手的颈部,从这场九死一生的厮杀中幸存了下来。   独自一人的薇奈特在山口被杀的时候就听见了这边的喊叫声,随即以全速赶来,然而生死的战斗总是瞬息之间见分晓的,当她赶到之后,佐藤已经杀死强盗了。   顺带一提……由于角度和注意力的关系,佐藤没有发觉到薇奈特是以多快的速度赶到现场的,而后者在冲到几十米外的时候也看见了前者的战斗过程,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佐藤其实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嫌疑。   这段内容薇奈特说得比较隐晦,旁听的柴崎听得一头雾水,只有我听懂了她的意思。   此时,为了埋葬好友山口的尸体,佐藤用斧头勉强地挖出了一个坑洞。当薇奈特解释完毕的时候,他也已经埋完了。   “本来我打算帮忙,但是他说想要自己一个人完成。”薇奈特看了一眼佐藤那边。   在埋完山口之后,佐藤又从附近捡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堆叠在地上,算是做了个简易的墓。接着,他在墓前坐了下来,背对着我们这边。在寒冷的风中,他的肩膀细微地颤抖着,依稀地传来了不规律的哽咽声。   “听说佐藤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柴崎小声地说,“山口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在我看来,山口只是一个很吵的男生而已,印象也谈不上好,可是对于佐藤来说,山口大概是无可替代的挚友吧。在形单影只的放学后,或许也只有自来熟的山口会主动找这个说话难听的男生搭话。我能想象出那一幕画面。   接着,我脱掉了身上的强盗上衣,递向薇奈特。   “给我的?”她愣了一下。   “你穿得太薄了。”我又脱掉了自己的裤子,“我的力量可以抵抗寒冷,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在这条强盗的裤子下面还有一条学生制服的裤子,所以不用担心看上去不雅。   薇奈特犹豫了一下,随即接过了我递过去的衣裤,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说。   很快,她就穿上了这身衣服。   本来她给人的印象是那种好学生的感觉,但是在穿上强盗的衣服之后顿时就显出了一股奇妙的反差,而且因为不合身的关系,这身肥大的衣服让本来就又矮又瘦的她看上去更加小巧玲珑,这使得向来喜欢娇小女孩的我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呃,很奇怪吗?”她难为情地问。   “这种时期也顾不上这种小细节了吧。”   “话是这样说……”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袖管,“唔,也对,是我太矫情了。”   这时,佐藤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强盗尸体旁边,然后将尸体穿着的衣服全部扒了下来。接着,他来到了我们的面前,神态显得十分疲惫,泪痕还挂在双颊上,右手拎着的单手斧让他多出了少许凶悍的味道。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他说,“我们走吧。”   ……   先是柴崎,又是薇奈特和佐藤,与他们汇合的经过令我加深了自己的推测,即仪式参与者们的传送落点都是比较接近的。如今六个部员已经有四个成功汇合,山口的死讯也被确认,只要再找到部长,“找到部员们”的指令就能得到完成。   薇奈特的指令也同样是这个。   为了尽快找到部长,我们没有着急前往小镇,而是先花了几小时的时间探索了一遍附近区域。有我的气息感应在,这个过程不会太过复杂。但是很遗憾,直到下午,我们都没能找到部长的踪迹。   我们都不擅长野外求生,被我俘虏的强盗也不值得信赖。所以尽管遗憾,可我们只能先让强盗带路去小镇了。   在路上,柴崎将我的事偷偷地告诉给了薇奈特和佐藤。她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蔽,但还是被我察觉到的。不过我并没有阻止她,因为这不是什么必须要隐瞒的秘密。   过了一会儿,薇奈特接近了我的身边。   “柴崎把之前的事都说给我听了。”   我问:“你也反对我杀死那两个强盗吗?”   “如果是以前的我,倒是很可能会这么做,但是现在的我再怎么说也是经过四次剧本的调查员,杀死敌人是理所当然的,这我明白。”她用通透的紫色双眼注视着我,“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宁海,在你看来,人命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含糊了。”   “那我就问得具体一些。”她十分认真地说,“以你的本事,就算是为了要让强盗屈服,接受你的审问,也没有必要先把他的伙伴都杀死。你可以选择先展示自己的力量,甚至对他们施加剧痛,让他们明白自己无处可逃……要是实在不行,那么杀死他们也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罪过,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想要杀死你们的。可你却跳过了那些尝试,直接选择了杀戮的办法,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但是如果要细究理由,那也不是得不出来。这大约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中,敌人的性命本来就是不值得重视的,因此在可以对敌人生杀予夺的前提下,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死。薇奈特的问题我清楚,她想要知道我在面对一个很可能是“杀不杀都无所谓”的情况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杀死,可对我来说,选择不杀才是需要问为什么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与她之间的区别了。   像是这么一本正经地思考杀与不杀的问题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而思考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也充满了不能宣之于口的偏激味道。是的,我明白自己的心态是偏激的。虽然从感情上来说,我无法体会到自己有偏激的倾向,但这或许也是我的偏激性的明证之一。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她也没有追问下去,我们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没过多久,佐藤也走了过来。   “我听说你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他开门见山地说。   我没有废话,直接拿出打火机,用念力将其悬浮起来。   他对打火机注视了几秒钟,随即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仪式会导致这种后果吗?”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我的力量是天生的,与那些神秘学知识无关。”   “那么,对于部长的事,你知道多少?”他说,“不好意思,我的口气可能不好,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   “你也在怀疑他?”我反问。   “不仅仅是怀疑,已经接近确信了。”他脸色阴沉地说,“如果说这莫名其妙的空间转移可以用仪式的事故来解释,那么如今在我脑子里的异世界语言知识又是什么?我们都拥有这份知识,而变化的转折点是仪式,所以这几乎肯定是仪式导致的。我不相信一个失败的恶魔召唤仪式会变成这种样子,如果这种变化才是仪式的真正效果,那才合理。”   在之前寻找部长踪迹的途中,我将这里是异世界的事情扼要地说明了一遍,因此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目前,已经明确的仪式效果有两个:一,将参与者传送到异世界;二,把异世界语言灌输给参与者。   这两个效果很明显是“配套”的,并且与召唤恶魔毫无关系,只要冷静下来,谁都能凭借手头的线索推理到“这很可能才是仪式的真正效果”这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部长举行仪式的动机就蒙上了一层悬念。   他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将包括自己在内的部员们传送到异世界,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种仪式的知识,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归根结底,这个地方到底是真实的异世界,还是一个看似真实的幻境?   “只有先找到部长,才能再谈其他。”我对他说,“无论是探明他的目的也好,回到本来的世界也罢,都是这样。”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看上去足够冷静,可我却感觉他的眼神有些麻木,山口的死亡对他造成了十分沉重的打击。   不时地,他会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向走在前面带路的强盗,而后者也察觉到了这件事,总是不自在地回头观察,偶尔还向我看来,像是在担心我会拿他替伙伴出气。   柴崎走在队伍的最后,我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可是每当我回头,她又会胆怯地避开目光。   之后,天色逐渐暗淡。   时间到了傍晚,前方几百米外出现了人类集落的踪影,一座座低矮的建筑物在雪原之上鳞比栉次地立着,一股股白色的炊烟随风向着斜上方飘荡,隐隐约约地可以听见居民们的声音传递过来。   我们在一处雪坡上停止了前进。   “那个地方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小镇了。”强盗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的脸色,“按照之前的约定……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第141章 人生重启(七)   强盗话音刚落,薇奈特、佐藤和柴崎就将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就说:“你走吧。”   强盗如蒙大赦,激动地后退几步,转过身快步走出一段距离,随即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我们这边一眼,在确认我没有作出背后偷袭动作的迹象之后就彻底松了口气,用比起刚才更快的速度拔腿跑走了。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随即收回目光,不打算再对他做什么。   诚然,若是就地将他杀死,而不是选择放他逃走,在安全上会显得更有保证,但是……一来,如果我真的作出了那种背信毁约的动作,那么就会让我与身边的三人、特别是与薇奈特的关系变得更加僵硬;二来……自屋主事件之后,我也开始对自己的承诺上心,产生了要重视的念头。   过去的我不会特别重视自己的诺言,就是刚才真的杀死了强盗也不足为奇,但是现在,自从意识到了在遥远的其他世界,有一个人比起我自己还要更加重视我的诺言,会因为我说出了一句毫无保证的诺言就高兴地露出笑容,我就再也无法再像过去那么漫不经心了。   况且……即使这强盗真的搬来了援兵也无妨,别说是再找来两个同伴,就是再找来二十个也构成不了像样的威胁。   薇奈特挨近了我,小声地说:“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杀掉他。”   “那样做你会生气的吧。”   “我不会生气,但是……我确实十分不赞成那么做。”她说。   我记得上午在与她提起杀死强盗的两个伙伴一事的时候,她也有说过“如果是以前的我很可能会反对”这样的话,这说明在几次攻略剧本的经历中,她也在或主动或被动地改变自己的处世态度,从“反对杀戮”,变成了“反对没有必要的杀戮”。尽管还能看得出来以前的形状,可现在的她确实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这一点放在我的身上也一样。   成为调查员之前的我既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杀戮,也不会那么重视自己的诺言。坏的变化和好的变化正在同时发酵,造就了现在的我、现在的宁海。   我们开始前往小镇。   片刻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外面没有围墙和篱笆,所以我们直接就进了小镇的内部。这里的建筑物就与当地居民的衣物一样充满了与所谓的中世纪风格相近似的“古风”,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显得格外粗糙,材料大多是木材,也有石头堆砌的屋子,高度都不超过两层,外墙镶嵌的窗户也不是透明的玻璃做的,而是整块的活木板。或许这在当地人看来理所当然,但在我们这些现代人看来却是不够方便。   街道并不宽敞,路面依旧是雪地,不过因为行人们的踩踏而变得扁平又坚硬,行走时容易打滑。   周围的行人数量不多,一条长街上估算下来只有十七八个。或许是营养不足的关系,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健康,穿着设计风格简陋的粗布衣服。其中几人向我们一行人投来了视线,穿着沾血衣服的三人没怎么被关注,倒是我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被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   顺带一提,佐藤现在穿的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强盗的衣服。   突然,我们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响亮的鞭打声,一道粗俗而惹人生厌的嗓音响了起来:“给我搬快点!”   我们看向那边。   在十几米外,两个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正在搬运着有课桌那么大的沉重木箱,步伐缓慢而艰难,后面有一个手持细鞭的男人正在鞭策他们,口中骂骂咧咧地,说出来的话非常有侮辱性,令听着的人都不由得火冒三丈。   柴崎看上去有些不安,身体朝我这边挨近了点。   “奴隶?”佐藤的神色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反感。   那男人注意到了我们这边,转头看过来,视线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也不多加关注,回头继续鞭策那疑似奴隶的两人。   两人尽管身材强壮,可却不敢反抗那男人,只是继续沉默地搬运木箱,无论男人说出何等侮辱的话都不抬头,一声不吭地经过了我们的身边。   很快,他们就都走远了。   “真是野蛮。”佐藤低声说。   刚才发生的一幕,可能就好像我们在野外遇见的强盗一样,也是这个落后世界的常态之一。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柴崎小心翼翼地问。   “先去旅馆……不。”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制服,“先给我买一套衣服的时间吧。”   “我们也要买几件。”薇奈特说,“虽然衣服的血迹可以清洗,但总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也容易遭到怀疑。”   这个建议没有人反对。   接着,我们随便找了一个行人,询问买卖衣物的地方。   行人看着我们的穿着,神色狐疑地问:“外乡人吗?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处理猎物的时候喷溅到身上的。”佐藤率先回答。   “是吗?”行人还是没有完全放下疑心,“店在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看见门上有衣服标志的屋子就到了。”   虽然怀疑,但是他没有问东问西,直接指出了路。   “谢谢。”佐藤说。   与像是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的柴崎相比较,他的表现堪称优异。杀死强盗的事件证明了他的勇敢,对部长的嫌疑推测证明了他的冷静,现在主动回答行人问题的动作则让他看上去有了少许的积极性。之前我还在想他会不会因为山口的死亡而一蹶不振,可现在看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我把自己放在了优越的位置,但是我确实很看好他。   然后,我们按照行人指的路前往距离这里不远的衣服店,在店主怀疑的目光下购买了四套廉价的当地人衣服,接着在外面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穿了上去。钱用的是从强盗尸体那边搜刮得来的,穿衣时谁都没有脱掉里面的学生制服。这固然有天寒地冻的因素,但也是顾及到了身边的异性和可能经过的行人们。   过了一会儿,我们问到了当地的旅馆地址。   我们毕竟是生长于现代社会,面貌与当地人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但这次的问路比起刚才终究是少了一些怀疑。抵达旅馆后,我们租了两间双人房,一间归薇奈特和柴崎,一间归我和佐藤。   房间从门口走到尽头的墙壁仅仅需要六到七步,里面只放了两张简陋的床铺。只要掀开那层一指厚的床单,就能看见下面铺满的稻草。尽管木质的地板和墙壁上有着不少污渍,可起码没有什么垃圾和气味,打开外墙的活木板就能通风——不过灌进来的也都是冷风。   “至少足够便宜。”佐藤自言自语地说。   我坐到了床铺上。现在这个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   “宁海,你知道复活死者的办法吗?”佐藤冷不丁地问。   他还在想山口的事吗?   “不知道。”我说,“我之前也有说过,我的力量是天生的,不会那些神秘学的知识。”   其实我是知道的。在上上次剧本,我在某个欧美小镇见识过威廉姆斯医生误将亲生父亲理查德复活所导致的死者苏生事件,不过那里对佐藤来说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异世界,我也不知道异世界的法术能否照搬到其他世界使用。   “是吗……”佐藤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色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有意试探他的水平。   “当然是与你和月乃濑一起行动,先从找到部长开始。”他说,“我听说这片雪原非常辽阔,如果没有地图和向导,那么想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我们却依旧侥幸地汇合了,这说明身为仪式的参与者,我们被传送到这个世界的落点十分接近。这一点对于部长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只要以这个小镇为据点,出钱悬赏,让当地的猎人们帮助我们一起在周边地带搜索部长的踪迹……虽然不敢说是很有把握,但是比起我们自己搜索要有把握得多。”   我听完了他的话,随即说:“你刚才说……我和薇奈特?”   月乃濑就是指薇奈特。   “你们是一伙的,不是吗?”他平静地说,“虽然我看不出来月乃濑有什么特殊的力量,但是在学校的时候,她和你可没有那么亲近,而她在之前的态度也远远没有柴崎那么慌乱,说是处变不惊不为过……我想,她很可能也有某种不下于你的特殊之处,而你也对此知情。”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们已经开始合作了。”   被他猜对了,不过我并不意外。   在之前,薇奈特并没有掩饰与我接触时的态度。毕竟事到如今都到了这种与现代社会绝缘的地方,我们其实都不在乎佐藤和柴崎怎么看自己了。而薇奈特之所以不暴露自己的力量,可能也只是因为怕解释麻烦而已。   不,或许也只是因为不想给这个世界的自己添麻烦?   在通关剧本之后,这个世界的我们八成会回归现代社会,这对于我们这种资深调查员来说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佐藤带着充斥身心的疲惫先一步睡着了。   我躺在不怎么舒适的床铺上,看着不干净的天花板,过了一段时间,也陷入了睡眠。   ……   之后,经过了三天的时间。   就像是佐藤提议的那样,我们想方设法地找到当地的猎人们,用剩下来的钱进行了悬赏,希望他们在狩猎的时候能够留意周边的痕迹,提供有关于部长踪迹的线索;同时,我和薇奈特也在白天离开小镇进行搜索,增加找到部长的几率。   期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因为贪婪我们的钱,又看我们势弱,所以就有几个猎人在晚上找上门,企图勒索财物。他们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当时我就在现场,他们都被我打断了非惯用手臂的骨头,丢了出去。之后他们仗着地头蛇的优势,搬来了更多的援兵,还是被我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不过出了这种事,我和薇奈特也不好只留佐藤和柴崎在小镇,因此后来每当一人出镇搜索的时候,就有一人会留下来负责保护那两人;而猎人们在被我教训之后,我们也再难以对他们的积极性抱有期待了,藉此找到部长的成功率明显下降。   好在……我们收集到一条情报,从中获得了突破口。   情报的内容是这样的:   如今我们所在的雪原,作为王国的边境,其实在十八年前并不是王国的一份子。它被当地的原住民——被称之为“冬民”的民族所占据,持续了数百年的漫长时光。   然而在十八年前,因为雪原被王国判断为战略要地,将领们认为如果不打下这块土地,那它就有可能会在日后变成外国攻打的有利入口,所以王国就出兵侵占此地,将试图反抗己方的冬民们杀得七零八落,一时间血流漂杵。   我们在刚进入小镇的时候看见的两个奴隶,其实就是战败之后的冬民。   除了成为奴隶的、躲藏起来的、逃到外地的,冬民们还有一批人建立了反抗组织,四处游击王国势力。   率领反抗组织的人是所有冬民之中最强大的战士,据说能够徒手举起载满货物的马车,正面撞翻冲刺的战马,还被过去被冬民们崇拜的至高无上的大长老施加了魔法的力量,能够共享旗下战士的视野,在打仗一事上如虎添翼,曾经狠狠地让入侵雪原的王国将领吃了个大亏。   而这个大长老……就更加夸张,据说他死亡之后可以转生到其他人的身上,一次又一次,如此已经延续了自己超过三百年的人生。   三天前,一个自称大长老转世的人与反抗组织取得联络,并且当天就高调地让现任首领下台,取而代之成为了新一任首领。   这个人与我们一样,是一名十八岁左右的少年,黑色短发,身材壮实,外表老成,还穿了一身黑色的“奇装异服”。 第142章 人生重启(八)   在得到了这一条重要的情报之后,时间到了新一天的中午,我们一行四人都集中到了同一间双人客房中。我和薇奈特坐在一张床上,佐藤和柴崎坐到了对面的床,面对面地交流着对于情报的看法和互相的意见。   本来……这件事情,只需要我和薇奈特讨论就好,佐藤和柴崎即使知情好像也没多大用处,然而同样作为那场仪式的参与者,薇奈特认为这两个人也有知情的权利,并且只要他们还身怀这份特殊性,今后兴许也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这第二个理由不像是她这种性格的女孩会说出来的话,估计只是为了说服我而专门想出来的,而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看出来她心目中的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据说在攻占大雪原的时候,王国方面认为冬民们的大长老是一个十分棘手的角色,若是直接杀死他,使得他转生成功,反而会让他成为一个活跃在暗处的恐怖敌人。话虽如此,若是不杀死他,那也容易滋生危险。要知道这个大长老无论是本人的能耐还是在冬民群体中的威望都是不可小觑的。”薇奈特缓慢地说出了最近收集得来的情报,“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夜长梦多的状况,王国方面在成功地攻占雪原之后,就先是将大长老打成重伤,然后也不囚禁他,而是直接消费大量的物力人力,以三名魔法师为主持者,发动了一个特别强力的魔法……将他放逐到了其他的世界。”   如果不在这个世界,那么无论他再转生千百次,也无法对王国构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话都说到这里了,以佐藤的脑子,自然是立即明白了过来。   “然后,重伤的大长老在其他的世界完成了一次转生,之后经历十八年,再次长大成人的他使用了某种神秘的魔法仪式……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佐藤半是恍然半是阴沉地说,“这个‘其他的世界’就是我们曾经生活的现代社会,大长老就是我们超自然部的部长,所使用的魔法仪式就是那个所谓的……‘恶魔召唤仪式’。”   “怎么会……”柴崎忍不住说,“有什么证据吗?”   共同相处很长时间的部长其实是异世界的冬民大长老这件事实在过于离谱,这让看上去对部长颇有好感的她难以接受。不过话虽如此,在听过佐藤的推演之后,她的神色也是相当动摇。刚才那句质问,与其说是想要否认佐藤,倒不如说是想要否认自己心中的答案。   “没有证据。”佐藤十分坦然地说,“但是事到如今,还需要什么证据吗?我们可不是警察!你想想看,反抗组织的现任首领是三天前上任的,这与我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完全一致,再加上那些关于他的外貌、年纪、穿着的描述,还有月乃濑刚才说的大长老的事迹……有了这些信息,部长发动那场仪式的动机和手段,就完全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他所主张的,也是我所想到的。如果要说在他的推演中还剩下什么问题找不到解释,那就只有“为什么部长也将我们传送了过来”这一点而已。   柴崎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来一句反对的话,沮丧地低下了头。   薇奈特向前探出身子,抬起白净的右手,体贴地拍了拍面前的柴崎的肩膀,然后语调温柔地说:“现在只是推理而已,还没有完全断定部长就是大长老。”   这种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柴崎勉强地点了点头。   薇奈特坐了回来,接着说:“据说反抗组织已经在民间放出传言,说是会在最近对冰城发动一次以攻占为目标的袭击。”   此刻她提到的“冰城”,其实我在之前也从强盗的口中听闻过:在大雪原的北边有一座城市,被施加了让风雪和寒冷无法入侵内部的魔法。这座城市,就叫作“冰城”。曾经属于冬民,如今被王国占据,是大雪原最主要的城市。   顺带一提,过去对冰城施加了这个魔法的人……就是疑似部长的大长老。   “那个反抗组织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出袭击预告?”佐藤有些意外,“是因为部长回到他们那边了吗?还是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这个问题,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给出答案。   “无论如何,如果我们要找到部长,那就必须先找到反抗组织的踪迹。”我说,“现在我们没有这个线索,不如先前往冰城看看。”   “但是冰城不是要被袭击了吗?”柴崎担心地说,“我们去那里真的好吗?”   闻言,就连佐藤也沉默了。   一旦冰城成为战场,他们的安全必定得不到保障。   “我已经决定要去了。”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也是。”薇奈特立即附议。   柴崎吃惊地看向她,而早已知晓她和我之间的关系的佐藤并没有因此而意外。   薇奈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柴崎的视线,转而看向佐藤,问:“佐藤,你的伤还痛吗?”   “已经好很多了。”佐藤下意识地摸了摸贴在自己的左边脸颊上的白色膏药贴。   这个伤并不是他在当时杀死强盗的时候留下来的,而是今天被人打的。   上午,因为旅馆没有厕所,所以佐藤只好出门找公厕解决排泄问题,而在回来的路上,他再次看见了那两个搬运货物的冬民奴隶和鞭打他们的管理人。   这一次,或许是管理人的教训手段过于过分,或许是他自己心血来潮……总之,他居然主动地上去理论了一番。   接着,大约是那群被我教训过的猎人自知羞耻,没把事情往外传,所以管理人也不知道他的情况,被说得生气了,就狠狠地冲他抽过去一记鞭子,打到他的脸上,留下来了一道看上去特别疼的淤青。   于是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实话,这件事还真是刷新了我对他的印象,原来他是这么有同情心的人吗?我本以为他是一个更加冷淡的角色。事后我得知经过,也问过他的想法,他告诉我:其实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既不理智,也不会起到什么特别的作用。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然后他就沉默下来,不再继续回答我了。   时间回到现在。   “你们要不要去,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对佐藤和柴崎说,“我不会干涉你们的想法。”   说完,我站起来,走出了这个客房。   薇奈特也走了出来,留给他们思考的空间。   “没想到那个佐藤会做出这种事情。”薇奈特指的是佐藤被打的经过。   “我也是。”我随口回应。   我并不打算帮佐藤出气,那是他自己多管闲事的下场。   “是吗?我觉得你们有点相似,还以为你可以提前看出来。”薇奈特说。   我意外地问:“我和他?什么地方?”   “明明看上去特别冷淡,但是却会偶尔表现出人情味的地方。”薇奈特露出了微笑。   人情味?她应该是指我在上次遵守承诺放走强盗的事。但是与佐藤为了奴隶挺身而出的行径相比较,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体现出多少所谓的人情味。她的话语让我感受到,她只是想在与我的对话中强调我的“良知”,试图让我往着更加善良的方向前进。或许她本人其实并没有那种目的性,只是无意识地用出了这种谈话技巧而已。   她也好,青叶也罢,擅长与人交流的人仿佛总是能够不假思考地说出有着技巧性的话语,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没过多久,佐藤走出了房间。就像他在最初抵达小镇时说得那样,他终于作出了决定,打算跟着我和薇奈特一起行动。   柴崎很可能也知道自己无法独自在异世界生存,只好跟随我们。   事情定下来之后,我们也没有多作拖延,直接就去当地的马厩租下马车,让车夫带着我们前往此次的目的地——冰城。   然后……经过了一天。   第二天,早晨。   我们得偿所愿地抵达了冰城的城墙下面。   如果是现代社会,这段看似漫长的距离或许只需要一顿饭的时间就能抵达,但是在这个落后的异世界,凭借马车的速度,我们消耗了十多个小时的功夫才总算到了地方。按照车夫的说法,这还是小镇和冰城本来就没有那么遥远的缘故。   前方几米外的城墙看上去特别高大,高度大约在十三米左右,灰黑色岩石堆砌成的墙体缝隙中生长着少许的绿色苔藓类植物。   经过了两个穿着铁质轻甲的门卫的简单检查之后,我们通过宽敞的门洞,正式地进入了冰城内部。   里面有着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就好像昨天待着的雪地小镇的强化版:行人数量更加多,街道更加宽敞,路边占着不少摊贩,建筑物基本上都是石砖堆砌,屋顶的平均高度上升了三分之一。   并且……地上没有积雪,露出了土地应有的沙黄色。   通过城墙之后,我感受到周围的气温出现了明显的上升,温差令我产生了“这里十分温暖”的心理错觉。实际上好像也没那么暖,大约只是不至于让水自然地变成冰的水平而已。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柴崎自言自语地说,“不可思议。”   导致温差的原因就是很久以前大长老对冰城施加的恒温魔法。   这种笼罩全城的魔法看似可怕,可实际上却必须依托于大量的人力物力,魔法师本人并没有那种改天换地的力量。就好像我曾经在洛杉矶生存剧本与头狼维克多的战斗那样,纵使他有着足以令洛杉矶变成狼人圣地的超级魔法,也无法在实战中表现出他的魔法水平,只能凭借着獠牙与利爪与我进行搏斗。   当然,实际上以当时他和我的实力差,他不需要魔法也能轻松地收拾我,而我只能狼狈地抱头鼠窜,最终居然连跑都跑不掉。   据说大长老的名字也是叫作“维克多”。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因为调查员的世界不存在巧合。大长老维克多,就是头狼维克多。就好像铃奈是铃奈,田中铃奈也是铃奈一样。   下了马车之后,我们第一时间找到一家旅馆,租了两间双人房,随即商量起了之后的计划。   佐藤准备找个地方出售一些随身携带的零碎物品,比如打火机。虽然这在现代社会十分常见,但是在这个世界或许可以卖出一个高价。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接下来的过程,所以他打算先自己试试水。   我和薇奈特准备外出收集情报。   柴崎……我们对她没有其他要求,只要别生事就可以了。事实上,她也不是什么会惹是生非的人,在这方面她还是足够令人放心的。   冰城没有那些上门勒索的猎人,因此也不需要特地留下来一个人看守防备。   之后,我们开始分开行动。   到了中午,不擅长收集情报的我一无所获,薇奈特那边倒是有所进展。   她给我打来一通电话,提到了自己正在试图潜入当地的监狱。   “根据我得到的信息,冰城只有一个大监狱,所有的罪犯,无论罪行轻重都会被关押在这里面,其中也包括了当地的治安部门捕获的隶属于反抗组织的冬民。”她对我说,“我打算从里面抓出来一个冬民,审问反抗组织的情报。”   我没有问她要如何潜入,而是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问:“审问?你吗?”   我可不觉得她是擅长审问的人才,或许在这方面她比我都不如。   “我有特殊的审问办法。”她对此避而不谈。   “如果你在晚上之前还不回来,我就会当作你已经死掉了。”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回来的。”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挂断了这通电话,然后走出人迹罕至的小巷,看向周围。   从被传送到这个异世界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我愈发地感受到了这里的真实性。虽然薇奈特曾经提出过这里是幻境的假设,而我如今依旧拿不出这里不是幻境的决定性证据,但是我的直觉却在告诉我: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是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我已经不再怀疑这一点。   但是……既然这里是真实世界,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部长所举行的神秘仪式,就是铃奈正在追求的“跨越世界的力量”?   将大长老放逐出这个世界的魔法,是不是也能够被划分为这一类力量?   如果是,那么……我又要怎么做,才能将其拿到手?   忽然,我发觉有一道充满杀意的视线投注了过来。   方向是身后,距离是二十米,威胁度弱,正在以正常步速接近中。   我没有回头观察,没有移动,就像是还在发呆思考一样,站在行人们来来往往的街道中央,耐心地等待着那个用这种目光注视我的家伙接近自己。   过了一会儿,那人走到了我的后方一米外。   下一瞬间,杀意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剧烈膨胀。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尖锐的寒光在视野中猛地亮起,直奔面门而来。 第143章 人生重启(九)   光天化日之下,熙熙攘攘的长街中央,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陡然爆发。   就在身后的刺客对我发起攻击的那一刻,我小幅度地转过身体,看向后方,视野中寒光乍起,一股强烈的尖锐感直冲我的眉心袭来。闪避的余地只在眨眼间,这一瞬间,我看清了寒光的本体,这是一把银色金属质地的锋利匕首,而握住它攻击我的刺客则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青年,他的面容英俊,神色冷漠得像是城外的冰雪。   我立即偏过了头。   刀尖、刀刃、紧握刀柄的手掌、黑色袖管包裹的胳膊依次按顺序弹指间掠过我的耳畔,扯起的强风吹动了我的头发。在凭借直觉预读对手攻击轨迹的前提下,我轻轻松松地避开了这次攻击,同时有一个疑问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他为什么要杀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所以与他之间应该不会有私仇,而这个世界的宁海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异世界有我不认识的仇家。   虽然只是一次攻击,但是仅从他这熟练而快速的动作来看,我也能得出来他对杀人一事十分熟悉的结论。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个受人雇佣的刺客。假设事实确实如此,那么雇佣他的人又是谁?   曾经被我放走的强盗?被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的猎人们?   面前的刺客首击未果,脸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同时他迅速地撤回胳膊。在撤到刀刃对着我的侧脸的时候,他的发劲方向突然一变,由收手改成侧切,往我的侧脸冰冷地切来。   我后退一步,撤出了他的攻击半径。   刺客立即上前一步,又将我纳入他的臂展之内,随即再次果决地发起了一记闪电般的刺击。   我从他的身上瞧出了训练有素的味道,再次确认了他是受人雇佣的刺客的事实。不过我不认为他是强盗或猎人们所雇佣的,我们一行人在离开小镇的时候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目的地,而如今抵达冰城也没过多长时间,以这个世界的落后的通讯与交通条件,除非那些人有魔法师协助,否则不可能立即就让刺客站到我的跟前。   那么,雇主会是谁?   我能列出的仇家名单已经被刚才的推理所清空了。既然如此,我就只能从认识我们的角色身上着手,毕竟如果不认识我们,那就不可能会针对我们起杀心。而这种角色,其实也就唯独一人:曾经的部长,现在的反抗组织首领,大长老维克多。   就算是在灵力加速思考速度的特效下,我也只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些。刺客的刀尖已经送到了我的胸前,而周围的行人们也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人驻足观看、有人想要尖叫、有人试图远离、有人来不及作出动作,各种各样的反应在我的视野中变化纷呈,又在高速的思考面前显得无比迟缓,犹如电影的慢镜头。几米外,一个大人正在拉扯小孩远离,小孩手中的肉串掉落,看上去居然像是停止在了半空中。   在这个缓慢无比的世界中,只有我在以正常的速度运动。   我抬起右手,一把抓住了刺客持匕的右手腕,猛地用力。   他的腕部内顿时响起了仿佛塑料袋被大力搓揉的怪异动静,里面的骨头被我一下子捏得四分五裂,以后再也不能拼接起来,而他的脸色还来不及变化,依旧停滞在刺出匕首时的面无表情上。   接着,我松开了右手,收了回来。   然后时间恢复流速。   刺客的脸色剧烈扭曲,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即松开匕首,后退出去几步,仿佛即将跌倒在地。这一回轮到我上前一步,赶在匕首落地之前,我快速地踢出一脚,正中匕首柄底。在碰撞中获得动能的匕首立即犹如弩箭般弹射而出,以连我本人都无法反应的疾速命中了他的左小腿,随即直接贯穿肌肉骨头飞出去,整把没入了他的身后十几米外的地面中。   站在匕首落点旁边的行人面露呆滞,接着吓得大叫起来,转身就跑。其余的行人们也纷纷有所动作,街道变得人声鼎沸。   “杀人了!”   “快叫卫兵过来!”   “卫兵们就在街头那边,已经在跑过来了……”   “发生什么了?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那个少年的身手好快……”   “不是,是那青年先想刺少年的,我看见了……”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行人们各异的反应都被我纳入眼中,同时我看见了几十米外有四个正在往这里奔跑过来的卫兵。被我弹指间废掉右手左腿的青年痛苦而绝望地跌坐下去,抱着被自己的匕首贯穿的小腿失声惨嚎起来。不难想象他此刻的心境,身为一名刺客,转眼间就肢体残疾的味道一定是非常不好受的,但是我不打算体谅他的难处。他想要杀死我,他应受的下场还不止于此。我准备带他离开这里,用尽手段地拷问,让他吐出幕后主使的情报。   不对,这样不行。我又否决了这个念头。   现在的我即使能带上他逃离现场,也无法在这陌生的冰城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而一路上目击到我带着他的行人们则会成为卫兵们顺藤摸瓜找上门的可靠条件。我可不想还没来得及拷问两句就被别人搅黄好事,而且再继续增加目击者也会提升我之后被当地“政府”通缉的几率。现在逃离的话,很可能还能凭借这个世界的落后条件逍遥法外。   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他。   薇奈特说过,冰城只有一座大监狱,犯人们无论罪行轻重都会被丢到那边,眼前的刺客之后无疑也会被押送到那里。   我决定先放下刺客,到了夜晚再潜入监狱,将他带出来。   此刻,卫兵们已经大呼小叫地赶到了十几米以内的距离。   我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奔跑起来,撤离了现场。   一段时间之后,我来到了一条无人的空巷中,拿出手机,向薇奈特打去一通电话。   很快,她接通了。   “你那里有发生什么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呃……没有。”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将自己先前遇到的刺杀说了出来。   按照我的想法,如果雇凶刺杀我的幕后主使真的是部长,那么他的目标就很可能不止是我一个人,而是自己之外的所有仪式参与者。毕竟就目前来看,这个世界的宁海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特别“关照”的特殊性。虽然我无法为他找出足够合理的杀人动机,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了一下薇奈特那边。   “我没有遇到刺客。”薇奈特说。   “那就好。潜入监狱的事情怎么样了?”   问到这里,我才想起来,要是刚才薇奈特还在潜入过程中,我的来电就有几率导致她出现破绽。刚才满脑子都是刺杀的事,不小心顾此失彼了,真是失态。   “对不起,我没顾及到你那边的情况。”   “啊,没事。”她不知为何好像有点高兴,“原来你也会担心别人啊……唔,放心,我现在回到旅馆了,佐藤和柴崎也都没有出事。至于潜入的事……抱歉,我搞砸了。”   我记得她说过自己有隐身的特权,这理应是潜入的利器才对,可她居然也失败了吗?   现在不方便细谈,我打算之后再面对面与她对话。   “没关系,你不用对我道歉。”我说,“我马上就回去,电话先挂了。”   “嗯,一会儿见。”她说。   我挂断了电话,随即离开小巷,前往旅馆。   ……   经过稍许的迷路,半小时之后,我回到了旅馆,在走廊上推门而入。   薇奈特、佐藤、柴崎……这三个人正齐聚一堂,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个陌生人待在里面。   “她是谁?”我直接发问。   这个陌生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年纪大约在十六岁左右,面黄肌瘦,半边脸被烧伤的疤痕爬满,破破烂烂的粗布衣的缝隙下面露出了布满暗红色鞭痕的干瘦躯体,看上去十分可怜。此刻见我看过去,并且用近似质问的口吻说话,她畏惧地缩起了身子,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她是……”柴崎正想解释。   “等等,柴崎。”佐藤拦下了她,“由我来解释。”   接着,他看向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花了三分钟的时间,他向我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在中午之前,就像是一开始他对我们说过的那样,他在冰城中四处走动,打算出售自己身上的打火机之类的零碎物品,赚取金钱。且不论他打算怎么预防可能会因此而出现的不怀好意之辈,我想他既然揽下了这活,那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总而言之……后来他确实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地出售自己的打火机,赚了一小笔钱,也不愧是被很多海外名校争相邀请的高材生。   接着……在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了一个正在出售冬民奴隶的商人。   而那奴隶,正是如今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孩。   不用想,既然她都在我的面前了,那就说明佐藤肯定是再次对冬民奴隶滋生了同情心,并且用自己赚到的钱买下了她。按照佐藤的说法,因为找不到愿意购买女孩的顾客,所以商人正打算要给她绝食,让她饿死,以减去一笔不多的支出。   “我愿意接受惩罚。”佐藤像是做好了觉悟。   “等等,佐藤你没有被惩罚的道理吧?”柴崎连忙说,“你卖掉的是自己的打火机,花掉的也是你自己的钱,你想做什么都……”   佐藤用话语打断了她:“我们现在是在接受宁海与……”他停顿了下,“……是在接受宁海的保护,所以,随便在队伍里增加无关者……这种自说自话的行为是绝对不能被提倡的。”   看得出来,他本来想提起旁边的薇奈特,但柴崎似乎还在以为薇奈特与她一样是一般人,所以他就立即订正了自己的话。   “我做了任性的事。赚来的钱本来也该统统上交给宁海,但是我却花掉了。”他平静地说,“我不会找借口,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   奴隶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既然你明知这是不理智的举动,那你为什么还要做?”我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薇奈特也表现出了关注的态度。   上次佐藤回避了我的问题,这次我不会再让他缄默下去了。   其实我并不在意他同情心泛滥购买奴隶,但如果说这奴隶是一个冬民,那么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要知道,就在刚才我受到了一起刺杀,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如今身为反抗组织首领的部长,而反抗组织的成员们又都是冬民,这不免让身为调查员的我对基于巧合出现在身边的冬民报以警惕。眼下这女孩看上去只是一介冬民奴隶,可谁又能保证,她不是又一个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刺客或者监视者?   或许佐藤恰巧遇到她和商人的过程,也只是部长出于对佐藤性格的了解而设计的一出演戏。   当然……至于在这个假设中部长之所以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动机,我倒是给不出来,就好像我不知道部长为什么要杀我一样。   佐藤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人,不应该只做‘正确的事’。”   我等待着他的下文。   “冬民们被王国打败,幸存者变成奴隶,这是弱肉强食,体现出来的是物竞天择的真理。既然如此,那么我们顺从它自然也是正确的事,甚至没有比这更加正确的了。”佐藤缓慢地说,“但是我觉得,正确和认同是两回事,这个世界上存在正确却不值得认同的事,也存在错误却鼓舞人心的事。如果我们人类选择了弱肉强食,凡事只考虑自己的利益,那就与野兽无异。这种正确,也是可以丢掉的。”   “佐藤……”柴崎错愕地看着他。   “我的父亲虽然很早就去世了,但是我还记得他的教导。”佐藤的声音十分认真,“他对我说:人可以活得不正确,但一定要活出正直。”   说完,他直直地注视着我,好像自己也被自己的话所鼓舞了,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在他之前讲到“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真理”这些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接下来的话也一定会十分幼稚,就像是在初中课堂上神游物外思考人生与宇宙的“中二病”学生一样,用苍白而偏激的长篇大论说出自己的未熟心态。而事实上,即使他讲到最后,还抬出了自己已故的父亲,我也依然不觉得他的话语有多少说服力可言。   或许他的想法还不止于此,他还有很多没讲完的心思,只是出于和我一样很少交朋友的缘故,他的口才也不怎么样,只能言尽于此。   即便如此,我也决定认同他的理由。   因为我也做过不理智、不正确、不聪明的傻事,在屋主事件中,我就在还不知道木牌是失败品的情况下,作出了要去帮助铃奈的决定,所以对于他这一番正确与正直的简述,我有着一份不足为他人道的认同。我想,如果可以,那么我也愿意做一个不正确也无所谓的正直者。   但是我依然不会答应留下来这个奴隶女孩。   既然佐藤想要留下她,那么就让他们两人离开队伍,之后如果佐藤因为奴隶女孩而死亡,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是他为自己的正直而理应支付的代价。   我认同他的想法,可我不会替他的正直买单。 第144章 人生重启(十)   人是无法轻易明白自己的心灵的,要不然也不会诞生出来心理学这门学问。   一直以来,我都无法完全看清自己的内心:我在拒绝神秘团伙主张的弱肉强食论的同时,也在用暴力不择手段地虐待自己的敌人;在明白抽身而退才是理性选择的同时,却又在屋主事件中对铃奈施以援手。如此看来,我既不正义、又不正确,却始终没有彻底地堕入邪恶与错误之中。这种不干不脆的感觉真是太不舒服了。到底是正义还是邪恶,我这个半吊子就不可以利索地投身于其中一边吗?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但是我发自内心地对邪恶有着一股强烈的抗拒心理。这使得我总是不至于被躁动的性欲和暴戾所吞没,沦为一个“随心所欲”的恶棍。   而经过这次问答,我进一步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在除了正义和正确之外,还存在着“正直”这一选项。   所谓的正直,指的就是贯彻自己的念头、并对自己厌恶的事物说“不”的勇气——这一条解释其实与词典中讲述的正直有着细微的出入,但是我打算以此定义自己一直以来的行径。在我的内心深处,也一定存在着对于这种被我错误解读的正直的向往。   然而佐藤坚持的正直与我无关,我不会包容他的任性。   他在购买奴隶女孩的时候并不知道我遇刺的事实,所以当然也推理不出自己碰巧接触的冬民的可疑性,但是事已至此,他估计也不会再把奴隶女孩退回去了。要是他继续坚持,那我就只能想办法让他与奴隶女孩脱离队伍。   正当我打算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旁听我与佐藤对话的薇奈特突然发出了声音:“宁海,等一下。”   “怎么了?”我转头看向她。   她会在这种时候插入进来并不出乎我的意料,说的多半也是希望我网开一面的话吧。   现在这种情形搞得我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样。但说实话,我完全没有高高在上应有的得意感,反而因为对方是自己人,所以觉得比较麻烦。   “我想跟你私下谈谈。”薇奈特说。   “好。”我没有回绝。   随即,在柴崎一头雾水的视线下,我们离开这间客房,来到了外面走廊的尽头,然后开始了私底下的对话。   “那个女孩没有问题。”薇奈特开门见山地说。   看来她也能从我遇刺一事中推理到此刻的奴隶女孩的可疑性。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什么会这么说?   “理由。”我言简意赅地问。   “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女孩,并且对她进行了审问。”她说,“所以我知道,她是清白的。”   “又是你那个‘特殊的审问办法’?”我问。   以她的善良性格,在审问的时候估计是不会对目标造成肉体的疼痛或者心灵的压力的,那种办法的真面目很可能是某一种超自然力量。   她点了点头。   我试探地问:“方便展示一下吗?如果是特权,那就算了。”   “不,不是特权,也不是我本来就持有的力量,而是我在某一次剧本中得到的特殊能力。”她像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角,“要是用得次数多了,就会出问题,所以不方便为了展示而使用。”   听上去真是麻烦,而且还不知真假。我本想问问具体是什么能力,但如果她是在欺骗我,那么现在也完全可以当场编造出来一个虚假的能力信息,而她既然没在之前就告诉我这种能力的存在,那想必也是倾向于保密的。想到这里,我跳过了这个问题,继而说:“希望你没有骗我。”   “我是不会欺骗你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好。”   见她用自己的信用保证奴隶女孩的清白,我也不便再追究下去,这件事到此为止。接着,我又提起了从之前开始就十分在意的问题:“之前通话的时候,你说自己潜入监狱的计划失败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可以隐身吗?”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回答:“有一个魔法师对监狱施加了探测气息的结界,未经登记的人进去就会响起警报。我起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找了个角落躲藏起来,听经过的狱卒们的对话才明白了这件事。”   “王国魔法师的数量不是连十个都凑不齐吗?”   “似乎刚好有一人在这个冰城坐镇。”她无奈地说。   真是不凑巧。   不过,如果只是探测气息的结界,那我倒是可以攻略。当然,前提是狱卒们提起的气息和我所知晓的气息是一回事。相同的词语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含义是很正常的事情,又何况是在不同的世界。万一那个结界探测的其实是人体自然放射的红外线,那我就无计可施了。   “我的念力可以遮断气息。”我说,“接下来就由我来潜入吧。”   “你一个人?”她迟疑了下,“不好意思,先问一下,如果我和你同行,那么你能用念力把我的气息也遮掩住吗?”   “没问题。”   只要还在我的十米内,并且能被我感应到,那么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吧。”她说,“我的隐身可以把我接触到的物体也隐藏起来,包括穿在身上的衣服和触摸到的人类。只要再加上你的气息遮断,那么无论是结界还是狱卒们都无法察觉到我们。”   这听上去就像是理查德的隐身法术一样,令我产生了一种既视感。接着,我问:“但是你的隐身不是特权吗?这应该是有时间限制的特权吧,它还够用吗?”   “还能再用很长时间。”薇奈特用了比较谨慎的措辞。   “那就麻烦你了。”我接受了她的建议。   “不用客气。”她露出了放松的微笑,“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我,那么宁海你打算如何绕过监狱里面的狱卒们?虽然他们都是一群普通人,但毕竟都是职业的,不能隐身的话很难不被发现。”   “打倒就可以了。”   “打……打倒?”她的微笑有点维持不住,“但如果发出动静,吸引来其他狱卒的话……”   “那就再把赶来的其他狱卒统统打倒。”   我一边说,一边想起了以前的经历:在最初与铃奈相识的剧本中,为了阻止保守派势力的阴谋,我在中后期接受了黑桐寮主的刺杀委托,以蒙面刺客的身份潜入了目标的宅邸里面,期间放倒了所有发现我的门卫、看守、侍从……一路来到了目标的房间门口,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次也不会很困难,对手都只是普通人,只要我遮住面容,在第一时间对发现我的狱卒施展念力锁喉,或许就连薇奈特所假设的“被动静吸引过来的狱卒”都不会有。   最后,我还可以尝试在监狱中留下容易令人怀疑我是反抗组织成员的痕迹,就能轻易地将掳走囚犯的嫌疑转移到反抗组织那边去。   “只要把所有发现自己的人都放倒,就是完美的潜入。”我下了这个结论。   “才不是啦!”薇奈特忍不住喊了出来。   ……   下午,我和薇奈特来到了监狱的外面。   本来按照我的想法,潜入应该选在夜晚,但既然有薇奈特协助,那就不必趁着夜色行动了。反抗组织不知何时会对冰城发动袭击,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从监狱里面捞出来一个反抗组织的成员,审问有关于部长的情报,要不然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从外面看,监狱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占地面积相当于地球上的高中学校,形状四四方方的。如果将视角拉高到超过百米的高空往下俯视,那么这个建筑看上去或许就会像是一块放在地上的白色橡皮擦一样。   不知道是出于对监狱的信心还是城市规划过于落后……这监狱就堂堂正正地建在了城市的东边,而周围一带都是正常而热闹的街道。   “听说坐镇冰城的魔法师还做出来了一种能够测谎的魔法道具,被监狱的人拿来审问罪犯。”薇奈特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   魔法的使用都是耗资巨大的,想必这种魔法道具的制作过程也消耗了许多物资。   按照这个说法推理下去,部长曾经举行的仪式自然也有着不可小觑的消耗。恐怕我们看见的仪式只是表象,在那看似简陋的魔法阵之外,还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先准备。这种准备绝不是一介高中生能轻易拿出来的,也许部长的高中生身份只是掩护,他还在现代社会那边经营了隐藏的势力。   而为了拯救大雪原的冬民,他放弃了自己的苦心经营、放弃了现代社会的物质享受、放弃了从与王国的斗争中抽身而退的大好机会,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卷土重来,拯救同胞于水火之中……   这背后所体现出来的坚韧意志,无疑也是“正直”的一种。   “我们进去吧。”我说。   薇奈特站在我的右边,嗯了一声。   接着,她停顿了一下,伸出洁白的左手,牵住了我的右手。   为了带动我的隐身,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被女孩主动牵手对我来说还真是罕有的经历,特别是薇奈特也是容貌可爱的异性,从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和柔软微黏的触感令我的心情有点静不下来,而她好像也在紧张,手心都渗出了少许的汗水,神色十分不自然。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看上去想要偏头,却又打住了,故作冷静地说:“我开始了。”   说完,我们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薇奈特的外表显得虚幻了起来,仿佛幽灵一般,我可以直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前方川流不息的街景。她说:“现在别人是看不见我们的,只有我们可以看见彼此。”   “嗯,抓紧时间吧。”   我点了点头,发动念力封住了彼此的气息。   随即,我们一起走入了面前的监狱,守在入口的两个卫兵没有察觉到我们。   薇奈特上次已经来过一回了,这一次轻车熟路地拉着我前进,经过几条长长的走廊,一路上绕过了十几个狱卒。周围的背景也很快就从普通的走廊转变成了左右两边有着囚室的过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来一股怪异的臭味,地板从木质变成了凹凸不平的黑色砖块,两面墙壁的质地不再是白色石砖,而是排列密集的铁杆,里面是一间间狭小的囚室,有的空置,有的关押了穿着同款白色粗布衣的囚犯。   期间一切顺利,结界好像没有探测到我们,警报也没有拉响。   “这里分成了几个区域,越往里面走,关押的犯人们的罪行就越重。”薇奈特十分小声地说,“重犯如果跑到不属于自己的外围区域,结界就会响起警报,同时机关会发动……不过具体是什么机关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拜此所赐,这里的犯人们,除了最外围的,谁都跑不出去。”   “最外围的应该都只是小流氓水平的犯人吧。”   “我记得是这样的。”她点头,“还有一个专门关押冬民的区域……到了,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我们就到了一个新的区域。   在我看来,这里与其他区域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走廊、一样的囚室,关押的犯人们乍看之下也没什么不同。   “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掳走谁。”薇奈特观察周围,“部长是在四天前成为反抗组织首领的,所以我们掳走的要是四天前入狱的冬民,那他肯定会对部长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我看了一圈,随即注意到了一个罪犯。   只见……中午被我废掉一手一腿的刺客,此时就坐在左前方的囚室中,衣服也从黑衣换成了白色粗布衣,十分狼狈地垂着头。   薇奈特说过这里是专门关押冬民的区域,那么他也应该是冬民了。   也就是说,他其实不是部长从别处雇佣的刺客,而是本身就是反抗组织的成员?   “就是他了。”   说完后,我简短地补充了一下理由。   “原来如此,他应该是部长亲自派来刺杀我们的,所以肯定会知道部长的情报。”薇奈特望向了右边的方向,“那就动手吧。”   我牵着她走到了囚室的前面,她好像有些意外。随即,我抬起左手,用蛮力强行掰弯面前的铁杆。   剧烈的噪音响了起来,惊醒了囚室里面的刺客。   “谁?”他猛地抬起脸。   与此同时,噪音也不出预料地惊动了附近的狱卒们,有七股气息开始向此处快速地接近过来。 第145章 人生重启(十一)   经过灵力的强化,我的腕力足以轻松地徒手掰弯牢固的铁杆,而后者则在扭曲中放出了巨大的噪音。这动静惊醒了困在囚室中的刺客,也惊动了附近的狱卒们。被关押在其他囚室中的罪犯们也被吸引过来,纷纷走到各自所属的囚室的隔离栏前,茫然地往刺客所属的囚室这边投来了情绪各异的目光。   刺客、狱卒们、罪犯们……他们都是无法看见我们两人的,薇奈特的隐身特权还在持续发动中。   “你、你在做什么啊?”薇奈特居然十分惊异。   “我们没有囚室的钥匙,不这样的话就进不去。”我解释着,“刚才你不是说了‘动手’吗?”   “我指的是想办法从狱卒们那边偷来钥匙啊……”她无可奈何地说。   原来是我误会了她的意思。   虽然我个人认为还是强行破门而入的办法更加简单快捷,但是她提出的办法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我想到也是不争的事实。或许随着实力的变强和这段时间的顺风顺水,我的思维正在趋向于用暴力解决问题,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速战速决吧,你的隐身特权毕竟是有时间限制的。”我对她说。   囚室中,刺客注视着我们这边的方向,问:“谁在那里吗?”   他估计是捕捉到我们的对话声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紧紧地握住面前的铁杆,进一步地往旁边拉扯开来,企图打开一个能够让人进去的出入口。与此同时,在我们左边方向的七米外,走廊尽头的转角有四个身穿黑衣佩戴长刀的狱卒出现,往这里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大声喝问左右囚室中的罪犯们,想要弄清楚这里发出的噪音是怎么回事。   右边方向十几米外的转角处也有三个狱卒赶了过来。   我转过头,看向左边的四人,放出了念力。   他们顿时停止前进,喉咙中间都凹陷下去了一个手掌的印子,压迫他们的气管、血管,就像是有盘踞在此地的无形恶灵正在加害于人。我能从他们的神态中看出夹杂着恐惧的痛楚,但纵使想要大叫,他们也叫不出来。左右囚室中的罪犯们开始躁动起来,面面相觑。   “不要杀掉他们。”薇奈特小声地说。   “我知道。”我说。   这些狱卒都只是奉公办事,没有对我表达过杀意恶意,我也缺乏想要杀死他们的心思。   从右边后来的三个狱卒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我没往他们那边看,只听见其中一人大喊:“你们怎么了!”   那四人自然无法回答,而处于隐身中的我依旧在拉扯铁杆,薇奈特则默默地守在旁边牵住我的右手。这在三个狱卒看来八成是十分诡异的一幕:在缺乏光照的监狱走廊中间,某个囚室的隔离栏正在被看不见的手强行拉扯开来,而赶到的同僚们也犹如被幽灵扼住喉咙,无法呼救,危在旦夕……在现场目击到这一切的人,无论是狱卒们,还是囚徒们,神态中都表现出来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情绪。   那人喊完之后,现场就陷入了一股难言的沉默之中,只有隔离栏的铁杆还在发出艰涩的“惨叫”。   片刻后,我成功地打开了出入口;同时,被我掐住喉咙的四人已经昏迷,陆续跌倒在地。   我转而对另外三个狱卒发动念力锁喉。   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我在对复数目标持续性发动念力的同时还在遮断自己和薇奈特的气息,这种一心多用的技巧本来是难以完成的,但是我在剧本与剧本之间的休息时间也并非只是在虚度时间,有意识的锻炼尽管无法提升念力的效果,却能在技巧上有所提升。只过了一小会儿,那三人也被我掐晕过去,不省人事地倒地了。   我拉着薇奈特走进了囚室里面。   刺客张开嘴巴,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我没给他废话的机会,故技重施地掐晕了他。   “我们离开吧。”   说话的同时,我用左手抓住刺客的衣服背面,将他提了起来。   薇奈特点了点头,随即伸出右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上,让他也进入了隐身状态。   然后……在众囚徒的吃惊、恐惧、兴奋、一头雾水的包围之下,我们沿着狭窄的走廊,走出了这片关押着冬民囚犯的区域。因为我用念力遮断了刺客的气息,所以结界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拉响警报。   直到我们一路走出监狱,监狱的看守者们也完全没能阻止我们的逃离。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好像发现了那片区域的异常,我可以听见身后依稀传来的骚动声,但是这于事无补。   这座据说除了最外围的轻罪囚犯之外谁都无法成功潜逃的监狱,今天终于在两个调查员的合作之下迎来了首次的破例。   没过多久,我们来到了一条肮脏的小巷中。周围没人,我像是丢垃圾袋一样将刺客丢到墙边。   这才只过了几小时,我给他造成的残疾伤势此刻自然还没好转。这一摔,直接就让他的身体压到了自己那粉碎性骨折的右腕,如此粗暴的待遇令他立刻痛醒过来,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难听的惨叫声。   为了避免让他吸引到附近的路人,我立即用念力掐住了他的喉咙。   “再叫我就杀了你。”我故意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冰冷。   施加在我和薇奈特身上的隐身效果已经取消了。他显然认出了我,睁大双眼,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视过来,像是要把目光化作烙铁狠狠地印到我的脸上。   我撤走了念力。   他顿时如释重负,粗重地呼吸了起来,接着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喉咙,问:“你到底是谁?想要对我做什么?”   “这是我想问的事情。”我反问,“你为什么要刺杀我?是谁派你来的?”   闻言,他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就能问出来。   “让我猜猜……”我看着他,“派你来的人是你们的现任首领,曾经的大长老,维克多,是这样吗?”   “你可以接着问下去,但是你的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他冷笑一声,“我好歹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哪怕你对我施加酷刑,我也不会动摇,何况……”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的我都已经沦为废人,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我暗示他接下来会受到更加剧烈的疼痛。   “这句话我也对别人说过。”他不为所动地说。   看样子普通的威胁是无法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了。   眼下的拷问对象是职业刺客,而不是之前的强盗那种软脚虾,以我这半吊子的拷问功力是很难期待能从这种角色的身上讨到好处的,曾经在河狸市对邪教徒的例子也足以证明这一点。但是现在放弃的话,就等同于前功尽弃,即使再回去监狱捞出几个冬民囚犯,很可能也问不出诸如“部长为什么要刺杀我们”这种问题的答案。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薇奈特的“特殊的审问办法”了。   我看向她。   她见我看过来,就会意地点了点头,说:“交给我吧。”   刺客阴沉地看向她,并没有因为她的柔弱外表就放松警惕,反而是下意识地紧绷起了肌肉;而她则将目光投到了刺客的身上,先是看了看他已经残疾的右手,再与他对视起来,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下一刻……当她放下右手的时候,她的左眼虹膜,已经变成了隐约放射着微弱光芒的鲜红色。   而在这鲜红色的虹膜底色中,还进一步地出现了一道樱红色的飞鸟状图腾,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起。   “请回答我的问题。”她注视着刺客,“你的身份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我是大长老直属的刺客。”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奉命前来刺杀包括你们两人在内的四个目标。”   话音刚落,他就脸色一变,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住惊讶的心情,说:“你做了什么!”   我注意到,他的虹膜外轮廓多出一圈隐隐约约的红色描边,昭示了他正处于某种异常的状态下。   导致这种异常的,无疑就是薇奈特。在昏暗的小巷背景下,左眼变成鲜红色的她一反往常的乖乖女形象,虽然她的神态和动作都与刚才没有任何区别,性格表现更是没有发生改变,但是这种看似细节的变化却使得她多出了一股邪恶的妖冶感,就好像虚构故事中登场的年轻魔女一般。   “这叫作‘Geass’,是我曾经在某次经历中偶然获得的神奇力量,有着能让任何人都变得‘诚实’的力量。”她说,“在我关闭它之前,任何与这个状态下的我对视过一次的人都会变得无法说谎,甚至在面对提问的时候就连沉默都做不到。”   我知道,她虽然看上去像是在对刺客解释,但其实是在对我解释。   既然她能将这种力量带到这里来,那就说明它的性质应该也是倾向于精神与灵魂的。   “因为过去持有Geass的使用者有在多次使用后无法让能力关闭的前例,所以如果不是必须,我也不想使用它。”她叹息了一声。   话虽如此,但她却对那奴隶女孩用过一次,是因为她认为那也是“必须使用”的事态吗?她在看见奴隶女孩之后预测到了我接下来可能会作出的负面反应,所以才会作出这种判断?   让别人变得诚实,这听上去是十分美好的力量,但只要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就都明白,对于生活在社会中的人来说,谎言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存在的“润滑剂”。如果有朝一日她无法控制这种力量,并且还无法以其他手段加以遏制,那么她的生活就将会不可避免地陷入难以想象的混乱。   “那么,接下来。”她接着对刺客说,“请回答我提出的以下几个问题……”   有了超自然力量的介入,看似麻烦的难题也迎刃而解。死不开口的刺客既无法撒谎也不能缄默,甚至在我的干涉之下就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老老实实地吐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   十分钟之后,我整理了一遍他所讲的内容。   首先……就像是他之前所说的,他是如今的反抗组织现任首领维克多(也就是部长)的直属刺客,身份不高不低,算是一个干部,有着卓越的身手、累累的功绩、不小的名气,在大雪原这边颇具凶名。虽然他好像非常轻易地就被我撂倒了,但那只是我有超能力的缘故,实际上……要是把刺客这行业分成五个级别,且一级最低、五级最高,那他即使评不到五级,也起码该有个四级半了。从这个角度出发,也难免他会在被我废掉之后说出“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这种话,毕竟他就是凭借自己的身手吃饭并且引以为豪的。   两天前,他被部长找来,并且收到了一条命令:杀死他指定的四个人。   为了让他不至于迷失目标,部长还特地画了四张画像,给他参考。他在牢牢地记住之后就烧掉了画像,不留线索。   然后,到了今天,经过一番搜寻,他总算在冬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们。   在目标分散之后,他就随便地锁定了其中一个,尾随上去,摸到了目标的身后,然后发起刺杀……   不用说,这个目标肯定就是我了。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我,或者也不是薇奈特,而是佐藤和柴崎……兴许这会儿已经把那两人给弄死了,然而错已铸成,再谈“如果”也无济于事。   之后的经过无须赘述:被我废掉的他跌倒在街道中央,赶到的卫兵们将他带走,加以审问。他当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而负责审问他的角色好像也是一根老油条,尽管什么都没审问出来,可至少看出来了这个刺客是一个冬民……随后就将其丢进了监狱中专门关押冬民的区域,有空再审。   听完后,我问:“说到底,你们的首领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直接用“部长”称呼的话估计他也一头雾水,我也不打算给他补充解释,所以就用了这种叫法。   “不知道。”刺客脸色难看地说。   看来部长只是给他下了命令,并没有进一步地透露自己的动机。   薇奈特对我说过,因为他在意识层面上十分不配合,所以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给出来的答案都是最少限度的,这使得我们必须要将一个大问题拆分成多个小问题进行审问。或许在刚才的一系列问答中,他还有什么隐瞒的部分。   还有一些有必要继续审问的事情。   比如说,虽然部长一到反抗组织就能坐上现任首领的宝座,但是他毕竟已经消失十八年,威望肯定不如以往,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坐稳这个位置的?或者说,他其实还没有坐稳?   另外,就算部长没有对刺客说出要杀死我们的动机,可身为执行者,刺客应该也有自己的推测,这或许也是一份有参考价值的情报。   还有……   正当我打算挑选一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薇奈特先我一步地提出了问题:“反抗组织打算什么时候袭击冰城,这个问题你知道答案吗?”   “知道。”刺客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   “什么时候?”我问。   “今天下午。”他说。   我抬头望天,此时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太阳已经迁移到西边,正是下午。   下一瞬间,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十几米外的街道上响起,好像手榴弹炸裂一般,震耳欲聋!   几乎是同时,更多的爆炸声开始发生,响彻天空,从十几米外、几十米外、几百米外、几千米外……听上去仿佛冰城的所有地方都在爆炸,几次几十次几百次摩肩擦踵地叠加起来,近处的远处的前浪推后浪,犹如不会停歇的雷暴。   这惊变来得是如此的突然,令我的意识陷入短暂的空白,只留下了一个念头:冰城,被袭击了! 第146章 人生重启(十二)   经过一秒钟,不,也许是两秒钟的空白时间,我终于取回了自己的正常状态,同时心中浮现出了一个与眼下的状况关系不大的想法:虽然我对于那些攻击精神的法术有着强力的抗性,但是,这并不说明我就有着足够坚韧的心灵,只要出现了一道足够突然的、响亮的、近在咫尺的爆音,我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愣神,先前的思绪也会像是烈风对灰尘一般被轻而易举地吹散。   若是再有人见缝插针地对我发起刺杀,那么别说是一秒钟两秒钟的意识空白了,就算是一瞬间都是十分致命的。   尽管以我的本领,即使是这种危机也不见得能够杀死我,可这也足以说明我的不成熟了。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道倒地声。   我循声看去,只见本来维持坐姿的刺客此时已经倒了下来,他的颈部侧面有着一道狭短的创口,直接切开了他的颈动脉,鲜血正在大流量地倾泻出来。而导致这种创口的不是任何凶器,也当然不是我本人,而是他的左手指甲,上面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色。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注意到:原来他的指甲被特地修剪成了特别尖锐且锋利的样子,想必这是他为了在即使没有利器的时候也能切开对手喉咙而精心准备的“凶器”,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凶器会被他用到自己的身上。   是的,趁着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杀了。   真是十分遗憾,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在刚才他对我们陈述的回忆情报中,也有几个令人在意的疑点没有得到解明。   不过,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外面的爆炸仍然在持续中,不过十几米、几十米以内的爆炸都停止了,百米外还在响起来的爆炸也不如几秒钟前来得密集。薇奈特也终于取回了自己的心神,她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刺客,流露出了吃惊的情绪,随即冷静下来,将自己左眼的Geass关闭,内含怪异图腾的鲜红色虹膜变回了一开始的紫色。   “那些爆炸,是反抗组织开始袭击冰城了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候,小巷外面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喊杀声和尖叫声,有远有近,分别可以对应我心中的反抗组织成员和冰城民众。看来事情就是如此了。   接着,她也许是想起了佐藤和柴崎,脸色一变:“糟糕!”   话音未落,她拔腿就跑,以正常人望尘莫及的速度跑出了这一条小巷。   我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先检查了一遍刺客尸体的携带物,在确认他确实就是如外表那般一无所有之后,也跟着离开小巷,来到了街道上。   只见在视野能及的地方,大街上有五个地方发生了爆炸,有的发生在街道中央、有的发生在街旁房屋里,破坏力都只是手榴弹水平,可是所有爆破点却都有着滚滚黑烟拔地而起,笼罩了半径五米的小型区域。就算爆破点位于没有可燃物的街道中央,黑烟也依旧在无中生有地冒出来。   远处,城市各地正有更多的烟柱在冉冉升起,粗略一看至少有三位数之多。   而在滚滚黑烟中,一个接一个服饰各异、却都戴着淡蓝色袖章的“士兵”们正在奔跑着冲出烟幕,街上的平民们四散逃跑,多数都成功逃走了,可也有少数来不及逃走的,被“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斩杀当场,或是砍下头颅、或是开膛破肚,死状不一而足。   往日热闹和平的大街,此刻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沦为了人间地狱。   这种极具血腥性的场面不免令我想起了最初的生存剧本。那个遍地都是红眼病患者的河狸市,不也是如此残酷的光景吗?只是现在受害者变成了这些平民,而加害者则变成了这些“士兵”。   之所以管他们叫士兵,是因为他们都手持冷兵器,并且明显都是集体行动。   其实他们穿的衣服都不一致,只有袖章可供识别身份,再考虑到他们应该都是袭击冰城的反抗组织成员,以及其现任领袖“部长”对我们的恶意行为……与其叫作“士兵”,不如叫作“敌人”来得简单易懂。   敌人们都是从黑烟中冲出来的,看上去好像是从对面穿过了黑烟,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黑烟都好像虚构故事中的传送门一般,本应不在此地的敌人们凭空出现在了黑烟中,然后再冲了出来。   这时,一个敌人冲到了我的近处,企图对我挥下砍刀。我回头瞥了他一眼,用念力切开他的喉咙,随即不再理他,环视周围,找到了薇奈特的所在。   她就站在我的右边十几米外,脚边有着一具幼童的尸体,周围倒着几个生死不知的敌人。当我发现她的时候,有一个敌人正在用锤头砸向她,却被她抢先一步用一记回旋踢击飞出去,摔进了不远处的商店中。   我赶到了她的身边。   她低头看向脚边的幼童尸体,悔恨地说:“没能救到他。”   附近有几个敌人也留意到了她,正在警惕地接近过来。   她抬起头,看向五十米外一个被敌人追上的平民,拳头握了握,却没有冲上去,而是用勉强的嗓音说:“我们去找佐藤和柴崎吧。”   比起在拯救陌生人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她还是选择了自己人。   看得出来她非常难受。   “走吧。”我没有多说废话。   随后,我们快速地撤离了现场。   在我的念力灵力和薇奈特的特权效果下,我们的速度可谓是字面意义上的拍马不及,周围企图对这边发起攻击的敌人们要么是来不及接近我们、要么是在攻击命中前被我用念力斩首,而在见过了敌人们对平民们的屠杀之后,就连善良如薇奈特也没有对我的行径有所表达,只是一味地赶路。   这些敌人毫无疑问都是冬民,他们对于生活在此地的王国子民都有着深仇大恨,十八年前的战争使得他们失去了尊严和故乡。我曾经在小镇见过在管理人的鞭打下麻木劳动的冬民奴隶,也见过浑身鞭痕还被毁容的奴隶女孩。据我在这段时间的听闻来看,有着相同境遇的冬民在这片大雪原上简直就是数之不清,战争期间惨遭屠杀的冬民肯定也是多如牛毛,这种种悲伤与怒火,如今正在以极尽暴力的形式被敌人们宣泄出来。   这是一场占据了大义名分的复仇。   但是,这些死去的平民,他们的悲怒又该流向何处呢?   我不打算继续深入地思考这个矛盾,我本人也不具备足以探讨它的知识与阅历。只是,无论这些敌人之前是否可怜,至少从他们选择了成为这一轮的加害者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再是可以被别人可怜的立场了。而我自然也不会对企图杀害自己的他们手下留情。   监狱和旅馆之间并不是特别遥远,都在城市的东边,并且临近城墙出入口。只是经过了两分钟,我们就在高速奔跑下经过了多条街道,再过大约三十秒就能到达旅馆了。   一路上,薇奈特看见了许多惨景。   “这就是战争吗……”她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南边方向,数百米之外,更大的厮杀声响了起来,连这边都能听见。   那应该是驻守在冰城的军队在战斗。   根据先前收集的情报所示,冰城中,包括贵族在内的居民们都对反抗组织的袭击预告表达轻视,认为他们绝不可能通过城墙,反而是驻守在大雪原的军队上级对于反抗组织——或者说对于已经回归的“部长”表示十分忌惮,连夜赶到冰城,开始驻守此地,一部分守在城内,一部分守在城外。   事实上,反抗组织还真的没有通过城墙,他们是通过那些黑烟式的传送门进来的。   那或许是某种精心准备的魔法,而让它成立的……无疑是部长。   只不过,我听说魔法都是必须建立在巨大耗资的基础上的,这种能对战略起到颠覆作用的魔法,真的只需要四天时间就能完成吗?   就在这时,我的感应中出现了一股有点熟悉的气息。   起初我没反应过来,又在高速下多跑出去了几十米,随即才回忆起来,这股气息……   是部长?   我立即停止前进。   薇奈特也跟着停止下来,在七八米外看向我,问:“宁海,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部长的气息。”我说。   “什么?”她吃了一惊,“在哪里?”   “那个方向。”我看向了北边,“我打算先过去看看,你呢?”   直到现在,我们的“找到部员们”的指令都没有得到完成,无疑是少了部长这最后一个。虽然在这种乱景下还想着这种事好像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我有在沦为战场的冰城中全身而退的把握,况且,执行指令本来就是调查员的本职。   薇奈特犹豫了一下,随即说:“我先去找佐藤和柴崎,我很担心他们的安危。”   “那好。”我并不意外,“之后再联系。”   说完,我转过身,经过几米的助跑和念力悬浮的加持,一个跳跃就上了前方两层高的屋顶。随即我回头看向薇奈特,她站在原地看了我两秒钟,接着转身往着旅馆的方向奔跑过去。   我收回了目光。   屋顶上也有两个敌人:其中一人在我的前方七米外,持刀冲向了我;另一个人在我的左边二十米外,向我张开了弓。当我收回目光的时候,弓箭手已经射出了一箭,而持刀者也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向箭矢,在灵力加速思维的作用下,它的速度对我来说慢如龟爬。   紧接着,我用念力改变它的运动轨道,使其射进了持刀者的太阳穴。随即,赶在他倒地之前,我快速地伸出右手,将箭矢拔了出来,接着进一步地运行灵力,强化臂力腕力,凭感觉随手用力丢出了箭矢。   下一瞬间,箭矢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射进了二十米外的弓箭手的眉心,接着后者从屋顶上跌了下去。   另一处屋顶的两个弓箭手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也向我发起射击。   我没有继续搭理他们,与这种角色战斗可不是我的目的。   我开始奔跑起来,念力减轻我的体重,灵力强化我的速度,只是一步之间,足底的砖瓦被踩得粉碎,我以炮弹般的速度射出了原地,同时避开了两枝箭矢。接着,我来到了近二十米外的对面屋顶上,脚底再次使劲,跃出了自己的第二步,狂风猎猎地吹动我的头发和衣服。   下方是正在逞凶的敌人们和正在逃跑的平民们,我能感受到他们惊异的目光,但是下一刻,我就与他们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有敌人企图对奔跑中的我射箭,却几乎都射不准,也有一两发能够命中的,却被我以直觉提前发现,随即用视觉锁定,念力发动,篡改了箭矢的射击轨道,使其落空。   看似危机四伏的城市战场,对我却构不成像样的威胁。   不过,刚才感应到的属于部长的气息只是昙花一现,此时已经感应不到了。这说明部长那边也正在高速移动中,刚才只是恰巧擦过了我的感应半径。   根据刚才的感觉,他好像是在往城市中心移动。   我从屋顶上跳下去,落到了一条街道的地面上,刚好就在一个手持斧头的敌人身边。他企图攻击我,却被我用念力先一步剁掉了持斧的右腕。紧接着,我伸出右手,五指覆盖他的脸庞,狠狠地掐住了他的面骨。   周围有几个敌人接近过来,才一走进我的十米内,就被我用念力割开喉咙杀死。   更远处的敌人们惊惧不定地看着我这边。   “我想知道你们的首领会往哪里去。”我凝视着面前的敌人的双眼,“你会告诉我吗?”   他仿佛被吓呆了,连惨叫都不敢,任由右腕断口不停地宣泄鲜血。   “我……”他恐惧地说,“我不知道……”   果然不应该问这种基层杂兵的。   我直接用念力形成的尖刺打穿了他的眉心,随即将变成尸体的他丢到一边,在敌人们的畏惧视线下离开了这里,前往城市中心。   没过多久,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必然,我再一次感应到了部长的气息。   方向是西边,距离接近二百米。   嘭!   一处屋顶上,我再次蹬碎了足下的砖瓦,迎着强风冲刺过去。 第147章 人生重启(十三)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跑完二百米距离所耗费的时间完全可以压缩到七秒之内,即使我感应到的部长气息也正在高速移动中,也不过是把耗时延长到了十二秒之内而已。很快,我就在冲刺、飞跃下来到了某一处屋顶上,随即转头看去,将下方的街道景色映入眼帘:只见在街头,有两个骑乘马匹的人正在往街尾方向笔直地奔驰而去,马蹄之下尘土飞扬。   我仔细地观察了这两个人:其中一人是一名接近五十岁的壮汉,身穿银白色轻甲,面容凶悍,有一头枯黄色的乱发;另外一人的全身上下都被黑色铠甲覆盖,就连面部都被头盔挡住,看不出性别和具体的身材,铠甲的样式近似于我印象中的中世纪骑士铠甲。   他们都佩戴了淡蓝色的袖章,这是参与袭击的反抗组织成员的统一特征。   根据感应反馈给我的信息,那个穿着全身甲的家伙,就是部长。   虽然我们之前一直在说部长就是大长老,并且对此真实性予以默认,但终究谁都拿不出来一锤定音的铁证,所以,即使到了关键时刻突然揭露出了“部长与大长老并非同一人”的真相,我也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看见他不再穿着学生制服,而是换上铠甲,佩戴反抗组织袖章,心中本来就肯定的结论,顿时变得更加肯定了。   黑色手机忽然振动起来,随即停息下去。这个振动模式代表的是旧指令的完成与新指令的收到,我早已对此烂熟于心。   我拿出了它,匆匆地看了一眼。   “返回现代社会。”   这就是新指令的内容。   我记下了这一行字,接着收起黑色手机。   既然已经确认了所有部员的下落,那么下一步自然就是思考如何离开这个异世界了。从这个剧本的宁海的立场出发,这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我后退几步,随即冲刺出去,经过一小段助跑,我从屋顶上一下子跳跃出十几米,往街道中央呈一条抛物线下落过去。   这个落点正好就是那两人的必经之路。   砰。   双足沉重地落地,能够感受到足底下并不结实的地面受到了少许的破坏。   我直起了双腿和腰板,望向骑马冲来的两人。   他们没有顺势冲撞上来,而是同时操纵缰绳,在我的十米外警惕地停止了冲刺的势头。   此刻,这条街道上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周围的商店和小摊都是一片狼藉,残留着几具东倒西歪的尸体和斑斑的血迹,而平民们早已逃得一干二净,本来在此行凶的反抗组织成员好像也没有留下来多作劫掠,估计都追赶出去了。   在赶来的路上,我也看见了许多惨景,可是与薇奈特不同,我并没有多少强烈的反应,虽然也会感到恶心、同情、不快,但是不会特别动摇,一方面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薇奈特那么善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身为调查员,身为这个世界的过客,我有着足够的条件为自己设立一条牢固的心理防线,使自己哪怕目击到了过分的惨剧,也能够有效地控制负面情绪的起伏,不至于方寸大乱。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薇奈特也能够做到与我相同的事情,但是她却没有选择那么做。   话虽如此,我也不是在一味地压抑心情。先前对于敌人们的酷烈手段,尽管也是我一贯的作风,可当时的确是存了几分要宣泄不快的意思。   “宁海,是你?”   穿着黑色铠甲的部长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说完之后又转头看向我跳过来时的方向,再重新看向了我。虽然我无法透过头盔看清他藏在下面的表情,但是我想他估计是在诧异我跳跃时的高度和距离。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剧本的宁海应该只是一个平凡的学生而已。   旁边的壮汉警惕地注视着我。   “是我。”我说,“虽然之前就有推测,但是现在看来,你果然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接着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维克多。”   闻言,部长先是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才说:“看来你比我预料的更加能干,明明是被传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异世界,却能在短短四天内了解到这个地步。还有刚才的弹跳力……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些话,等同于是默认了“维克多”这个名字。本来我那只有九成九的推测,现在也变成了完全的肯定。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学生吧?虽然故意把你吸纳到超自然部的人是我,但是我可没调查到你有这种本事。”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打算把头盔摘下来,“这么说来,我派出来的刺客可能也……”   突然,旁边的壮汉发出声音:“大长老,稍等一下。”   “嗯?”部长停止了动作。   壮汉驱使马匹挨近到他的身边,随即侧身凑到他的耳畔,轻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听完后,部长看向了我,说:“原来如此,在与我见面之前,你倒是杀了不少我的人。”   话音一落,一股强烈的威胁感从他的身上明确地传递过来,被我的直觉清楚地捕捉到了。   他知道我之前杀死那些敌人的事情了?   这个信息应该他是从那壮汉的口中得来的,但是后者理应没有目击过我的作为。不过,我听说反抗组织的前任首领有着共享旗下战士视野的本领,如果壮汉就是前任首领,那么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而且部长身为现任首领,身边没有护卫跟从,却只有壮汉一人跟随,要说壮汉本身不是什么特别的角色,那才是比较奇怪的。   话说回来,此刻我所感受到的威胁感,与其说是从部长的身上传来,倒不如说是来自于铠甲。   这身能够覆盖全身上下的铠甲并不是只有黑色,在金属表面上还刻满了一条条荧蓝色的纹路,宽度大约只有半厘米,好像还在微微地放着光芒。明明只是铠甲,可这种金属黑底色与荧蓝色线条的设计搭配却形成了一股“科幻”的味道。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色彩带来的错觉,但还是不免想到:这个曾经转生了无数次的冬民魔法师,在经历了现代社会的十八年生活之后,是否从科学中得到某种启发,将其用到了魔法的改进上面?   既然能给我这种不同凡响的感觉,那么这铠甲必然不是什么凡物,而是某种以魔法制作出来的强力道具,穿着它的部长自然也不是能够小觑的对手。因为是全身甲,所以我的念力切割无法越过它直接攻击部长本人,而铠甲的沉重也使得我的念力悬浮不能起效。   刚才部长还打算摘下头盔,可或许是壮汉对他说出了我一路上攻击敌人的手段的缘故,所以他就放弃了刚才的动作。   “你先走吧。”部长忽然对壮汉说。   壮汉一怔。   “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就算你待在这里,发生战斗的时候也只会被宁海杀掉。”部长说,“快走。”   “是。”   壮汉立刻调转马头,离开了这里。   我没有动手拦截他。穿着这身怪异黑色铠甲的部长给我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别说是快速杀死他的把握,其实我连必胜的把握都没有。现在动手的话就只会让战斗立即爆发,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想要知道的事情。   在壮汉离开后,整条空街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我维持着与他对峙的姿态,问:“刚才你说你是故意把我招入超自然部的,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不止是你,还有月乃濑、柴崎、佐藤、山口……或许你们自以为是自愿加入超自然部的,但这背后都有我在发力。”部长平静地说,“虽然我在那边的世界出生的家庭十分平凡,但是再怎么说,我本人也是活过几百上千年的角色了,通过一些手段,我在成长的同时也在社会上经营了自己的势力,凭借它,我可以做到不少方便的事情。比如说你和月乃濑之所以会留学到日本,也是因为我对你们身边的人作出了一定程度的诱导和推动……而到了这个阶段,我的高中生身份其实也不再必要,只是为了作掩护,我有必要将其保存下来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我问,“让我们加入超自然部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还记得四天前我们进行的恶魔召唤仪式吗?那个仪式其实本来真的是用来召唤恶魔的,只是被我耗费十年作出了修改,从将本来属于异世界的生命‘召唤过来’变成了‘送还回去’。而为了能让召唤来的恶魔听懂人话,那上面还有一个能让恶魔自动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的功能……因为是仪式结构的一部分,删除了会比较麻烦,所以我就保留了。这也是你们能掌握这里的语言的缘故。”他耐心地说,“然后,为了发动这个仪式,除了我之外,我还需要集齐五个具备魔法天赋的人……”   “而这就是我们?”   这个剧本的宁海有着学习魔法的天赋?   “没错。”他说,“虽然本来是专门把我传送回来的仪式,但毕竟是第一次使用,还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在仪式成功之后,因为你们也是参与者,所以也被卷进来了。”   这样一来,许多问题就能解释清楚了。   部长的动机、手段,为什么需要我们参与仪式、为什么将我们也被传送了过来、为什么我们能够听懂这里的语言……随着他的承认与回答,一个个谜团迎刃而解,曾经在心中做过的推测也被证明和否认,有一种水落石出的感觉。   但是,也有一些没有被解答的问题存在,比如说:为什么部长要派出刺客杀死我们?   既然他有耐心回答的意思,那我也就问了出来。   “理由很简单。”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是因为你们的存在会消耗我的魔力。”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吧,那个仪式的功能,是将属于异世界的生命——也就是我送还回来,可你们却不属于这里,你们是异物,是在意外中来到这里的。”他一边说一边下马,“在恶魔召唤仪式中,为了能让恶魔继续停留在世界上,魔法师需要持续支出自己的魔力……而经过我修改的仪式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你们之所以会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是因为有我在通过某种无形的联系持续不断地支出自己的魔力。”   说完,他双足落地,站稳脚跟。   “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避免继续支出魔力,才会打算杀死我们?”我问,“而不是索性中断我们之间的无形联系,以此停止支出,让我们直接回归现代社会?”   “魔法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说,“发动仪式也好,中断因为仪式而产生的联系也罢……都需要相应的工序和大量的耗资。我判断直接杀死你们的成本较低,所以才会作出这种决定。”   “成本……”我注意到了他带给我的威胁感正在上涨。   “你觉得我很无情吗?其实在超自然部的三年,我享受到了人生中难得的安宁,也与你们缔结了温暖的羁绊。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与你们一直做朋友。这是发自真心的话。”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但是我的同胞还在受苦,他们有的被屠杀、有的背井离乡、有的沦为奴隶,他们痛苦着、哀嚎着、不幸着。在那边的世界,我经常会梦见死去的同胞们拉住自己,满脸血泪,要我给他们复仇,夺回失去的故乡和尊严,重新回到以前的和平中……你说,我怎么能够继续贪图异国他乡的和平,怎么能够面对得了自己内心的拷问?”   说到这里,他向我走了过来。   “宁海,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或许比起杀死你,拉拢你要更加聪明,但是……”他的目光透过头盔射了过来,“但是你杀死了我的同胞们,只这一条,我们之间就没有了合作的可能。”   “我也不打算与派刺客杀我的家伙谈合作。”我针锋相对地说,“而且……一边说着重视羁绊,一边就连那点魔力都舍不得,看来你所谓的重视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他就轰然蹬碎了足下的地面,以火车头般的气势向我冲刺过来。眨眼间,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被化为乌有。与此同时,他抬起右拳,冲我挥出了沉重而迅疾的一击。 第148章 人生重启(十四)   空无一人的长街中央,我的正前方,本来站在不远处的部长猛地冲刺过来,十米距离几乎一步越过。这在正常人的眼中肯定是非常恐怖的画面,因为一个穿着全身铠甲的男人居然能够在别人弹一次手指的刹那间就越过十米,如此重量的突进自然带来了令人难以呼吸的巨大压迫力。与此同时,他还高高地抬起了紧握的右拳,接着犹如轰然而下的重锤,他的拳头冲着我的头盖骨狠狠地砸落了下来。   若是被砸到,人的脑袋肯定会像是被榔头敲击的薯片一样粉碎。   但是,我预读到了他的动作。在他冲刺的同时,我已经后退了一步。这一击从我的面前唰地落下,隐约锋利的强风刮过我的脸庞。下一瞬间,强烈的打击音炸裂,铁拳命中地面,后者顷刻间就被贯入其中,半截小臂都没入地下,触目惊心的辐射状裂纹密集地蔓延开来,小石子四处溅射。   赶在他重整姿态之前,我立即站稳脚跟,以左足为轴心转动身体,携带运动惯性甩出一记右腿踢击。他的右小臂还插在地里,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被我一腿踢中左脸——确切地说,是头盔的左面,发出了近似于一对铁块互相撞击一般的强音。   然而这一击换来的却是纹丝不动。   咔啪。   他粗暴地从地里拔出右小臂,带起了少许沙土,紧接着自下而上地挥出了一记手刀,十分阴险地攻向我的下体,攻击动作既果决又刁钻。我毫不犹豫地用尚未放下的右腿蹬击他的头盔,借力退出半米,避开了他这毫不留情的一击,随即再度蹬击地面,退出了七八米距离,再度与他对峙起来。   在生死战斗中,攻击对手下体也好,用手指突然插对手眼球也罢,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也没有就此发表意见的打算。不过,他那铠甲的坚固度却是出乎了我的预料。刚才对他发起的踢击尽管成功命中了,可我却没有收获丝毫成效,踢上去的触感就好像是在不施加任何超凡能力的前提下对建筑承重柱发起踢击,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腿骨正在剧烈疼痛。虽然在激烈战斗中可以忽视这种程度的痛楚,但是如果多来一次两次,很可能就要受伤了。   反观他,明明是头部受了我的一击,按理说即便只有震动也足以造成有效打击,可他却丝毫不为其所动,可见这身铠甲的防御功效也不止是硬而已。   再加上刚才的爆发力……十有八九也是铠甲的功能之一。   他本人虽然是魔法师,但是身体水平应该没有脱离常规,也无法在战斗中随意使用魔法力量。可他却能凭借一身铠甲与身为超能力者的我战斗,简直就像是某些美国漫画的超级英雄一样。我不会由于他依赖身外之物而产生轻视,在战斗中谈论这个是没有意义的,何况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铠甲估计也是他本人的智慧结晶。   事到如今,再以“部长”这个学生身份称呼他未免太不合适。他是曾经的大长老,现在的反抗组织首领。我决定直接叫他“维克多”。这是一个会给我带来压力和对抗心的称呼,我仍然没有忘记头狼维克多曾经带给我的死亡阴影。   在这里打败他,证明自己已经不同往日。我罕见地生出了这种求胜心。   维克多直起了身子,向我望来。   “绝大多数魔法都有将消耗转嫁到事先准备的外物上的手段,但是我的仪式不在此列。因为我的事先准备都留在了那边的世界,所以在回到这里之后,维系你们存在的魔力就只能由我本人支出。虽然消耗不多,但是如果遭遇某些特殊情况,这份负担就足以造成决定性的影响。”他回应了我刚才的讽刺,“我已经决定了要为自己的民族奉献一生,我的身体、我的智慧、我的魔力、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我一个人。因此,我将割舍自己的所有私念。哪怕再重视你们,我也不会改变自己当初的选择,亦不会为此而后悔。”   “你不觉得自己这么说听上去特别虚伪吗?”我继续用语言攻击他的心态,“如果你直接说自己对我们没有感情,把我们当成了可以随便宰杀的‘祭品’,那么我至少还会觉得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枭雄。可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就只觉得你满口假仁假义。一边说着要大公无私,一边却把自己的私念说给我听,你是想要博取我的怜悯吗?”   虽然说了很多话,但我只是想要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考虑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他这身既坚固又沉重的铠甲决定了我的念力切割和念力悬浮都不会起效,而近身搏斗的手段刚才也尝试了,根本没有效果,我从外部施加的打击别说是破坏铠甲,就连传递震动伤害里面的人都做不到。那么接下来能够尝试的手段就比较有限了。在短时间内,我能想出来的也无非是趁其不备用念力摘掉他的头盔,还有试着用影子球特权进行正面强攻。   要是逢鬼必斩之刃在手……   不,一遇到困境就想要依赖压根不在手边的工具是软弱的行径,我不该有这种念头。   “如果是对别人,那我或许真的会像你说的一样,把自己伪装成铁石心肠的模样。但是唯独对你们,我会披露自己的真实心情,对与你们一起的日子的怀念也好,即便如此也要杀死你们的决心也罢,我都会表达出来。这是我能给即将死去的你们的最大尊重。”他没有丝毫动摇,“当然,我也不会否认自己是虚伪的。我欺骗了你们,就算你们对我的诅咒再多,我也会全部承受。若是有一天我迎来了真正的死亡,那想必……我一定会被送入地狱的最深处,被无穷无尽的业火永远地炙烤吧。”   对我的讽刺,他表现出了令人不快的坦然态度。   我没有要诅咒他的意思,对我来说,他仅仅是一个定位特殊的强敌,与过去同我为敌的酒吞童子、理查德·威廉姆斯、乔尔·麦卡锡等人没有决定性的不同。但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他又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痛斥维克多的行径吗?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起初进入剧本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在遍布火烧云的傍晚,男教师微笑着喊我起来回答题目,同学们纷纷投来目光,坐在后面的部长偷偷摸摸地戳了我的后腰,小声地念出题目的正确答案。   或许……那不止是部长对部员的特殊关照,维克多和宁海其实关系很好。   我收敛了这些不合时宜的心思,随即对维克多说:“废话连篇。”   话音未落,我就抬起右手,对着他遥遥一握;而当话说完的那一刻,念力就化作肉眼看不见的手掌,直接越过中间的七八米距离,一把抓住了他的头盔,企图将其摘下来。   然而,兴许是先前的壮汉对他说了什么,让他有了心理准备。在头盔莫名松动的瞬间,他反应神速地抬起左手,像是摁住被风吹动的帽子一般压住了自己的头盔,同时足下使劲,地面砰然迸裂,猛地一步跃出就突进到了我的跟前,随即一臂挥出,仿佛粗大的铁鞭一般拦腰抽来。   我立即左腿后撤,改站为蹲,避开了铁臂抽打。烈风顿时卷起,一瞬间令我产生了头顶上方有巨物掠过的错觉,后方传来了小摊被风吹倒在地的动静。随即我下肢发力,后跳出去。他紧追不舍地逼近过来,再次打出一拳。   落地之后,我马上侧移一步,避开他的拳击,接着再次打出全力以赴的一记手刀,命中了他的胸膛。   但是不出所料,这依旧是无功而返的一击。   他的动作连停滞都没有,再次挥出一拳。而我只能凭借着预读的优势偏过脑袋,避开这瞄准额头的攻击,随即企图远离他。可他却没有任由我拉开距离,而是继续逼近、发起进攻。   力量、速度、防御,论及战斗的基础性能,穿着黑色铠甲的他远比我更加强大。防御方面姑且不论,另外两项性能,即使是拿上鬼切的我也与他有着明显的差距。现在之所以可以与他近身周旋,而不是一个回合就被打倒在地,只是因为我的战斗直觉足够可靠,总是可以料敌机先。   可是,随着战斗的进行,我开始意识到,虽然他是凭借铠甲性能战斗的魔法师,但格斗技巧却是出奇的高超。短短的三个回合之后,他开始适应起了我的预读,并且找到了我的破绽,陡然抓向我的右臂。   我用念力强行使他的动作出现偏差,并且侧身躲避,闪开了他的进攻。   “又是这种力量。”他说,“这是所谓的念动力吗?”   说话的同时,他左腿一进,右拳后拉,左手维持着摁住头盔的姿态,随即骤然轰出了势大力沉的一拳。   这个架势足够沉稳,且无法指望念力能够干扰拳击轨道。我的姿态也在这时候出现了致命的破绽,哪怕用念力强行纠正也来之不及,只能提前预读他的攻击落点,并且冒险撤除周身多数的念力守护,双臂交叉在胸前,集中于一点进行防御。   砰!   拳击与双臂碰撞的一刹那,我的双臂被一股大力压到了胸膛上,念力防御尽数崩溃,同时视野开始后退,身体腾空了起来。这一击直接将我打飞出去了二十多米,从大街中央一路落向后半段。   钝痛从手臂的骨肉中弥漫开来。就差一点,我的骨头就被打断了。   但是好在,距离拉开了!   半空中,我放下双臂,随即抬起右手,黑暗的能量从手掌周边的空间中凭空冒出,紧接着纷纷汇聚到掌心,凝聚成了一枚黑紫色的球体。   特权“影子球”,这是现在的我能拿出来的最强招数。   能不能打破他的防御,就看这一招了。   目标:维克多。   “发射。”我小声地念出了这个词。   下一刻,影子球犹如子弹一般发射出去,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继而命中。   火光一闪,剧烈的爆炸轰然响起,掀起的尘土将他罩入其中,半径数米内都变成了烟尘的领域。   我这才双足落地,望向二十多米外的爆炸发生点。   以影子球的威力,这一招能不能打败他姑且不论,至少是杀不死他的。最好的情况是他被打成重伤,然后我就能将他带走,审问返回现代社会的办法。   当然,我不指望他会自愿说出办法,但只要有薇奈特在,他是否自愿就不是问题。   而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我能重伤他的基础上。   我注视着烟尘弥漫的地方。接着,从里面响起了他的声音:“你又拿出了奇怪的招数。”   下一刻,他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黑色铠甲拉扯出了少许棉絮般向后飘荡的烟尘。在刚才的爆炸中,他居然毫发无损。   “这种程度的攻击,就算再强十倍也无法打破我的铠甲。”   “你倒是真敢说。”我盯着他。   “它本来就是以坚固为优先前提制造出来的道具。”他说,“比起攻击的性能,它更加重视防御的性能。”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说完,他突然双手合十,铠甲上布满的萤蓝色纹路陡然变亮。   就在这个变化发生的下一秒,我立即发现,在全城各处升起的三位数黑色烟柱开始改变飘荡的路线,就好像出现了十个专门吸引它们的中心点,无数烟柱分别往十个地方以异常快的速度汇聚起来,乍一看就如同无数条扑食的黑色恶龙一般。   短短三秒钟之后,在烟柱群的汇聚之下,城市的空中转眼间就出现了十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因为远近不同,我一时间分辨不出它们的具体体积,只见最近的大如建筑,最远的小如篮球,不过它们应该都是相同的大小。   很快,十个黑色球体快速地发生变形,化作十个粗糙的人形,就像是人的剪影一般,只能看出来头、躯干、手脚,简陋得犹如小孩的画作,却都有高楼大厦一般的身高。在远处,它们轰然落地,踏碎了下方的建筑物,随即地面迟一步才传递过来了强烈的震动,可见它们都不是幻觉,而是有着实体和质量的真正怪物。   我一时间为之哑然。   “这就是真正的恶魔召唤仪式所召来的恶魔。”维克多缓慢地说,“当然,恶魔也有很多种,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品种。本来我是无法这么快就完成这个仪式的事先准备的,但是现代社会的科学知识给我带来了一些启发,让我得以节省不少的时间。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也没有信心真正地攻陷冰城。”   我从那骇人的景色中收回目光。这些黑烟形成的恶魔,搞不好随便拿出一个就能打败那头曾经将我逼得狼狈逃跑的罗普岛恶魔。我重新地认识到了维克多的威胁性。   “杀死你之后,其他的部员们我也会尽数杀死。”他说,“你是第一个。”   说完,他再次发起冲锋,一个呼吸间就越过了中间的二十多米距离,接着裹挟运动惯性,化臂为鞭用力抽来。   与此同时……在我的感应中,近二百米外,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突入,往这里冲刺过来。   我避开了他的攻击,他顺势旋转身体踢出一腿。   又一次的闪避,又一次的攻击。高频率的缠斗持续了七秒钟。我一边后退,一边闪避,随即在一次跳跃躲避的落地前踢出右腿,命中了他的胸膛。   “隔靴搔痒。”他企图抓住顶在自己胸膛上的我的右腿。   赶在被抓之前,我立即右腿发力,借力跳出十米外。这一刻,那气息的主人已经抵达我的身边,却犹如幽灵一般,只闻气息,不见其人。   紧接着,我感到自己的左手被这个“幽灵”抓住,然后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第149章 人生重启(十五)   黑色铠甲为维克多提供了十分强劲的近战性能:闪电般的高速、势不可挡的巨力、令我无计可施的防御……再配合他这娴熟的格斗技巧,就算是被念力频频干扰,也足以发挥出来压倒我的实力。这份简单粗暴的强大,不免令我回忆起了昔日的头狼维克多。虽然外表和经历都不同,力量的源头也大相径庭,但这两个人的战斗风格还真是如出一辙。   我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可能会陷入苦战,可这样下去,说不定连逃跑都会比较困难。   好在……就在这时,有帮手出乎预料地赶到战场,一把抓住我的左手,将我拽入了眼熟的隐身状态。   我转头看向这个帮手。   果然,是薇奈特。   她依旧穿着那身当地人的粗布衣服,脸蛋带着几分运动过后的红润,表情显露出来了及时赶到的放松心情,随即快速地变成了对自己身在战场有所意识的冷静与肃然。与我相同,她的外表也呈现了半透明的模样,就如同影视作品中的幽灵一般。她对我无言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维克多,身体紧绷,像是正在暗示: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我也没有说话,而是记下了这个人情,回头向维克多看去。   维克多后退一步,谨慎地注视着我们这边。   但是……我知道,他应该并没有看见我们。这就是薇奈特的隐身特权的效果,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我们做了什么,别人都是不可能目击得到的。当然,声音之类的还是会传播出去,所以我们此刻都闭上了嘴。   问题是接下来要怎么战斗。   诚然,隐身的优势能够使我转守为攻,即使是维克多也只能陷入被动挨打的不利势态,但是如果无法打破那身铠甲的防御,那我们也无法伤害到内部的他,战斗将会陷入双方都不能拿对手怎么样的僵持之中。   不,是我想偏了。说到底,我们根本没有必要伤害他。   我收到的指令是“返回现代社会”,想必薇奈特也同样收到了相同的指令。所以我们只需要套出来返回的办法就足够了。这个过程中,甚至不需要打败维克多,只要薇奈特发动自己的Geass,维克多即使不愿意也会说出来具体的办法。至于要如何执行,那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了。   薇奈特可能还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掌握返回办法的部长,我只好先提醒她一遍。   正当我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维克多突然转过身,铠甲包覆的双腿微曲,随即猛地爆发力气,整个人以炮弹般的气势冲刺了出去,离开时拉扯出来的强风还在沿途中带起了一股股涡状的烟尘。不过只是弹指间,他就直接从这条长街的中央奔跑到了街尾,随即方向转左,速度不改,从我们的视野中迅速消失了。   “逃……”薇奈特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逃跑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解除了隐身状态。我们的身体从半透明回到了实实在在的样子。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随即望向维克多消失的方向。起初我也有点意外,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换成一般人,要是看见对手突然消失,或许还会一时间回不过神,但如果是维克多这样的角色,那肯定会立即冷静下来,并且对这种变化作出至少两种假设:第一,对手会空间转移的能力;第二,对手会隐身。   如果是前者,那么自己即使再留下来也没用;如果是后者,那么在暂时拿不出应对方案的情况下就只会被动挨打,不如先撤离战场。   他的目的是杀死我,既然发现杀不死我,那当然不会再浪费时间转入僵持。   “话说回来……他到底是谁?”薇奈特好奇地问,“是部长吗?还是……”   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一道巨大的动静,打断了她的话语。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在千米之外,城市的各处,被维克多召唤出来的十头巨大黑烟恶魔正在大肆破坏建筑群,这一番光景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小时候在电视里面看到的巨大怪兽攻打城市的画面一样,但是在这里可没有几十米高的外星人帮忙对付怪兽。我不认为黑烟恶魔们是在专门针对建筑群进行破坏,它们应该是在杀戮地面上的冰城驻军,破坏建筑只是不经意的效果。饶是如此,这动静也足够震耳欲聋,甚至还伴随着近似于冲击波的强风袭来。   “刚才那人就是维克多没错。”我说。   “那么,这些……”   “是维克多召唤过来的。”   “他只花了四天时间,就准备好了传送手下们的魔法和召唤怪物的魔法?”   “不止,他还制造了一套魔法铠甲,就是你刚才看到他穿的那一身……似乎是在现代社会的学习给他带来了不少启发。”我回忆着他之前的说法,“他好像还知道如何返回现代社会的办法……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好。”薇奈特自然没有意见。   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为了尽可能地避开沿途的敌人们,以免被拖慢脚步,我们都跳到了屋顶上进行移动。虽然即便如此也遇到了几个敌人,但是与维克多比较起来,这种级别的对手就连威胁都算不上。一路上,我将自己的见闻告诉给了薇奈特,同时她也对我说出了自己新收到的短信指令,内容果然与我相同,是返回现代社会。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条街上的?”我问。   “足印。”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你在屋顶上跳跃的时候都会留下踩碎砖瓦的足印,我是根据足尖的朝向和沿途的足印找过来的。”   “佐藤和柴崎怎么样了?”   “我把他们送到城外的安全地方了。”她说,“还有……在赶过来帮助你之前,我还对他们……稍微地‘问’了一下。”   她这时谈及的“问”听上去隐晦,但实际上说的……就是由Geass进行的强制审问。   进行审问的动机并不复杂:我和她都对佐藤和柴崎有所怀疑。   根据刺客给出来的可靠情报,维克多在命令他刺杀我们的时候,指定的目标数量只有四人。乍听之下好像没出错,因为我们确实只有四人,但……那是在山口死亡之后的事情。   山口死亡之前,撇除维克多,仪式的参与者们总共有五人。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维克多是从哪里知晓山口已经死亡的事情的?   当然……现在我已经知道,维克多与我们之间有着无形的联系,他很可能可以凭借这种联系来判断参与者们的死活,但是当时的我们并不知情,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作出了佐藤和柴崎是卧底的假设。尽管这个几率并不高,可既然薇奈特有着验证的手段,那她也不会在口头上据理力争,而是十分干脆地采取了实干的措施。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奴隶女孩,理由也很简单:维克多是在两天前对刺客发布的命令,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与她接触。   “佐藤和柴崎没有嫌疑。”薇奈特的话不出预料,“大概是维克多真的能够通过无形联系判断我们的生死吧。”   “不过还有一个疑点。”我没有放下疑心,“或许他能藉此知晓参与者们的幸存人数,但他又是怎么知道死掉的人一定是山口?要知道他还给刺客画出了我们四人的画像。如果不知道死掉的是山口……那么他就应该画出五个人的全部画像,然后再让刺客杀死其中四个人……这样才稳妥。”   “可能每一条联系都有区别,他能靠这个判断死掉的是谁?”   “既然他说过自己是第一次使用那个仪式,那么与我们之间的无形联系他估计也是第一次接触。除非再与我们见面至少一次,否则即使各条联系之间有区别,他应该也无法与我们分别对照起来。”   “唔……”薇奈特皱起了眉毛。   话虽如此,我也只是说出了个人的见解而已。我对这个世界的魔法的了解太少了,或许刚才的推理还有着一些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了城墙前,而周围不知不觉已经不见了敌人们的踪影。   十头黑烟恶魔的出现对冰城驻军驱逐敌人们的进程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我们看见了不少穿着蓝白色军服的冰城驻军正在慌慌张张地通过城门往外逃跑。后方的黑烟恶魔们并没有追赶上来,其中有七头已经停止了动作,犹如雕塑一般静立着,而没有停止动作的三头还在大肆破坏,看来在那里还有没来得及逃跑的冰城驻军。   我们通过城门来到了外面。   与有恒温结界守护的城内不同,城外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在接近城墙很近的地方聚集了一群又一群逃出来的驻军和平民们,几乎是人山人海。我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人,只觉得前方人头攒动,一堵堵人墙阻碍了我的视野。要是不站到高处往下俯瞰,肯定是估计不出到底有多少人的。   人群这么密集,要是黑烟恶魔们冲出来,肯定死伤无数。   不过距离反抗组织的袭击打响才没过多久,冰城驻军大约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反击都显得匆匆忙忙,更别说是组织平民们了。   人群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叹息和哭泣,有的在哀叹财产的损失,有的在为亲朋好友的死亡而嚎哭,不一而足。   薇奈特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在同情他们吗?”我问。   “我知道只是同情是没有用的,但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不去同情。”她看向我,“还是说,宁海你也觉得剧本世界的经历是没有意义的,不值得投入感情?”   她说了“也”,就好像以前也见过那样的人。   “以前是这样,但是最近不这样想了。”我说。   在屋主事件之前,我也对剧本世界的一切抱有极端的消极态度,认为剧本世界只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梦是会结束的,结束之后什么都留不下,就连因此而来的特权也早晚会耗尽。   但是,剧本促使了我和铃奈的邂逅和重逢,这个过程既改变了我也改变了她。那些回忆、那条诺言、那个女孩的身影,如今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它们都是真实的,都是有意义的,都是让我发生了蜕变的事物。所以,我不会再说剧本世界是没有意义的,哪怕是过去的我被召唤到了此时此地,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再把“剧本世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这种蠢话说出口来。   过去的我又会如何看待现在的我呢?会像是铃奈说的那样,对“已经改变的未来的自己”不屑一顾吗?我突然发现,只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很难再模拟过去的自己的具体思想了,而这或许也是自己已经改变了的证据之一。   我并不失望,反而觉得心情宁静了下来。   “是这样吗。”薇奈特注视过来的眼神仿佛更加和缓了。   ……   之后,驻军开始组织平民们往远离冰城的方向撤退。在此期间,凭借气息感应,我们找到了人群中的佐藤和柴崎。   到了傍晚,人群停止前进。驻军开始清理雪地、搭建帐篷。不是那种小的帐篷,而是足以容纳几百人的大帐篷,内部升起了火堆,让寒冷的空气变暖。   平民们还在挂念冰城,抱怨驻军的无力。一时间怨声载道,但即使抱怨再多也无法改变现实,驻军或许可以势如破竹地打败反抗组织这种“乌合之众”,却远远不是那十头黑烟恶魔的对手,现在原路返回也只是送死而已。平民们也目击过了黑烟恶魔们的强势和反抗组织的杀戮,因此谁都不敢返回冰城,只能跟随驻军。   反抗组织和黑烟恶魔们都没有追出冰城。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其实是有一口气歼灭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的力量的。之所以不追上来,是因为维克多有其他想法吗?还是说,黑烟恶魔们只能在冰城范围内活动?   很快,时间到了夜晚。   我们在大帐篷的角落席地而坐。   维克多的事情我已经转告给了佐藤和柴崎。尽管难以置信,可佐藤看上去还是接受了,柴崎却被冲击得有些愣怔。话说到了最后,她好像打算再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进入大帐篷,在其他平民的关注下一路走到了我们的面前,随即盯着我,说:“将军想要与您见面。” 第150章 人生重启(十六)   驻军的将军想要见我?   在这种时机与场合,他想要见我的理由,无非就是看中了我的力量。也许是之前在冰城中杀戮敌人的时候被附近的士兵们看见了,然后被他耳闻到了吧。现在我们执行指令的进度遇到了瓶颈,如果与他的会面能够带来突破的线索,那么我这边也是求之不得。   想到这里,我已经站了起来。   士兵注视着我的神态颇为怪异,像是在看某种披着人皮的怪物,又带了少许的半信半疑。见我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像是觉得自己失态了,就咳嗽一声,然后看向旁边坐着的薇奈特,故作平静地说:“这位女士也请一起来。”   “诶,我吗?”薇奈特歪过头指了指自己。   “是的。”士兵点头。   “好吧。”薇奈特站起来了。   在与佐藤和柴崎道别之后,我们跟随着士兵离开这一处大帐篷,来到了外面的雪地。周围排满那种足以容纳几百人的大帐篷,我们在中间的雪路行走。经过一两分钟的步程,士兵把我们带到了一处体积较小的帐篷前,随即掀开门帘,自己也不进去,而是站到旁边看着我们。   我们会意地走了进去。   这处帐篷的内部空间只有课堂教室的三分之一大小,中间放了个熊熊燃烧的火盆,积雪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最深处有一个穿着铁灰色铠甲的白发老人正坐在地上低头沉思,除他之外再无别人。此刻听见我们进来的动静,他抬起头,露出了遍布皱纹的脸庞和清澈锐利的双眼。   “你就是将军?”我直接问。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笑,指了指自己的前方,说:“是的,我就是将军。别站在那里,先坐下来吧。”   我们都坐了下来。   估计在撤退时驻军也没空闲搬走桌椅家具,所以现在即使是将军也只能在屁股下面垫一条毛毯席地而坐。他让我们坐下来的地方就在自己的三米外,也有一条事先备好的毛毯,坐着的时候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毛毯下面的坚硬土地。   碍于毛毯只有一条,我和薇奈特挨得很近。将军注意到了自己这边的不周,想要叫外面的士兵再取来一条,但是薇奈特却婉拒了他,认真地说:“请先说正事吧。”   “嗯,也是。”他赞同地说,“现在是必须争分夺秒的时候。”   然后,他开始解释起了叫来我们的理由。   果不其然,在反抗组织袭击冰城、驻军发起反击的时候,有小股士兵在与敌人们战斗的途中目击到了在屋顶上飞跃杀戮的我。随后,在解决了这边的敌人之后,这些士兵分出了一人,向我这边追赶过来,侦查情况。虽然我的速度很快,但是由于路线笔直,倒也被那负责侦查的士兵给找到了。   那士兵藏在远处,目击到了我与维克多战斗的全程,也看见了撤销隐身后现身的薇奈特。   之后,驻军撤退,他将此事报告给了上级军官,而后者并不相信此事。于是士兵就把此事说给了自己的伙伴,再由伙伴传播出去,在驻军中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所谓的骚动,其实也就是“那支队伍出了个疯言疯语的狂人”这么回事。不过此事还是传到了别的军官耳中,其中一名军官抱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态度找到那士兵,询问了事情的详细。   然后……这军官相信了士兵的叙述。   理由并不复杂:在驻军撤退的时候,我和薇奈特曾经闯过的监狱的官员将那个“能够侦测谎言的魔法道具”带了出来,这道具薇奈特也曾经对我提过一遍。本来军官也不相信士兵的话,可他还是抱着事有万一的态度借来了那道具,随后再问一遍,顿时惊觉:这个士兵居然在说实话!   冰城受袭时出现的“超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军官立即将此事报告给了将军。与此同时,此事也在驻军中传播开来了。   之前给我们带路的士兵之所以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力量。虽然我们因为都待在平民们的帐篷里所以没有察觉,但其实驻军那边都正在热议有关于我的事情。   对我来说,这种高关注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与身在维克多家族用特权欺骗别人的时候不同,与身为斩鬼将军的时候也不同,这次的声名是我凭借真才实干自己闯出来的,不需要担心被揭穿或者觉得自己在冒名顶替。这不免令我生出了些许骄傲。只是一想到眼下的处境,又觉得自己过于得意忘形了。   然后,将军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希望你们刺杀反抗组织的现任首领——大长老维克多。”他严肃地说,“当然,我不会叫你们免费做事。报酬你们尽管提。钱财也好,荣耀也罢,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并且不违背良心道德的,我都会给你们。”   由于那十头黑烟恶魔的存在,驻军无论如何都攻不下冰城,如今能够想到的只有独闯敌营的斩首战术。这是他刚才对我们说的。   “不能呼叫援兵吗?”薇奈特问,“只要拖延时间,等待王国把援兵派遣过来,能够使用的办法应该还有很多吧?”   “现在我们缺的就是这个时间。”将军无奈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说出了理由。   在过去,为了维持冰城的恒温结界,大长老耗费了惊人的物力创造出来名为“蓝色结晶”的物质,使其成为结界的能源。然而蓝色结晶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此,它还能够成为增幅魔法与魔法道具的强化工具,效果异常惊人。冰城之所以会坐镇了一个魔法师,也是为了要将这个珍贵的物质取出来。   只是取出蓝色结晶需要相应的程序,贸然取出只会引发灾难,所以此事一直未果。若是现在维克多将其取出了,再配合他的魔法力量,那么就算他再召唤出来一百头黑烟恶魔也不足为奇。   其实过去的维克多好像也没有这么厉害,很可能是科学知识令他的魔法水平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化。   “就算是身为创造者的他也要走相应的程序才能取出蓝色结晶。根据我们的魔法师的判断,最多再过六个小时,蓝色结晶就会被取出。”他沉重地说,“届时反抗组织会放弃防守,转为进攻,我们也将会遭到灭顶之灾。”   “既然蓝色结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十八年前的维克多不用它?”我问。   “他当然想用。”他说,“只是我趁着他不在冰城的时候,先一步将冰城攻占了而已。”   听他的话,他居然是十八年前的战争的亲历者,甚至是指挥官。   “如何。”他凝视着我,“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我只能先这么说。   “可以,但请尽快。”   虽然他看上去不急切,但我觉得他很可能已经着急到火烧眉毛了。   我和薇奈特离开了帐篷。   “你打算怎么做?”薇奈特询问我的意见。   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些思考,只是不方便独断,要先与她交流一遍。   按照我的想法,虽然刺杀维克多肯定十分困难,但是这也能成为我们返回现代社会的途径:只要刺杀成功,那我们就可以借助将军的承诺,试着得到魔法师的助力。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既然维克多不愿意帮助我们解除无形联系,那我们完全可以求助其他魔法师。   但凡事关魔法,大量物资的消耗都是不可避免的,冰城的魔法师即使想要帮助我们,想必也不能独自决断。而我们即使获得了解除无形联系的办法,也不具备相应的物资条件。但是只要有了功劳和名义在,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获得帮助。   再者,若是坐视维克多成功取出蓝色结晶,大大增幅那身黑色铠甲的性能,那么今后对付他的难度就会直线上升,我们的处境也将会变得十分危险。机不可失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可问题是……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必要向将军和魔法师说清楚自己其实是异世界人的真相了。   对于暴露自己是异世界人这件事,我有着下意识的抵触。这与直觉什么的无关,任谁在可以隐瞒的前提下都不会想要在某个群体中暴露自己是异类。不过仔细一想,这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事:异世界人的身份固然尴尬,可只要说清楚我们和维克多的敌对关系,反而能够让我们站到与驻军的天然合作立场上。   我们都是早晚要回去的,也不需要考虑这个身份可能会带来的长远影响,只要专注眼前就行了。   驻军那边有着测谎道具,薇奈特有着Geass的力量。无论是哪边都不用顾虑对方可能在撒谎。要是将军嘴上说着承诺的话,背地里却想要事后毁约,那我们也能提前发觉。   我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薇奈特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点头:“宁海你果然很聪明啊。”   “客套话就免了。”   “不是客套话。虽然我也能想到,但是速度肯定没那么快,而且很可能也不如你来得多。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对自己更加自信一些。”薇奈特看上去是接受了我的想法,“不过暴露身份的事情也会涉及到佐藤和柴崎,我们先去跟他们说一下吧。”   虽然不是很必要,但我还是同意了她的建议。   随后,我们回到大帐篷,找到了那两人,将事情说清楚。在说话前,佐藤为了避嫌,让奴隶女孩走到了听不见这边对话的远处。   “这样没问题吗?”佐藤冷静地对我提问,“暴露身份其实只是小事,但是宁海你的想法的关键点不在于‘假如将军撒谎,我们要如何提前发觉’,而在于‘如何让将军真心实意地给出承诺’吧。”   “就是啊,对方可是军队……”柴崎说。   “确实,在强弱悬殊的情况下,弱者将希望寄托在强者的承诺上是不安全的,但是……我们不是弱者。”我对佐藤说,“虽然我和薇奈特不可能正面与驻军抗衡,但是他们想要杀死我们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不客气地说,现在我们只要有那个意思,完全可以在这驻地杀死几百几千的士兵,然后扬长而去,谁都挡不住我们。”   薇奈特的隐身是有时间限制的,她也不可能会协助我进行大量屠杀,但是驻军不知情,他们会将隐身作为常驻能力加以考量,并且在以我们为假想敌的前提下,必然会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审视我们可能的反应。   听见我用这种血淋淋的假设进行解释,柴崎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   顺带一提……为了排除佐藤和柴崎的嫌疑,薇奈特对他们用过Geass,所以柴崎现在也是知道薇奈特有着超自然力量的。   随即,她问:“那要是……他们用魔法对付你们呢?”   “魔法都是耗资巨大的。与其走到要用魔法的境地,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树敌,帮助我们返回现代社会。”佐藤对柴崎说,“驻军那边也不是白痴,这种程度的推演他们是能想到的。要是他们想不到,那我们也可以说给他们听,以此作为说服的材料。”   “这样啊。”柴崎尴尬地说。   虽然佐藤那边大概没有恶意,但是他的说法就好像是在说柴崎是白痴一样。   “那么……”薇奈特看着两人,“就这样决定了?”   “嗯……呃,等等。”柴崎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是这样的话,她要怎么办?”   她指的是奴隶女孩。   佐藤沉默了一下,随即向等候在远处的奴隶女孩望去。后者注意到了佐藤的目光,卑微地埋下了头。因为佐藤当初的搭救,她好像对佐藤产生了某种好感,同时又控制着不将其表现出来,这种态度反而让柴崎的脸上流露出了怜惜的色彩。   如果当初佐藤不救她,那她肯定会死在商人手中,可现在都已经救下来了,要是佐藤选择返回现代社会,那她就又会变成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即使能侥幸生存下去,也必定会活得十分不如意。   “这件事……”佐藤说,“我会想办法解决。”   对话结束之后,我和薇奈特走出大帐篷,再次回到了将军所在的小帐篷中。   将军依旧席地而坐,维持着最初见面时的苦思姿势。我们进来后,他就又抬起头,随即问:“你们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薇奈特说,“您的委托我们接受。”   “那就好。现在谈谈报酬的事情吧,你们想要什么报酬?”他问。   “这先不急,在谈报酬之前……”我说,“还有一件事要向你说清楚。”   “什么事?”   “其实我们来自异世界。” 第151章 人生重启(十七)   固然,根据现有的信息,我认为即使暴露了我们一行人的异世界人身份也不会被当地人当成敌人看待,只要维克多这个共同敌人还活着,那么当地人和异世界人也未尝不能达成共识。何况,考虑到我和薇奈特所拥有的超自然力量,纵使是统帅驻军的将军也不能对我们胡乱下手。退一步说,哪怕将军真的要下令对我们动手,我和薇奈特也能安全地逃离此地,只是佐藤和柴崎的安危得不到保证而已。   但是……哪怕有了这些前提,此刻我向将军暴露身份的行为,也依旧算不上是百分之百的无风险。   在没有完全把握当地人的思想、文化、历史等等信息的情况下,我们对当地人的行为预测是不准确的。万一我们错失了某些至关紧要的信息,比如“当地宗教认为异世界人都是恶魔”、“异世界人曾经入侵过这个世界”、“将军对异世界人有深仇大恨”……那就可能会导致糟糕的后果。虽然这些假设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也见多了,倘若真要是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   不过要是因为害怕这种程度的风险就裹足不前,那我也活不到今天。   好在,预想中的恶劣后果并没有发生。   在说出自己等人是异世界人之后,我又说出了自己等人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与对于报酬的要求,即:在成功刺杀维克多之后,希望他们能够帮助我们返回现代社会。   起初将军并没有相信我说的话,可他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接着,随着我的叙述,他的神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变得若有所思。当我说完之后,他不再像是一开始那样完全不信,而是半信半疑了起来。   十八年前,为了将能够无限转生的维克多除外,王国将其放逐到了异世界,然而维克多却回来了。将军应该很疑惑他是怎么办到的,而我的证词则正好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所以,即使起初不相信我的叙述,现在他也重视了起来。   “是吗?通过改进魔法,回归本来的世界……那些魔法师都说不可能的事情,他居然能办得到……”将军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不愧是活了数百年的角色,能够做到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接着,他征求了一遍我们的意见,在我们同意之后,他让守在帐外的士兵们去取测谎道具,同时去叫来驻军中独一无二的魔法师。   片刻后,一个士兵捧着一个酷似铅球的黑灰色金属球走进了帐篷,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老人。   这个老人正是传闻中的冰城魔法师。   在冰城失陷之后,他也跟随着驻军逃了出来。虽然身份地位不在将军之下,而且还懂得魔法知识,但是从外表上来看也与路边的老人没有两样,神态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睿智的味道,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头发和牙齿的干枯老头。   将军接过“铅球”,向我们提出了几个问题,都是有关于异世界人身份的,简单却直刺要害。我们如实回答,旁边的魔法师用怪异却好奇的眼神注视了过来。   问完后,将军放下了“铅球”。   要是我们说谎,那么这测谎道具应该就会有反应。真不知道反应会以什么形式表达出来。   随即,魔法师迫不及待地询问了将军有关于我们的事情,将军也如实回答,并且将我们对报酬的要求也说了出来。关于魔法师能不能帮助我们返回现代社会,不懂魔法的将军并不能回答,这方面只能问魔法师本人。   “异世界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虽然书籍上说异世界是存在的,甚至还有着将人放逐到异世界的魔法,但是……”魔法师看着我们的眼神十分怪异,“真想拆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和我们这边的人类一样。”   闻言,我们还没说什么,将军就先冷冷地开口了:“如果你敢这么做,那我就先宰了你。”   “你敢动我,你不怕被国王陛下处斩啊?”   “那也比给王国惹来两个大敌要强一百倍。”   这两个人的关系看来不怎么样。   “帮助我们返回本来世界的事情,能办到吗?”我直接对魔法师提问。   “不能。”魔法师的回答也十分直接。   将军脸色一沉,薇奈特面露失望。   “解除你们与维克多的无形联系的办法其实一共有两种。”魔法师说,“第一种是推算出来维克多将你们传送到这里的仪式知识,然后再以此为起点,推算出解除联系所需的程序。这个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相信王国的其他魔法师也没人能办到。要知道在此之前,这种仪式我们可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第二种呢?”将军不死心地问。   “干掉维克多。”魔法师说,“就好比是桥,其中一端的载体被毁灭的话,桥自然是无法成立的。当然,要是你们都做到了这一点,那也不需要我帮助了,所以我才说‘不能’。”   “耍人很有意思吗?”将军恼火。   魔法师嘿嘿冷笑。   “这个办法我和宁海之前也想过。”薇奈特说话了,“但是维克多有着转生的秘法,就算杀他,他也不会真的死掉。”   在之前的我看来,或许维克多并非掌握返回办法的唯一人选,但在没有其他选项的前提下,我也是不可以杀死他的,要是他死掉之后转生到这颗星球的另一边怎么办?所以即使是战斗发生,我也只是想着要重伤他,将他带到薇奈特的面前……当然,事实却是:我根本不具备杀死他的力量,反倒是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杀死。   总之,除非有信息能证明只要杀死他就能解除无形联系,或者实在没有办法,那我就不会这么做。   “转生是转生,死亡是死亡。”魔法师摇头,“至少在他真正复活之前,他就是处于死亡状态下的。而在死亡状态下,任何魔法都无法维持,包括与你们之间的无形联系也会崩溃……他过去在冰城布置的恒温结界之所以能存续,也只是因为恒温结界已经在蓝色结晶的支持下独立化了,再也不需要他的魔力支出了,仅此而已。”   “我再确认一遍。”我说,“只要杀死维克多,我们就能返回本来的世界,是这样的吧?”   “确切地说,是在他死亡……或者说无形联系崩溃的三十秒钟之后,两分钟之内。”魔法师说。   “两位。”将军看向我和薇奈特。   我和薇奈特对视了一眼。   接着,我转过身,说:“我们这就出发。”   ……   二十分钟之后,冰城的城墙下方。   因为已经是夜晚,所以周围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少许的月光才能勉强地看出来物体的轮廓。   我将背上的薇奈特放了下来。   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双足落地,随即不好意思地说:“抱歉,麻烦你了。”   “没事。”我头也不回地说。   尽管薇奈特有着身体强化特权,可要是把特权消耗在赶路上那就太浪费了,而我们又没有人会骑马,所以只好由我背负她从驻军营地赶往冰城的城墙下方。在念力和灵力的双重作用下,一个初高中女生的重量也根本不算什么,好在她是身材贫瘠的类型,一路上过来虽然由于身体亲密接触而有些尴尬,但至少没有出现那种特别尴尬的情况。   不过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那么……我先上去。”薇奈特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钩爪,“宁海你等下上来。”   “好。”我答应了。   此刻我们身上穿着的是将军赠送的黑色夜行衣,还配备了一些小工具,这钩爪就是其中之一。   顺带一提……在离开营地之前,出于保险考虑,薇奈特还在征求了将军和魔法师的同意的情况下用了一遍Geass,以保证他们先前的话没有虚假。趁此机会,她还让魔法师承诺不会对留在营地的佐藤和柴崎动手,看来是魔法师之前的危险发言令她提起了戒心。   我也在离开前问了魔法师一个问题,内容很简单:魔法能否将使用者传送到指定的世界?   这是铃奈所追求的事情。虽然当时对她说过不会陪她犯傻,但终究还是放不下。而魔法师的回答也不出所料:不能,至少在这个时代不能。   就好比地球的现代科技不具备世界传送的力量、却谁都不能断言其未来做不到一样,魔法也是相同的。只是这个世界的魔法的进步异常缓慢,就算我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估计也没法在有生之年看到它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   薇奈特将钩爪扔到了城墙上面,随即攀爬了上去。   那上面有几支举着火把的巡逻小队,薇奈特发动了隐身,随即爬了上去,将负责这一面的小队统统打晕。在感应到小队气息骤然减弱之后,我就用念力托起自己的身体,来到了城墙的上面。   薇奈特的脚边倒着三个男人,她诧异地看着我,说:“原来宁海你能飞啊。”   “只是悬浮而已,算不上飞。”我说。   “本来我也能飞的,但是……”她叹息一声。   因为被更换了身体,所以她不能发挥本来的力量。她最初是这么告诉我的。现在我多少能够理解这种安排的用意了:就和上次剧本一样,为了能让调查员进出反转世界,守秘人让赤瞳拥有了足以触发镜门的灵力,而这一次,为了能让调查员参与仪式,守秘人将调查员的身体都替换成了具备魔法天赋的这个剧本的自己。   这个假设是建立在魔法天赋是固定在肉体而非灵魂的前提上的,不过换个角度思考,要是魔法天赋不止是肉体的性能,那么……我和薇奈特被替换掉的部分,是不是也并不局限于肉体而已?   这是一个深思下去就会感觉毛骨悚然的问题。   在翻下城墙之后,我们一路向着目标地点直线前进。   蓝色结晶被存放在了城市中心的高塔建筑的地下,维克多肯定就在那里。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高塔建筑的入口,凭借隐身的优势风草不动地绕过了两个看门的守卫,顺利潜入建筑内部,随即经过一条条走廊,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房间里,触发室内密道的机关。   这个建筑其实本来就是魔法师的居所,他对这里了如指掌。只见旁边的墙面洞开了一个入口,里面是向下的阶梯。我们走入密道,一路向下。   走了一段时间,我们走出狭窄的阶梯通道,来到了……一片地下广场。   虽然说是广场,但其实只有一片足球场大小,周围没有照明,脚下是十分平坦的石质地板,表面刻满了一道道铅笔粗细的荧蓝色线条,这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布满了整个地下广场,并且还散发着荧蓝色的光芒,是这个地方仅存的光源。   而在正前方,五十米外,一根直径约一米的黑色圆柱拔地而起,高度至少十五米,顶住了藏在黑暗中不知多高的天花板。圆柱表面也刻满了纵横交错的荧蓝色发光线条,但是只有下半部分才有,并且正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向下消退着。   这种好像正在倒计时一般的景象令我意识到,蓝色结晶很可能就在那圆柱里面了。   穿着黑色铠甲的维克多就独自一人站在圆柱前,那身同样有着荧蓝色发光线条的铠甲与这幅光景相搭配,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协调韵味。   早在进入地下广场的前一分钟,我就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并且提前通知薇奈特,让她进入了隐身状态。   在之前那场战斗中,维克多并没有看见薇奈特,他看见的只有突然消失的我,因此……即使他能推测出来我的消失是由于隐身,也很可能会以为隐身是我本人的能力。只要活用这项认知偏差,就能让他忽略薇奈特的存在。   此刻,我就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注意力只会在我的身上,不会以为在场有第二个隐身者存在。   他转过身体,看向了我。   “宁海。”他说,“你来了。”   我注意到,他的头盔居然被几个锁扣牢牢地固定在了铠甲上。这可有些不妙,本来我的打算是让薇奈特出其不意地摘掉他的头盔,然后我再发动念力切割的,这下就难办了。   只能随机应变了。   “你想要里面的蓝色结晶?”我一边问一边接近过去。   同时,薇奈特也在以缓慢而谨慎的速度接近他。   他身负出色的格斗技巧,这种类型的对手往往也有着敏锐的感官,行动不够谨慎的话很容易会被他察觉。   “你也知道蓝色结晶?”他看着我这边。   “放弃吧,就算取出了蓝色结晶又能如何?”我继续吸引他的注意力,“对手可是一个国家,纵使你有着强大的魔法,可手下却都是一群虾兵蟹将,你还真的以为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所以你认为我该逃避吗?”   “那也是一种选择。”我说着并非发自本心的话。   “如果你只是想激怒我,那就免了。”他的语气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我早就已经将逃避这个词从自己的人生中摘除掉了。或许逃避并不一定会迎来悲剧,或许逃避的尽头就是美好的舒适,但是我不会容许自己在同胞们受苦的时候过得那么舒服。我的身后总是有人在注视着我,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我逃跑的话,他们就会失望透顶。这种事情,我哪怕只是幻想一下就会觉得无比煎熬。”   说着,他也开始向我接近过来。   “你知道人类的力量是从何而来的吗?”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反问。   薇奈特已经接近到了他的二十米以内。   “我已经活了数百年,我曾经见过无数英杰,在他们之中,有人认为力量从孤独中来,有人认为力量从恐惧中来,有人认为力量从愤怒中来……”他的声音逐渐地多出了强烈的情绪,“而我认为,力量是从悔恨中来的。人就是为了不留下悔恨才会想要变强的。宁海,你明白吗?现在的你面对的是从十八年的悔恨地狱中脱困而出的我,不知晓悔恨为何物的你,没有能够战胜我的道理!”   话音刚落。   砰。   他的左足忽然陷进了地板。不,确切地说,是有一块松动的地砖被他踩了下去。   紧接着,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天花板上响起了密集的喀嚓动静。   下一刻……千千万万的水珠坠落而下。   仿佛倾盆大雨! 第152章 人生重启(完)   这片地下广场的光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我们足底下的地板表面纵横遍布的荧蓝色发光回路,对面不远处的圆柱下半部分也有这样的发光回路,只是正在不断地缓慢消退中。就因为这缘故,这个地方偏向于昏暗,别说看见天花板上面有什么了,就连天花板具体有多高都看不清楚,只知道至少十五米高。   维克多一定在天花板上面安装了不少洒水装置。因为就在他踩陷地砖之后,天花板上就响起了密集的机关发动声,随即就有数不清的水珠从天而降,仿佛磅礴大雨一般将我淋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头发被打湿,衣服也湿漉漉地黏在了一起。   雨滴本身并不具备毒性或腐蚀性,就是普通的水,只是量很多很多,并且绵延不绝。但是我立刻警醒了起来:这样的大雨,足以让隐身状态的薇奈特显出踪迹。   我立即向薇奈特看了过去,此刻她已经移动到了维克多的十米以内。“大雨”啪嗒啪嗒地拍打在地板上,她的轮廓依稀地显露了出来。   维克多的头部一转,往她那边投去了目光。   不好!   我立即发动念力灵力,足底迸发出来灵力的闪电,拔腿就向薇奈特奔跑了过去。但是维克多的速度更快,在我只跑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高速冲刺到了薇奈特的身前。薇奈特的反应也很灵敏,她在“大雨”淋下来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前进,并且沉下身子,试图爆发——我不知道她是打算进攻还是撤退,在我看见答案之前,维克多就到她的面前抬起了右腿,这使得薇奈特只好改变姿态,抬起双臂,想要格挡维克多的攻击。   不能格挡!   我对维克多这身铠甲的攻击性能十分了解,当他以踢击而非拳击的动作进行攻击的时候,破坏力就会去到十分恐怖的境地,这不是说挡住就能挡住的。在这种攻击下,哪怕是薇奈特的身体强化特权也会显得无比脆弱。   很遗憾,我来不及提醒,更来不及阻止。当我冲刺到两人身边的五米处的时候,维克多的右腿就已经势大力沉地踢了出去,命中薇奈特抬起的双臂。   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薇奈特就像是被踢中的足球一般快速地倒飞了出去,而我此刻已经赶到了维克多的身体右边,所有力量灌注到右手,闪电般地横劈出去。   砰!   手刀劈砍在了他的头盔上。就与上一次相同,这一击也未能建功。   “没用的。”他看向了我。   随即,他右拳向上一摆,甩出一击。我后退开来,成功闪避了他的反击。下一刻,他将抬起的右拳往下砸来,在我第二次的成功闪避之后,这一击沉重落地。   只听一声炸裂,地板顿时被砸出一道面盆大的凹坑,碎石四处飞溅。   看着在半空中溅起的碎石,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反败为胜的灵感。   啪。   我抬起右手,一把抓住了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碎石。   这个动作令我暴露了一瞬间的破绽,维克多再次踢出一腿。比起拳头,腿部的力气显然更大。我来不及闪避,只能像是薇奈特一样抬起左臂,勉强格挡。   他的踢击落到了我的左臂上,骨折声再次响起,左臂被强行压到身上,随即我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感觉自己变成了脱线的风筝。   飞过二十几米,我狼狈地落到了地上,接着滚了两圈才停止下来。   “到此为止了……宁海。”他谨慎地接近了过来,“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说是打败我,你就连这身铠甲的防御都无法打破。”   “所以……你以为我应该坐以待毙?”我艰难地站了起来。   “我会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他一边走一边说话,“你的格斗技巧十分强大。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流派,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已经将这犹如野生动物一般的格斗技巧练得滚瓜烂熟了。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能判断出来我们此刻的差距……失去了一条胳膊的你,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是吗?”我握紧了右手,“那我就翻盘给你看。”   话音刚落,我对手中的碎石发动缩小特权,将其变成了砂砾一般的大小,随即,对着他……丢了出去!   这时候,他已经接近到了我的十米之内。当我作出反击动作的一刹那,他陡然加速,冲刺到了我的面前,扬起右拳。那一粒砂砾距离他还有十几厘米,但是他的拳头已经落了下来。   我想要回避,可是刚才受到的攻击不止是破坏了我的左臂骨头,也把我的内脏冲击得翻山倒海。我站不稳,回避慢了一拍,只能看见他的拳头接近自己的面门。烈风先一步压到了我的口鼻上面,令我感到了充满死亡味道的窒息。   “大雨”仍然在下,无数水珠近在咫尺,时间好像缓慢了下来,每一滴水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看见自己的脸庞倒映在了这些水珠的表面。   下一瞬间,一道看不见的冲击命中了维克多的身体左边。   砰!   维克多的身子被撞得一歪,拳头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   是薇奈特,她再次进入了隐身状态,冷不丁地撞击在了他的身上。   我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即后退,同时发动念力,目标是自己在上一瞬间丢出去的砂砾,修正它的抛物线轨迹,让它准确地落入了……   维克多的头盔与铠甲之间的缝隙中!   ——缩小化特权,解除。   乓!   砂砾变回碎石,撑开了头盔与铠甲之间的缝隙,本来将头盔固定在铠甲上的锁扣也顿时崩开了其中一个。在被撑开的缝隙间,我一清二楚地看见了维克多的喉咙!   他立即作出反应,抬起左手,企图将头盔重新压下去。但是比起我的念头,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念力切割快速发动,在我的注视下,他的喉咙被看不见的刀刃切入其中。皮肤、肌肉、颈椎……不留余力的攻击将其一口气统统切开,一刀两断。   鲜红色的血液喷射出来,淋到了我的脸庞和身上。我无心用念力遮挡,而是睁大双眼,看着他的身体摇晃起来,随即向后倒下。   沉重的铠甲与地面撞击,发出了沉闷而坚硬的声音。   他死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薇奈特在撞击维克多之后就摔倒在旁边,此刻吃力地撑起了身体,脸色苍白,嘴角带血,问:“赢了吗?”   我走到维克多的尸体前,蹲了下来,随即花了一番功夫解开头盔下面的所有锁扣,把头盔摘掉,露出了他的脸——不过,因为他其实已经身首分离了,所以与其说是露出脸,倒不如说是我先将他的头倒了出来,然后让他的脸露出。   眼下呈现出来的,正是身为部长时候的他的脸。   与我、与薇奈特、与佐藤和柴崎相同,这是一张高中生的脸,很难想象他是活过至少三百年的人物。在之前的对话中,也能看出来他的胸中有着一股未衰的火焰。然而此刻他却已经死在我的手中,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讶,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反败为胜。   我将头盔丢到了一边。   “是的,我们赢了。”我回答薇奈特。   她没有松了口气或者高兴的表现,而是看着维克多的尸体,叹息了一声。   我重新看向这具尸体。   “又是不死身、又是转生……”我对着已经死去的他说,“无论在哪个世界,你都很擅长保命啊。”   尸体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自然只能沉默。   但是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死去。或许这具身体是死掉了,但是维克多却还会继续活下去。   死亡对他来说并非终结。   在未来,在远处,在某个新生儿的身体之中,在神秘的魔法力量之下……这个存活了漫长时光的灵魂,将会再次获得重启人生的机会。   然而……那,与我无关。   这一次在我手中吃的亏,他以后永远都讨不回来了。   战斗时候的热血冷却了下来,肾上腺素的作用开始退潮,我感到左臂的疼痛正在加剧。随即视野一黑,意识陷入了虚无。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一处空地上,大风从右边吹来,气温变得温暖了起来。   这是……回到现代社会了吗?   我早已不会再对世界传送大惊小怪。观察周围,这里好像是一处建筑的天台,远处有着密集的灯光,还有都市特有的喧闹声。   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是薇奈特的来电。   我接通了电话。   “宁海,你也回来了吗?”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是的,不过不是在一开始的仪式场地。”我走到了天台的边缘,“这里……应该还是日本。”   我所在的天台好像是一处超市的屋顶,并不是特别高,可以看见下方商店的招牌,上面使用的文字是日文。   “我在一条街道上,也是日本……看来大家回来的地点都不一样。”她说,“不知道佐藤和柴崎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这个世界的你的手机,你还带在身上吗?”我问,“既然都回归了,那普通手机应该还能用,打打看应该就知道了。不过我们应该也差不多快要回归本来的世界了,这件事就交给这个世界的我们操心吧。”   “嗯,说得也是。”   话虽如此,但是听她的口气,她好像还是对那两人比较担心的。   短暂的交流之后,通讯结束了。   我查看了一遍黑色手机的短信。在我刚才失去意识的期间,已经有一封新的短信发送过来了。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与我预想的一样,因为我们的剧本几乎可以说是从被传送到异世界开始的,所以当我们从异世界回到现代社会的时候,剧本就结束了。   减去刚才与薇奈特对话的耗时,应该还有八分钟左右的停留时间。   我收起黑色手机,席地而坐,休息了起来,同时回忆这次剧本的经历,在脑海中整理归纳。   成功的、失败的、谨慎的、大意的、意料之中的、始料未及的……这些经验都会成为我在今后的剧本中幸存下来的宝物。我不会因为它们看不见、摸不着,就粗心怠慢它们。   七分多钟之后,我接到了一通来电,又是薇奈特。   接通后,我问:“怎么了?”   “宁海,佐藤他……”她的语速很快。   佐藤他怎么了?   我没有听到下文。因为就在下一刻,我的视野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世界传送的黑暗连同我的意识也一起吞没了下去。   ……   在宁海与月乃濑离开营地之后,我拜托柴崎照看好赫拉——也就是我所救下的奴隶女孩,然后到了外面,活用异世界人的身份,在接近营地角落的帐篷中见到了那位魔法师。   “虽然我答应了那两人不对你们动手,但是如果你这样‘勾引’我,那我可不见得能坚守承诺。”老人外表的魔法师阴测测地对我说。   然后,我说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话语。   十五分钟,这是我成功说服他所耗费的时间。   从部长的事例可以看出来,科学知识对于这个世界的魔法有着莫大的帮助。我对魔法师说出了自己在物理学课本上学到的知识,他起初不以为然,但是在我讲到第八个知识点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触动到了他的敏感点,令他顿时兴奋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停留在我们的世界,但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他给了我一张白纸和一支羽毛笔,“这是空白的契约文书,我也只有两张,当初为了造出它可是花费了不少财富。只要签下这个,我就能与你建立联系。虽然这种联系并不具备自动流通魔力的效果,但只要我主动支出魔力,就能在那两人打败维克多之后让你停留下来。”   我接过了纸和笔,随即用这个世界的文字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这样一来……我就能停留在这个世界了。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决定。   虽然我在那边的世界没有家人,独一无二的朋友也死在了这边的世界,但是要说放弃现代社会的物质条件,留在人生地不熟的这里,那也是一件相当离谱的事情。   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感觉后悔了,可我不打算半途而废。   这一路走过来,我在这个世界看见了许多令人不快的风景:原始的文明、野蛮的制度、蒙昧的民众、落后的技术……与现代社会比较,真的是差得太远太远了。在我的心中,也未尝没有要改变它的念头。   以现代人的身份、视野、知识,改变这片土地的现状。这种想法固然好笑,且不知天高地厚,但我真的有这么想。   这与使命感什么的无关,尽管有一些同情心的成分掺杂在其中,可更多的,我或许就是想知道,自己在这种地方能够做到何种地步。某种层面上,就像是模仿虚构故事的主人公一样。   起初我没有真的要这么做的打算,直到我救下了奴隶女孩赫拉,发现自己想不到应该如何妥善地安置她。然后,我才开始认真地考虑留下来这件事情。   既然救下了她,那就要负责到底。这就是我的最终决定。   在回到大帐篷里面之后,我坐了下来。赫拉胆怯地拉住了我的衣角,我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放心,我哪里都不会去。”   “嗯。”她弱弱地点了点头。   我放下手,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是的,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会留在这里,我要改变这个世界。我没有野心,但是我想知道,凭借自己的头脑与知识,我能在这个世界走到多远。   第一步,就从这一处驻军营地开始。我要在这里站稳脚跟,获得认可与重视。   就让我的人生,在这个世界重新启航吧。   ……   人生重启,完。 第153章 人生重启(零)   在我出生之后的第九年,我们的部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他三个部落同时发起的袭击令这个本来就不大的部落一夜之间就被覆灭。而我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还是成功地逃跑了。   逃着逃着,渐渐地逃不动了,倒在了雪地上。感觉好冷、好饿,好想睡一觉,但是不想死。   然后我被她救下来了。   她是狼姬,名字叫安洁拉,是部落中地位仅次于长老的人。用以后的说法,说是狼公主也可以吧。她也在那次覆灭中逃出来了,在救下我之后,她给了我食物和药草。我狼狈地吃着她给我的食物,想着死掉的父母和长辈,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背对着我用不熟练的动作生火,一边生火一边说话。   “狼纹章部落虽然毁灭了,但是部落的民还没有死绝。你叫维克多是吧?我们以前都是一个部落的,应该互相帮助……哎,别哭啦。这是我的食物,虽然都是一些干果,但我也只有这些了,你可别嫌弃啊……”   “……部落还会重建吗?”   “很难……没有巫师的部落即使重建了也撑不下去。虽然我在逃跑的时候带走了巫师的秘传石板,但是能学习上面知识的人却好多年都没有出现了……”   “我能试试吗?”   然后……我成功了。   我学会了巫师的知识,我成为了巫师……   在这之后,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和安洁拉一起追踪当初在部落覆灭中幸存下来的同胞们,找到了十几个,然后重建部落,再吸收外面的人。部落开始复兴,开始壮大,一切都开始变得好了……   然而在一次“战争”中,我们的部落再次覆灭了。   这在辽阔的大雪原上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很多小的部落都朝不保夕,我们也不例外。其实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只是一场发生在大雪原角落的不起眼的纷争,可在当初的我们看来,就已经是天塌了一般的战争了……   然后又耗费了很长时间,重建部落,吸收外人,过了很多很多年,我们的部落变成了这个角落的“王者”。期间,我结识了包括沙德、约翰、詹妮弗在内的许多伙伴,然后在安洁拉的帮助下,我还学会了秘传石板的所有知识。值得一提的是,并不是所有巫师都会魔法,大多数巫师都是掌握了以当初的眼光来看比较先进的知识而已,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那是魔法,但那不是,不过偶然地,也会有真正的魔法混杂在其中,这块秘传石板就是其中之一,上面记录的魔法是……转生,只要对自己施加了转生的仪式,以后就永远不会真正死亡,可以无限地转生……   凭借不会真正死亡的优势,我积累经验,吞并周围的部落。不知不觉地,大半的大雪原都落入了我的掌中,开始有人以“大长老”来称呼我。   但是我并不高兴,因为安洁拉快要死了。不是病死,或者受伤而死,而是老死。我明明用魔法延长了她的寿命,也不知道距离最初见面的那一天过去了多长时间,原来她已经很老很老了……   临死之前,她哭泣着对我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不行,记不起来,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不过,她也没必要对我道歉呀,多亏了她,我才能变成现在的我。我还可以活很长时间,死亡对我来说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虽然很孤独,但是,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下去。   我会继承你的梦想,部落就由我来延续下去,直到谁都不会流泪的未来。   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王国攻打了过来……   我久违地尝到了败北的苦味。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赶紧开始仪式吧。”   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是宁海,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的学生制服,只是脸色比以前更加冷漠了。不知为何,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被王国打败之后,我被放逐到了这个世界,表面上以一般人的身份正常成长,暗地里积蓄力量,准备返回本来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先进的文明、方便的科技、好吃的食物……如果可以,真想在这个世界一直过下去,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有着身为冬民大长老的义务,我有着沉重的担当和责任。在本来的世界,有着许许多多的同胞等着我的拯救。因为我的失败,他们肯定受了很多苦,这统统是我的错,我绝对不可以逃避。   为此,哪怕是在这个世界结识的朋友们,我也要利用到底。   与他们一起的生活固然令我倍感温馨,可我绝不能因此而瞻前顾后。   “大家都到里面来吧。”我说。   然后,我们进入了仪式场地中。   我开始念起咒文,部员们为了配合我而等待着时机。   念咒的同时,我环视这五个人,最后将目光集中在了佐藤的身上。   根据我的观察,超自然部的所有部员中,最有潜力的一人无疑就是佐藤。如果他能发挥出自己那颗头脑的潜力,那么就算让他占用我一小股的魔力也是值得的。虽然他十有八九不会站到我这边来,但是好在,想要让别人为自己的目的发挥价值,并不见得必须将其拉拢到身边才行。   以他的个性,只要诱导的方式正确,就能让他对处于弱势方的冬民群体产生利益。为此我需要一个在他的身边诱导他的人选……一个身世可怜的冬民少女就很好。为了避免露出马脚,诱导者本人并不需要对自己的使命知情,只要人选挑得好,本色出演反而更佳。   若是接下来他的表现符合要求,那么我就不会对他下手。   到时候派出刺杀部员们的刺客的时候也不用将五个人全都列为目标,只需要列入四个人就可以了。为了防止刺客搞错目标,我就再把佐藤之外的四个部员的画像交给刺客吧。   念及此处,咒文已经念到尾声。我用一个重音作为收尾,配合我的部员们纷纷吹熄了蜡烛。   黑暗占据了我的视野,随即我闭上了双眼。   再见,超自然部。   冬民们,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第154章   距离上次剧本结束已经过去了四天,我的生活再次从危险的生存剧本回到了波澜不惊的日常之中。   又是一天中午,在外出散步的时候,我遇到了正在外面买菜的姑妈,她热情地拉住我,与我闲聊了一通,并且在话语中不停地暗示表妹的生日即将到来,真实意图几乎暴露无遗。我并不热衷于与那个表妹搞好关系,所以只是随意说出了几句敷衍的话,然后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可没想到,姑妈还把事情告诉给了父亲。   我的父亲也对亲戚间的交流不感兴趣,可他却认为与亲戚搞好关系是重要的事,就好像明知学习很重要却就是不学习的差生一样。所以,虽然自己不热衷,但还是给了我七百块钱,让我去给表妹买生日礼物。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好拒绝了,只能收下钱,然后出门前往附近的礼品商店。   此时正值八月中旬的下午两点半,烈日高照,整个世界都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无比亮堂,耳畔响着令人心烦意乱的蝉鸣声。才没走多久,就觉得热得浑身难受,头发好像都被晒得发烫,令我升起了一股转身逃回有空调的家里的冲动,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要给表妹买礼物,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十几分钟之后,我离开小区,来到了附近的街道,随即走进了最近一家礼品商店。   好在店里是有空调的,越过门口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有从上而下的风吹到头顶上,十分凉爽——我不知道这叫什么,好像很多商店都有在门口安装这种呜呜作响的吹风设备,很久以前特别喜欢站在门口对着这玩意吹个一阵子,还会故意仰起脸,让凉风吹到脸上,现在人长大了,觉得这种行为颇为幼稚,也就不再这么做了。   商店不大,里面放着一排排货架,货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礼品,看上去琳琅满目。顾客们零零散散地站在不同的地方,挑选心仪的目标。   我走到了距离门口最近的货架旁边,低头观看起来。   就像是以前好像也说过的那样,我对表妹的了解度很低,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一概不知,此刻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在记忆中,我给别人送过礼物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缺乏这方面的经验。眼下就只能随便挑选一个符合一般女生口味的礼品了。   符合一般女生口味的礼品……说起来,女生一般都喜欢什么呢?   现在我手头上有七百块钱,不如就挑选一个比较贵重的。这样一来,就算我送出去的礼物没能做到投其所好,也至少能把“诚意”给传达出去,想必她也不会对贵重的礼物大摇其头吧。   虽然这是比较世故的作法,但是在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人的时候,也只能拿出世故的一面了。   我在生存剧本中遇到的也尽是自己不了解的队友和对手,现在正是这份经验派上用场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拿下了一瓶挂在货架上的超贵香水。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孩声音:“前辈?”   我转头看去,只见田中铃奈正站在货架的另一端惊讶地看着我。   估计她刚才就在附近,只是因为被货架挡住了,所以她没有看见我;而我也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因此没能提前察觉到她也在这里。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黑色的T恤和泛白的牛仔短裤,一对白嫩而纤细的胳膊露在外面,线条好看的双腿被斑马条纹的过膝袜紧紧裹住,过膝袜与短裤之间露出的白皙大腿皮肤令人挪不开眼。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前辈。”她感慨地说,“难道前辈也在给学姐买生日礼物吗?”   她说的学姐就是我的表妹,这两人是在同一个初中就读的。当然,等这个暑假结束,表妹就要升入我就读的云海高中,因此两人的同校关系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不过,我听说她也有升入云海高中的打算,所以虽然说是结束,但也只是暂时的。   “你也是?”我反问。   “嗯,我以前受了学姐很多关照。”她笑了笑,“现在学姐毕业,我能见到她的机会也变少了,所以要抓紧机会报恩啊。”   “你不是灵能力者吗?受她照顾……难道她也是灵能力者?”   “不不不,学姐不是驱魔人也不是灵能力者,我说的照顾是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她说,“前辈你看,我不是从日本留学过来的吗?因为一开始连汉语都说得不怎么流利,所以在学校里很显眼,连朋友都没有。虽然现在交到了很多朋友,但这也是因为学姐的关系才能做到的,不过她本人好像并不知情……唔,说远了。总而言之,我非常感谢学姐,多亏了她,我现在才能过得这么开心。”   “是吗?”我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的话语都是真心实意的,她是真的认为身为一般人的表妹帮助了自己很多。每当说起表妹,她的表情就会变得明快起来,令人难以想象她其实是斩杀魔物的驱魔人,是拥有超越凡人力量的灵能力者。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女生一样,天真、活泼、礼貌,没有任何异常的要素。   但是我没有忘记,在那片森林的洞窟中,我将屋主杀死并分尸的一幕分明留在了她的记忆中,而“铃奈”在回归之后,她也一清二楚地看见了那惨不忍睹的尸骸,可她却完全不为所动,像是看见了一堆石块一样漠然地扫视一眼,随即便不再关心。   并不是说,现在的她拿出来的天真面貌是虚假的。正因为两边都是真实的,所以她才是不正常的。   “这个香水是?”她注意到了我手里的香水。   “礼物。”我说,“我不知道该给她买什么礼物才好,所以就挑了这个。”   接着,我说出了自己挑选的动机。   她呆了一下,随即说:“那个……前辈,就算学姐接下来要读高中了,我想学校也不会允许学生使用香水吧,而且……”   “而且?”   “而且这个是男士香水啊。”她无奈地说。 第155章   这是男士香水?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香水瓶,玻璃质地,小巧玲珑,品牌名是从没见过的大写英文缩写;随即,我再看向货架上的标价牌,上面写了这瓶香水的中文名字和单价,果真就如铃奈所说,这是一瓶男士香水。   我面不改色地把香水放回原处,心中升起了少许的尴尬。   “说起来,嗯……”我故意转移话题,“我的表妹……她知道你是灵能力者吗?”   不知道是在体贴我,还是真的被我转移注意力了,铃奈也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学姐是知道的。”顿了顿,她又说,“话说回来,我和学姐之所以会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在两年前,学校在组织学生秋游的时候被卷入了一场十分危险的灵异事件里面,虽然这起事件最终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被顺利地解决掉了,但当时要不是有学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是会酿成不得了的大祸的。”   “是吗?她还做过这种事……”我十分意外,“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年前的铃奈纵使不如现在,也肯定是一名超过一般人许多的灵能力者,在那一场就连她都觉得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应对的事件里,表妹居然可以起到这种决定性的作用,听上去就像是在虚构故事里面以一般人的身份解决灾难的主人公角色一样。   而且,如果我没算错,两年前的表妹和铃奈应该只有十二三岁吧。居然让孩子们不得不涉足这种危险,真不知道大人们在搞什么。   “是啊。虽然学姐平时看上去就和一般人一样,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会爆发出来平时没有的洞察力和急智,以及无论如何都不会认输的坚强……这一点我最佩服的地方。”铃奈的口吻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钦佩,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学姐不要再为别人涉险了。人力有时而穷,更何况是一时的急智,之前几次的胜利都是包含运气要素的,若是有朝一日好运用尽,那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原来两年前那一次还不是全部?”   “嗯,真不知道学姐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她的语气有些复杂。   看来表妹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丰富多彩。   这个世界也不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每个人都在谱写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故事的主人公,没有谁是为了别人的故事而存在的。   “前段时间我也是多亏了前辈的帮助,不然就死在那个屋主的手中了。”铃奈对我露出了笑容,“如果前辈以后遇到了困难,那我就来找我吧。只要能偿还这份恩情,就算是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不用这么客气……按照当时的情况,我与屋主的对决是必然的,救下你只是适逢其会而已。”听她这么说,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既然你有这份心意,那就……帮我挑选一下礼物吧。我不知道该送给表妹什么礼物才好。”   “这样好吗?”她眨了眨眼睛,“礼物的话,应该自己挑选才比较好吧?”   “就当是给我一个建议。”   “唔,那么……”她观察周围,随即指向七八米外的货架,“那个怎么样?”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货架上面放着一个木质的帆船模型,全长大约是八十多厘米,高度目测是六十厘米出头,需要用双手抱着才能搬走,就送给初高中生的生日礼物来说是挺有气势了,也能体现出赠礼者的心意。   走过去看了一眼价钱,五百多块钱。我以前没有买过这种模型,不知道算是便宜还是昂贵。   “就这个吧。”我回头对她说,“多谢你了。”   “我只是随便指了一下,没有什么好谢的地方啦。”她不好意思地说,“会不会太贵了?”   “不会,我带的钱足够。”我摇了摇头。   接着,我叫来了店员,把帆船模型买下。铃奈也很快就挑选好了礼物,是一副看上去特别高端的绿白色头戴式耳机。   第二天,上午。   我们在约好的地点集合之后,一起前往表妹的家。   虽然我和表妹都住在云海市,但是从我的住址前往表妹家却需要耗费起码两个小时之久,这也是我们极少见面的原因之一。不过,等到她就读云海高中、入住学校宿舍之后,我们要见面就会变得容易起来。想必姑妈就是因为担心女儿会在学校那边出现生活上的问题,所以才会希望近在咫尺的我能尽到身为表哥的责任,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出手相助。   在爬到公寓楼的五层之后,铃奈叩响了表妹家的门,我抱着帆船模型的包装箱站在旁边。   片刻后,门后传来了一串足音和表妹的嗓音:“是谁?”   “是铃奈哦,学姐。”铃奈微笑起来,故意用了比较可爱的说话方式,“还有,前辈也……”   话音未落,门后的表妹就一边嘟哝着“什么啊原来是你”一边打开了门锁。只听喀嚓一声,门锁被解除,随即门被打开,表妹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只见……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纽扣有三个没扣上,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胸口肌肤,下身只穿了一条淡蓝色的内裤,两条修长紧致的白腿暴露在空气中,双足套着一对老气的灰色人字拖,尺寸比她的脚要大很多,说不定是一时间没找到拖鞋,就找父母的拖鞋拿来暂用了。   没想到她会只穿这身就开门,是因为她以为门口只有铃奈吗?我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学、学姐……”铃奈窘迫地说,“你……这个……”   表妹一开门就看见了我。她呆滞了两三秒钟,随即面红耳赤起来。我正打算转过头不去看她,可她却先一步转过身背对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声音颤抖地说:“你你你、你们还在傻站着干什么?快……快进来吧,别忘记把门带上。”   说完,她就快速地走了进去。   我和铃奈面面相觑,然后也跟着进去,顺便把门关上。   表妹用竞走般的速度快步走出玄关,经过走廊和客厅,走进了卧室里面。我们等在客厅中,一时间两顾无言。   半分钟后,表妹走出了卧室。   这一回,她给自己穿上了一条灰色的百褶裙,白色衬衫的扣子被一个不留地扣上,灰色的人字拖也换成了粉色的夏季拖鞋,还加了一对白色短袜。我正抱着模型包装箱站在茶几旁等待,她出来后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接着看向铃奈,神态和缓了下来,问:“铃奈,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铃奈尴尬地笑了笑,说:“今天不是学姐的生日吗?我和前辈是来给学姐送生日礼物的。还有,刚才的事是我的错,对不……”   “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表妹问。   铃奈愣了一下。   表妹向我看了一眼,随即重新转向铃奈,面不改色地说:“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吧。”   “是的,什么都没发生。”我顺着她的话说。   她又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接着注意到了我抱着的箱子,微微一怔,说:“这是……”   “给你的礼物。”我把箱子放到了旁边空着的茶几上,“要拆开吗?”   “礼物?”她狐疑地问,“你……给我的?为什么?”   因为你的姑妈在不停地暗示我,就连我爸都站在了她那边,所以迫于情况不得已——本来打算这么回答,但,我的情商还没低到这种地步。   要知道……在过来之前,我可是特地在以前加的网络聊天室里面就“给女孩子送礼物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一事咨询了一遍,虽然网友们给我提供的建议实在是五花八门,一时间记不全,但我还是记下来了几条受赞同度高的建议,至于那些被其他人评价为“太无聊了,一点都没意思”的建议,我就姑且弃之不用了。   我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随即说:“你可是我最可爱的表妹,我不给你送礼物,还能给谁送礼物?”   表妹顿时张大嘴巴,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你……你在突然说什么啊!好恶心啊!”   铃奈也面露愕然,像是完全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以前说过的话也少得可怜,但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唯独这血缘之间的联系……是不可磨灭的。”我照本宣科地说,“从现在起,我会好好负起身为表哥的责任,从早安到晚安、从青春到衰老、从豆蔻年华到子孙满堂、从山盟海誓到海枯石烂……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说完,我认真地注视着表妹,目不转睛。   砰。   铃奈手里的耳机掉到了地上,她呆呆地看着我和表妹。 第156章   偌大的客厅转眼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就连细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表妹看着我的表情就像是目击到了从UFO上走下来的外星人一样,仿佛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冲击,双眼瞪大,就连嘴巴都忘记合上了;而铃奈则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拿着礼物,不自觉地双手一松,让耳机砰地掉落到了地上。   她们的反应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不由得开始在心中质疑网友们提供给我的建议的可信度。   表妹最先恢复过来,她咕咚地咽下一口唾沫,随即忐忑地问:“这些话是谁告诉给你的?”   “网上认识的人。”我毫不犹豫地借坡下驴,“刚才那些只是开玩笑而已,忘记吧。”   “什……什么啊……”铃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开玩笑啊……”   表妹也作出了相同的反应,看样子我刚才的发言确实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时宜。我打算等回家之后调查一遍聊天记录,看看到底是谁给我支的招。   “那么,真实的情况是?”表妹问。   我把真话说了出来。   “原来是妈妈她……”她顿时恍然大悟,随即对我说,“你也不用按照我妈说的话做啊。就算你爸给了你七百块钱,你不也可以直接贪掉嘛,完全没必要给我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表妹买礼物,而且……”她看了帆船模型的包装箱,“虽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礼物,但是这个尺寸的话,应该消费不低吧?越来越不值得了。”   “我也这么觉得。”我点了点头。   她卡壳了一下,像是喉咙被鱼刺卡住了。   “但是,姑妈拜托我照顾你,虽然我当时并没有那么乐意,但约定就是约定。”我说,“哪怕不能做到一诺千金,也至少要把力所能及的诺言完成。”   “嗯嗯,约定是很重要的。”铃奈赞同地说,“我也要好好学习前辈的这种优点。”   我看了她一眼,让我萌发出来这种坚持的,正是另一个世界的她。   “那么我的意见呢?”表妹不快地说,“我既不想被你照顾,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被照顾的地方。”   “学姐,这种时候选择坦率接受的话得分会比较高哦。”铃奈小声地说。   “什么得分啊!”表妹大喊,“话说为什么你会站在他那边啊!你是我的学妹吧!”   铃奈故意傻笑起来,转过头,装成了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我转身拆起包装箱。   “礼物都已经买下来了,退也退不掉,要我拿回去的话,让我爸看见了也不好解释,所以你还是收下吧。”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包装已经被拆掉三分之二,露出了里面的帆船模型,“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就听了铃奈的建议,买了这件比较大的。”   说完,我把拆完的包装箱放到茶几旁边,然后将帆船模型端正地放在茶几上,转身看向表妹。   她沉默地注视着帆船模型,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以她的性格,接下来很可能会询问我价格,然后找机会把钱还给我吧。我等待着她的回应,但是她却没有按照我的想象那样行动,而是吸了口气,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也任性一回吧。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喜欢就好。”我说。   她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收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再过十秒钟我就不还了。”   我自然不会收回。   她等了十秒钟,见我一言不发,就抱起了茶几上的帆船模型,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里。又过了十几秒钟,她双手空空地回到了客厅,看来是把帆船模型放好了。   铃奈已经把不小心掉落的绿白耳机拾了起来,此刻她将其递向表妹,微笑着说:“这是我送给学姐的礼物。”   表妹接过耳机,也露出了笑容,说:“谢谢,我很喜欢。”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姑妈回来一趟,给我们烧了一顿午饭,顺便还带来了一盒生日蛋糕,随即又走出家门,将空间留给了我们三个年轻人。铃奈看向放在餐桌上的蛋糕,尴尬地笑了笑,说:“说起来,我都把蛋糕的事情忘记了。幸好姑妈已经买好了,不然总感觉少了什么。”   “为什么你也管我妈叫姑妈啊……”表妹无语地说,“一般来说是叫阿姨吧?”   最初与铃奈——我指的是与田中铃奈见面的时候,她也跟着称呼我为“表哥”,后来才改成“前辈”。也许是因为在汉语的使用上不如我和表妹来得灵活,所以在称呼别人的时候,她也经常会跟着别人使用相同的叫法。   “阿姨,嗯……”铃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以后就叫阿姨吧。”   六个多小时之后。   晚饭吃完,蛋糕吃掉了三分之二,庆生会已经结束。   在帮忙将一片狼藉的餐桌收拾好之后,铃奈最后一个进入厨房里洗手,而我和表妹已经先一步把手洗完了。这时候表妹望着不停传来流水声的厨房,忽然回头问我:“你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十一月三日。”我说,“为什么问这个?”   “到时候送礼物啊。”她说,“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你这个表哥,但是……有借有还,不对,有来有往……礼尚往来?总之,你送了我礼物,我就不能太失礼。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会给你礼物的。”   “不给也没关系。”   “那样的话我会不爽。”她看了我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先说说看你喜欢什么吧,到时候我会根据你现在的回答来选择礼物。”   我喜欢什么?这个倒是问倒我了。   虽然我不是所谓的“吃货”,但是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却尽是一些食物的画面。不过既然是礼物,那自然是能够留作纪念的东西最好。对于这个表妹会送给我什么样的礼物,我也有些好奇居多的期待。   我思考了一段时间,期间铃奈已经回到客厅了,然后我给出了答案:“实用的,不易损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   “唔……”表妹开始思考。   “学姐和前辈在聊什么?”铃奈好奇地问。   表妹对她解释了一遍,接着问:“铃奈你的生日是几月几日?你喜欢什么礼物?”   “十月二十七日,喜欢方便带在身边的。”铃奈乖巧地回答。   “你们的生日很近啊。”表妹看了看我们两人,“感觉那段时间的零花钱会比较吃紧……”   “我的话不送也没关系啊。”铃奈说。   “不行,这个死人脸姑且不论……”表妹先是扫了我一眼,接着看向铃奈,“你的礼物我是一定要送的。”   铃奈有些哭笑不得。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多,算上乘车回家的两个多小时,其实已经不早了。随即,我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家了,你们接着聊吧。”   “等等。”表妹叫住了我,“把手机号码留下来吧,以后方便联系。”   “我也要前辈的手机号码。”铃奈举起右手。   我将手机号码告诉给了两人,让她们给我打了一遍电话,再将其挂掉。结束之后,我将来电记录中新出现的两个号码登录进联系人名单里面,备注了“铃奈”和“林仙”这两个名字,然后说:“这样就可以了,下次见吧。”   “嗯,再见。”表妹摆了摆手。   “前辈再见。”铃奈礼貌地道别。   我转过身,走出了客厅,在玄关前穿上自己的鞋子。   后面隐约地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   “诶……学姐备注的名字不是‘表哥’啊……”   “这样就好啦。你给他备注的名字是什么?”   “啊!等等,等一下,我还没备注好……”   “你刚才不是放下手机了吗?肯定备注好了,我看看我看看……呃……”   “……”   “……”   砰。   我关上表妹家的门,离开了这里。   ……   十一天之后,时间到了八月下旬,气候依然炎热。   虽然学校的补习课程已经结束,但是距离三年级第一学期的开学却已经时日无多,而就是在这一天的中午,我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一封来自守秘人的生存剧本通知进入了短信箱。   比起以往,这次它到来的时间要稍晚一些,有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的味道。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四分钟,请做好准备。”   看完短信内容后,我将黑色手机收进了口袋,随即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机遥遥一按。   哔。   正在显示综艺节目的屏幕瞬间黑暗下去,热闹的声音消失无踪,在变得寂静的家中,就连室外的蝉鸣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四分钟之后,比起闭眼的黑暗还要深沉的黑暗冷漠地抱住了我。 第157章 二人的宁海(一)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黑暗退潮,我的意识犹如泥滩露出一般苏醒了过来。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的白色天花板,上面挂着一个深灰色的老旧三叶吊扇,正在缓慢地转动着,并且还在一刻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令人担心它会不会突然掉下来砸到自己的身上。   我快速地坐了起来,观察周围。   上一刻,我还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的是一台屏幕漆黑的电视机;这一刻,我却来到了一间简陋的卧室之中,坐在一张单人床上。床单和被子都是白色的,后者被整齐地折叠成了豆腐块形状,充当枕头使用。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被拉上了,明亮的阳光透过淡黄色的帘布模糊地射进了室内,看来现在是白天。周围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独处,十分安静,窗外也没有车辆或者人群的噪音传进来。   我开始查看自己的身体。   身上的衣服被更换掉了,从本来穿着的衣服,变成了深棕色的运动外套和黑色的休闲裤,外套里面还有一件墨蓝色的长袖衬衫。   说来奇怪,我明明是躺在床上,可双脚却穿了一对黑色运动鞋,白色的床单都因此沾上了刺眼的灰尘污渍,而且用叠好的被子充当枕头明显不利于颈椎健康,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刚才在干什么,我都感觉自己的颈部有点难受了。   更加奇怪的是,我还发现自己的外套正面沾了少量的新鲜血迹,但是我的身体没有受伤,外套本身也没有破损,可见这是别人的血。   我的灵力总量也出现了上升,如果说本来的总量是“十”,那么现在就是“十二”。虽然上升得不多,但上升就是上升。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现象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宁海也是灵能力者,而我则是继承到了他的灵力。   来历不明的血迹和灵力的上升……我将这两件事放在了心里,随即再次观察周围。   我所在的床铺的左边是一面白色的墙壁,右边十步外是卧室的出口——一扇木门,右前方六步外有一张小书桌和一个凳子,地板是用廉价的木材铺成的,四面墙壁的白漆成面积地破损掉落,露出了内部的混凝土材质。   除此之外,卧室里没有其他家具,一般人家里都有的衣架、衣橱、柜子……统统没有,只有床、书桌和凳子,给人一股一贫如洗的味道。   难道这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   可既然他是灵能力者,那也不至于混成这种样子,而且我这身衣服的崭新度和质地其实都是挺不错的,与这里的环境不怎么般配。   我下了床,站了起来,随即注意到,新鲜的血迹不止是我的外套上有,还在我的双腿的腿弯处,以及地板上——从床铺右边到卧室出口之间也分布着一些,看上去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受伤之后进入了卧室,然后躺到了床上一样。   当然,这个可能性刚才已经被我排除掉了。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了第二个假设:可能是有绑匪打晕了宁海,然后将其搬运到了这间卧室,而在得手前,绑匪被宁海打出了伤口,眼下的血迹都是从绑匪的身上流下来的。   这个假设能够很大程度地解释我的处境,外套正面和腿弯处的血迹也的确非常像是伤者背人时残留下来的痕迹,而既然这间卧室是专门拿来关人的,也自然不需要放置过多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不过这个假设还有两个疑点存在:第一,为什么我没有被绑缚住;第二,既然我是被绑架的,那么理应有人看守我才对,可我却没有感觉到卧室外面有人的气息。   在缺乏线索和证据的前提下,再看似合理的假设也是不切实际的。我决定先收敛起这些心思,拿出了黑色手机,查看短信指令和这次的队友。   指令的内容是“前往临时据点”,而队友则是“言峰绮礼”。   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真的有某种机制在发挥作用,自从第五次剧本结束之后,我的队友就从两人变成了一人,连续三次都是如此。   言峰绮礼,看这个名字,又是一个日本人,不过不知道是男是女,“绮礼”这个名字有些偏向于女性化的味道。   至于这个“临时据点”,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又在什么地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没有急着联络队友,而是先收起黑色手机,向书桌走去。   书桌上面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传单似的白色纸张。   我将其拿了起来,低头查看,随即发现,这是一张面向全城居民的公告,内容如下:   ……   《告居民书》   据统计,本城的蒲公英症患者数量正在增加中。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特此面向全城居民发布检举令:   每举报一名蒲公英症患者,获赏金一千青币。   每举报三名蒲公英症患者,获赏金五千青币。   每举报七名蒲公英症患者,获赏金一万五千青币,且在特效药研发成功之后,免费获赠特效药一人份。   如有居民知情不报,且证据确凿,则剥夺居民权,发配至劳动监狱。   如有居民窝藏蒲公英症患者,且证据确凿,则处以死刑。   ……   这一张《告居民书》是用英文书写的,这代表着这个城市是一个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地方,很可能是欧美国家,但无论是其中的“青币”也好,“蒲公英症”也罢,都是我闻所未闻的词组。   只从当前获得的信息来看,这个城市应该是爆发了一种十分危险的流行病,病人的身体会出现叫作“蒲公英症”的症状。因为难以抑制流行趋势,并且特效药也还没研发成功,所以当地政府迫于无奈发布了检举令,让居民们互相监视,通过隔离其中的患者们以达成抑制流行病的效果。   不过这个惩罚也太离谱了,窝藏患者的下场居然是处以死刑,真是充满了野蛮的味道。   我将传单翻到了反面,上面分阶段地记载了蒲公英症患者的症状。   “初期:味觉和嗅觉出现异常。”   “中期:视觉和听觉出现异常。”   “末期:触觉出现异常,且极易曲解外界的善意性表达。”   看上去是一种作用于感官与精神的症状,好像不会对人体造成直观的伤害,不过这上面说的“出现异常”,到底是指什么样的异常?又会异常到什么程度?   既然是会让当地政府作出如此反应的流行病,那想必是十分严重的事态了。一如既往地,我没有在剧本初期就强求自己能够推理出来一切信息,而是将传单收了起来,打算等到之后再看一遍,然后再思考。   现在先以调查为主。   我抬起右手,唰地拉开了书桌后面的淡黄色窗帘,室内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许多,刺眼的光线令我不由得眯了眯眼,随即,外面的景色映入了视野。   外面是一条清冷的街道,而我所在的房间,则在一座四层高的破旧居民楼上,位于第三层,天空白茫茫的一望无际。   街道上面的行人很少,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个,个个垂头丧气,精神面貌十分消极。路面的卫生条件也相当差,到处都是没人清理的落叶和各色垃圾,种植在两边的行道树都掉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地生长着。附近的建筑群,包括在所在的居民楼在内,都是一副许久没有维护过的样子,外墙爬满了藤蔓植物和大大小小的裂缝。   尽管我看见了不少商店,可没有一家是开门营业的,都紧紧地关闭门窗,仿佛都在拒绝与外界的沟通。   这幅光景多少出乎了我的预料,虽然我所在的卧室也十分破败,但是没想到外面也没好到哪里去,整条街道没有丝毫活力可言。远处也没有传来热闹的动静,只怕其他地方也都与这条街道相差无几。   我想,如果城市能用颜色来形容,而我以前居住的城市是五颜六色的,那么这个地方就只有“灰色”。   消极的行人、肮脏的街道、破败的建筑……再加上我刚才看见的《告居民书》,搞不好这座城市已经陷入了特别危险的境地。   就在这时,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言峰绮礼打来的电话。   我接通了这个来电,将手机凑到耳畔。随即,对面传来了一道沉重而肃然的男性嗓音:“你好,宁海。我是你这一次的队友,言峰绮礼。”   “你好。”我说,“我是宁海。”   只从声音来判断,对面应该是一名年纪不小的男人,至少也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虽然仅凭声音无法评估别人的内在,但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感觉像是那种刻板守旧的人。   在以前的剧本中,队友中总是会有一名女性存在,但是这次却只有我们两个男性,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听你的声音,你应该还很年轻吧。被卷进这种事情里面,真是运气不好。”他用没有起伏的声线说话,“事不宜迟,我们就快点进入正题吧。方便告诉我你所收到的指令和当前位置吗?我收到的指令是‘与外城势力接头’,当前位置是在一家大型超市里。”   他的态度很熟练,八成也是一个资深调查员。   “我的指令是‘前往临时据点’。”我如实回答,“位置是在一条街道旁边的居民楼里。”   “临时据点……吗?”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这大概是我所在的位置吧。我的身边有一些人,他们似乎有受过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并且将我当成了伙伴,还把这家超市视作为据点使用。”   “你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角色吗?”我问。   以过去的经验来看,调查员们往往是同一阵营的,他所说的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伙伴们,并且必定牵扯到了我之后会收到的短信指令。   他的指令之所以不是“前往临时据点”,估计也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在那临时据点里面,而当我抵达临时据点之后,十有八九也会收到与现在的他相同的指令,也即是“与外城势力接头”。   这种队友的起跑线从一开始就领先于我的事情貌似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好在调查员之间并非竞争关系,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不,还不知道。”他说,“我也才进入剧本没多久。”   “说得也是。”我点了点头,“那么,之后再联系吧。我打算先到你那边去,要是到时候找不到地方,那还要拜托你提供一下帮助。”   “没问题,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他平淡地说。   “再见。”   “再见。”   我挂断电话,收起了黑色手机,然后转身走到卧室的出口前,抓住门把,推门而出。   卧室外面就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客厅。与卧室相同,客厅也没有多少家具,只在中央放了一张方桌,两张椅子,角落放着一个灰蓝色的储物柜,地板也是廉价的木头质地,白色的四壁掉漆严重。除了打扫得干净之外,几乎毫无可取之处。   方桌旁边坐了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背心,露出了肌肉壮硕的双臂,距离我大约六七步,安静地背对着我。   我立刻停住脚步,警惕了起来。   刚才我可没有感应到门外有活人在。   但是,等了数秒钟,他却始终没有动作。接着,我捕捉到了水滴落到水面上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   只见在那男人的脚边有一摊小小的血泊,鲜血的细流正沿着他的右手掌滑落下去,变成了一滴滴的血珠,掉到血泊上。   我谨慎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看向他的正脸。   他的面容彪悍,满脸横肉,但此时已经双目合闭,嘴角挂血,脸上没有血色。只是随意一看,就能在他的身上找到许多处重伤,其中最致命的无疑是胸口的打击伤,仿佛有人拿铁锤轰击他的胸膛一般,连胸口都凹陷了下去,鲜血从中渗透出来。任谁看见,都会得出来他必死无疑的结论。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死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提前感应到他的存在。   尸体与石头一样,是没有气息的。   他面前的方桌上放了一个白色的录音笔,刚才因为角度关系,我的视线被他的身体遮挡,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我将其拿了起来,按下开关。   喘气不停的男性嗓音从里面清晰地传了出来。   “宁海,如果你听见了这个录音,那就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快点逃离这座城市!” 第158章 二人的宁海(二)   说完这句话之后,录音中的男性嗓音连连咳嗽起来,并且还伴随着难受的干呕声,给人以一种十分痛苦的感觉。   我看了一眼坐在方桌旁边的男性尸体。   不出意外的话,这录音就是他留下来的。   我在他的背部看见了一处撕裂伤,血液浸透了背心的布料,而在他的双手位置上面也能看见不少血迹,这都能与我的外套正面与左右腿弯处的血迹对上。如果说将这个世界的宁海背负到刚才的卧室里面的人就是他,那么我身上的血迹和卧室地板上的血迹就都能给出相应的解释了。   临死前,他带着这身重伤,留下了这段遗言,告诫这个世界的宁海快点逃离这座城市,原因是什么?   我知道这座城市正在爆发流行病,当地政府为了抑制流行趋势,甚至不惜对窝藏患者的居民以死刑威胁,可见事态之严重,可是我觉得,他之所以会希望宁海逃离此地,应该是其他更加迫在眉睫的原因才对。   咳嗽了一会儿,录音中的男性嗓音再次说话,声音相当虚弱:   “我知道,就算突然对你这么说,让你逃离这座城市,你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这也是难免的,因为在之前的袭击中,那些助纣为虐的治安官故意针对你,在第一时间就对你发动一记精神冲击,让你昏迷了过去……”   “希望你没有被冲击成傻子。如果没有,那就接着听下去,我会好好给你解释一遍的。”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组织布置在全城的五个据点同时受到了治安官们的袭击。我们之前就在城北的据点里,当然也遭到袭击了。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我们没有事先料到他们的袭击,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按照当时的情形,就算继续打下去也只会增加我们这边的伤亡,所以城北据点的负责人在临死前下了撤退命令,然后我们撤退了……”   “不过,说实话……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们这边并不是最糟糕的……”   “听无线电传来的情报,组织在城中的总据点已经被完全覆灭。率领治安官们袭击总据点的,是那个男人,他一走进总据点,所有被他看见的人,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灵能力者,统统发狂自杀了……我想,他大概是以为你在总据点那边,所以才会过去的吧,但是还好我们在城北,没有直接与他照面……”   “我们在撤退的时候被那些治安官包抄了,所以之后也没办法按照本来计划的路线撤退……然后,为了能让尽可能多的人逃出去,我们各奔东西……”   “再然后,我被追兵打成了重伤……虽然还是甩掉了他们,但是这个惨样也没办法跑多远,而且还背负着你,实在跑不快了……”   “还好我记得组织在城市里设置了一些安全屋,刚好有一处就在附近……对,就是你现在待着的地方……藏在这里的话,追兵应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吧?”   “不过我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虽然自觉没有被路人看见,但是事有万一。你醒来之后,就快点离开这个安全屋,离开这座城市,千万别被他们抓到!咳咳咳……”   “组织针对多种情况设置了预案,其中就有组织被那个男人覆灭的情况……这种时候,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应该前往城外的临时据点,尽管城外十分不安全,无时无刻都要面临万劫不复的危机,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记住,那个男人的目标是你!咳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在这种时机对我们发起袭击,但是他一定非常想要杀死你,因为……只有你,只有你才有机会杀死他……你,是他的克星……”   “不杀掉他的话,这座城市是没有未来的,我们也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宁海……”   “你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活下去!谁都可以去死,但是唯独你!唯独你是绝对不可以去死的!”   “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下去了,但是……请你活下去,你是我们的‘希望’……”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求过谁,但是现在,我求你,我求求你!活下去吧。然后,总有一天……”   “大家可以……再一起……”   “……”   之后,录音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沉默,随即结束。   我再次看了一眼旁边的男性尸体——也即是录音者,随即放下录音,闭目思考了起来。   这段录音的信息量很大,我需要花时间梳理一下。   首先,这个世界的宁海并不是独自一人,他属于某个与这座城市的官方势力作对的地下组织,而组织的内部既有一般人,也有灵能力者,其活动目标暂时不明;   然后,出于未知的动机,城市势力突然决定覆灭地下组织,领队者是一个“能够让自己看见的人统统发狂自杀”的可怕男人,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宁海才有机会对付他。从录音提供的信息来看,覆灭事件发生在下午两点钟,而录音者的尸体还很新鲜,外面的天色也还很亮,可见这最多就是两三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   再然后,为了能让这个世界的宁海隐藏起来,在覆灭事件之后,身为同僚的录音者将宁海搬运到了组织以前设置的安全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最后,组织在城外有一处隐蔽的临时据点,幸存的组织成员们应该都聚集到了那边,而守秘人给予我的指令也是前往那处。不知为何,录音者将城外描述得十分恐怖,“无时无刻都要面临万劫不复的危机”,这就是他的原话。   顺带一提,对于精神面攻击的抗性好像是只有我这个宁海才有的特征,这个世界的宁海并不具备这种性质。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将信息梳理得差不多了,于是睁开了双眼。   破败的城市、消极的居民、闻所未闻的流行病、危机四伏的城外……这不免给了我一种虚构故事中描述的“废土世界”的既视感。如果这个想法切合真实,那么外面的景色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录音者的话语令我的心情颇为复杂,他将这个世界的宁海看得十分重要,甚至说出了“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死”的话。虽然知道他的说话对象并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一想到这个世界的宁海被别人如此重视,还被人视作为一种希望,我就在觉得肩膀沉重的同时,又不免生出了一些“为什么不是我”的羡慕,和一些“幸好不是我”的侥幸。   我到底是希望被重视,还是不被重视?   我是希望站在中心,还是站在边缘?   突然,有两股气息接近了这个屋子的外面,同时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治安官先生,就是这里……”女人的嗓音。   “是这里吗?”男人的嗓音。   “对,就是这个屋子……我在一个多小时前看见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大汉背负着一个少年走了进去……”   “是吗?”   “是的,是的。那个少年好像是通缉令上面的人。我本来还不敢举报,但是刚才在外面看见了通缉令……那个,真的会有赏金吗?”   “会有的,只要属实。”   我警惕了起来,后退两步,靠近卧室的入口。   门外的两人,其中一人是治安官,另一人好像是普通居民。   录音中提到过,覆灭了组织的,就是一群治安官。   也不能怪录音者背负宁海时被人看见,他说过当时的自己已经意识模糊,没法保证没被目击到。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要开门了。女士,请离远点。”治安官说。   “好、好的……”居民小心翼翼地说。   “等下我会先进去,你别进来。”   “我明白了……不需要再多叫几个人吗?”   “我一个人就够了。”   治安官说完,就推门而入。   赶在他进来之前,我先一步躲进了刚才的卧室里面。   砰。   关门声响起,随即是一阵走动声。   治安官走到了客厅中央,他一定看见了录音者的尸体,而我则将身体藏到了卧室的门后。   根据我的直觉感应,这个家伙并不强大,最多就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普通人。如果治安官们都是他这个水平的,那可没法覆灭一个有灵能力者的组织,所以他应该是比较弱小的治安官。   不如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他搞定,然后审问有关于这座城市的情报?   对于这座城市、这个世界,我还有许多没搞明白的地方。   就在这时,客厅中的治安官发出了轻轻的声音:“宁海,你在这里吧?”   他也知道我?   我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挺年轻的。   “在一小时前发布的通缉令中,少年外表的通缉犯只有你一人。”他继续说话,“你别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相反……我是来帮助你的。我的名字叫约翰……说是‘约翰’的话,你应该能明白过来吧?我就是那个潜伏在治安官里面的成员。”   他声称自己也是组织成员,我没有从中感觉到恶意,或许他在说实话,而不是要勾引我露面。   “在那个居民向附近的治安局举报的时候,我恰巧在场。看见被举报的人是你,我就立马赶过来了。”他就站在方桌的旁边一动不动,“出来吧,我不是假货,我真的是约翰。”   我想了想,随即走出了卧室。   实力的强弱比是我占据上风,如果他有恶意,要对我不利,那我也完全可以及时反制。   这个自称约翰的治安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黑色短发,小麦色皮肤,长得又瘦又高,却有些驼背。本来面容英俊帅气,但是右半边脸却有着狰狞的烧伤疤痕,连带右眼也一起被烧瞎了。明明收拾得很是干净,头发一丝不乱,就连衣服的褶皱都细心地烫平了,可整个人却有一股刚刚从泥潭中走出来一样的阴冷沉重味道。   他穿着一身与警服相仿的藏青色制服,这或许就是治安官的制服了吧。   我审视着他,他也在审视着我。   “初次见面,宁海。”他说,“我听说你很久了,在已知的所有灵能力者里面,你是唯一有机会打败他的人。”   他口中的“他”,应该就是指录音者提过的“那个男人”。   我对此比较疑惑,既然那个男人有着独自一人覆灭地下组织总据点的恐怖实力,并且还获得了“除了宁海之外,所有已知的灵能力者都无法战胜”的夸张评价,那么宁海又何德何能有机会打败他?   据我所知,这个世界的宁海虽然也是灵能力者,但是论灵力水平也不过只比我高出百分之二十而已,真要较量起来,估计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   想必他有着某种特殊的真材实料,所以才能得到如此的认同,只是不知道,这种“真材实料”是否也被我继承下来了。   “你好。”我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治安官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方桌旁边的尸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尸体说:“你也死了吗?明明以前说过那么多遍不会轻易死掉,但是你却死得那么突然……不过,看样子你也不是死得毫无价值,至少让我们的希望幸存下来了。”   “你认识他?”我问。   “在入住这青城之前,我与他合作生存过一阵子,算是患难之交吧。”他悲伤地说。   随即,他振作了起来,接着说:“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既然连组织的总据点都已经被端掉,那么想必里面的一些资料也被拿走了,我的卧底身份也快要暴露了吧。接下来我会和你一起去组织的临时据点,正好我记得路线,还有一辆汽车,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好。”我正愁不识路,“拜托你了。”   眼前这人是否值得信任其实还不能肯定:也许他嘴上说着自己是卧底,其实不是;或者也许他本来是卧底,但已经被城市势力策反。总之,我不得不防。   不过人不能因噎废食,与他同行固然有少许风险,可就如以前所说的那样,在生存剧本中想要追求无风险的行动本来就是一种矛盾。如果他要把我带进敌阵,或者独自陷害我,那么以我的本领也能提前发现。 第159章 二人的宁海(三)   见我答应,治安官约翰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白色口罩和一副墨镜,向我递了过来。   “在出门之前,你先把这两个东西给戴上去,遮住你的面部。如今组织幸存下来的主要成员已经受到了全城通缉,其中就有你一个。”他细心地叮嘱着,“现在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外面举报你的居民给支走。”   “我知道了。”我没有异议,抬手接过了白色口罩和墨镜。   他放下了手,随即转身走到玄关那边,推门而出。   我戴上了白色口罩和墨镜,接着拿出黑色手机,用黑屏状态的显示屏照了一下,确认有把面部遮住之后,就收起手机,然后脱掉沾血的外套,将其丢到旁边的椅子上面。   很遗憾,这个安全屋真的是太过简陋了,别说是基本的家具,就连干净的衣服都没有放置。好在这件外套的防水性过关,没有让鲜血染到穿在里面的墨蓝色长袖衬衫,而我的腿弯处尽管也有血迹,可休闲裤的黑色材质足以使其在没人触摸的前提下不被发现,所以也没有更换的必要——当然更重要的是没得换。   录音者尸体穿着的裤子也是血迹斑斑的,并且还是容易显脏的米白色,还不如我这条来得好。   片刻后,约翰花费一番唇舌,支走了等候在外面的居民,不过他没有立即回来,而是先跟着那居民一起离开了这里。   我还是不怎么放心他的信用和立场,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耍花招。在我的感应中,他跟着居民一起到了居民楼的出口,随即停了下来,让居民独自离开。如果我没猜错,那他应该是在确认居民确实有在离开这里,以免等下我和他一起离开的时候被居民目击到。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到了我所在的楼层,然后走进了安全屋的玄关,对我说:“好了,那个居民走掉了,现在我们也离开吧。”   “没问题。”   我没有说出自己一直都在监测他的行动的事实,走了过去。   随后,我们一起离开这座破败的四层居民楼,来到了外面的街道。   虽然这座城市至今也肯定生活着不少人口,但是只看街道与楼房的话,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没人居住了,街道路面遍地都是灰尘和垃圾,随便吹一阵风好像都可以看见灰色的雾气被卷起来,地砖间甚至生出了灰绿色的杂草,两旁的行道树也如同种植在荒地一般干枯无比,树皮呈现出了令人观感极差的黑褐色泽。   一眼望去,附近连一家开门营业的店面都没有,行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且都是行色匆匆,仿佛不愿意长时间在外面抛头露面。   其中也有与我一样戴口罩的人,也许是认为只要这样就能预防蒲公英症?   约翰也看见了带口罩的行人,摇了摇头,说:“这么做怎么可能有用?”随即,他又转头对我说,“跟我过来吧,我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   说完,他带着我走出去了二十多米,随即在路边的蓝色汽车前停下脚步,用小型的遥控器解开了车锁。   他当仁不让地坐进了驾驶席,我随后坐进了副驾驶席。   接着,车子启动,缓慢地前进了起来。   车窗外的景色慢慢地后退。   他随手打开车载音响,放出了很有年代感的英语歌曲,听上去不怎么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在青城的外围应该会有一些治安官把守要道,防止组织的幸存成员逃到城外。”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话,“不过不用担心,其中一条要道有我的熟人在,他会……”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了一道男性的吼叫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前方十多米外的路边,有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治安官正在不容分说地将一名成年男性拽出居民楼的出口,后者大吼大叫,企图反抗,但是其中一人却从身后擒抱住他,将他往外拖拽,而另外一人则狠狠地痛击他的鼻梁和肋下,让他疼痛得顾不上反抗。   当我们的车子经过他们的身边的时候,擒抱他的人已经松手,将他绊倒在地,而痛击他的人则快速地拔出配枪,冷酷地扣下了扳机。   嘭!   枪口中火光乍现,巨大的噪音令这边的车窗都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他的眉心被子弹射了进去,后脑勺喷溅出来的血和脑浆洒了一地,刚坐起来的身体再次倒下,不再动弹。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旁边正好有一个行人经过现场,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吃惊和恐惧的情绪,只是将头低下,步伐更快地经过此地,仿佛在生怕感染上什么一样。   “又是一个蒲公英症患者。”约翰叹息一声,却隐隐地透露了一股司空见惯的味道。   他的话语揭露了那男子的身份。   我起初还以为蒲公英症患者的下场是被当地政府隔离,可现实却是就地处决,而无论是约翰还是那行人的态度都在表明,这种就地处决的处理办法已经成为了一种当地的“常识”。   回想起《告居民书》中针对窝藏患者的居民的野蛮惩罚,这种现实也不是不能提前预料到的。   “除了这种办法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故意自言自语,试着勾引约翰的回应,让他吐露更多情报。   “其他办法?有就好了,可惜没有。”约翰消极地说,“蒲公英症没有任何治疗的办法,我们就连它的感染途径都不知道,像是导致症状的细菌、病毒、寄生虫之类的也一个都找不着,莫名其妙就会生病,唯一的预防手段就是远离活着的患者,这样可以降低感染的几率。”   “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早晚都会被感染吧。”我不让对话就此结束。   “是啊……到时候就请你杀死我吧。说实话,初期的症状我都能想象,也自觉可以忍受,不就是味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所有能嗅到、尝到的味道都会变得极其恶心吗?当初为了生存下去,我可是什么玩意都吃过,哪怕是腐肉也能咽得下去。”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是到了中期,视野中的一切人和物都会变成胡乱拼凑的血肉,听见的声音也都像是怪物的嘶吼声,断绝了绝大多数与人正常交流的途径。而到了末期,以触觉为基础的脆弱交流途径则会随之土崩瓦解,就连自己的精神都无法维持下去,不止是其他‘人’的动作看上去都像是想要杀死自己,更可怕的是就连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一切,被害心理会无止尽地膨胀。”   听着他的话,我对于蒲公英症产生了更加详细且具体的了解。   原来当初在《告居民书》反面看见的症状描述是这个意思,五感和精神的异常化,居然恐怖到了这个地步。   一旦迈入中期,患者就相当于被丢进了人间地狱。就算与正常人生活在同一空间,看见的世界也是截然不同的“魔界”,我难以想象生活在这种状态下的人最终会变得何等的疯狂。   “如果用理智强行忍耐呢?”我好奇地问。   “中期的话还有希望忍耐,毕竟人类的适应力是十分强大的,哪怕是在那种地狱,能捱过来的人也不在少数,然而……”他悲观地摇了摇头,“只要到了末期,那就不是精神意志能克服的了。我也见过为数不少的患者,他们在那种条件下往往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是在沉默中爆发,沦为毁灭周围一切的疯子;要么是在沉默中死亡,选择自我终结。哪怕再能坚持,距离自我毁灭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越是说,神色就越是颓废,仿佛正在想象这种未来有朝一日也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我听说他们在研发特效药。”我指的是《告居民书》上提过一笔的尚未成功研发的药物。   “特效药?”约翰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看来他并不认为特效药是真实的宣传。   车子还在继续前进。   我不再关注蒲公英症的话题,试着获取关于这个明显十分异常的世界的信息。   比起以前,我的套话技巧也进步了不少,虽然仍然不够成熟,但是好在约翰似乎对我没有戒心,我想要获悉的信息也不是什么秘密。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对话,我凭借他吐露的只言片语,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力,勉强拼凑出来了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以下叙述并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是至少可以作为接下来活动的参考来使用:   一切的起端,都发生在七年之前。   那时候,这个世界与我本来所居住的世界几乎一致,完全可以当成平行世界的地球看待,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一名黑人通过正式的竞选,就任了美国的总统。   这个总统才就任不久,就忽然开始支持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研究机关,而后者则在总统的大力支持下快速发展,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成果——与平行世界来往的技术。   起初,美国的上层打算隐瞒这项研究,不让公民们和外国知晓,但是纸包不住火,因为巨额的资金流动和显而易见的人事调动,以及某些有心人的努力……研究的存在最终暴露。   一时间,友邦惊诧,民间沸腾。   这种技术,要是被民间科学家研究出来,那肯定会遭到耻笑,被认为是不切实际的谎言;但既然这玩意是被美国研究出来的,并且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还生怕别人知道,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搞研究……那么可信度反而莫名地高了起来。   当然,与平行世界来往,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其实并不美好……谁都无法预测平行世界会是什么环境,就算假设那边与这边一模一样,也不能保证那边的人会对这边抱有善意……总之,这是会凭空生出许多变数的技术。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美国的黑人总统,还是那些政治家和将领,都好像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左右下统统变成了不可理喻的疯子,不遗余力且不计代价地支持这项研究,中间的流程不见一丝扯皮,全然不管民间舆论如何,外国又发表了怎样的抗议声明。   而等到他们差不多把具体的设备制造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其他大国派出去的间谍反馈了什么惊悚的情报,还是其他未知的原因……大国们突然宣布对美国发射核武器,不惜连同美国民众一起毁灭。   核武器一事的结局如何,我没能从约翰口中知晓,但至少大国们没能成功阻止美国,后者制造的设备成功运行了。   那一天,全世界同时出现了超过三百个沟通平行世界的“门”。   美国没能通过门前往平行世界,反而是从平行世界那边汹涌而出了无止尽的噩梦(约翰没有具体描述噩梦是什么),全球顿时变成了充斥着无数恐怖与怪异的舞台,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犹如鬼故事一般的惨剧,一时间国家毁灭、社会崩溃、城市沦陷,人类在灵异的威胁下毫无反抗之力。   蒲公英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出现的,虽然说是病症,但却普遍被认为是灵异的一种。   至于灵能力者,则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群体,只是之前一直都处于社会的隐藏面,之后因为灾难爆发而浮出水面。   如今我们所在的城市被称之为“青城”,是在本来沦陷的城市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有着隔绝大多数灵异的神秘力场,勉强算是一个安全地带,其面积只有本来城市的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仍然是无人居住的沦陷状态。通常说起“城外”的话,指的就是那一片城市废墟了。   而青城的城主则是一名十分强大的灵能力者,关于他有着诸多恶劣的传闻,比如极好女色、贪图享受、残忍嗜血,仗着力量欺压弱者,成天过着穷奢极欲醉生梦死的生活等等……但是,谁都无法取代他的统治,因为他精通强力的诅咒法术,无论对手是什么灵能力者,都无法在他的面前撑过哪怕一秒钟。 第160章 二人的宁海(四)   经过与约翰之间的交流,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现状、之所以会发展成这种现状的原因、青城的存在等等都有了大致的把握,同时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既视感:在约翰的描述中,这个世界是因为美国沟通了平行世界,导致无止尽的噩梦从平行世界那边汹涌而出,所以才会变成了现在这种大地之上灵异肆虐的状况,而这一系列前因后果,恰巧就与我过去在反转世界剧本中作过的末日设想相差无几。   若是当初我和赤瞳没能阻止神秘团伙的计划,那么那边的剧本世界很可能也会变成如此惨状。   我不由得想到,七年前的美国所沟通到的“平行世界”,难道就是反转世界吗?那边的剧本世界殚精竭虑也要阻止却苦于无计可施的“正常世界反转化”,在这边却因为美国的无心之失,一下子就给爆发出来了?   如果就是这样,那可真是太讽刺了。   言归正传,约翰刚才对我讲到了城主的事情。   一说起城主,他就紧紧地握住了车子的方向盘,嘎吱嘎吱地作响,脸色极其难看,像是回忆起了十分不好的事情。   他告诉我,城主不止是极度贪图物质享受和滥用暴力欺压弱者那么简单,甚至还以开发蒲公英症特效药的名义大肆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材料就是无辜的普通人,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以前城主还只是让手下们掳走那些流浪汉和外地人,现在就连本地居民都不放过,若是有居民突然发现自己的亲朋好友人间蒸发了,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被抓进了城主的研究设施里面,那些被抛弃的尸体往往连一块好皮都留不下来,死状之凄惨令人发指。   两个月前,为了抵制这种残暴的恶行,超过一万民青城居民聚众示威,从城北行走到了城中,然而结局却令人无比心寒:城主亲自出面,对着人头攒动的过万民众发动了大规模的诅咒,血腥镇压这场聚众示威活动。   此事之后,青城民众对城主彻底绝望,然而城主的统治却没有因此而结束。   因为居民们既不具备反抗城主的力量,又不敢逃跑到危机四伏的城外地带,所以只能选择窝囊地沉默,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而城主的手下们也受制于诅咒威胁,不敢反抗他的命令,整座青城都陷入了一片灰色的死寂。   敢于反抗城主的,只有一个地下组织,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所处的“希望”组织。   这个组织的成分并不单纯,其中有的是忧虑青城未来的一般居民、有的是愤怒于城主暴行的勇士、有的是想要取代城主的野心家……宁海身为其中的一员,被认为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打败城主的王牌角色。可以说,要是失去了宁海,那么组织所宣传的推翻城主的口号就只是一桩无稽之谈。   至于为什么宁海会得到这种评价,他到底有着什么独一无二的特性,我暂时还没有问出来——因为这在约翰的眼里好像是无需谈论的常识,所以我反而找不到切入这个问题的角度。   不过我至少已经明白过来了,城主就是录音者提到的覆灭了希望组织总据点的“那个男人”。   车子又经过了一条寂静的街道。   “说到底,城主真的打算开发特效药吗?”约翰突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就算是城主也不能免疫蒲公英症吧,开发特效药对他应该也有好处。”   “他的行动太急切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进行人体实验。”他阴沉地说,“诚然……青城无法隔绝蒲公英症的入侵,但至少相对于城外,民众的患病率已经下降很多很多了,之所以每天都有患者出现,也只是因为青城的人口多达十万,有这个相对庞大的基数罢了。对于单独的个体来说,患病的几率其实很低……然而城主却从半年前开始就突然加大了人体实验的力度,本来只是抓流浪汉和外地人,现在却开始抓本地居民。就算他天下无敌,这么做也肯定会对自己的统治十分不利。”   “可能是因为他十分害怕蒲公英症,也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暴力统治十分有自信……”我说,“亦或是两者皆有。”   “我本来也这么想。”他点了点头,“但是……我因为之前在治安官阵营卧底,所以听到了一条小道消息……听说城主之所以会决定在今天覆灭希望组织,就是因为,希望组织通过潜伏在青城研究设施那边的卧底,得到了一条有关于人体实验的真相情报……城主在知情之后,为了避免情报扩散,就作出了之后的事情。”   “他不是已经强大到无人可以推翻他的统治了吗?”我说,“就算真相扩散了……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吧。”   “或许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统治被推翻,而是其他方面。”他疑虑地说。   也就是说,在人体实验一事上,城主有着某种阴谋?   我闭上了双眼,沉思起来。   虽然我明白仅凭道听途说就对一个人下评价有失偏颇,但是听完了约翰对于城主的描述,特别是那些关于他穷奢极欲、滥用暴力的部分,我依旧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强烈到反胃的厌恶。   我并不讨厌享受,也不认为以暴制暴是错误的事,但是,我的心中却始终都有这么一条线,我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次都没有越过它,哪怕我曾经有过许多次越过它的机会,并且不止一次为此蠢蠢欲动过,我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坚守。因为我十分清楚,尽管越线容易,可一旦越过去,我就再也无法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灵了。   这条线就是我的原则,如今已经成为了我的自尊心的一部分。虽然羞于别人提起,但是我发自真心地认为,我可以为此而自豪。   我动摇过,我饥渴过,可我不曾堕落过。   然而在青城中,却有一个男人,他视我坚持的原则为无物,犯下了累累恶果,作出了诸般令人发指的罪行。   我不会狂妄地否认自己之外的价值观,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但这不妨碍我讨厌他。   车子开到了又一条街道的中央,前方有一处用建筑材料胡乱拼凑的临时关卡,两个治安官站在那边。   约翰踩下了刹车,车子停止前进。   其中一个治安官走到了车窗前,同时约翰降下了车窗。   “我们要出去。”约翰面无表情地说。   治安官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我,随即居然点头,说:“过去吧。”   他明明看见了我戴着白色口罩和墨镜的可疑样子,却没有动手拦截。   约翰并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随即升起车窗,踩下油门,驾驶车子通过了关卡。   很快,车子就驶出了数十米的距离……   而周围的风景,也开始变化了起来。   之前透过车窗看见的建筑物和路面,虽然卫生条件很差,但好歹都是完好的;可现在再往外看去,就会发现两边的建筑物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破损的样子:有的只是外墙破损,露出了内部的房间,有的却是已经坍塌,变成了瓦砾组成的废墟,路面也到处都是坑洞与隆起,再加上倒塌建筑的阻碍,让行驶变得困难了起来。   这里就是城外区域,青城之外的无人地带,旧城市的遗址。   我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心悸感。   同样的感觉,我在反转世界剧本和屋主事件的时候也体验过。   事到如今已经无须怀疑,城外都是那种随时可能发生灵异的超危险地带,也难怪录音者会说城外有着万劫不复的危险。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剧本世界的地球上几乎都是这种险境绝境。俗话说,倘若全世界都变成了疯子,那么疯子就是正常人,仅存的正常人才是疯子,而在眼下,这种灵异地带对于地球来说才是真正的正常,而像是青城这种安全地带,反而才是一种异常。   我注意到,约翰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的双手甚至在隐隐颤抖,脸颊有汗珠流淌下来。   “刚才的治安官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我用问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是我的熟人,虽然没有加入我们组织,但是只要不麻烦,他也不会介意给我们提供帮助,而像是他这种会在某些时候支持组织的青城居民,其实也不在少数。”约翰相当配合地说,“城主的罪行你也是知道的,别说是居民们了,就连他的手下们,很多时候也不会站在他那边。”   城主早已人心尽失。我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忽然,我发现前方十多米外的路边有一团奇怪的物体,不由得摘下墨镜,往那边看去。   看清之后,我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团人们。   我知道,像是“一团人们”这种怪异的描述肯定会令任何人都一头雾水,但我只能用“一团”来描述,因为……只见在那处路边,十几个性别年龄高矮胖瘦都不相同的赤裸死人抱成了一团,每个人紧贴的皮肉之间都用黑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地互相缝纫在一起,让彼此总是无法分离开来。   他们的死相并不狰狞,反而十分平静。   车子很快就经过了他们的旁边。约翰也看见了他们,却只是匆匆地瞥视一眼,没有多加关注。   “那些尸体……”我回头看向那处。   “又是十几个死在城外的灵异事件里面的倒霉鬼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但是类似的事情在过去的七年间遍地都是。”约翰麻木地说,“不,不对……现在已经不会有蠢货跑到城外了,那些尸体……搞不好从来没有活过。”   他的发言给人一种仔细思考就会觉得非常恐怖的味道。   车子经过了这条废墟街道,又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然后,差不多到街道中间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危险感,好像若是再不离开这辆车子,我就会跟着一起车毁人亡一样。   “跳车!”我立刻大喊,随即打开身边的车门,一跃而出。   约翰没有问为什么,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用不比我慢多少的速度打开车门,从还在前进的车上跳跃了下去。   在半空中,即将落地之前,我回过头,向才跑出没多远的车子看了过去。   只见一道不大不小的黑影从天而降,沉重地砸穿了坚固的车顶,随后被暴走的车子带着一起疾驰到了街道的一侧。在我稳稳落地之后,车子已经带着黑影撞碎了街旁便利店的玻璃门,随后便利店内部轰然爆炸,滚滚黑烟带着明亮的烈焰涌出门口,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杂物碎片被爆炸抛飞了出来。   约翰只是普通人,在跳车之后就立即跌倒在地,但他很快就机警地站了起来,望向那家便利店。   在我们的注视下,一道人影从便利店的门口走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原来是一头怪物。   它有着一具丰满的女性身体,脑袋被一个布满血污的木箱罩住,箱体外面挂满了纠结缠绕的铁丝,对应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手指粗细的洞,两道细细的血流从洞的下边潺潺流出,赤裸的全身长满了涂抹口红的嘴巴。这些不停张合的嘴巴里面露出的不是口腔和舌头,而是一颗颗疯狂乱转、朝着不同方向张望的眼球。   “见鬼。”约翰低声咒骂,拔出了腰间的配枪。   怪物向我们走来,它的走路姿态颤颤巍巍,十分缓慢,并且给人以一种十分挣扎的感觉,仿佛正在承受非人的痛苦。   约翰将枪口对准了它,我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是,下一瞬间……它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的余光捕捉到它的身影。它就在我的身边七八米外,也就是约翰的身边,整个过程就好像电影的一小段进度被剪切掉了一样,我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到那边去的。   我立即转身向它冲刺了过去。   约翰好像想要扣下扳机,却慢了一拍。怪物快速地挥起手臂,他的手枪被打飞,同时胸口连皮肤带衣服一起被锋利的指甲抓破,鲜血流淌了出来。   我赶到了约翰的身边,发动念力和灵力,一脚踢出。   砰!   怪物比我预料中的更加沉重,这一踢居然只是把它踢得后退了两步。   我立即拉住约翰,后退到了十多米外。   “拜托你了,宁海。”约翰捂住了胸口,“这种怪物只有你们灵能力者的灵力才能杀伤,我的手枪只能起到骚扰作用。”   “灵力吗?”我注视着对面的怪物。   虽然挨了我夹杂灵力的踢击,但是怪物好像没有受伤,是因为我仅仅把灵力用来强化身体性能,而不是把灵力放出体外吗?既然如此……   想到这里,我稍微地抬起了右手。   这一刻,无形的念力生成出来,转化成了不具备任何色彩的透明物质,形状被我故意塑造成了近似于逢鬼必斩之刃的样子,随后我用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大量的灵力从手心中迸发出来,密集的青蓝色细小电流缠绕到了念力长刀之上。两者相结合,仿佛凭空变出了一把通体由闪电构成的神刀。 第161章 二人的宁海(五)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明白自己的念力并不完全符合一般人对于念力的传统想象,它不止可以像是传统念力那样在我的视野范围内针对物体表面凭空施加作用力,也可以离经叛道地独立于物质之外而成立。在后者的情况下,它往往会自行表现出来物质的特征,虽然无法被视觉感官所捕捉,但是可以被触摸到。   此刻,由念力生成的透明长刀被我紧握在手,灵力闪电密集地缠绕在上面。我的掌心没有反馈过来关于长刀的重量、温度、粗糙度的信息,仿佛它根本不具备这些物理性质。我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这把长刀足够坚固的事实。   这就足够了。   我慎重地吐出一口气,凝视着十多米外的怪物。   这头怪物无疑也是灵异的一种,就如同以前在反转世界剧本和屋主事件的经历一样,这一次我也无法感应到对手的气息,好在我的直觉并非完全失效,危险警报有在好好地运行着,要不然刚才也没法提前跳车回避它的突袭。   “约翰,稍微离远一些。”我压低了自己的重心,右手持刀,置于左腰侧。   约翰立即后退,同时回应:“好。”   对面,怪物已经开始走动,用异常挣扎的姿态往我们这边接近了过来。   当它走完第二步、迈出第三步的时候,我陡然爆发了下肢力量,在它的第三步尚未落地之前就瞬间抵达到它的面前,随即将置于左腰侧的闪电长刀反手全力挥出,循着从左下到右上的斜线轨迹快速地斩击过去,目标是一口气斩下它的头颅。   与此同时,我还对它的脖颈放出了一记念力切割。   事实上,随着战斗次数的增加,我的经验愈发丰富了起来,什么对手可以克服念力切割,什么对手无法抵挡念力切割,我也能够直接用直觉判断出来了。眼前这头怪物浑身都是含着眼珠的嘴巴,看似无处不是弱点,但是我的直觉却在告诉我,它不是那种能被念力切割直接解决的对手。   只是,抱着试一试也无妨的心态,我还是使出了自己的惯例攻击。   在灵力加速思考的作用下,一切快速的变化都变得缓慢了起来。我紧紧地盯着它的脖颈,在我的念力切割发动的那一刻,长在它的脖颈上的嘴巴居然先一步纷纷闭合起来,速度快到就连这个状态的我都难以捕捉到,随即念力切割撞击了上去,它的脖颈外皮只是稍微地受力凹陷,没有丝毫破损的迹象,就好像我的念力本来就是那么无力的一样。   下一瞬间,闪电长刀也来到了它的脖颈旁边。   它陡然转移到了自己的后方五米外,没有中间过程,如同视频剪切一般突兀无比,甚至双足都一直紧贴地面,全身也依旧是转移前的姿势,没有运动过的迹象。   我的斩击只能无奈落空,仿佛快速挥舞的火炬一般在半空中残留下来了一大片转瞬即逝的电火花,电流声疯狂鸣响,身边都猛地亮起了一两秒钟。紧接着,我再次冲刺出去,维持着还没收起来的架势到达了怪物的面前,随即从右上到左下地快速劈砍出去,长刀拖拽着无数电火花的轨迹,刀刃在犹如千百雀鸟鸣叫的动静下疾速接近它的胸膛。   在即将命中的前一瞬间,它的身影再次消失,并且也没有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强烈的危险感从身后浮现了出来。   它在后面!   我毫不迟疑地回身斩击,在余光才刚瞄到它的身影的时候,比起头部更加灵活的胳膊就先一步持刀命中了它的脖颈,掌心传来了斩断树干一般的触感。而当我完全面向它的时候,它那颗被木箱罩住的脑袋已经飞了起来,只留下一具无首尸体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倒下去。   约翰站在二十多米外,振奋地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我再次斩出三刀,分别切下了无首尸体的左臂、右臂和双腿,以防它还有什么动作。   木箱脑袋掉落在了数米外的地上,被分尸的身体也倒了下来。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散去了右手的闪电长刀,向约翰走了过去。   但是……才走到一半,我就忽然感到自己的脑袋变得沉重了起来。同时,不远处的约翰也跟着脸色一变,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头,却发现摸不到自己的头部,好像有什么又重又硬的玩意罩在头的外面,挡住了自己的手。   随即,我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好像也不对劲。   我放下右手,仔细地查看。   只见我的右手上面长满了一张张涂抹口红的嘴巴,而这些不停张合的嘴巴里面还含着一颗颗正在四处张望的眼珠。紧接着,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查看,所有眼珠都忽然一顿,随即同时看向了我。   不止是右手,我的右臂,我的全身,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浑身赤裸,并且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含着眼珠的嘴巴!   我只觉得如坠冰窟,条件反射似地看向了身后。   那头被我“五马分尸”的怪物不知何时变成了正常人的外表,如果将肉块拼凑起来,那就是一个满身疮痍的女人。被我砍掉的脑袋也不再罩着木箱,赤裸的躯干和四肢也没有嘴巴与眼球,粘稠的暗红色血浆正在从创口中缓慢地流淌出来,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我再次触摸罩住自己脑袋的东西,从触感判断,这玩意好像是一个……木箱。   我……杀死了这头怪物,然后……我,变成了怪物?   强烈的震惊和恐惧犹如火山爆发一般久违地从我的心底深处喷薄而出,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约翰,而他则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想向他说话,告诉他我依旧是宁海,但是从喉咙中发出来的却是充斥着强烈攻击性的威胁低吼,同时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他行走过去。   他骇然地举起手枪,对准了我。   “宁海!!!”   震耳欲聋的喊声从耳畔响了起来,让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是的,我刚才明明是站立着的,但是在喊声响起的下一瞬间,我却“坐直身子”了。紧接着,我发现视野中的风景出现了变化:刚才我明明是站在街道上,车子也早已毁坏了,可是我现在却坐在了车子里面,外面依旧是城外的废墟风景。   此刻车子正停靠在路边,我坐在副驾驶席上,而驾驶席上的约翰则左手拿着一个杯口大的木质纹章,右手按住我的肩头,既担心又害怕地看着我的脸。   我立即查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木箱,没有嘴巴,没有眼珠……我还是我,我没有变成怪物。   那么,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在做梦吗?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约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没想到一到城外就会碰到这种情况,真是不走运。”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对刚才的“噩梦”依然心有余悸。   “刚才你突然昏睡过去了,我想叫醒你,可你却始终不醒。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就拿出了旧印。”约翰也是后怕不已,“旧印可不是每次都会有用,幸好这次唤醒你了。如果你死掉,那可真是万事皆休了。”   “旧印?”我看向了他手里的木质纹章,不知道他口中的旧印是不是指这个。   “你忘记带旧印了吗?”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将木质纹章递给了我,“那么这个就给你吧。在城外要是不带这个,就容易陷入危险……不过,虽然有些灵异不知为何会回避它,但是对它没有感觉的灵异也是存在的,说到底还是运气问题。”   我接过了木质纹章,低头看去。   纹章的形状大小近似于杯口,厚约半厘米,呈浅棕色,有着不明显的木材纹理,上面被刀刃粗糙地刻了一个扭曲的五角星,内部又有一个简单的眼睛符号,看上去像是一个神秘学符号。   这个符号……我以前见过。   在屋主事件之后,我从死去的屋主身上拿走了属于她的驱魔人纹章,而那个纹章的形状设计则与这个符号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是木质,而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金属。   铃奈对我说过,这种纹章有着在灵异地带防止心灵恶化的特殊功效。   因此,在那之后,我就一直随身携带着纹章,不过在本来的世界并没有什么机会遭遇灵异,而我又无法将纹章带入剧本世界,所以相当于没用。   原来它在这里叫作旧印,并且还有着驱逐部分灵异的作用。   “你把这个给我的话,你自己又该怎么办?”我问约翰。   他顿了一下,说:“我还有备用的旧印。”接着,他又问,“说起来,刚才你的脸色很难看,难道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身体没出问题,只是……”   “只是?”他一边问一边启动车子。   车子离开了路边,开始行驶起来。   “我做了个梦。”我说。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梦?不好意思,可以再详细说说吗?”   我将梦境中自己和他被怪物袭击的事情、以及自己也变成了怪物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在意地问:“这些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以前……青城还没有成立,我还在外面挣扎求存的时候,听一个灵能力者说过。”他压抑着颤抖说,“自从灾难降临之后,像是这种因为灵异而出现的噩梦,往往都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另一个现实。”   闻言,我想起了过去雾切谈及的某个资深调查员所提出的理论:调查员所参与的剧本世界既是虚幻的梦境,也是确凿无疑的现实。   “这些噩梦可以被视作为一个个平行世界,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的。如果做梦的人没有被唤醒,那么噩梦就会彻底变成他的现实,他只能永远在那边的现实中生活。”约翰阴沉地说,“你说我们被怪物袭击,然后你杀死了怪物,然后又变成了怪物……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啊,并不是梦幻……”   “那么,那个变成了怪物的我,在我醒来之后又会怎样?”我问。   “恐怕并没有消失,现在也正在以怪物的姿态在那边活动。”约翰无奈地笑了一声,“只怕在那边的现实中,我已经被你给吃掉了。”   我只觉得心中发毛。   录音者提过的“在城外无时无刻都要面临万劫不复的危机”,如今在我的心中也有了实感,不再仅仅是一句空话。   而为了回避城主的追杀,希望组织的残党居然不得不进入这种地方,由此可见城主的恐怖之处。   “下次再遇到怪物的话……就别再战斗了,逃跑吧。”约翰忽然说,“要是车子管用,那我们就一起跑;要是车子坏掉了,或者车子跑不过怪物……那你就一个人逃跑。”   “你要我丢下你?”   “是的!”约翰像是下定了决心,“我这条命算不得什么,想必其他人在这里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我们都是可以去死的,但是宁海,唯独你不可以去死。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你才能打败城主。”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时,车窗外的风景中出现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群被丝线缝纫在一起的人类尸体,我之前也看到过。同时,我发觉周围的风景也似曾相识,仿佛刚才来过的街道就是这一条。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那些尸体的双眼都没有闭合,而是死不瞑目地圆睁着,并且面部都朝着我们这边,一道道死寂的目光投射了过来,令人怀疑它们是否真的死去了。   约翰注意到了我在看着它们。   “又是十几个死在城外的灵异事件里面的倒霉鬼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但是类似的事情在过去的七年间遍地都是。”他麻木地说出了与之前相同的话,只是之后的内容有所变化,“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死不瞑目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灵异。”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违和感。   他之前不也看见过那些尸体吗?为什么现在拿出了一副第一次看见的样子?   难道说,我刚才陷入的“噩梦”,是从看见那些尸体之前就开始的,并且在时间段要比这边的现实超前一些?   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接下来我还会再一次遇到那头怪物。   “约翰。”我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他看向了我。   “之后你应该要往左转,对吧?”   “是的。”   “能别走哪条路吗?”   “那里有危险?”他皱起了眉毛,“可那里是前往临时据点的必经之路,其他路线都被倒塌的建筑物给堵住了。” 第162章 二人的宁海(六)   既然其他路线都被堵住,那我们就只能再走那一条有怪物出没的路线了。   事到如今,我们的回头路也早已断绝:我是城主的必杀大敌,约翰是治安官阵营的叛徒,再回青城只是死路一条。纵使能在城内的角落中苟延残喘,也对完成指令于事无补。   这个临时据点我们一定要去,而且最好快速抵达。从刚才的怪异经历中,我已经体验到了城外灵异的恐怖之处,而一想到自己如今也正暴露在这种危险之下,就不免深感如芒在背。那些选择在城外聚集的希望组织的残党或许会有对抗这种危险的办法,能提前一秒钟与他们汇合都是好事。   “约翰,接下来左转之后,很可能会有一头怪物从上空降落下来。”我组织了一遍话语,“如果等下我说‘转弯’,那么你就转弯回避,左转右转都随你。”   虽然我刚才已经说了一遍噩梦的内容,但是约翰并未意识到我的噩梦与眼下的现实发展十分接近,因此他在听完我的话语之后就诧异地看向了我。随后,车子即将抵达前方的路口,我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可约翰却先一步收回了目光,既没有质疑我为什么要作出这种指示,也没有说出来其他多余的废话,只是用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作为回应:“我明白了。”   “你不问为什么吗?”   “我当然想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可以等下再说。”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控方向盘,双眼正视前方。   或许对于曾经长时间在灵异地带挣扎求存的他来说,身陷莫名其妙的险境已经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情,因此他不会像是一般人那样对任何问题都要问为什么,而是会优先选择接受并且面对,就好像在刚才的噩梦中,当我在说出跳车一词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跳下了车子。   这种顺从的反应,应该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信赖。   车子到了路口,开始左转。   我随手摘掉了面部的白色口罩,丢到一边。   墨镜和白色口罩都是遮挡外表的工具,现在四下无人,自然不用再佩戴。不过,虽然之前我也脱过一次墨镜,但那是在噩梦中发生的事情,而现在面部却也没有佩戴墨镜,估计是在约翰试图唤醒我的过程中帮忙摘掉了。   左转之后,车子到了噩梦中怪物出没的街道。   大约是我的提醒起了作用,约翰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双臂也有些僵硬,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目光十分凝聚。   到了街道中央,虽然感应中没有浮现危险,但我还是立即下达了指示:“转弯!”   约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旋转方向盘,车头向右转动起来。我紧紧地抓住了身边的握把,不让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离心力而往左边靠去。   而几乎就是在车头转动的同时,我的头顶上方陡然浮现出来一股熟悉的危险感,犹如有什么重物坠落下来,即将要把我们砸成肉泥一般。但是下一刻,右转的车子立即脱离了这片死亡的阴影,危险感像是被陡然抽走一样从我的心中消失了大半。   紧接着,后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道仿佛重锤轰击地面一样的巨大噪音,这边的车子都被少许地震动了一下。   约翰反应神速地操纵方向盘,让弧线前进的车子重新回到了直线前进的轨道上。   他也听见了后方的动静,在车子的行驶回归稳定之后,他就抬头看向了车内的后视镜。而我则立即转头看向了装在车外的后视镜,确认后方的状况。   只见在后方十多米外,也就是车子刚才转弯的转折点,曾经在我的噩梦中出现过一次的箱头怪物已经轰然落地,一对小腿都深深地陷入了水泥地里面。我回想起当初,自己对它施展踢击的时候,它也只是后退两步,可见它的真实体重与这副人形外表并不匹配,一般人落地也绝对不会有这种夸张的声势。   随着车子的前进,我们与它的距离也在拉远:十多米、二十多米、三十多米……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街尾,然而箱头怪物却只是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面向我们,显得十分沉默,没有使用它那离谱的移动能力逼近过来。   在下一次转弯之后,我们彻底看不见它的身影了。   “看来是摆脱掉了。”我察觉到了直觉中的危险感已经回到了身处于城外时的正常水平。   “那就好……”约翰放松下来,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脏部位,随即忽然愣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   “不,没什么。”他摇头,“说说你为什么知道那头怪物会袭来的事情吧。”   “刚才发生的事情,在我的噩梦中也有出现过。”我解释了一遍,“你还记得刚才看见的被黑线缝纫在一块的尸体堆吗?那其实也在噩梦中出现过一次,我本来以为噩梦是从怪物出现之前才开始的,但是现在看来,其实是从尸体堆出现之前就开始的,所以……”   几分钟之后,我给自己的解释收尾:“……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那个噩梦虽然是另外一边的现实,但是比起我们这边的现实,在时间进程上要快上些许。”他恍然大悟,“倒是有些预知梦的味道了。”   “如果不是你的旧印,那我估计就会一直沉沦在那个噩梦现实之中。”我真心实意地说,“我必须要对你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他笑了一下,因为他的右半边脸都是烧伤疤痕,所以笑容看上去有些难看,“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车子依然在前进。   一段时间之后,时间到了傍晚。   天空上白云密布,看不见西沉的夕阳,只是天色逐渐暗淡下去。虽然依旧能够正常视物,但约翰还是打开了车灯,在遍布废墟瓦砾的街道上前进着。   这一路上没有再次遭遇怪异,只是我胸口的心悸感仍然徘徊不去,所以没有放松过警惕。   片刻后,在我的感应中,直线距离大约二百米外的地方出现了数十个活人反应。我想那里应该就是临时据点了,只要车子再经过前方的路口往右转就能抵达。但是约翰却忽然踩了刹车,车子在路口前停了下来,像是前方有红灯在提示他停车。   “差不多就到这里吧。”他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转头看向他,而他则放松全身肌肉,用瘫软的姿态躺在了驾驶席上。   隐隐约约地,我在他的身上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为什么不继续前进?”我问。   “你只要在这个路口往右转,再往前走二百米左右……就能到临时据点了。”他的声音居然有些虚弱,“至于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意思?”我问出这句话之后,再次从他的身上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问,“你的身上有什么?”   “我也想知道,但大约不是什么好玩意。”他苦涩地笑了笑,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衣襟的纽扣,随即拉扯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口部位。   我看了过去,随即不由得怔住了。   他的胸口上有一道抓痕,像是有人用尖锐的指甲狠狠地抓了他一下,尽管伤得不深,可伤痕却是怪异的紫黑色,并且皮肉都呈现出了腐烂的样子。当他扯开自己的衣襟之后,一股难言的恶臭飘了出来,与腐肉的气味相仿。   我认得这道伤痕,噩梦中的他就是被箱头怪物伤在了这个位置,并且也是抓伤。   可是,这不应该是噩梦中的事情吗?   就算噩梦中发生的其实都是另外一边的现实,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但那应该也与我们这边的现实没有关联,就如同过去某个资深调查员提过的那样,两个没有关联的现实,哪怕都是真实的,对于生活在其中一边的人们来说,另外一边的一切都与虚幻的梦境无异。   纵使噩梦中的事件反馈到了现实,也应该是反馈到我的身上,而不应该反馈到没有做梦的约翰的身上。   然而,事实却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因噩梦而受伤的人是约翰。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沉默注视我们离去的箱头怪物,以及在噩梦中安详死去、却在现实中死不瞑目的尸体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伤痕,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莫名其妙的死法反而才是正常的。”约翰并不慌张,他像是终于等来了想要等待的对象一样,脸色反而有一股宁静的味道,“反正都是要死掉的,也不用再特地跟其他人见一面,不如……咳咳!”   他突然开始咳嗽,身体痛苦地弓了起来,然后混着碎肉的鲜血像是呕吐物一样大量地喷吐到了驾驶席下面,空气中弥漫起来一股腥臭味。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要死掉了,可我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怎么拯救他,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他。   接着,他重新抬起了脸,只是这一次,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面部皮肤像是劣质油漆一般自行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肌肉,鲜血沿着脸颊流淌下来,令他看上去像是一头凄厉的恶鬼一般。   “我……我看不见了。宁海,你还在那里吗?”他伸出右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有一股避让的冲动,但是我忍住了,对他说:“我还在。”   “你还在吗?”他重复地问了一遍,“我听不见你的话,周围这么安静……是我的听觉也失效了吧。身体好痛,好冷……”   说到后面,他松开了我的胳膊。   但是我随即就注意到,他并不是主动松开的,而是手心的皮肤也自动剥落,流出的鲜血和肌肉层让他的手一滑,抓不牢了。他好像还有些茫然,右手握了握,接着自嘲一笑,坐了回去。   “宁海……你还在的话,就再听我说一些遗言吧……”他吃力地说着,血液似乎从他的全身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治安官制服。   “我在听。”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以前我在外地工作,一个没什么前途的烂工作……后来灾难降临的时候,我没在父母和妹妹的身边,我们失散了很长时间……”他强忍着痛苦说话,“后来……虽然十分艰难,但我还是回到了家乡。本来我以为他们死掉了,也没抱多少希望,好在他们都活着,尽管也活得十分艰难,失去了很多很多,肢体、尊严、希望……可他们好歹都活着……”   “之后……城主出现了,他率领灵能力者们驱逐灵异、收集物资,建立了没有灵异出没的青城,然后在青城中一步步地还原过去才有的生活条件。只要是在青城中,哪怕是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人,也能很好地生存下来,许多幸存者慕名而来。我们以为,城主就是救世主,青城就是天堂,我们能够复兴过去的世界……”   “但是……我们错了,城主不是救世主,青城也不是天堂,这里只是另一个被魔鬼主宰的地狱而已……”   “城主没有青城宣传得那么值得信赖,他就是一个穷奢极欲的暴徒,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甚至为了进行他的研究,他还从居民们里面挑选实验材料。那都是一个个的活人啊,大家好不容易从种种灾难中生存下来,却被同类抓到了实验室中,经历了数不尽的痛苦之后才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的妹妹也被他抓进了实验室,我的妹妹……她才十三岁,她喜欢听我弹钢琴,她说过要在我的生日给我做一个眼罩……等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了半个颅骨,其他的部分都和其他人的肉泥混在了一起,根本分辨不出来……”   “三个月前的万人大游行,城主对他们施加了诅咒,让他们都变成了神志不清的疯子……他们抱在一起互相啃噬,互相撕咬对方的肉,我的父母也在这万人之中……整条街都变成了人间地狱,我……不敢出去,我只敢躲在屋子里面,外面都是人类的嘶吼声和啃噬声,我太害怕了,我怕自己也被吃掉……”   “我没有勇气,也不敢面对城主,就算面对了也无计可施……但是,宁海……”   “宁海,你可以打败他!咳咳……其他人都做不到,只有你,只有你可以……”   “我求求你,宁海……我快要死掉了,也拿不出来什么好的东西,我只能像这样哀求你……”   “活下去……我不求你立即打败城主,但至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打败城主的希望……你与城主,最终肯定只有一边能活下去,我实在不想看见你死去了、但是城主却还逍遥地活着的结局……”   “所以……活下去吧!由你来做活下去的那一边……”   “活下去……”   “……”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鲜血一直在从全身上下流出,他的皮肤掉完之后就开始掉里面的肉,血液流了一地,甚至没过了足底。我没有离开,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他的遗言。   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一副阴沉消极的样子,最初见面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他,认为他有可能只是自称卧底,实际上还是治安官阵营的人,或者本来是卧底,但是可能反叛到了对面。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怀疑他,甚至还会自己曾经的怀疑感到了惭愧。   此刻,他陷入了一阵沉默,气息逐渐地消失掉了。我意识到,他已经死去了,就打开身边的车门,走下车子,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的尸体裸露在外的血肉中,出现了一片片密集的黑色小点。   那是一只只像是蟑螂的黑色虫子,在宿主死亡之后,它们就纷纷迫不及待地钻出了血肉,从面部、从手部、从衣服内侧、从裤管下面陆续地爬行出来,数量超过百只,在驾驶席下面的血泊上形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的黑色地毯,看上去十分恶心。   少数几只虫子爬出了敞开的车门,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接着窸窸窣窣地向我移动了过来。   我直接用念力碾碎了这几只虫子,随即凝聚出来噩梦中使用过的闪电长刀,握入手中,紧接着甩动右臂,快速地将其投掷出去,插进了尸体的胸口处,青蓝色的细小电流往四处延伸,整个车子内部都成为了充满灵力电流的空间,所有因未知灵异而生的虫子纷纷在强烈的电光中变成了焦炭。   五秒钟之后,电光消失,周围的路口一带重新回到了属于傍晚的昏暗。   “我会活下去的。”我对尸体说,“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随即,我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向着希望残党的临时据点走去。 第163章 二人的宁海(七)   临死前,约翰依旧念念不忘打败城主的事情,他对于城主罪行的控诉令我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厌憎心。像是他这种处境黑暗的受害者其实也不过是青城千千万万受害者的一员,而在一切仇恨与血泪的尽头,则有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我来到了一家大型超市的正门前。   这里面就是临时据点的所在地。   我在正门前驻足,往里面凝神望去。   这家超市有三层,眼下都处于黑灯瞎火的状态,因为现在是傍晚,所以内部十分昏暗,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偌大的空间里面有着许多东倒西歪的空货架,地上掉满了零碎的商品和腐烂的菜肉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腐味。   这个第一层应该是专门买卖食材和速冻食品等商品的地方,在灾难来临之后,想必是受到了许多居民的争抢。这种争抢事件在不少描述浩劫之下人心险恶的影视与文字作品中可以说是屡见不鲜,因此眼前的狼藉景色也完全是可以预想到的。   根据感应,希望残党就位于第二层,第一层是无人地带。   我走了进去,越过地上的货架和垃圾,一路向着深处。   昏暗的空间令人不安,仿佛在某些隐蔽的角落中有怪物栖息,此刻正在用充满恶意的目光注视这边,寂静的氛围更是容易让人对自己发出的些微动静感到战战兢兢,生怕吸引过来什么。   很快,我就到了深处的台阶式电梯前。   这个地方就连电灯都没开,所以这种电梯自然没有运作,正处于停滞状态,不过至少可以当成普通的扶梯台阶使用。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燃烧的声音,在台阶上方的尽头有明显的火光,好像是有人在生火照明。   我沿着台阶走了上去,没有掩饰自己的足音。   在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上方尽头有一道人影露了出来,只是因为背对火光,所以看不清面貌,随即他抬起手,手中放出了一道射穿昏暗的亮白色灯光,估计是手电筒。我不禁眯起了双眼。   “宁海?”那人先是带着诧异念出了我的名字,然后惊喜地大喊起来,“喂,快看,是宁海!”   “什么?”又有一个人影露了出来。   二层的其他地方好像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交头接耳,声音细如蚊蝇。   我步伐不停地走到了扶梯的三分之二,已经多少看清了上方两人的面貌,是两个穿着黑色系迷彩服的男人,他们的身边有一处熊熊燃烧的篝火。之所以故意待在扶梯尽头,应该是因为要警惕可能从扶梯上来的敌人或者灵异吧。虽然如果是以神秘莫测的灵异为对手,这种努力也只是杯水车薪,但总比不做来得更好。   这时,第二个人喊停了我:“稍等一下,宁海,你先停在那里。”   “喂,你在干什么?”第一个人不满地说。   “还不能确定他一定就是宁海。”第二个人冷静地说,“伪装成受害者的熟人接近过来的灵异很少吗?再警惕一些吧。”接着,他又转过头对我说,“请见谅,我们还需要再测试一下,先接住这个玩意吧。”   说完,他丢出了一块小物体。   我举起手,稳稳地接住了这个物体,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木质的旧印,与我手中的旧印相同。   听说部分灵异会主动回避这种道具,通过让我接住它,也的确能够减少我是灵异的嫌疑,但这样可还不够保险。   “请放出你的灵力。”第二个人对我说。   我没有拒绝,抬起右手,让少量的灵力闪电冒出皮肤。   “过关了。”第二个人对我表达了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怀疑你的。”   “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只是这样有用吗?”第一个人像是在针对第二个人,“谁知道有没有可以同时接触旧印和放出灵力的灵异。”   “至少可以大幅度降低嫌疑,其实就算是除我之外你们全员都已经被灵异取代的几率也是存在的,可若是连这也要担心,那还怎么做事。”第二个人摇摇头,“你先去通知指挥官吧,告诉她,宁海已经来了。”   “好吧。”第一个人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扶梯的尽头,和他们一个平面。   随即,我向第二层的内部看去。   第二层的货架统统都被推到紧挨着右边墙面的地方,腾出了一大片空旷地带,地板上有超过十处篝火被等距摆放着,周围还设置了数十处被褥地铺,六七十人或站或坐地分布在四处,大多数人都在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这边,确切地说是在看着我。   在这些人里面,七成以上都是穿着黑色系迷彩服的青壮年,剩下的则是穿着各色私服的男男女女。我从前者的身上感觉到了强弱不等的灵能力者的味道,可惜的是他们大多数都是负伤状态。   “这就是组织残余下来的全体人员了,尽管无法与全盛期相提并论,可至少没有被全灭,我们还有希望。”第二个人嘴上这么说,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看不出来丝毫希望,“说起来,你是怎么过来的?我们都已经派出三人小队前往青城救你了,没想到你会自己过来。”   “我是约翰开车送过来的。”我回答。   “约翰?哦,潜伏在治安官阵营的卧底……也对,既然我们的总据点已经被端掉,那他也是该暴露了……”他说,“那么,这个约翰呢?我好像没看见他。”   我简单地说了一遍之前的经过,他沉默了下来。   “是这样吗……”他的面色晦暗。   “言峰在这里吗?”我问,“我想见他。”   “他就在那里。”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循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在二层的最深处,一个接近三十岁的男人正站在角落,也穿着和别人一样的黑色系迷彩服,对我点了点头。   我转头道了一声谢,随即走了过去,沿途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在没有人向我搭话,我很快就走到了男人的身前。   “言峰?”我一边问一边观察着他。   他有着一头棕黑色短发,脸上表情很少,黑色的双眼透露着一股肃然的沉重,身材强壮,只是在迷彩服的遮掩下并不显眼,看上去像是那种适合当教师或者神职者的人选。   “是我。”他说,“你好,宁海。”   应该是刚才的骚动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忽然,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我拿出来看了一眼,“前往临时据点”的指令已经被完成,新的指令是“与外城势力接头”。顾名思义,外城势力应该是指其他城市的势力。言峰之前收到的也是这条指令,我给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随即问:“你对这条指令有什么头绪了吗?”   “当然。”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沉闷的印象,“因为希望组织已经被城主毁灭了,所以这里的希望残党为了能够得到与城主对抗的力量,就打算与其他城市的势力合作。本来的话,这个计划是在组织还在的时候提出来的,但是现在组织已经没有了,仅凭一众残党就想要与其他城市做交易,大约会相当辛苦。”   “他们想要让其他城市的势力与城主作对?”我意识到了不对,“但是以现在的残党势力,要是前者胜利,那么青城的统治权岂不也会落到别人手中?”   “他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杀死城主,虽然其中也不乏争夺统治权的野心家,但是……”他摇头说,“都已经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们也顾不上其他了吧。而且,让他们下定这种决心的,好像还有其他要素。”   “是什么要素?”   “似乎与城主之所以覆灭希望组织的理由有关。”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过这个理由是什么,我还没有完全把握,因为这好像是这个世界的我已经知晓的事情,所以让现在的我问起来反而比较困难,只知道是希望组织潜伏在青城研究设施那边的卧底发过来了什么机密情报,然后被城主知晓,让他作出了覆灭组织的决定。”   这就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为什么能够与城主对抗一样,人尽皆知的事情反而不好露骨地问。   “不过……”他话锋一转,“由于情报发来的时机与城主覆灭组织的时机相当接近,所以知情者只有总据点的人。这个世界的你当时并不在总据点,应该不知道情报内容是什么。”   “所以,到时候可以由我来问。”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是如此。”他点头。   与沉闷无趣的外表不同,这个人好像挺灵活的。   我回头看向附近的人们,随即又确认了一遍刚才得到的情报:“在这里的就是残党的全员了吗?”   “是的。”他承认之后又语出惊人,“其实本来还有几个重伤者,不过都被自己人杀死了。”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   “因为药品不够,比起给重伤垂死的人治疗,不如优先给受伤较轻的人治疗,这么做比较划算——提出这个建议的倒不是其他人,而是那些重伤者自己,他们要求自己的伙伴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说到这里,到刚才为止都一成不变的口吻流露出了少许痛心疾首的味道,“他们看上去都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动力,仿佛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有的只是绝望而已。”   闻言,我想起了录音者留给宁海的遗言。   ——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下去了,但是……请你活下去,你是我们的“希望”……   这个世界的宁海也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吗?   也不是不能够理解,这个充满了恐怖、痛苦、绝望的世界,确实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在约翰死去的时候,我也没有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捕捉到哪怕一丝还想活下去的欲求,有的只是强烈的执念,希望宁海能够一直存活下去、直到杀死城主为止的执念。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七年前的平行世界沟通实验,以及从门的后面汹涌而出的灵异群。”言峰唏嘘地说,“真不知道门是长什么样子的,听说目击过门的人,要么已经被灵异们吞噬殆尽,要么就是变成了不可理喻的疯子,谁都无法从那些疯言疯语中整理出来有关于门的准确描述。目前能知道的,就只是所有的门沟通的都是同一个平行世界而已。”   他这边话音刚落,我就注意到,有两个人正在从不远处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其中一个是男人,就是刚才在扶梯尽头率先向我搭话的人,我记得他是去通知指挥官了;另外一个是一名欧美女性,大约二十多岁,金色长发,头戴贝雷帽,穿着与别人相同的黑色系迷彩服,虽然面貌有着经过风吹雨打的粗糙,但总体来说长得比较耐看。   后者给我一种有些眼熟的感觉。   我看了一会儿,随即记忆起来,这个女人与我记忆中的记者十分相似。   记者,名字也叫詹妮弗,姓是什么我忘记了。她在当初的罗普岛剧本与包括我在内的三个调查员一起共患难过,只是后来为了不拖累我们而选择独自离开,最终死在了岛上的野兽口中。   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她再遇。   这种巧合,或许也是我过去所推测的“缘”在牵扯着。   估计是因为组织覆灭的关系,她的脸色很难看,但在看见我之后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段时间不见了,宁海。”她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詹妮弗,以前与你见过一两面。”   “记得。”我撒了个谎,“现在你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是的,总据点的首领已经被城主咒杀,其他四个据点的首领也都没能逃出来,所以只能由我暂代指挥官一职。”她苦涩地笑着,“我一直在担心你是不是也死在了青城里面,但是好在你也逃出来了,我的压力也一下子减轻不少……派出去找你的三人小队也该撤回来了,要不然被青城发现了可不好。”   “说起青城的事情,我有一个问题。”我直接跳过了不必要的废话,“为什么当时的城主会突然覆灭组织?” 第164章 二人的宁海(八)   按照之前与言峰的商量结果,此刻我向名为詹妮弗的希望残党指挥官提出了“为什么城主会突然覆灭希望组织”这个问题。   很显然,城主之所以会进行那么多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研发治疗蒲公英症的特效药,甚至于“研发特效药”这件事本身也可能只是一个专门拿来迷惑民众视线的虚假宣传,为的就是隐藏某种不允许别人知晓的危险阴谋。   希望组织正是因为知晓得太多,所以才会惨遭灭口。   见我提问,詹妮弗沉默了一下。   “是我疏忽了,事发当时你并不在总据点,所以不清楚事情的缘由……你现在应该还很混乱吧,别着急,我这就解释给你听。”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了强忍叹息的色彩,“其实在今天刚过中午的时候,我们收到了潜伏在城主那边的卧底发来的情报密文,但是这个过程出现了问题……”   “城主察觉到了卧底的动作,然后在下午两点钟出动兵力袭击了我们组织的所有据点。”我直接说,“这我已经听说过了,我想知道的是这个情报的内容是什么,听说是关于他的人体实验的秘密?”   “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些,那么话就好说多了。”她点点头,“没错,他的人体实验的内容,与面向民众的宣传大相径庭,其真相并不是‘研发特效药’,而是‘将一般人死后留下的血液转化为灵能力者的遗血’。”   这话一出,站在旁边的言峰好像思考了两三秒钟,随即神色中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很可能是意识到了其中的含义。   我没想到人体实验的真相会是这个。   当一个灵能力者死亡之后,其灵魂会溶解到鲜血之中,产生蕴含浓烈灵性因子的血液。铃奈对我说过,这种灵性血液被灵能力者群体称之为“遗血”,在用途广泛的同时,还有着十分强力的效果,只是因为遗血的诞生必须建立在灵能力者死亡的基础上,所以除非能证明死者是自愿献血,否则遗血的取材和使用就都是触犯规矩的行为,而触犯者的下场将是遭到灵能力者群体的强烈仇视——当然,所谓的“仇视”肯定不会只局限于死盯着看这种可爱的级别上。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也有着类似的规矩,但即使有,以城主的作风,他也肯定不会在乎自己再罪加一等。俗话说债多不愁,罪行也是如此,与对着过万民众释放诅咒的罪行相比较,杀死灵能力者再取血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或许和吃一块面包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考虑到灵能力者无论放到哪里都是少数群体,若是他还会担心自己兵到用时方恨少,那大约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杀手下取血。   可要是有了将一般人死后留下的血液变成遗血的技术……那就另当别论了。   青城的居民数量超过十万人,这固然无法与和平时代的城市人口相提并论,但是他既然都在三个月前的万人大游行时做过那等暴行了,自然不会再觉得杀居民取血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以预想到,在这项技术成立之后,城主必定会像是对待牲畜一般对待自己治下的居民们。   “其实这项技术已经被完成了,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投入使用,很可能是因为从完成到现在还没过多久。”詹妮弗对我说。   “我还是不明白。”我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现在是和平时代,那么他身为一城之主,自然不会容许这种秘密被传播出去,但是在如今的世界,我们人类就算说是濒临灭绝也不为过,而他残忍对待居民们也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就算居民们知道他有这种技术……又能怎么样?这作为他立即覆灭希望组织的动机并不充分。”   “因为这项技术有缺陷。”她耐心地解释着,“第一,它的转化率极低,具体低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但肯定在百分之一点五以下;第二……每次转化的最低死者数目都必须在一千五百人以上,如果低于这个数据,那么这项技术就不能发动。”   “也就是说……一旦使用这项技术,就意味着必须要发动至少一次大规模屠杀。”言峰忽然说话,“对居民们来说,青城的安全性将会降低到与城外同一水平,他们很可能宁愿集体逃离……是这样吗?”   “是的,所以城主打算抢先将知情者统统杀光。”詹妮弗一边说一边奇怪地看向言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言峰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像是沉浸在了一段思考中,所以顾此失彼,一不小心就失言了。   “他是在帮我问吧。”我帮他补救了一下。   “原来如此。”詹妮弗点头。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向詹妮弗报信的男人说,“将一般人的血液转化为遗血……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件事情。”   “也没什么好难以接受的,要知道一般人和灵能力者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否感应到自己的灵力,也即是‘灵感能力’的有无。”詹妮弗说,“在自然条件下,同样有着灵魂和灵力,一般人死后留下的血液却无法成为遗血,这反而才是一个谜题……如果是那些在灾难之前就是灵能力者的人们,或许会知道什么吧。我们本来也有两三个这样的成员,可惜都没从青城中逃出来,以前也没问过他们这种偏门的问题。”   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先等一下。”   接着,她从我的面前转身离开,走到了超市二层的员工休息室中。很快,她就从中走出,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笔记,来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你的日记。”她将笔记递向了我,“我们在撤出青城的时候去过你的居所,想要把你带走,但是当时你不在那里,后面又有追兵,所以只来得及带走这本日记。万一里面记录了什么秘密,然后又被追兵拿走,那可就麻烦了……你放心,我没偷看过里面的内容。”   我接过日记,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红色的封面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黑字:日记。   这么简单粗暴,难怪詹妮弗不用看内容也知道这是日记。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宁海有没有在里面写自己之所以能够克制城主的理由。   “天色不早了,宁海你先休息吧,随便挑一处空的地铺就行。这里伤者很多,你是为数不多从青城中全身而退的人,后半夜的守夜就拜托你了。”詹妮弗开始分配任务,“绮礼,你跟我一起守上半夜。”   “我明白了。”言峰没有异议。   然后,詹妮弗和向她报信的男人一起转身离开了。   我走到了不远处的空地铺那里,然后坐了下来。   超市二层的地板上有着超过十处排列整齐的篝火,燃料种类五花八门,主要是被拆开的木质家具、质地各异的纸张、看不出来曾经是什么用途的布匹……橘红色的火光将这个地方照得十分明亮。如果离篝火太近,就会觉得有一股明显的热力从旁边将身体烘热,因此不少人都刻意拉开了距离。   其实以这家超市的条件,只要有台灯和电池就能提供足够的光线,根本不需要这种原始的照明办法,但是不知为何这里的人们却特地选择了这种方式。   我对着火光翻开了日记。   与我的期待不一样,这个世界的宁海既没有在日记中写到自己的特殊性,也没怎么叙述自己过去的经历,只是用诸如“今天心情不好”、“今天下雨”、“和人打了一架”这种简略的文字来记录自己的每一天,而且因为他的字写得比我还烂,所以让我看得很是辛苦。无论他是由于不想在写日记上花费太多功夫,还是由于不想把重要的事记录在日记上,总之我注定是无法通过这本日记来了解他的详细性格了。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相反,我还获得了一个意外之喜。   这个世界的宁海居然在日记上写了不少关于灵力技巧的心得。虽然据他所写,这些都只是比较普遍的技巧,但是对于只知道用灵力强化运动能力的我来说,这无疑就是正中下怀。这些技巧有的是用灵力进一步地强化力气、有的是强化身体坚固度、有的是快速治疗伤势,其中还有“用灵力提升体重”的技巧——因为灵力的强弱虽然会关系到灵能力者的力气,但是却不会直接提升体重,所以哪怕是弱小的灵能力者,只要命中的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飞强大的灵能力者,而这个技巧则是专门防止这种情况而诞生的。   在屋主事件中,屋主之所以能够克制我的念力悬浮,想必就是因为她也有着相同或类似的技巧。   不过,遗憾的是,这些技巧看上去特别实用,但是我在短时间内肯定是用不上的。   想要顺利地使用它们必须建立在一定时间的训练之上,就好像武术技巧一样,不是脑子里明白就能轻易施展出来的。好在一旦掌握就会彻底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倒是特权不能比的。   虽然我在上一次剧本中得到了一个强力的特权,但终究也是会耗尽的。   我拿出黑色手机,看了一眼。   “强化外装改二。”   “召唤一副以神秘能量驱动的魔法铠甲,无法在没有强敌的时候使用。可以使用十五分钟。”   “冬民大长老维克多曾经为探明恶魔的身体构造而杀死了自己从某处异次元召唤过来的恶魔,然后在其肠道中找到了一张没有被消化液腐蚀的铠甲设计图。为了再现设计图中的铠甲,他用魔法知识代替其中某些无法理解的部分,而在数十年之后,他成功地从现代社会返回了自己的世界,接着用科学知识对上次的研究成果作出改良,完成了第二次的改造。”   倘若我所料不错,这个特权所指的,就是上次维克多拿来对付我的魔法铠甲。   因为必须要有强敌出现才能使用这个特权,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试手的机会。之前遇到的箱头怪物倒是有几率跻身强敌之列,但是当时身后有约翰在注视着,所以我也不方便使用这个特权迎敌。   我收起黑色手机,又看了一段时间日记,随后也将其收了起来。   超市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去了,接下来我还要守下半夜,不能总是盯着日记看。之后还要很多看日记的机会,我需要先躺下来睡几个小时。   在睡觉之前,我先找到了言峰,拜托他一件事情。   “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替你收集情报,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你能够克制城主……是这样吗?”言峰用令人感到沉重的目光看着我。   “是的。”   “也好,刚才你补救了我的失言,我也算是欠了你一个人情。”他没有拒绝我拜托的事。   我道了一声谢,随即回到自己的地铺上,躺了下去。   现在精力还比较充沛,要睡着不是容易的事,而且这里还是城外,危险无处不在,令我的心情静不下来。我问了一遍邻近的人,从他们那里得知,这一处临时据点周围设置了一些旧印,能够有效降低灵异出现的几率,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灵异绝对不出现,而守夜的人防备的也主要就是这个。   明天下午,在这里的残党就会与外城势力接触。   要是一直不睡,到时候也只会精神疲惫,反而影响发挥。   我躺了下去,闭上双眼,用耳畔的篝火燃烧声作为催眠自己的背景音,开始试着让心情平静起来。   大约过去半个多小时,我终于陷入了睡眠,然后……   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我回到了第一次的剧本世界,我站在了遍地都是红眼病患者的河狸市之中,身边是令我倍感熟悉的凉风青叶和三轮雪绪,但是梦中的我既没有超能力,也不知道自己是调查员,只记得自己是一个留学日本的一般人。   在三轮先生病变之后,身为普通高中生的我为了逃离噩梦般的河狸市,选择与青叶和雪绪一起乘车离开别墅。   然而,等待着我的却是被凭空撕裂的公路。   面对无底的断崖,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活着离开河狸市了…… 第165章 二人的宁海(九)   在梦境中,我忘记了自己的真正过去,以一介凡人的身份面对河狸市的种种危险。   在发现河狸市被超自然现象封闭的事实之后,我们只好选择返程。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却有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使用操纵火焰的力量试图截杀我们。他的力量不是三个高中生就能够对抗的,好在雪绪的身上有手枪,凭借急智和强运,我们终于打败了他。   临死前,他告诉我们,河狸市已经陷入了不知名神灵的胃,而身处于内部的全体市民,则都是某个邪教献给神灵的活祭品。若是一直待在这种地方,那么我们的死亡也只是早晚的事。   我们无法接受坐以待毙的下场,纷纷开始积极地寻找出路。   经过一阵乱七八糟的调查,我们终于得知,如果想要离开河狸市,那就必须解除河狸市的封闭状态,而想要解除封闭状态,则必须破坏邪教设立在城市中的五个据点的其中之三,然后再进一步地破坏仪式的核心所在。   之后,潜入、下毒、陷阱……   在死亡阴影的压迫下,我们不择手段地破坏了三个邪教徒据点,最后就连仪式核心都没能逃过一劫,仿佛那所谓的神灵并没有站在邪教那边,而是站在了我们这边。事成之后,我回首过去,也不禁感慨那一场场战斗简直就是奇迹在连续发生,三个身无长物的高中生对抗封闭整座城市的邪教,最终胜出的居然是前者,简直就像是天马行空的漫画一样。如果我不是这次事件的亲历者之一,那别说是相信不相信了,能不在心里嘲笑一声就很好了。   遗憾的是,雪绪没能支撑到最后,她也变成了红眼病患者。   事件结束之后,所有患者都陷入了植物人状态,然后被日本政府派来的救助队送进了相关设施加以看护,雪绪就是其中之一,我的母亲也是,倒是我的父亲因为在海外工作而免于一难。得知河狸市一事的父亲立刻将我从日本接走,前往了某个欧美国家的小镇定居,而青叶则前往了东京,在那里继续自己的学业。   得益于那一场共患难的经历,青叶好像对我产生了恋爱情绪。无论这是真心还是吊桥效应的成果,本来就对青叶抱有好感的我都没有拒绝的念头。尽管今后会分居各地,可我们还是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以便于在网络上进行交流。   而在那个欧美小镇中,我也结识了两个新的朋友,其中一人是小镇上赫赫有名的威廉姆斯医生,另一人则是医生的恋人夏洛特。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经历了那种灾难之后,没想到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我居然也有了一个互相属意的异性和两个一见如故的新朋友。   然而好景不长,才没过多久,一个人的到来就打破了我的平静生活。   他自称是黑山羊教——也即是我过去对抗的邪教的五位主教之一,因为我在河狸市的活跃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就决定前来招揽我,希望我成为他们的一员。   奇怪的是……他在说出招揽我的理由的时候,声称我有着某种表现方式与念力相仿的超能力,并且还在河狸市中使用出来过,他之所以会来招揽我,有一半就是因为这个。我十分费解,因为我肯定不是什么超能力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那一场经历让我显得并没有那么普通,可我本质上还是与这些能够行使超自然力量的角色截然不同的。话虽如此,他那犹如亲眼目睹一般的口吻也令我难以充耳不闻。黑山羊教的信徒往往都是难以沟通的狂人,或许他的言论仅仅是疯言疯语而已?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加入这个邪教的打算,因此我采取了拒绝的态度,然而他在之后却用我的父亲作为人质要挟我。起初我打算像是在河狸市那样使用自己的脑子和行动力解决问题,可这一次的对手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对付,而运气也没有再次站到我这边。迫于无奈,我只好答应他,加入黑山羊教。   他有意培养我,赠送给了我不少法术知识。意外的是,我对其他法术毫无天赋可言,唯独在诅咒一道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   仅仅是第一次尝试,我就成功地施展了诅咒,而在一两个月之后,我就能够犹如呼吸一般行使诅咒的力量。只要像是这样继续下去,或许我有朝一日杀死那可恨的主教、再与这黑山羊教说再见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修行的过程中,我逐渐地不再满足于只以小动物为对象试验诅咒,我开始想要尝试诅咒人类。   然后,威廉姆斯的父亲进入了我的视野。   他曾经虐待过幼年的威廉姆斯,是一个沉迷于家庭暴力的人渣,拿他当首次人体试验的对象,再合适不过。   ……   噼啪。   篝火燃烧的动静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从梦中苏醒,睁开了双眼,被火光映红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余光瞥见有一人正沉默地站在旁边。我立即转头看去,原来那人是言峰,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角度的缘故,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仿佛正在阴暗地微笑,眼神十分深邃,但是仔细一看,他又回到了那种肃然的神态。   我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从地铺上坐了起来,观察周围。   此时外面已经是深夜,超市二层被遍布各处的篝火照得相当亮堂,周围数十处地铺上的人们大多数都睡着了,远处的电动扶梯口有两个人正坐在板凳上静静地守夜,其中一人是詹妮弗,另一人不认识。耳畔不时地响起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人们或轻或重的鼾声,篝火将室温维持得相当暖和,一时间令人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危机四伏的城外地带。   言峰手里拎着一个暗绿色的塑料购物篮,里面放着充当柴火的木头、布、纸。他见我醒来,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而是先走到六七步外的篝火旁边,往里面补充了些许柴火,然后才转身对我说:“你比我预想的更加警觉。我才一走近,你就忽然醒过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事吗?”我下意识地警惕他,但是又觉得多此一举。这个人是我的队友,没必要加以戒备。   “没事,我只是来补充柴火而已……不过,再过十几分钟就要进入下半夜,到时候就轮到你守夜了。既然你都醒了,那也不必着急睡回笼觉。”他走到了我的身边,在邻近的空地铺上坐了下来,“不如就先听听你之前关注的事情吧。”   “你知道这个世界的我的特殊性了?”我一边问,一边梳理自己的思绪。   因为才醒过来,所以我的意识还有些迟钝,有一部分注意力还滞留在刚才的梦中。   与那些一醒就忘的梦不一样,我仍然记得刚才的梦的经过,只是难以回忆其细节而已。比如说,虽然梦中经过了数十日,但是我却只记得其中的关键事件,就好像十多万字的小说被缩水成了一千多字的流水账一样;又比如说,虽然梦中的我学习了诅咒法术,但是我却记不起学习的经过,只知道自己很快就学会了那些知识,并且正策划着要杀死威廉姆斯医生的父亲——理查德·威廉姆斯。   毫无疑问,这个梦境是将我过去经历的两个没有关系的剧本串联了起来,并且对其经过进行了修改。   不过,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来了一个疑问:这两个剧本真的没有关联吗?   虽然只是一个梦境,但是它的确提出了一个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否定的可能性:我过去经历的河狸市剧本和欧美小镇剧本都是在同一个世界舞台上发生的事件,只是时间先后有不同而已。   曾经我在与其他调查员的交流中也获悉过,在那个剧本世界的自己还没有死亡的前提下,调查员确实是有几率在以前经历过的剧本世界中再次进行新剧本的。   在调查员离开剧本世界之后,被调查员扮演的角色对于剧本事件不会有真实的记忆,取而代之地只会获得一段似是而非的虚假记忆。考虑到这一点,当初我在离开河狸市剧本之后,那个剧本世界的宁海搞不好还真的会以为自己是以一介凡人的本事渡过难关的。   之后的他是不是如梦境所示,被黑山羊教所招揽,还学会了诅咒法术,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言归正传,对于我的提问,言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那么,他到底特殊在哪里?”我问。   他停顿一下,流露出了少许怪异的神色,说:“事实上,这个世界的你之所以能够克制城主,与其说是你特殊,倒不如说……是城主特殊。”   “请说下去。”   “嗯,首先……我要先说一件事。”他说,“城主……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通过‘门’,从平行世界过来的人。”   这个消息出乎了我的预料,但我还是很快就消化掉了。随即,我的脑子里跳出了一个疑问:目击过门的人类不是都变成疯子了吗?城主是从门的对面过来的,他也理应目击了门,难道他就没事吗?   我没有急着提问,而是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言峰注视着我的脸,“城主的名字叫宁海。” 第166章 二人的宁海(十)   城主与我同姓同名,也叫宁海。言峰是这么对我说的。   从他的神态与语气来看,他既不是说出了一个与“宁海”发音近似的姓名,也不是在这种一本正经的场合下对我开玩笑,而我的耳朵也肯定没有出现问题,我刚才听见的就是“宁海”这两个字。然而,虽然理智上明白自己没有听错,但我还是要求他重复了一遍。他没有拒绝,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刚才的话:“城主的名字叫宁海。”   噼啪。篝火燃烧着,周围十分寂静。   我试着用一次深呼吸平复自己乱糟糟的心情,然后开始思考。   城主来自于平行世界,并且也叫宁海,由此可见他就是平行世界的宁海。   从全球各地的门都在第一时间涌出大量灵异这一点来看,恐怕门对面的平行世界也早已变成了人间地狱,灵异就像是丛林中的野生动物一样遍地都是。因为生活成长的环境有着这种决定性的差别,所以他就成为了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宁海,有着穷奢极欲并且视人命为草芥的邪恶人格。   在美国启动平行世界沟通实验之后,灵异群如海啸般汹涌而出,生活在那边的宁海也注意到了门的存在。为了从地狱中脱身而出,他也像是那些灵异一样通过门,来到了这边的世界。   显而易见的是,无论这边的世界在此之前是好是坏,既然眼下都已经被灵异所攻占,那么自然也不会比那边的地狱好到哪里去。为了更好地生活下去,那个宁海就施展自己的手段,建立青城,成为了城主。   然后……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目的,他没有选择成为一个至少不会弄得那么民怨沸腾的“好城主”,而是肆无忌惮地透支自己的民间信用,绑架无辜的居民们展开人体实验,研究能将一般人死后留下的鲜血转变为遗血的技术。   为了抵抗他,某些居民建立了希望组织,这边世界的宁海就在其中。   而今天,组织因为知道太多而被城主所覆灭,只余下了一众残党。   事情的经过……大致上应该就是这样了。   虽然其中夹杂了不少我的臆想与未解的谜团,但是至少可以拿来当成参考使用。   只是,我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先前如此厌恶的城主,那个滥用暴力、放纵欲望的城主,居然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尽管不同世界的宁海有着不同性格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以前也在其他剧本中知晓过与我不同的宁海,人的心理会因为外部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就算说是常识也不为过,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是不同的,我有着自己的原则,我认为放纵内心会使自己变成自己最厌憎的人,而在之前听闻城主暴行的时候,我也确认了城主就是到目前为止我最不能够认同的人。然而事到如今,却突然有人对我说,城主就是宁海,城主就是另一个我。   在我仍然在坚持自己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宁海堕入了内心的黑暗面。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谁给背叛了一样。   不过,这种想法我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城主,也没有相信过他,而他也没有对我许诺过什么。就算说是他背叛了自己,也只会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我只能一个人咽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努力取回平常心。   言峰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我,像是在给我时间消化信息,又像是想要趁此机会刺探我的心理。   我确认自己刚才应该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然后说:“我明白了,城主就是平行世界的我……但是,那又如何?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宁海能够克制城主。”   “根据我打听得来的说法,这是因为,城主最擅长的力量是诅咒。”他缓慢地回答我的问题,“当诅咒在你的身上生效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会响应你的变化,与你一起承担诅咒带来的伤害。”   “因为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我一边反问,一边对诅咒这个词产生了联想。   在之前的梦境中,我所梦见的,恰巧就是在诅咒一道上有着超级才能的宁海。   这种巧合令我下意识地产生了关注,同时一个看上去异想天开的设想浮现了出来:刚才的梦境真的只是梦境吗?如果不止是虚幻的梦,而是另一种现实,就像是不久前杀死箱头怪物的“噩梦现实”一样,代表着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那么……城主会不会就是从那边的现实中穿梭过来的?美国的平行世界沟通实验,沟通到的就是那边的现实?   在这种设想产生的下一刻,我就又觉得自己过于捉风捕影了。只是,梦中的宁海与现实的城主也确实能用诅咒一词联想起来,而且在刚梦完另一个宁海之后,我就又立即得到了城主也是宁海的信息,身为调查员实在很难忽视这种巧合。   “是的。与表现上倾向于物理性的力量不同……诅咒的攻击顺序并不是先发射出去,然后再命中对手,而是先决定要命中谁,然后再发射出去。”言峰说,“如果筛选条件暧昧不清,就会出现要么失效、要么同时在复数目标身上生效的结果。”   “如果他用诅咒之外的力量,那么应该就能绕过这条限制了吧。”   “他只擅长诅咒,除了诅咒之外几乎一窍不通。”他的话再次令我产生了联想:梦中的宁海,不也正是在诅咒之外的法术上毫无才能吗?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还可以派遣手下来杀你……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得逞而已。”   “我有一个问题。”我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这个世界的宁海会梦见城主的过去吗?”   闻言,他微微一怔。   我已经做好了自己得不到答案的准备,因为像是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他应该是没有打听过的,除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会”,并且别人还在不经意间说出来过。不过在我问完之后,他却点了点头,说:“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就说明,你已经梦到了吧。”   “也就是说,会?”   “会。”他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我在打听情报的时候,别人提到过。”   “原来如此。”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又生出了疑问:为什么梦中的宁海会变成现在的城主?   在我的推理中,那边的世界应该早已沦为人间地狱,可在我以前的剧本经历中,那边的世界却又是一派和平的样子。难道是我的推理出错了吗?还是说,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那边的世界也出现了灵异造成的末日灾难?   那个宁海是因为经历了灾难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问题太多,让我的心思有些混乱。我决定先放下这些暂时无法解答的问题,转而问:“你之前说过目击过门的人都会变成疯子,可城主既然是通过门来到这边的,那难道他就没事吗?”   “你怎么知道城主没事?或许他早已疯狂。”言峰反问,“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对你比较好奇。”   “我?”   “没错。”他的神态中仿佛流露出了奇妙的情绪,像是在观摩什么新奇的事物,“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在我看来,你应该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可在听见城主就是平行世界的你之后,你却好像没有什么动摇的样子。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对于城主这个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不可饶恕。”我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他的哪一点不可饶恕?”他似乎很是好奇。   在此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公式化,虽然在身为队友上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是却给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像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其他地方上,完全没有要深入了解我这个人的意向。然而在知道城主与我的关系之后,他却忽然表达出了要与我积极交流的态度。刚才他之所以会那么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也让我觉得他只是想要拿来与自己现在的提问作出交换而已。   我以为他是有较深城府的人,可他这种交浅言深的行为,却又令我感到,他的想法或许意外的简单,只是他的关注点暂时还不明朗。   尽管还是有些拿捏不住他的想法,可我没有在这种问题上撒谎的打算。   “放纵。”我回答。   “不是‘罪行’吗?”他好像在意外。   “他的罪行也不可饶恕,但是,如果他有足以约束自己的心灵,并且还在坚持自己的底线,那也不会犯下这些罪行。”   “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放纵而犯罪,只是为了自己亲近的人,或者为了更加崇高的目的,比如说……”说到这里,他的口吻中仿佛多了一丝不以为然,“比如说,他是为了今后能够拯救更多的人,所以现在才会想要收集大量的遗血,要用这些遗血的力量作出更大的善举……在以前的剧本中,我也见过这么一个对手,看上去十分邪恶,实际上只是为了长远的美好规划而作出一时的流血。”   “如果他是为了这个,那我也无话可说。”我思考着他提出的设想,“但是在关于他的传闻中,也有着不少放纵暴力与欲望的部分。比如说他曾经在万人游行抗议时对民众释放诅咒,让他们互相残杀,我不认为这会与长远的美好规划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确实无可辩驳。”他认同了我的说法,随即话锋一转,“你好像非常讨厌放纵自我的人。在你看来,为了追求快乐而放纵自己的行为,就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适度的放纵无可厚非,但是也要分清场合。”我停顿了一下,回忆过去的经历,“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人应该面对自己的欲望,接受真实的自己,顺从心灵深处的声音,并且声称这才是正途……但是我认为,既然人的欲望是真实的,那么人心中的羞耻也理应是真实的。如果有人不顾自己的羞耻,只将欲望奉为唯一的心声,那么这个人就无疑是十分可耻的。”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快乐可以胜过羞耻,或者说,只要忍受羞耻,接下来就能得到比起羞耻更加强烈的快乐,那么你会选择放纵吗?”   话说到这里,其实就该打住了,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能互相谈心的地步。但是他看上去似乎热衷于这种交流,我也不介意谈论自己在这方面的见解。倒不如说,因为很少有人与我谈论这个,我反而觉得有些新鲜。所以在少许思考之后,我就继续说了下去:“不,不会。在你的设想中,哪怕我的快乐再强烈,其实也无法掩盖我于心不安的事实。”   “也就是说,你追求的其实是安心吗?”   “这应该也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吧。人活着就是在追求安心。权力、财富、爱情……或者是那些基本的物质需求,人无论是在追求什么,归根结底都是能够让自己安心下来。”   “那么,能够让你安心下来的事物又是什么?”   “嗯?”   “听你的话,你非常清楚如何通过拒绝欲望来让自己安心下来,但是满足欲望也是获取安心的一环,你平时又会选择在哪些场合,通过哪些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十分专注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他。   他口中的满足欲望,肯定不是指满足食欲性欲这些,而是让自己的心灵获得满足,但是能符合这种条件的事物,我却难以举例出来。如果让我好好思考一阵子,那么或许就能回答他的问题了吧。可我现在却不能立即回答出来,这本身似乎就说明了什么问题。   这场对话最终不了了之。   上半夜已经结束,詹妮弗过来通知我去接班。我站了起来,走到电动扶梯口,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残党成员一起守夜,而言峰和詹妮弗则去各自的床位休息,养精蓄锐。   我坐在凳子上,沉默地注视着犹如深邃洞穴般的扶梯下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时间一点点地经过…… 第167章 二人的宁海(十一)   城外的深夜是恐怖的。   为了排解沉重的心理压力,与我一起守夜的另外两人会不时地互相谈话,有时候也会向我搭话,只是他们好像都在畏惧自己的声音会吸引过来什么,所以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嗓音。我也担心这一处临时据点会不会突然受到灵异袭击,因此时刻戒备周围的变化。偶尔地,我能感受到下方的超市一层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物正在沉默地徘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设置在据点外围的旧印在发挥作用,那事物始终没有接近超市二层,我也拿不出那事物真实存在的证据,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直觉侦测的结果,还是自己无端生出的恐惧想象。   到了黎明,外面的天空逐渐亮起,那股感觉忽然就从心中消失了。   人们开始陆续地起床。   然后,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午。   尽管天色已亮,可人们却依旧没有熄灭篝火,在燃料不足的时候,人们还会特地往里面补充燃烧物。起初我以为这些篝火都有着某种特殊意义,比如说会不会灵异都是怕火的,而篝火可以像是旧印一样驱逐它们,但实际上这些篝火就真的只是普通的篝火,人们之所以会维持它们,只是因为火焰有着某种宗教意义,而人们则愿意迷信这一点,相信火焰会驱散灾厄。有一部分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却也不会排斥自己的身边有这么一堆篝火存在。   言峰起得很早,他没有像昨晚那般继续对我搭话,而是若无其事地待在附近。   我回忆着昨晚的对话,以及他对我的提问:什么事物能够满足你的欲望?   一夜过去,我依然拿不出有说服力的正面回答。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通过什么才能满足自己的心灵,虽然这听上去不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在真正地深入思考之后,我却又发现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给出答案的。不过,说实话我对思考人生的兴趣并不浓厚,也不是非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不可。所以在稍微地碰壁之后,我就放弃了继续想下去。   归根结底,虽然我也向往能让自己快乐的事物,但是从来都没有将其排在首位过。   我追求的是心灵的宁静,是无愧于心,是正直。   回想起来,在屋主事件的时候,我之所以会忍受不住,选择回头帮助铃奈,也是因为如果继续逃走,肯定会让自己留下愧疚,让自己的心灵无法宁静。如今的我能够对自己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形成这种清晰的认识,那时候的经历无疑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然而,城主却走上了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并且不择手段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在梦境中,一开始的他明明并不是这种罪孽深重的角色,反而更加倾向于现在的我。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是因为加入了黑山羊教,还是因为他所在的世界陷入了灵异灾难?   在知道他也是宁海之后,我依然深深地厌恶着他,可同时,我又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我想要见到他,当面问他,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看待现在的我。   我不需要担心自己无法与他见面。不出意外的话,在这次剧本之中,我一定会有与他正面交锋的机会。   一段时间之后,时间到了中午,已经没有还在睡觉的人了。   与外城势力碰面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为了防止长时间暴露在危险地带下,残党打算在下午才出发,前往碰面地点。   到了下午三点多,詹妮弗这才开始指挥残党:“开始集合。”   超市二层大约有六十多人,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超过一半的人行动起来,在接近电动扶梯口的空地上不成队列地集合起来。这些人都是灵能力者,尽管多数都是负伤者,可依旧有着不可小觑的战斗力。我和言峰也跟着集合了起来,等待詹妮弗的指示。   她扫视了一遍乱七八糟地站着的成员们,说:“我知道你们都对与其他城市的势力合作这件事抱有抵触,但是很遗憾,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现在的我们既没有独自与城主对抗的力量,也没有重新恢复元气的时间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城主的阴谋再过不久就要得逞了吗?”有人问。   “没错。虽然我们依旧不知道城主想要做什么,但是至少可以从他的行动中分析出一些信息。”她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城主的遗血转化技术发动一次最少也要牺牲一千五百人,这意味着他一旦开始启用这项技术,敏感的居民们就都会成为知情人,继而纷纷逃离青城,而他之前覆灭我们组织的行动也会成为小题大做的事情,因为反正都要暴露,所以他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对我们下手……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这一次没人说话搭话。   此刻她所指出的问题,也是我想过的事情。而既然连我都想过,那么在场的多数人也没有道理想不到。   “当然不是。我想你们也都考虑过这个问题,也应该已经得出了结论……答案很简单,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只要这项技术使用一次,接下来就没有再继续使用的必要了。”她缓慢地说,“要知道这项技术虽然有发动的最低下限,但是却没有最高上限。只要他愿意,一次性将城中的全体居民统统杀死取血也是可行的。”   “这个假设有什么证据吗?”有人问。   “没有。”她直接地说。   那人闻言,也不再追问,而是沉默了下来。   事到如今,证据的有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既然城主会做出这等恶行的几率很高,那么詹妮弗所说的时间紧迫也就无人能够反驳,谁都不敢赌城主不会那么做。   “在你们之中,有些人是对城主有深仇大恨的,有些人是在城中有自己的亲朋好友的,有些人是心怀正义与愤怒的,有些人是不愿意栖身之地变成地狱,有些人是想要取城主而代之的……”她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虽然大家心思并不相同,但是都有着消灭城主这一大害的共同目标。按照现在的形势,我们距离最后一战的时机也不遥远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消灭城主,那么就是城主消灭我们……”她停顿了一下,“都做好决心了吗?”   没有人用话语表达决心,我也没有东张西望地看别人的反应。只见詹妮弗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随即说:“很好,我们走。”   她率先转身,沿着停止的电动扶梯走了下去。   包括我和言峰在内的众人纷纷跟上。   很快,我们下降到了超市一层。昨晚感觉到的恐怖事物早已消失,我们直接经过遍地垃圾与倒塌货架的地面,离开了这一处临时据点。   除了离开的人们之外,还有二十多人留在据点内,他们要么就是负责看守据点,要么就是不具备战斗能力。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十字路口上,不远处的信号灯早已毁坏,路口停着各色堵塞的车辆,附近的建筑物爬满灰绿色的藤蔓,干涸的血迹遍布视野能及的各个地方,而明亮的阳光则将这一切照得一清二楚。   一股残酷的废墟味道从心中升了起来。   “真是狼藉。”言峰在我的身边用捉摸不透的口吻说,“不知道这里曾经死掉了多少人。”   “在灾难爆发之前,全球人口大约有七八十亿吧。”有人在不远处随口搭话,“现在的话……能有一百万就很不错了。”   “青城就有十万了,全球加起来不可能只有一百万吧。”有人反对。   “难说。青城是欧美最大的安全区,其他地方往往连数百人的生存都难以保证,其中多数的安全性估计也就我们那临时据点的程度,能活一天是一天而已。”有人摇头,“我们要接触的外城势力是复数地方形成的混合势力,他们对青城的垂涎也不是不能理解。以前我们还能占据强势,现在……唉……”   “只要宁海还在我们这边,我们就能继续占据主动。”最初搭话的人看了我一眼。   虽然城主也是宁海,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好像并没有给我这个宁海的风评带来负面的影响,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或许这个世界的宁海意外的是一个有人格魅力的角色。   “好了,都先住口。”詹妮弗喊停了几人的对话,随即指了指左边,“他们来了。”   闻言,众人都向左边看去。   只见在左方的百米外,有五十多道人影正在向我们这里接近过来。众人纷纷戒备,虽然先前在集合时毫无队列可言,但是他们好像都有着十分不错的迎敌素质。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到了我们的十多米外。   我看清了他们的面容与打扮:他们大多数是男性,少数是女性,年纪在二十到五十之间,服饰的色彩与款式各不相同,全部都是灵能力者。   或许是事先就知晓了我的事情,这些人大多数都不加掩饰地将注意力放到了我的身上。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注意都带着一股难言的恶意,仿佛他们正在盘算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   我立即警惕了起来。   詹妮弗走上前去,而这些人里面则走出了一个穿着暗绿色夹克的壮年男人,看来是他们选出来的代表。   “你好,我是指挥官詹妮弗。”詹妮弗注视着男人。   男人没有自报家门,而是先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看向我,再看向其他人,最后才说话:“我听说希望组织的首领是马丁先生,为什么与我们碰面的人不是他?”   “首领有事,所以由我代劳。”詹妮弗并没有说出希望组织已经只剩下一众残党的事实。   男人追问:“有事,是什么事?”   “是我们内部的事情,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詹妮弗面无表情地说,“比起这个,不如先谈论一下对付城主的事情如何?我想你们远道而来,也不是为了要见首领一面吧。”   男人没有接下这句话,而是用嘴角扯出了一丝僵硬的冷笑,说:“果然,我们的情报没有出错,你们希望组织已经被那个男人击溃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而已。”   “看来你们早就到青城附近了。”詹妮弗没有因为演技被拆穿而惊慌失措,脸色平静如故,“但是,那又怎样?诚然,我们希望组织已经元气大伤,但是如果你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拿出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那就大错特错。在这里的只是我们的少数成员,我们还有许多伙伴藏在城中,等待时机成熟。”   她的神态与口吻都有一股波澜不惊的味道,听上去十分有说服力,仿佛希望组织真的还有这种底蕴,而之前我所听闻的弱势都只是虚假情报。   这是罗普岛剧本的记者詹妮弗所没有展现给我的一面,我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但是男人并没有被唬住,他摇了摇头,说:“虚张声势,这就是你的计策吗?”   “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你之后就会知道。”詹妮弗冷冷地说。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了。”男人的态度十分强硬,他再次看向了我,“你们这一众残党不是想与我们势力合作吗?可以,我是代表人,我可以负责答应你,但是与之相对地,我要提出一个条件。只有你们满足这个条件,我们才会出手。”   “笑话,一直都是你们争先恐后地要与我们合作,以求日后入住青城,甚至还为了互相牵制而形成了这种混合势力,现在居然还来与我们谈条件?”詹妮弗嘲笑着他。   “条件只有一个。”男人充耳不闻地说了下去,“交出宁海。”   詹妮弗的语气骤然一冷:“你说什么?”   “交出宁海。”男人重复了一遍,随即说,“宁海是可以战胜那个男人的唯一兵器,但他不是身为失败者的你们能够掌握的。这是为了大局考虑,你们就老老实实地交出他吧。”   “你的神智还清楚吗?”詹妮弗讽刺地说,“宁海不是货物,是人,他的去留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是吗?看来你是不愿意了。”男人用不出所料的口吻说,同时将右手放到腰后,“真是遗憾。”   话音刚落,他好像用右手握住了什么,随即右臂一动,一道寒光就如闪电般快速地刺向詹妮弗的胸口。 第168章 二人的宁海(十二)   外城势力的男性代表人陡然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准詹妮弗的胸口刺了过去,两个动作合起来的耗时比起正常人眨眼还要短暂,灵能力者的超人爆发力由此可见一斑。然而詹妮弗也是灵能力者,在对手刚才伸手到腰后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不显眼的紧绷姿态,而我身边的少数残党成员也警觉了起来。下一瞬间,几乎就是在对手暴起攻击的同时,她猛地抬起右手,犹如铁鞭般重重地打击在了对手伸出的持匕手腕上。   砰!   代表人的手腕被自下而上的反击打得高举起来,隐隐地响起了骨裂声。   他手一松,匕首顿时脱手而出,高速旋转着飞向高空。   随即,在他的身后,那五十多人仿佛事先商量过一样骤然爆发,往我们这边以惊人的速度冲刺了过来。   他们统统都是灵能力者,行动起来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威势,随便从里面挑出来一个都能将人活生生地撞死撞残,更何况是五十多个,这一齐冲刺的气势简直就好像有五十多名古代骑兵发起冲锋一样,足以令面对这一幕的一般人肝胆俱裂。   不过面对这冲锋的希望残党都不是一般人,而是四十多个灵能力者,他们当即也不甘示弱地冲了上去,这一处遍地废弃车辆的十字路口顿时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我也身处于其中,不远处有两个敌人向我冲刺过来。   为什么外城势力会突然攻击我们?   从他们不约而同的冲锋来看,代表人对詹妮弗的突袭并不是临时起意,他们的袭击肯定是事先决定好的。但是,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尽管希望残党本来就没觉得他们是会轻易答应帮忙的好人,之所以会在碰面时带足人马也是因为对他们有戒备心,可谁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果断地将双方的立场转变为敌对状态。明明双方都还有城主这种不齐心协力就无可奈何的大敌,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种厮杀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内耗吗?   不,他们一定知道,一定是有某种理由在驱动他们。   两个敌人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其中一人手中握着短刀,从正面刺向我的大腿;另一人没有攻击,而是先绕到了我的侧面。   我侧移一步,回避了短刀攻击,接着向前冲刺数步,途中经过了持刀者的身边。下一刻,一股强烈的针刺感从身后瞄准了我的腿弯,肯定是持刀者在企图对我发起第二次攻击。   没有犹豫,我双足一蹬,爆发速度向前冲刺,针刺感消失,身后传来了刺空的动静。紧接着,我抬起右手,同时看向天空中正在坠落下来的物体——敌方代表人被詹妮弗打飞的匕首。身后,那两个敌人的气息正在高速逼近,并且又有一个敌人从不远处向我冲来。有残党成员注意到了我这边的变化,立即大吼:“当心!他们的目标是宁海!”   天空中的匕首与我的直线距离只有数米,我用念力捕获了它,像是回收悠悠球一般将其快速牵引到了手里。   与此同时,三个敌人来到了我的近在咫尺之处。   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死我,刚才用短刀攻击我的家伙也仅仅是想要废掉我的移动能力,没对我的要害下手,这就是明证。再念及代表人刚才要求詹妮弗交出我的发言,可见他们此行的目的可能就是生擒我。只是我不明白,就算生擒了我,又能怎么样?   难道他们是觉得只要成功生擒我,再强迫我听从命令,如此一来哪怕不与希望残党合作,也可以战胜城主?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那么城主也活不到现在。   诚然,城主是一个除了诅咒之外就没有其他本事的宁海,我必然能在与他的交锋中占据巨大的优势,可在他的身边一定有着重兵守护,就连尚未沦为残党的希望组织都无法给我争取到与他正面交锋的机会,只凭眼前这些由多个小型安全区集结起来的“乌合之众”,自然也没有能争取到的理由。   我握住匕首,灵力闪电从手心蔓延到刀身上,随即向离我最近的持刀者的脖颈切割过去。   他试图举刀格挡,但是我提前预判到了他的格挡动作,立即由切变刺,并且改变攻击路线,径直贯穿了他的心脏部位。而在我的右边和身后,另外两个敌人同时对我发起攻击。我在拔出匕首之后就快速地往左前方前进一步,回避了攻击,然后看也不看就对身后刺出匕首。从触感来看,应该也是刺穿了身后敌人的心脏。   事实上,这些敌人都用灵力强化了自己的防御力。我最先与持刀者错身而过的时候就用念力切割试探过一遍,验证了这个信息。同样的技巧在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日记上也有详细介绍过,虽然我暂时还不会用,但是打破它的办法却也知晓,说来也简单,就是在自己的攻击中携带灵力而已。   当初的屋主恐怕也会这种技巧,所以我在动用逢鬼必斩之刃之前都始终没能对她造成伤害。   说来也怪,鬼切对恶鬼之外的对象理应只能发挥出普通刀刃的锋利度,可结果却能够打破灵力形成的防御,说不定是恶鬼的钢筋铁骨与灵力的防御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在收拾掉第三个敌人之后,数个残党成员也聚集到了我的周围,不让敌人们接近我。   其中一人问:“宁海,没事吧?”   “没事。”我环视战局,此刻也是非常混乱,接近百数的人们互相捉对厮杀,灵能力者的身手使周围的事物受到了剧烈的破坏,轰隆隆的爆音一刻不停。   接着,我说:“你们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们的目标可是你,你一个人受到围攻的话……”有人严肃地看着我。   “见鬼,这些乌合之众什么时候这么齐心协力了?”另一人愤怒地咒骂,“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   闻言,我受到启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些人会不会其实不是外城势力,而是假扮外城势力的未知势力?   就在这时,数个敌人冲到了我们这边,对围住我的残党成员们发起攻击。   然后……一个敌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成员们的中间,抬起手掌,对我伸来。   是敌方的代表人。   这个出现方法,应该是空间转移类的法术。   他看上去是想要触摸我,难道他与白井黑子一样,能够带着别人移动?他是想要直接将我带走吗?   几个简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立即挥动缠满电流的匕首反击,不与他进行接触。成员们已经注意到了代表人的出现,可他们却都被敌人缠住,无法回头支援我。   代表人灵敏地避开了我的攻击,我继续攻击上去。他的战斗经验明显比先前三个敌人更加丰富,却不是我的对手,仅仅三招之后就陷入了即将被刺中的不利境地。然而正当我快要刺中他的时候,他陡然从我的面前消失,而与他相同的气息则出现在了我的正后方。   他在我的后面。   我打算回首追击,视野却骤然一黑,犹如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同时一切声音也都消失无踪,死一般的寂静降临了。   非但如此,我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血肉的幽灵,只能在这一片分不清上与下的黑暗世界之中孤零零地徘徊下去。   这是剥夺五感的法术?   过于突兀的变化使我十分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紧接着,三道威胁的感觉忽然出现,瞄准了我的肩头、左腿、右腰——这很奇怪,我明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知晓威胁瞄准的是哪些身体部位。在意识到威胁的刹那,我近乎条件反射地作出了回避威胁的动作,同时对周围快速地连续挥动匕首三次。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好好地作出这一系列动作,或许我自以为有在运动,其实只是像傻子一样呆立着而已。   然而,就在下一秒,黑暗退潮。   我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随即视野恢复如初,耳畔的战斗音归来,世界回到了应有的姿态。   脚边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人是代表人,另外一人是不认识的敌人。前面数米外还有一个坐倒在地的老人,他的喉咙被割裂,鲜血止不住地喷射出来。成员们还在与自己的对手缠斗,顾不上我这边的变化。   老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嚅动着,似乎是在说:这不可能。   我下意识地明白过来,他大约就是对我施展剥夺五感的法术的敌人了,而他的伤口和脚边的两具尸体估计就是我刚才的攻击所造成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对他说。   他对我抬起了手,接着双眼一暗,手放了下去,最后整个人都砰地倒在了地上。   我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战场全局。   仅仅是这么短暂的时间,我们这边就有接近十人死亡,对面被干掉的人数也有不少,可总体来说依然不容乐观。在身边周围,成员们正在与敌人们苦苦战斗;右前方十多米外的地面上,言峰摆出武术架子,以一记势大力沉的铁拳直接轰碎了敌人的头颅;左方二十多米外,詹妮弗不知从谁手里抢来了一把狗腿刀,将企图偷袭自己的敌人一击斩首;而敌人们的中间也有身手不俗的角色,正在对我们这边造成不容忽视的伤亡。   他们真的是“乌合之众”吗?我再次生出了疑心。   突然,我的感应范围的边缘出现了三十多道活人气息,并且正在以灵能力者级别的速度往这边奔驰过来。   数秒后,一群身穿藏青色制服的人从不远处的巷口中纷纷冲出,来到了这一片十字路口战场上。   我立即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身边的成员大喊出来:“治安官!”   “治安官怎么在这里!”   “该死,他们得到了我们在这里碰面的情报?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先别管那种事,注意眼前!”   这群人穿着的正是治安官制服,我曾经见约翰穿过。他们的出现引起了残党成员们的震惊与敌视。   但这时候,冲在最前面的治安官却猛地大喊:“协助希望组织,干掉那群家伙!”   喊话的人是一个戴着黑色军帽的年轻女子,以她为首,后面的治安官们冲进了混战区域之中,开始协助我们攻击敌人们。   “怎么回事?为什么治安官会帮助我们?”身边的成员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不知道,但是……”另一人先放下了疑惑,“先把眼前的敌人干掉!”   不远处,詹妮弗在稍作迟疑之后就大喊起来:“别去攻击治安官!先把那些家伙干掉!”   与残党和“外城势力”相同,治安官们使用的也都是拳脚与冷兵器,没有人使用手枪和手榴弹之类的热武器。根据我的了解,这是因为灵力形成的防御对于非灵力攻击有着很强的抗性,往往只有法术或近身格斗才能对敌人造成伤害。虽然威力更大的热武器并不是无法对灵能力者造成威胁,但是就算治安官们带来了,也容易在这种混战中造成误伤。   因为残党的成员们都以黑色迷彩服作为制服,所以治安官们能够轻松地识别敌我。仅仅是大约一分钟,敌人们的伤亡就超过了半数,战局的平衡因治安官们的加入而被打破。   怪异的是,即使是在这种不利条件下,敌人们也没有撤退,更没有出现逃兵,斗志旺盛得十分异常。   三分多钟之后,战斗结束,敌人们只剩下五个被特地留下的活口,十字路口躺了七十多具尸体,多数是敌人,少数是残党成员和治安官。   我收起了从敌人手里抢来的匕首,看向治安官们。   先前喊话的治安官女子走向十多米外的詹妮弗,一边走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子,一头瀑布般的黑色披肩发倾泻了下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好久不见,詹妮弗。”女子在詹妮弗面前站定。   “确实是很长时间不见了。”詹妮弗看向了她,皱起眉毛,“三轮雪绪。” 第169章 二人的宁海(十三)   三轮雪绪,曾经在河狸市与我和青叶共患难的高中女生,因父亲病变而走向极端,后来同样沦为了见人就杀的红眼病患者。在前不久的梦中——确切地说,是在城主的回忆中,她的下场与其他患者相同,也变成了不能行动的植物人,之后被日本政府送往了相关设施中看护。   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雪绪,已经不再是那个作风暴力的高中女生,而是一个有着干练风度的女性治安官,二十多岁的年纪,并且还是一个身手不俗的灵能力者。   她是当初我所见过的雪绪吗?如果是,那么她又是怎么从植物人状态中恢复正常的?   还是说,她其实不是平行世界的雪绪,而是这个世界的雪绪?   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奇妙的错乱感:当初的我在病人们的手下保护了雪绪和青叶,而如今的雪绪则带着一群治安官帮助了包括我在内的希望残党。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詹妮弗审视着她。   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其他残党成员都没有彻底安心,都在谨慎地关注着这场对话与治安官们的动作。眼前这些治安官固然在刚才与自己等人并肩作战,但他们都是城主一方的人,在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施以援手之前,谁都不会天真地放下戒备。   “因为我们想要与你们合作。”雪绪痛快地回答。   “合作?”詹妮弗问,“打倒城主吗?”   “不错。”雪绪直接承认。   空气顿时安静了一瞬间,随即残党成员们有所骚动。詹妮弗对这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回头看向雪绪,说:“这是你和你带来的这些治安官的意思?还是全体治安官的意思?”   “是前者。”雪绪说,“如果是后者,那么‘宁海’就不可能注意不到,而我们也不可能有走到这个地方与你们谈合作的机会。”   “说得也是,但是你的话我依然不敢相信。”詹妮弗说,“昨天覆灭我们组织的就是你们治安官,虽然如果没有城主的率领,只凭你们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但是事到如今你们也没法把自己从事情里面摘出去了。”   “我能理解你们对我们的仇恨,但是我可以保证,在昨天对希望组织的袭击中,我和我带来的这些治安官都没有参与。”雪绪坦然地直视詹妮弗的双眼,“而且如果不与我们合作,那么你接下来又能拿出什么办法?组织覆灭,外援断绝,残留下来的又只有数量不多的负伤灵能力者,而城主的计划不日就将落实执行,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哪怕你们这边有宁海也无计可施,难道你打算到时候用人命强行给宁海开一条路,想办法给他争取与城主一对一的局面?省省吧,只凭你们是做不到的,与我们合作才是聪明的选择。”   “你也知道城主的计划?”詹妮弗问。   “你以为你们安排在青城研究设施的卧底是怎么拿到‘宁海’的计划情报的?没有我们在暗中协助,他根本走不到那一步,这一点连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只可惜在发送情报的阶段出了差错,让‘宁海’察觉到了。”雪绪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另外,他拿到的计划书只是旧的版本,没有记录计划的最新进度。根据我们的情报,‘宁海’已经将诅咒因子散播到了全城范围,只需要再等待四十八小时,等到相关设备的制造与到位完毕,他就会一口气杀死青城的全体居民,然后将他们的血液转化成遗血。”   “城主居然真的打算这么做?杀死所有人?”詹妮弗脸色一沉。   “我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不再犹豫,准备联络其他值得信赖的治安官,也就是我现在带来的这些人,然后彻底倒戈,与你们希望组织合作……”雪绪缓缓地说,“可惜晚了一步,希望组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好在宁海还活着,事情还有转机。”   “你们就不怕被城主诅咒?”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雪绪语气复杂地说,“不过为了避免在达成目的之前就死亡,我们姑且还是做过一些准备,隐瞒了自己等人的出行,好让‘宁海’不至于立刻察觉到,然后隔空咒杀过来。”   詹妮弗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雪绪说的话是否真实,以及与他们合作的利弊。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个碰面地点应该只有我们与外城势力才知晓,是你们在我们这边安插了卧底吗?”   “不,我们一开始只找到了你们的临时据点,至于这个碰面地点……因为这里距离你们的临时据点不远,所以在你们这边发生战斗之后,我们就立刻捕捉到了动静。”雪绪解释着,“至于找到你们的临时据点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你们不是在我们这边安插了一个叫作约翰的卧底吗?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他是卧底了,只是故意不揭穿而已。昨天他开车载着宁海离开了青城,我的手下就在他的车子上偷偷地放了一个发信器。”   听见这话,我回忆了昨天的经过。   在离开青城的时候,我与约翰通过了一处关卡。虽然约翰声称负责守关的两个治安官值得信任,但是现在看来,就是那两人给我们的车子放了发信器,继而暴露了临时据点的所在。   “是吗?”詹妮弗环视周围。   周围有“外城势力”成员的尸体,有残党成员的尸体,也有治安官的尸体。   这一处经历了混乱厮杀的十字路口,眼下散发着一股尸横遍野的味道。   “我明白了,先相信你们一下吧。”她看向雪绪,“合作的事,之后再谈,现在这里不合适。”   “好。”雪绪松了一口气。   詹妮弗转头对身边的成员们说:“把那五个活口也带走,接下来再拷问一遍他们,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我看他们的组织度很高,不像是外城势力。”   雪绪也开始命令其他治安官,让他们拿走死者身上能够证明身份的遗物。   忽然,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回头看向我,然后抬手挥动,露出了一个明朗的微笑,似乎在对我打招呼。   这个态度不像是对待合作方的重要成员,反而像是在对待自己的熟人。   “你不去她那边打个招呼吗?”身边有人问我。   “为什么?”我反问。   “呃,是我记错了吗?我以前听说你和三轮雪绪很熟,以前还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他说。   我和她很熟?   我又与他对话几句,然后稍微弄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宁海与雪绪的关系。   五年前,宁海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雪绪曾经在陷入灾难的城市中救了他一命,然后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开始与他共同生活。   然而就在半年前,也就是城主咒杀万人游行队伍的事情刚结束之后,宁海发现了城主就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并且从中意识到了自己打败城主的可能性,就决定离家出走,加入希望组织,走上了与城主为敌的道路。   因为雪绪是治安官,是城主一方的人物,所以两人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此外,这个世界的宁海之所以会成为灵能力者,好像也是因为雪绪的教导。   “不与她打个招呼吗?”那人又问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必要。”   我既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也对雪绪没有多余的感情,并不打算作出画蛇添足的行为。   或许在河狸市的时候,我曾经对雪绪有过不可饶恕的亵渎念头,但是这种经历并不会对现在的我的判断造成干扰。   这时,二十多米外传来了少许的骚乱。   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那五个活口都死了,但死因不明。   只见五具尸体被列在一起,尸体暴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十分难看的灰黑色,眼球完全变成了黑色,很可能是服毒自杀。残党成员们聚在周围,讶异地看着这一幕,治安官们也从远处靠近了过来。   詹妮弗站在旁边,看向正在检查尸体的男性成员,问:“死因是什么?”   “好像是……诅咒。”男性成员迟疑了一下,“感觉像是城主的手笔。”   “难道他们是城主的人?”有人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城主预先对他们设置了诅咒,一旦他们被俘虏,诅咒就会杀死他们?”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要求我们交出宁海,还有后来袭击我们的理由,就都能够给出解释了。”詹妮弗若有所思地说。   雪绪站在詹妮弗的身边,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回头对一个站在附近的治安官说:“班森,交给你了。”   叫作班森的治安官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男人,他闻言便点了点头,然后走向那五具尸体。   詹妮弗看见了这一幕,问:“他要做什么?”   “班森是能够阅读死者记忆的灵能力者。”雪绪胸有成竹地说,“让他看看那五人的来历吧。”   “原来如此。”詹妮弗见怪不怪地接受了。   班森走到了其中一具尸体的旁边,然后蹲下,伸手按到了尸体的脑门上。   接着,他的脸上流露出来十分痛苦的表情,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脸色苍白,牙关咬紧,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呻吟,冷汗顺着额头流淌了下来。   就这么整整过去了三分钟,陡然,他的表情中突然多出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惊骇,仿佛知道了什么超乎想象的恐怖之事。然后他放开手,颤抖地站了起来。   雪绪皱了皱眉,随即拿出一张纸巾递向这个老男人,问:“有什么收获吗?”   班森接过纸巾,脸上仍然留有痛苦与惊骇的余韵。他一边擦脸,一边嗓门嘶哑地说:“一共知道了……三件事情。”   “说说看吧。”詹妮弗看着他,好像也从他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不好的信息,神色十分严肃。   “首先,第一件事……这些人既不是外城势力,也不是城主的手下……”班森缓慢地说,“他们是黑山羊教的信徒。”   詹妮弗眉头一皱,雪绪面不改色,周围的残党成员们和治安官们反应各异,有人吃惊,有人恍然,有人不解。   黑山羊教,这是过去让河狸市陷入红眼病灾难的元凶,也是城主曾经加入的组织,我有过与他们战斗的经历。既然城主如今已经通过出现在世界各地的门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个邪教能跟着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些“外城势力”的人之所以会那么悍不畏死,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我对黑山羊教信徒有所了解,他们有着十分异常的心灵,可以无视我施加给他们的一切肉体痛苦与精神打击。詹妮弗先前准备将他们带回临时据点加以拷问,现在看来这大约也是不会有好收获的打算。   言峰也站在尸体的旁边,此刻他听见班森的话,又看了一眼人们的反应,然后问:“黑山羊教,那是什么?”   “是平行世界的邪教,一群疯子构成的组织。”一个残党成员回答,“因为本来就是疯子,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怕目击到门。听说平行世界早已变成和我们这边差不多的地狱了,究其原因就是这个邪教做了什么事……不过这只是一条流言,听听也就算了。”   “也就是说,黑山羊教可能毁灭了一个世界?”旁边的人不可思议地说,“那他们为什么要假扮外城势力袭击我们?”   “这就与第二件事有关了。”班森说,“第二件事就是……城主曾经也是黑山羊教的一员,因为他叛出了黑山羊教,所以受到了他们的追杀,这些家伙就是追杀城主的队伍之一。另外,刚才好像有人说让他们死亡的诅咒像是城主的手笔,原因也很简单……这个诅咒就是城主以前还在黑山羊教的时候设计的东西,用途是在信徒落入敌人手中的时候,能够通过自行触发诅咒完成自杀。在城主叛出之后,他们依然在使用这一种诅咒。”   “城主为什么会叛出黑山羊教?真正的外城势力在哪里?”一个残党成员问,“还有,他们应该是打算通过宁海来杀死城主吧,但是只凭他们多半制造不出这种机会,而且即使掳走了宁海,宁海也是不会服从他们的,他们是有什么计划吗?”   “抱歉,我不知道。”班森摇头,“尸体的记忆十分混乱,像是疯子……不,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疯子,所以我能提取出来的就只有很少部分的记忆。”   “好吧。”那人不说话了。   “那么,第三件事又是什么?”詹妮弗问。   在提取尸体记忆的末尾,班森的反应十分不正常,八成就与这第三件事有关。   “第三件事……”班森十分苦涩地说,“虽然与我们眼下的困境无关,但是,假设我们打败了城主,那么这件事就是之后的我们必须跨越的难关了。”   “说吧,到底是什么。”雪绪注视着他。   “门的对面,也就是平行世界的地球……如今已经完全粉碎,一名崭新的旧日支配者以地球为蛋壳孵化了出来。”班森说,“而我们所在的这个地球也早已变成了旧日支配者的孵化地,快则三月,慢则半年,我们脚下的大地就会迎来终结。” 第170章 二人的宁海(十四)   班森话音一落,场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残党成员们和治安官们面面相觑,仿佛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平行世界的地球已经粉碎?以地球为蛋壳孵化出来的旧日支配者?这边世界的地球也变成了孵化地?   这些信息实在过于骇人,简直就像是疯子的妄想,天马行空到了令人想象都困难的地步。   要知道,虽然如今这边的地球全境都陷入了灵异灾变,以至于即使冠以世界末日的称呼都少有人反驳,但这终究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只是人类文明的末日而已。进一步地说,哪怕全球的生态圈都遭到了完全覆灭,海陆空的生命痕迹统统销毁,对地球本身来说或许也是不疼不痒,只是寄生于“体表”的“微生物”全部死绝的程度而已。由此可见,尽管行星之于生命不可或缺,可生命之于行星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   然而班森口中的旧日支配者,却能够以行星为蛋壳来孵化自己,出生即代表行星寿命的结束,这又是何等的恐怖?在这种天体级别的伟力下,哪怕是眼下被全人类深深畏惧的灵异灾变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我过去从未在现实中听闻过那么强大的怪物,此刻难免欠缺真实感,只觉得像是在听别人讲故事一样。看了一圈周围都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的人们,我又将目光投向面露苦涩的班森,问:“旧日支配者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怪物。先前我也说过,因为这具尸体生前是疯子,所以我提取出来的记忆都是支离破碎的。”班森回答了我的问题,“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所谓的‘旧日支配者’既不是生物,也不是灵异,更加不是我们能够想象到的一切定义……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用‘一个存在’来描述它会比较恰当吧。”   “这种怪物真的存在吗?”一个残党成员问,“你也说了,这是一个疯子的记忆,这旧日支配者会不会只是他妄想出来的事物?”   “虽然人对过去的记忆往往会混杂自己的主观念头,但是我能分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荒诞的妄想。”班森摇头。   “那么,这个旧日支配者会不会通过‘门’来到我们这边的世界?”一个治安官问,“还有……我们如今正在经历的灵异灾变与旧日支配者有什么关联吗?”   “联系的话,是有的,而且十分直接……我们居住的地球之所以会变成灵异事件的频发地,就是因为地底深处有一个旧日支配者正在胎动。平行世界的地球也有过相同的经历,而引发这一切的……好像就是黑山羊教。”班森说,“不仅如此,我们这边世界的美国当初会突然启动平行世界沟通实验,好像也与黑山羊教有关联……在这具尸体的记忆中就有提到,美国还没开始沟通平行世界的时候,平行世界的黑山羊教就已经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启示,说是不日之后会有通往其他世界的‘门’打开……”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说:“至于旧日支配者会不会过来这边,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像是那种体积达到行星级的怪物,即使想过来也是无法通过‘门’的吧?”   “过不过来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我们这边的地球也快要完蛋了。”有人消极地说,“最多半年,半年……哪怕我们打败了城主又有什么用?地球的寿命只剩下来最多半年了……”   闻言,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悲观的情绪,氛围急转直下。   不怪他们的意志不够坚强,任谁知道这种事情都会为之绝望,哪怕是我也觉得这个剧本世界的未来一片黑暗。人祸可以解决,天灾可以回避,可若是脚下的大地都不复存在,那么谁都不能够幸免于难。   有机会生还的,就只有我和言峰这两个不属于这里的调查员。   我看向言峰。   在知道旧日支配者的存在与地球的命运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对劲,起初是与别人相同的震惊,而现在则用单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从部分露出的面部可以看出来他的脸有些扭曲,就好像他的心中涌现出来了十分强烈的感情,可他却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所以正在极力遮掩着。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审视着他的变化,却始终看不透他的内心。   当然,其实我也不认为自己有着足以看透别人内心的洞察力。即使是在过去的七次剧本中,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完全了解过自己的队友。然而哪怕在迄今为止所有的队友里面,我也依旧觉得眼前的言峰是最为捉摸不透的一个人,就连他在关注什么我都难以把握。   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随即放下手,面部重新恢复到不苟言笑的表情,对我点了点头。   “你们到底在消极什么!”詹妮弗突然愤怒地大喊,打破了场间的寂静,“这些事情就这么让你们绝望吗?你们就打算这么放弃吗?撒泡尿照照你们自己的样子,你们这样还好意思自称希望?简直就是一群窝囊废!”   “但是,就算打败了城主……”一个残党成员想反驳,却被詹妮弗冷冷地瞪了回去。   “如果你们都是只要一听见这种程度的事情就会绝望的家伙,那可真是让我搞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詹妮弗说,“地球会毁灭?只有最多半年?对,这件事情是很严重,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最初灵异灾变发生的时候,谁不觉得天塌了,活不下去了?但我们还是活下去了!在过去的七年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了无数次的灵异事件,其中有能把一般人活生生逼成疯子的、有谁都以为找不出活路的、有恐怖到就连形容都形容不出来的,灾变发生前的恐怖片都不能再比你们的经历更加危险,但是你们依旧活到现在了!”   “我们还有时间,有至少三个月的时间!运气好的话就是半年!等我们把城主打倒了,接下来就有大把的时间能拿来找活路!而且……与过去那些近乎于无解的灵异事件不一样,我们这次从一开始就有活路的线索!”   “那些黑山羊教的信徒过去居住的地球已经毁灭了,可他们依然活着,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穿过了‘门’,来到了我们的世界!而在‘门’开启之前,他们还事先知道了‘门’一定会出现,这说明什么?在他们的手上,一定有着关于如何前往新世界的关键!这就是我们的活路!”   “我知道,我说的话缺乏证据,你们肯定能听得出其中的个人臆测成分,但是,谁又能完全否定我刚才的想法?”   “为了活下去,我们过去行过许多次险,赌过许多次博,哪怕再让我们重生回去再经历一遍,我们也保证不了能够再次活到如今,反过来说,让以前没活下来的人再来一遍,说不定反而能活得下来……而现在也是一回事,不过是又赌博一次,输死赢活,不赌必死,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计划很简单:先打败城主,然后再以青城为据点,捕捉前来探查的黑山羊教信徒,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詹妮弗扫视周围的所有人,“那些家伙神出鬼没,我们只知道他们为了追杀城主,就一定接近青城,所以青城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明白了吗?”   “明白。”有人恢复了正常。   “我本来就没有绝望过。”有人擦拭着武器。   “多此一举。”有人不以为然。   在詹妮弗那一点都不漂亮的演讲下,这些人都拿出了在灵异灾变中生存整整七年的求生素质,骤减的士气恢复了七七八八。   这都得归功于她的确指出了一条活路,虽然这活路并不靠谱,但是他们也没有过度执着于活路的可靠性。也许在他们的求生经历中,不靠谱的活路早已走过无数遍,赌命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班森,你还能再对其他尸体提取记忆吗?或许那些尸体的记忆中有不一样的情报。”詹妮弗看向班森。   班森摇头,说:“我的法术对精神的负荷非常大,每天只能使用一次。”   他在提取记忆时的确有过十分痛苦的样子,应该所言非虚。   “那么先把这里的黑山羊教信徒的尸体都带回去,然后以后每天都试一遍?”詹妮弗试探地问。   “班森的法术只能对死后十五分钟以内的尸体使用。即使对尸体采取冷冻保鲜手段,也最多只能延长到一个半小时。”这一次说话的是雪绪,“很遗憾,这些尸体就只能放弃了。”   “是吗……”詹妮弗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她说:“那么……久留无益,先回临时据点吧。”   真正的外城势力直到现在都没来,再念及黑山羊教信徒取代他们过来此地的事实,很可能后者已经被前者给覆灭了。   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回到了位于大型超市二层的临时据点,篝火依然熊熊燃烧着。治安官们的到来不出意外地引起了负责留守的残党成员们的强烈警惕,但是在詹妮弗的一阵解释之后,他们就都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只是戒备依然是少不了的。   不止是负责留守的,就连之前与治安官们并肩作战过的残党成员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态度,谁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下戒备。   治安官们对于这种待遇自然不会给出好脸色,只是双方都有着基本的克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詹妮弗和雪绪一起进了员工休息室里面单独交谈。   片刻后,两人走出休息室,对超市二层空地上的众人宣布了合作关系的缔结。   “到时候要怎么对付城主?”言峰关心起了正事,“什么时间出发?”   “至少不是今天。”詹妮弗对他说,“再过一会儿就要傍晚了,我们无法赶在入夜之前回到青城,而城外的夜晚是十分危险的。”   “等明天一早,你们就和我们一起通过下水道秘密地回到青城。不用担心认不准路,我们之前就是通过下水道离开青城的。”雪绪也解释着,“正式的作战时间是明天夜晚,按照‘宁海’近期的活动日程,到时候他会在青城研究设施中进行秘密研究,虽然警戒看似严格,但是真正守在附近的治安官没有多少,内部的保安人员也不会很多,而平时守在他身边的两人,我也已经事先沟通过了……他们届时是不会出手的。”   她口中的“宁海”,无疑不是指我,而是指城主。   城主只擅长诅咒,以他的条件,一旦被迫与我一对一对决,十有八九会陷入巨大的劣势。   “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吗?”詹妮弗扫视众人,见没有回音,就满意地说,“很好。”   接着,她又看向了我,说:“宁海,明天你就是作战的关键,今晚你就不用守夜了,慢慢地养精蓄锐吧。”   “好。”我没有拒绝。   然后……时间到了夜晚。   外面陷入了黑暗,超市二层在篝火光芒的照耀下显得颇为亮堂。   残党成员们与治安官们泾渭分明地占据了二层空地的两边,后者也分出了两个人来守夜。双方负责守夜的人一边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灵异,一边警惕着对方的动静。   我在一处接近篝火的地铺上坐了下来,翻阅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日记,记忆其中关于灵力技巧的知识。   数小时之后,我感觉精神有些疲惫,就先放下了日记,躺下睡眠。   片刻后,我陷入了梦境。   ……   梦境中,我再次忘记了本来的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宁海。   这一次的梦境并没有接续上一次的梦境,而是直接从过去的小镇剧本结束的地方开始。   在凭借诅咒之力再次杀死了通过夏洛特的遗体来复活的理查德之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当初将我拉拢进黑山羊教的主教。他将自己扮成了日本少年的外表,并且还以“夏目贵志”为假名,与一名自称天主教神父的老人一起插手了此次事件。   起初我没有反应过来,但是随着合作的深入,我逐渐地意识到了老神父其实也是黑山羊教的一员,之后更是进一步地探明了“夏目贵志”的真实身份。   公园外,月光下,主教站在栏杆旁边,对我鼓掌,面露微笑地说:“恭喜你,宁海,不……今后应该叫你‘沙德’才对吧。你通过了我的测试。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黑山羊教的祭司之一了。”   “就和那个老神父一样?”   “没错。”他打量着我,“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这很困难吗?”我一边冷笑一边看着他的喉咙。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家伙的脑袋给取下来。 第171章 二人的宁海(十五)   虽然对于黑山羊教的观感极差,但我终究还是成为了这个邪教组织的祭司。因为我是在资历尚浅的前提下就成为了大权在握的高层,所以对我不满的角色也有不少,各种或明或暗的恶意盘绕在我的身边。为了能够站稳脚跟,我必须证明自己的威信与价值,让这些人知晓我绝非浪费虚名的角色。   第一站,就是日本。   在河狸市事件的尾声,我杀死了黑山羊教的祭司。他的本来任务是负责黑山羊教在日本地区的活动,河狸市事件是他为了晋级主教而精心策划的阴谋,最终却被我所瓦解。而在他死后的如今,我就接手了他的任务,坐到了曾经属于他的位子上。造化弄人指的或许就是这种事情。   青叶就在东京读大学,我本来应该避开她的,毕竟成为河狸市事件元凶的一份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在意外之下,我终究还是与她重逢了。   虽然平时就有在网络上沟通,但是真正地在现实中见面却还是自那以来的第一次,她的外表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紫色的长发,可爱的面容,娇小的身材,笑起来时有点羞赧,专注的神情有一股能够独当一面的味道。我们在一间茶餐厅互相畅聊彼此的经历,许久未见带来的陌生感很快就被冲散,过去对她的悸动重新燃烧了起来。只是,看着她毫无阴霾的微笑,我没有选择说出全部,而是隐瞒了自己的邪教祭司身份,决心不让自己所栖身的黑暗波及到她的生活。   或许我注定会成为一个罪该万死的人,但是她还有着光明的未来。   之后,经历了很多……   因缘交错之下,我没能按照最初的计划离开青叶,反而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升温到了令我倍感折磨的地步。而随着我所负责的黑山羊教分支势力在日本地区的扩大化,各方势力的目光也纷纷注视了过来,事态正在逐渐地超出预期,五花八门的试探令我焦头烂额。   同时,我还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它来自于黑山羊教内部的变化。   经过几次试探,我终于确信:黑山羊教的信徒正在变得疯狂。   虽然过去的他们在一般人看来本来就是疯狂的,但是这种疯狂,要打个比方来说的话,就好比是狂信徒,他们有着狂热且坚定的异端信仰,能够为了信仰献出性命,无论受到何等程度的拷问都绝对不会屈服,甚至能用强韧的意志强行克服像是吐真剂之类的药物。即便如此,过去的他们还是可以被人理解的,充其量只是一群思想异常的人,然而现在的他们却在逐渐地不被人所理解,对自我和宇宙的认知出现了强烈的偏差,时常会吐出连我都听不懂的话语,或者作出令人费解的举动,就好像他们在作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一根看不见的棍子正在疯狂地搅拌他们的脑浆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种现象不止是局限于基层教众,就连高层都不在例外。正常的人,只有包括我在内的极少数者。   我尝试调查这件事的起因,可耗时两月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是什么事物改变了他们?   是敌方势力?是灵异现象?   是神灵?是法术?是禁忌知识?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再怎么调查都只能得到一纸空白,仿佛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起因,他们就是在一夜之间突然不约而同地迈向疯狂的。我仿佛置身于怪诞的疑云,却找不到一丝解答的线索。就在这时,新的情报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这些疯狂的家伙终于打算作出疯狂的事情了。   他们居然想要以自己的种族世代栖息的行星作为祭品,献给他们信仰的神灵,莎布·尼古拉丝。   我不知道这种作法会引发什么后果,因为人类是无从知晓神灵的想法的,就好像你在吃早餐时顺便买来的盒装牛奶不会知道微积分是怎么一回事一样,已经不是同一个次元的事情了。往好的想,这个神灵会在降临之后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转身离开地球;往坏的想,就连整个太阳系都不见得能完好无损地存在下去。   并不是说因为黑山羊教信仰它,它就会对黑山羊教另眼相看,人类的信仰对于神灵而言是没有意义的。这些人虽然能够准备吸引神灵降临的仪式,但是我想他们连自己准备的仪式为什么能够吸引神灵都不知道,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已。   他们肯定知道这件事。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是披着人皮的灵异。人类无法理解灵异,我也无法理解他们。   我决定阻止他们,先是偷偷集结仍然正常的信徒,再是暗中联络外部的势力。暴露之后,我带着部下们转移到暗处进行游击。但最终,我还是失败了。   他们成功地召唤了神灵,而地球则在某种未知的变化下,沦为了遍地都是灵异的人间地狱。   我第一时间带着部下们找到仍然居住在日本东京的青叶和她的朋友,将她们保护了起来。   既然事态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那恐怕无论我再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了吧,但是至少,我要把青叶保护好。我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事物,知己、父母、梦想、良心……只有青叶……   只有青叶,我不能再失去了。   ……   我缓缓地苏醒过来,意识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数米外正在噼啪燃烧的明亮篝火,我先前是侧身睡眠,身上盖着一条深红色的毛毯,这会儿感觉颈部有点酸,耳畔十分安静。我掀开了毛毯,坐起来观察周围。此刻依然是深夜,太阳尚未升起来,周围躺着残党成员们和治安官们,有五个人坐在二十多米外的电动扶梯口沉默地守夜。   我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维,意识还有些茫然,花了七八秒钟,我才终于调整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梦境中的“祭司宁海”,而是正在剧本世界中执行指令的“调查员宁海”。   原来当初在小镇剧本中,与我同为队友的夏目贵志居然是黑山羊教的主教,不过身为调查员的他应该并不知情。   剧本结束之后,梦境中的我以邪教祭司的身份在日本活动,好像还不得已地做了不少恶事,可这方面的细节我其实了解不多,有关于此的画面,在梦醒之后就忘得差不多了,能记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些简单的文字性叙事而已。   后来的黑山羊教异变,以及行星献祭仪式等等,无疑就是平行世界地球之所以会变成人间地狱的真实缘由。而在之后,这边世界的美国开启了沟通平行世界地球的门扉,继而导致了这边世界的灵异灾变,然后祭司宁海来到这里,建立青城,成为城主,一过就是七年,直到今日……   一切的来龙去脉,我都大致地想通了。   只是,不知道平行世界的青叶是否还活着。联想到城主如今的疯狂行径,以及“青城”这个与当地文化格格不入的名字,我对此并不抱有多少期望。   我曾经也喜欢过青叶,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好感也逐渐地淡了下来。我早已明白,我对青叶的好感只是因为她可爱的外表,再加上曾经与她有过的暧昧,让我生出了一种幼稚的躁动,而现在,我的躁动已经被时间冷却。除非以后能再与她见面,否则这种躁动想必就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了。   与我不同,城主最初对青叶的好感是货真价实的,然而这最初的好感,却是来自于河狸市事件的虚假回忆。我曾经的躁动说不定也是这段虚假回忆的素材之一,它在经过处理之后则变成了城主对青叶的原始好感。   这一段因果关系有一股令我说不出话的复杂感受。   在梦境的最后还出现过“青叶的朋友”这个角色,城主将她与青叶一并保护了起来。我对她没有留存多少印象,但是仔细回忆,这个角色好像就是三轮雪绪。考虑到我的梦境就是城主的回忆,搞不好就是因为城主对她缺乏关注,所以才会导致梦境中的她的形象十分模糊。   不过,她不是因为河狸市事件而变成了植物人吗?她是怎么解除植物人状态的?   她会不会就是如今的治安官雪绪?   我没有继续瞎想,而是站了起来,去上了一次厕所。回来的时候,忽然感应到雪绪的气息从超市天台上那边传了过来。   超市从二层到天台都是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区域。本着少许的好奇心,我上到了天台。只见雪绪正站在空空荡荡的天台中央,仰起脸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身边有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她身边数米的地方,冷风鼓动着她的衣衫,火焰随风摇曳。   她听见我打开铁门的动静,就转头往这边看来,微微一怔,随即笑笑,抬手挽起被风吹乱的黑色发丝,熟稔地说:“你也睡不着吗?别站得那么远,过来吧。”   我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宁海与她好像有过几年的同居经历,以前受她照顾。然后我走了过去,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收回目光,说:“明天就是与他决战的时候了。”   “他”自然是指城主。   “城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问,“我知道他想要大量的遗血,为此则要杀死全城居民,但是他又想拿遗血做什么?”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上次能拿到他在研究这种技术的情报就已经十分侥幸了,而更多的机密,估计就只有帮助他的研究人员才知道吧。因为他只会诅咒,所以遗血转化技术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研究出来的,而为了能让研究人员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嗯,这个词用在这里没错吧?他肯定不能只是胁迫……”她说着说着就不往下说了,随即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停顿数秒,接着问,“你对他是怎么看的?”   “放纵欲望、不择手段、罪大恶极。”   “嗯,现在的他确实是这样。不过他也有过正常的时候。”她说,“从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力量,那时的我因为家人异变,所以十分暴躁……但他还是没有嫌弃地帮助了我,甚至还会阻止我杀人。”   听到这里,我就几乎确定了……她就是我过去在河狸市遇到的三轮雪绪。   当初由于父亲病变,她的心理状态十分不安定,险些主动枪杀并非病人的一般人,而我则认为这种行为会促进她的心理恶化,就出手阻止了她。   原来以前的我是会阻止别人杀人的类型,如果是现在的我,大概就会选择冷眼旁观了。   我下意识地觉得,这很可能是一种不好的变化。   “之后因为一些原因,我陷入了无法苏醒的昏睡。然后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苏醒了过来。”她说,“再后来,灵异灾变爆发,他保护了我和青叶……嗯,青叶是他的女朋友,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女孩。我们一起求生,一起建立安全区,救助更多的人……他从来不会用力量欺负弱者,虽然偶尔有些刺头肯定是需要教训的,但是如果别人不作恶,那他就不会用粗。同时他也非常厌恶滥用暴力的人,认为做人必须要有原则、要有良心……直到有一天,青叶死了……”   “然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开始只是一蹶不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变坏的话,是来到这边的世界之后的事情。也许也有目击过‘门’的影响,‘门’的目击者会陷入疯狂……虽然他当时蒙住了我的眼睛,但是他自己没有那么做,所以……”她停顿了一下,摇摇头,“不,他当时本来就已经处于极限状态了,所以只要随便出现一个发泄的孔,他就会立刻一发不可收拾,而即使是发泄结束之后,他也无法再回到原本的形状了。” 第172章 二人的宁海(十六)   打破底线就好比是火焰燃烧白纸,纵使事后火焰消失,灰烬也不会变回原形。   在雪绪的叙述中,青叶的死亡对城主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使得他通过曾经的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渠道发泄了自己的悲伤与愤怒,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行事风格。或许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悲愤,但是他也已经做不回原本的自己了,纵欲的经历令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许,他的心中因为恋人之死而出现了巨大的空虚,他是为了填补空虚而如此百无禁忌的。我能够凭借梦境的画面和雪绪的叙述想象出来一个颓废的男人形象,他曾经顽强、克己、向往光明,然而如今的他却闭上了双眼。   他与我一样,也叫宁海。这使我不免觉得,他就是我未来的可能性之一。虽然我们的经历完全不一样,但这种念头却是如此挥之不去,令我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想要与他见面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雪绪所描述的过去的城主是一个因沉重打击而一蹶不振的男人,而现在的城主则是一个处心积虑地开发遗血转化技术、并且为了防止情报泄漏而大开杀戒的阴谋家,后者显然有着十分明确的目的意识与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决心。人们或许会说他残忍冷酷,却绝不会说他消极颓废。   难道他之所以想要收集如此巨量的遗血,是因为他想要利用遗血的力量复活青叶?   从技术上来讲,这并不是做不到的。老神父也曾经对我说过,死者苏生的仪式所需要,要么是满足苛刻的条件,要么是巨大的力量。十万人份的遗血之力肯定足够巨大,不至于连一个人都复活不了。   但是城主只擅长诅咒一系的法术,他想要杀死一人自然手到擒来,可想要复活一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况且他也没有复活仪式的知识,也许他的手里有过去威廉姆斯医生复活理查德的法术知识,可那却必须建立在施法者与死者是直系亲属的前提下,并且还要施法者献祭自己的挚爱……这种条件反而与复活青叶是相冲突的。   那么,难道他是想要为即将到来的末日提前做好准备?   最多再过半年,地球就会被旧日支配者所粉碎,一切依赖地球生存的动植物统统都会灭绝,能活下去的恐怕只有极少数顽强的微生物而已,除非有人能赶在旧日支配者孵化之前对其做些什么,否则这就是谁都无法逆转与回避的命运了。如果城主要以此为对象有所行动,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不认为这是十万人份的遗血就能够改变的事情。   以十万人的死亡为代价获得的力量看上去固然是惊人到前无古人的强大,但对于整个生态圈而言却是不值一提,而生态圈对于行星来说也是无足轻重。想要用这力量对行星水平的旧日支配者做些什么,就好比是想要拿一滴水对付一场火灾一般异想天开。哪怕眼下这旧日支配者尚未完全孵化,也与十万人的重量不是一个次元的。   “我曾经相信时间能够修复一切伤口,他的心伤也迟早会被时间所治愈,但是时间并没有让他恢复正常,反而将他改变得面目全非。现在想来,我以前也是太过天真了,时间本来就是不会逆流的。”她一边嘲笑自己一边转头注视身边的篝火,天台的冷风不断改变着火焰的形状,她的黑色双眸中倒映着流转的橘红色火光,“如果青叶没有死,那么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吧。”   我注意到,虽然她如今已经决定要与城主为敌,但是她的措辞好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了少许为城主辩护的味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城主的邪恶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然而她却拖到现在才终于决定要站到城主的对立面。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挣扎,我不清楚,但是如果她对城主没有感情,那也就不会有什么挣扎。再联想到她救下这个世界的宁海之后没有对其放任自流,而是将他照顾起来,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说不定她其实是喜欢城主的。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下一刻,我就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也不好意思问她是不是喜欢另一个宁海这种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绝对不能原谅的人。”我说,“或许他有可怜之处,但是他的可恨之处远在其之上。”   “你说得对。无论是过去他做过的事情,还是现在他想做的事情,都意味着他已经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她叹息着说,“而且,如果现在再不打败他……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打败他的机会了。”   “你是指旧日支配者的事情?”   “不,我是说你的事情。”她说,“现在的你还有打败城主的条件,但是这种条件并不是永远的。”   “难道我以后会失去这种条件?”我意外地问。   我与城主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决定了城主不可以对我施展诅咒,否则诅咒就会被同步到他自己的身上去。   这是我打败城主的前置条件,一旦失去,一百个我也不是城主的对手。   “自从知晓了你的存在,他就开始研究如何解决你这个对手……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克星。”她说,“而他可以选择的办法,一共有两种……”   我接过她的话:“直接杀死我,或者想办法解除诅咒同步的状态?”   “如今他已经可以做到后者的一半了。”她说,“虽然不能中断由你至他的同步,但是可以中断由他至你的同步。”   换句话说就是,他在诅咒自己的时候,我不会受伤。   听上去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证明,他确实有在不久的将来让我失去打败他的机会的能耐。   其实要不是他的人望几近于无,手下们的积极性低得可怕,而希望组织的人望又特别高,这个世界的宁海估计根本活不到今天。   这时,身后十多米外响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回头看去,是言峰推开铁门,也来到了这一处天台上面。他看着站在一起的我们,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因为发现你上来之后就没下来,所以就上来看一看……”然后又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说话而已。”雪绪笑了笑,“我先失陪了,你也早点休息。”   后面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说完,她离开了天台,途中经过了言峰的身边。后者平静地看向了她,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间,接着转身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在聊什么?”   “一些琐事。”我随意地说,“她以前照顾过这个世界的我。”   “是吗?”言峰说,“你要小心那个女人,她好像不简单。”   “怎么说?”我问。   “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是我怀疑她对青城的统治权有图谋。”   “那又如何?”我对此不置可否。   “现在的希望残党固然人数不多,可在居民们里面却有着很大的人望,如果三轮雪绪有意争取权力,那么或许会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对希望残党不利。”   “明明大敌当前,却还要搞内讧?我不认为她会那么傻。”   “决战的重点在于如何制造你与城主的一对一空间,之后的成败就只能看你的发挥,你赢则全赢,你输则皆输。从这一点上出发,希望残党的存在其实并不是必需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这里,那我怀疑她根本不会来争取我们的助力。”言峰吐字清晰地说,“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希望组织的卧底当初之所以会暴露,继而引发城主剿灭希望组织的事件,也是因为她在从中作梗。毕竟对她来说,一个完整的希望组织在决战之后是很有威胁的……她在以前没有向希望组织提出合作,反而是迟迟拖到组织覆灭的现在才提出,这种作法也很有加以审视的必要。”   “你对她的怀疑的前提是,她是真的想要成为城主。”我说,“说实话,虽然我本来就没有以为她是完全可信的,但是你的想法是不是也过于偏向阴谋论了?地球只有最多半年的寿命,争权夺利的意义并不大。”   “能否掌握青城,决定了在接下来针对黑山羊教的计划中,能否掌握内部的主动权。”言峰故意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不过……可能真的只是我想多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对话结束,我们回到了超市二层。   第二天,早上。   残党成员们和治安官们陆续起床,詹妮弗和雪绪开始组织人员集合,没过多久就发现双方的人数分别少了两个和一个。经过一阵检查,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三个人都死掉了,尸体变成了白骨堆,被藏在被子下面,上面都是人类的牙齿痕迹,看上去就像是死了至少三年。”詹妮弗叹息一声,“肯定是灵异的所作所为,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了。”   “用旧印设置的安全区本来就不保险,不过也没办法,城外还是这么危险。”雪绪也不惊慌,“还好我们已经要离开这里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詹妮弗当机立断。   三个人的死亡让人们多出了少许的消沉,但是谁都没有表现出来激烈的情绪,即使是与那三个人关系亲近的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最多只是长叹一口气,带走了其中一块骨头留作纪念。   长达七年的灵异灾变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司空见惯,哪怕是明知道昨晚有灵异在身边出没过,也没有多少人表现得像是死里逃生一样,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所谓的死里逃生。   稍作准备之后,我们离开这个据点,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然后,步行了一段时间,我们在另一条街道上停止前进。一个治安官弯腰掀开了地上的井盖,旁边的雪绪回头看向我们,说:“就是这里了,大家一起下去吧。”   通过井壁上的爬梯,我们一个接一个地下降到了下水道中,然后开始移动起来。   下水道一片漆黑,只能通过照明工具照亮周围,配合城外的危险性,即使没有灵异出现也让人不由得战战兢兢,但是为了能够不引起任何注意进入青城,这个办法就是最保险的。我不由得回想起了大和剧本的经历,当时为了刺杀酒吞童子,我和队友们也是通过下水道系统潜入目标地点的。虽然此刻泛起了少许怀念的感情,但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被酒吞童子一击秒杀的经历是我屈指可数的心理阴影之一。   “真臭啊。”有人厌恶地捂住了鼻子。   “要是在这种地方出现灵异就不好了。”雪绪慎重地扫视周围,手电射出的光柱游走在通道的墙面上,周围也有许多道游走的光柱照耀,一时间亮如外界,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班森呢?”   我们停止了前进,纷纷看向身边的人。接着,突然有一个残党成员说:“麦克也不见了。”也不知道麦克是谁。   我试着感应了一遍周围的气息。   如果有人脱队或者消失,那么我理应可以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但现实却是,我没有注意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班森和那个麦克就已经人间蒸发了,仿佛他们本来就没有跟我们一起走。   詹妮弗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不用找了,继续前进。”   “在这里留得越久风险就越高。”雪绪转过头,“走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我们继续前进。   一路上,我将自己的警戒心提升到了最大。刚才的事件再次证明了城外的危险性,任何疏忽大意都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过去的反转世界很可能也与现在的城外有着相同水平的危险性,只是,因为我在反转世界待的时间远比在城外要少,所以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灵异。而眼下明明有数十个灵能力者聚在一起,却根本感受不到多少安全感,仿佛恐怖之事随时都会降临。   连灵能力者都是这样,一般人就更加不用说了。我突然觉得,这个剧本世界的人类到现在都没有被灵异灭绝,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后,不知道步行了多长时间……   我们终于到达了青城的内部。 第173章 二人的宁海(十七)   在昏暗恶臭的下水道中行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身处于灵异地带的心悸感突然在某一刻烟消云散。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青城的内部,而过了片刻,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雪绪好像也从周围的某些细节中察觉到了这个事实,就回头告诉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纵然是这些有着高超求生素质的人,此刻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通过一处井盖出口离开下水道,来到了一条脏乱隐蔽的小巷上。   当然,这个地方脏归脏,比起下水道却是要好出十倍,只是数十人都站在这里显得十分拥挤。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天空一如既往地遍布白云,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因为刚才一直都走在那么难受的地方,所以现在依旧情不自禁地涌出了一股重见天日的感情。   从巷口往外看,就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清冷得像是城外。如果不是因为周围的建筑群保存完好,并且建筑内部有活人的反应,说不定我真的会产生自己还没有返回青城的错觉。   詹妮弗走到了我的身边,也往外看了一眼,说:“比起我们离开之前还要冷清啊。”   “虽然居民们还不知道‘宁海’的企图,但毕竟都是一些从灾难中幸存至今的人,论及对危险的‘嗅觉’,并不见得会比我们这些灵能力者更加迟钝。”雪绪也接近过来,“现在时间还很早,我们先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吧。要是我们被先一步发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街边建筑的三楼。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处补习班的教室,有着排列整齐的课桌椅、讲台和黑板,虽然位子不够坐,但是空间容纳在场全员也绰绰有余。因为遭到了长时间的废弃,所以桌椅表面布满了尘埃,窗户也不怎么干净,甚至还能在某些地方看见可疑的干涸血斑,只不过谁都不在乎这种小细节,连挂在嘴边的人都没有一个。   就在这个地方,詹妮弗和雪绪开始向众人讲起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内容十分简单:按照城主最近的活动规律,他今晚会在青城研究设施里面进行研究,身边的警戒人数相比起其他时间段是最稀少的,而在场全员则会在这时候对研究设施发起袭击,目标是将宁海——也就是将我一路护送到他的面前,与其进行一对一的对决。   负责护送的灵能力者既不会也不能插手我和城主的决斗,因为即使他们有心帮助我,城主也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将其尽数杀死。   “研究设施是一座四层建筑,其中地上有三层、地下有一层,而届时,‘宁海’的所在位置……就是地下一层。”雪绪对着讲台下面的人们讲解着,而我则坐在距离讲台最近的最前排,她继续说,“地下一层与地上三层不同,因为是从事秘密研究的阶层,所以戒备森严,出入口只有一层的专用电梯,同一时间搭载人数超过三个就会停止运行,而且还有守卫负责检查出入资格……拜此所赐,哪怕我是级别较高的治安官,也总是拿不到内部的情报。当然,我们是不可能走这条路线的,即使没有守卫和人数限制,这个狭窄的出入口在战术上也对我们非常不利。”   言峰站立在我的身边,嗓门沉闷地问:“那么,我们要怎么进入地下一层?”   “很简单,既然没有好的出入口,那就制造一个。地下一层固然进入困难,可地上一层却相对简单,我的手下早已用穿墙的法术在地上一层的地板里埋设了炸药,到时候只要一炸……通往地下一层的出入口就出现了。”雪绪胸有成竹地说,“当然……这个办法也不是没有副作用,那就是敌人的外部援兵也可以轻易地支援进来。不过,到时候我们会负责阻挡他们。顺利的话,只要对他们说我们正在对付‘宁海’,他们哪怕不敢明目张胆地放弃支援,也会装模作样地与我们‘陷入苦战’。”   “那么,负责守护在城主身边的灵能力者呢?”言峰又问,“我听说他的身边总是有两个强大的灵能力者,就是专门警惕宁海的刺杀。”   “城主在研究时不会让人接近,那两人只会在距离不那么远的位置看守,比如研究室的门口。”这一次说话的是雪绪身边的詹妮弗,“三轮雪绪早已与他们沟通过了,等到我们发动袭击的时候,他们就会‘自觉’地过来查看情况,然后被我们派过去的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给缠住,‘情非得已’地陷入苦战……”   “这两个对手,我们必须实际提供,与他们一起适当地留下一些现场战斗痕迹。”雪绪接了下去,“虽然就算我们不派人过去,他们也会自己随便制造一些痕迹……但是他们自己也有重要的人,必须考虑战败之后的事情。为了不让他们难做,我们至少也要帮助他们做戏做全套。”   言峰沉默了一下,仿佛也为城主的不得人心而感到无言以对,然后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进入设施内部之后,要是看见遗血转化技术的相关设备,那就顺手销毁掉。”詹妮弗扫视所有人,“战术大致上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讲台下鸦雀无声,我也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她的讲话。   “很好。”詹妮弗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说一下。”雪绪忽然说。   “嗯?”詹妮弗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雪绪缓缓地说:“我知道,在你们之中……有怀疑我的人,认为我,还有我手下的治安官们……对青城的统治权心怀野心,之所以会在你们组织覆灭的时候作壁上观,也是因为不希望你们在未来与我争夺统治权,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有一个残党成员说,“说实话,我们也不觉得你会愚蠢到大敌当前搞内讧的地步,而我个人也不觉得你会对青城统治权感兴趣,但是在青城中,也的确有关于你和城主的谣言,说你是城主的情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与城主相识。所以即使不从野心角度来考虑,我也不认为你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你的怀疑是正确的,换作是我,我也会怀疑。”雪绪坦然地说,“不过,我必须否认你的发言,我并不是他的情人,但是我也要承认,我曾经确实喜欢过他。”   那人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承认。   “我与他相识已久,也知道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曾经相信他会恢复原样,变回过去那个并不邪恶的宁海。”雪绪说,“然而我错了,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回头的,也许他以后还有幡然醒悟的机会,但是我已经不会再坐视他继续为恶下去了。”   “我无法解除你们的怀疑,想必即使我说自己值得你们信赖,你们也不会相信。而且我还是一个曾经与你们为敌的治安官,纵使之前没有参与过覆灭你们希望组织的行动,也不见得就从来没有沾过你们伙伴的鲜血,说出来的话就更加难以让你们相信了。”   “但是最起码,我们有两个共同的大敌,近有企图灭绝全城居民的‘宁海’,远有粉碎地球的旧日支配者。不跨越这两重试炼,我们就无法迈向未来。只在这件事情上,我与你们绝对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哪怕过程可能有分歧,最终的目的也是相同的。”   “我就在这里,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信用,我会让你们看见我的决心。”   结束之后,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然后转移到了另外一家距离研究设施更近的建筑,在里面等待时机。   时间到了傍晚,我注意到言峰不见了。   问了几个人,但是他们都说不知道。有人警觉地报告了詹妮弗,可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没有办法。   事情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要是出现内奸那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所有人都再次转移待机地点,到了一家废弃的便利店。虽然不是说谁都不相信言峰,但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所有人都对风吹草动十分敏感。   我拿出黑色手机尝试联络言峰,可试了三次都没有回信。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突然离队的理由不多,要么是发现了什么只有偷偷离队才能解决的问题,要么是被神出鬼没的灵异给干掉了,要么是他真的想要做什么坏事。   在完成了“与外城势力接头”的指令之后,我的当前指令就变成了“打败城主”,他的新指令也与我一模一样。虽然我不认为他有什么对我这个利害一致的队友不利的理由,但我还是对这个看不透的队友留了一个心眼。   还有一个十分微小的可能性是,他可能被城主的人给掳走了,现在正在接受拷问——不过以他之前表现过的身手,有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掳走,这个难度真是太高了。   过了良久,太阳彻底落山。   青城,陷入了黑暗。   ……   差不多到作战时机的时候,詹妮弗和雪绪带队出发,我们来到了一家距离待机地点大约数百米的大学中,一路上尽可能减少声音和踪迹,最终将自己等人隐藏在了一片小树林的边缘地带。   在二十多米外,有一座三层高的白色建筑,轮廓方方正正,占地面积相当于一座体育馆,正门口有两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在看门,身边放着一堆驱散黑暗的篝火。邻近的地方还有一座教学楼和一座图书馆,在黑暗中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犹如两头伺机待发的巨兽。   白色建筑就是传闻中的研究设施。   雪绪蹲伏在我的身边,这时忽然拿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灰色金属块,大拇指往下一按。   轰!   白色建筑的内部陡然传出了一声犹如雷鸣般的巨大轰鸣,外墙的窗户统统应声而碎,地面明显地抖动了起来。两个看门的人没有被吓得僵硬,而是立即拿出了各自的武器,灵敏地戒备起来。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了?”   “有人入侵?但是我们这边什么都……”   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的詹妮弗作了一个手势,我们立即冲刺过去。   数十个灵能力者的冲刺犹如无数跑车一般风驰电掣地来到了白色建筑的正门前,那两人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冲在最前面的人打倒在地,随后正门也被轰然撞开,建筑内部的风景暴露在了我们的视野中:里面是一片狼藉的大厅,正中央有一个爆炸形成的不规则坑洞,足以捅进去一辆公交车,直通地下一层,洞外躺着三个倒地哀嚎的伤残者和四个当场毙命的死者,应该都是这里的员工。   我直觉地分辨出来,其中有两个伤残者是灵能力者,估计是来不及使用灵力防御就被猝不及防地炸到了。   虽然这些人都只是被城主胁迫才会在这里工作的,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心慈手软的余地了。   从大厅之外的地方和上方楼层的方向,我感应到了十几道灵能力者水平的威胁正在以高速逼近过来,而在研究设施之外的远处,也有更多道威胁正在接近,预计再过十一秒钟,敌人的数量就会超过我们。   “都下去!”詹妮弗大喊,随即带头跳进坑洞。   我们紧随其后,纷纷跳了下去。   下方是一条墙壁与地板都呈白色的宽敞走廊,长达数十米,地上掉着破碎的混凝土块,因为天花板被破坏了一大块,所以我们的降落地点的十几米以内都没有灯管照明。大约是刚才的爆炸的缘故,刚才在这条走廊上的人们都逃跑了,我感应到了正在不断远离这个位置的人们的气息。   “从这里开始分成两队。”詹妮弗指挥起来,“治安官组留下来负责阻挡援兵,其他人护送宁海!”   治安官组也包括雪绪本人在内。   这是之前就决定好的分配,没有人提出异议。   以詹妮弗为首的残党成员们包围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沿着走廊冲了出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又一条差不多的走廊上面。   前方数十米外的转角尽头,一小片白大褂的衣角一闪而过。 第174章 二人的宁海(十八)   地下一层的员工们对于危险的警觉性同样相当高,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谁都没有好奇地过来查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而是纷纷犹如爆炸还会继续发生一般作鸟兽散,因此当我们通过洞口降下来之后,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感应显示他们正在往远处逃跑。   在这其中,有跑得快的、也有跑得慢的。在残党成员们一边护卫我一边来到第二条白色通道上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转角尽头处一闪而过的白大褂衣角。詹妮弗也留意到了这一幕,说:“先抓住一个研究人员,逼问城主的具体位置。”   就是在这么一句简短讲话的功夫间,我们就已经冲过这一段数十米长的通道,拐过下一个转角,来到了第三条通道,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八个活人:其中五个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另外三个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   后者看上去本来是打算冲过来制止我们的,但是在看见我们这边的人数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加入了研究人员们的逃跑队伍。   我不认为他们是胆小,也许他们仅仅是不愿意为城主那种人卖命而已。   虽然我们只是为了杀死城主而来的,而他们基本上都是被城主胁迫工作的人,但是在拿捏不准我们对他们的具体态度的前提下,他们也不会把我们看成善良的解放者之类的角色。就好像残党成员与治安官一样,尽管大家都希望杀死城主,可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也无法做到立即放下戒备。   我用念力绊倒了一名距离我们最近的研究人员,而其他人则纷纷围了上去,不让他有机会逃跑。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了类似火灾警铃的警报声,声音响彻通道空间,令人心烦意乱。   忽然,我留意到,在整条通道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面,依稀分布着星星点点宛如干涸血迹的污渍。   在我们入侵地下一层之前,这里就已经发生过流血事件了吗?   但是这个分布面积又是怎么回事?   詹妮弗将他的双臂固定在身后,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了他的背脊,粗暴地问:“城主在哪里?”   他一边痛苦地低吟,一边快速地出卖了自己的最上级:“在这地下一层的中心。”   “中心?”詹妮弗追问,“在哪里,怎么走?”   “这个……对不起,我也没去过,但是……你看见墙壁上的污渍了吗?”他问。   旁边的残党成员冷漠地说:“我劝告你少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这种行为非但不能拖延时间,反而会对你的性命有危险。”   “我没有拖延时间的意思,只不过……就像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这个地下一层进行的是城主的秘密研究,包括被掳走的居民们在内的受害者们都是在这里饱受折磨之后丢掉性命的,残忍的人体实验不知道进行过多少次……”他自嘲地说,“所以……不知道是因为死者的怨念还是因为诅咒之类的,这个地方正在逐渐地变异,经常能够看见本来干净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浮现血迹、纯净水变成恶臭的血水、镜面中冒出自己之外的人影、视野边缘站着浑身是血的孩童……有时还能看见小组名单上多出几个陌生的人名,听说这些都是人间蒸发的员工,只是我们都失去了关于他们的记忆……总之,通道墙壁上的血污也是这样出现的。”   “类似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据传半年前城主咒杀游行队伍的街区也已经变成了灵异地带,危险程度不下于城外,哪怕只是居住在周边地区都有被夺走性命的风险。”詹妮弗说,“但是你现在说的这些,和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城主就是一切的主谋,所以越是接近城主的地方,变异现象就越严重。听说他的身边一带已经与城外没什么区别了。”他说,“你们要找城主的话,就往污渍多的地方走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多谢你的宝贵建议。”残党成员的口气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虽然说是被逼无奈,但是这个研究人员也肯定参与过地下一层的人体实验,再多的争辩也显得苍白,其他员工会逃跑十有八九也是基于这种自觉。他露出了认命的表情,既不争辩也不求饶,像是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心理准备。   “我们走吧。”詹妮弗松开他,站了起来。   “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注视着他,“你知道城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你们一直在协助他完成遗血转化技术,那么这个技术会用到哪里你们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他说。   “是什么?”詹妮弗也比较关注。   “前往平行世界。”他说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地球最多再过半年就会被旧日支配者所粉碎……你们应该也不知道旧日支配者是什么吧,就当它是强得离谱的灵异就行了,反正我也是这么理解的……他说,为了从即将到来的末日中保存自身,必须要用到十万人份的遗血。虽然这些遗血的力量就连旧日支配者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也无法挽救地球于末日之中,但是最起码可以打开前往平行世界的出入口,可以逃出这个地狱……”   “原来如此,他也是这个打算。”詹妮弗恍然大悟。   既然既无法解决末日、又无法面对末日,那么逃出末日就是仅存的求生选项了。黑山羊教有着关于如何前往平行世界的线索,詹妮弗和雪绪打算在打败城主之后捕捉黑山羊教信徒逼问线索,而城主身为原黑山羊教祭司之一,他很可能不需要这个步骤,从一开始就掌握着逃生的办法。   如果十万人份的遗血是为了这个,那么也难怪他会如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动摇自己的统治稳定。   “因为青城注定是要抛弃掉的,所以他也不稀罕身为一城之主的权力吗……”詹妮弗若有所思地看着研究人员,“然后呢?难道他还对你们说了,只要你们老实工作,带着你们一起逃生?”   “是的。”   “你们相信他吗?”我问。   “怎么可能?估计等到计划启动,我们和你们都会被当成材料杀死吧。事实上,我们非但不信他会带上自己,甚至还怀疑他透露给我们的目的……他真的是想打开平行世界的通道吗?这种满嘴谎言的家伙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他说,“不过就算我与他划清界限,你们也不会原谅我吧,因为我真的是犯下了太多的罪行……杀了我吧,我不会有怨言的。其实我早就对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没有留恋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去死的勇气而已。”   我的脑海中闪过了约翰的脸,以及一开始的录音者对我说的话。   ——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下去了,但是……   “你以为敢于赴死就是勇气的表现了吗?”詹妮弗讽刺他,“敢于在地狱中生存才是真正的勇气。给我活下去,等我们打败城主,你就要给我们工作,等你的剩余价值被榨干之后,你才有资格去死。”   “真残忍啊。”他苦涩地说。   “好了,我们走吧。”詹妮弗转过身体。   我们离开了这条通道,前往地下一层的更深处。   一路上,我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研究人员看见我们就立即逃跑,安保人员绝大多数都是直接逃跑或者投降,极少数打过来的也被我们轻松打败,士气之低是我生平仅见的,哪怕是上次剧本在十头黑烟恶魔的面前失去战意的冰城驻军或许也比他们要更加争气,不过就像之前说得那样,这不是他们懦弱,而是城主人心尽失。通过暴力达成的统治,终究也会因为暴力而瓦解,而我们的暴力固然远不如城主,却胜在近在咫尺。   随着前进,周围的通道也逐渐变得更加肮脏,白色的墙壁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血污,并且不知为何,尽管墙壁的质地近似于硬塑料板,可上面却浮现出来了不少铜色的锈斑。不止是墙壁,地板、天花板……甚至是灯管都出现了变异,白色的光线正在向不详的血色渐变,灯管内部隐隐有虫子一样的物质在翻腾。   一开始,血污和锈斑就像是白纸上的少量污渍一般占比很少,可在十几分钟之后,四壁开始以这些变异物质为主,正常的白色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斑块。   我用念力粉碎了一小块地板上密布的锈斑,发现地板的组成已经从白色板块变成了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周围墙壁的锈斑中隐隐约约地有血渗透出来,那些血污不再是干涸的血迹,而是变成了新鲜的血液,灯光也彻底地变成了令人不安的血色。   不知何时起,火灾警铃一般的警报已经消失了,周围彻底地陷入了毛骨悚然的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就是地下一层的现状,那些研究人员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的。   不过哪怕是他们,平时估计也不会深入到这种地方来。   我的心中升起了熟悉的心悸感,这意味着从此刻开始,我的身边随时都会有灵异出没,有怪诞而不可思议的事件发生,再强大的灵能力者,一旦在这种灵异地带疏忽大意,也会身陷万劫不复的绝境,而这一切对于如今的城主来说,或许已经是家常便饭的情景了。   现在我所看到的,就是城主平时所看到的。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就有一股奇妙的感觉。   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应该对他说什么,他又会对我说什么?我无比地厌憎他,厌憎他的恶行,厌憎他的改变,但同时,我又期待与他的见面。我认为,这会成为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一次见面。   他是否同样期待与我见面?是否也会重视我所说的话?还是说,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麻烦,一个仅仅是共享同一名字的敌人?   忽然,我意识到周围安静得有些不正常,就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我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詹妮弗和残党成员们都不见了。用感应力侦查一遍,发现他们的气息都在距离我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再走两条通道就能与他们重新汇合。   我们是不小心走散了吗?这很奇怪,我在他们的重重护卫之下,理应是极难走散的。   虽然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但是我却觉得,如果这种走散是某种超自然力量所致使的,那么我们或许很难再汇合到一起了。   我试着往他们那边走去,起初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拉近,但是又过去几秒钟,我却发现自己正在走反方向的路,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拉远了。然后,我再次尝试拉近距离,可依然失败,尽管一开始觉得自己有在好好走,可在重新留意自己的方向之后,却又得出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结论。   就好像有种力量在影响我的感官,我以为的事情,与现实发生的事件,出现了非常严重的不协调。   过了一会儿,因为距离拉开太远,所以他们从我的感应中消失了。   我独自一人被留在了这一条噩梦般的通道之中。   突然,数米外的灯管炸裂开来,从中掉落下来一段只有半米长的肠子,表面布满褶皱和血污,犹如蛇虫一般扭动着。我立即警惕起来,但是它没有向我攻击,而是疯狂翻腾着拉开了与我的距离,仿佛在恐惧与活人的接触。   其他的灯管中好像也都有相同的肠子在挣扎着,血色的灯光因此而不停变换,将乱舞的黑影一并投射下来。   继续驻足不前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变化,我只好独自行走起来,向着通道的深处走去。   数分钟之后,感应显示,一百多米外出现了一道活人的气息。   这道气息是我所熟悉的人。   我快速地接近了过去。   没过多久,经过三条通道,我来到了那人身后的十几米外。   只见那人蹲在地上,身上穿着残党成员的黑色迷彩服,面前有一具横放的研究人员尸体。他好像正在摆弄什么,血泊正在不断扩大,没过了他的鞋底,从正上方投射下来的血色灯光衬托出了一股残酷的味道。   “言峰。”我谨慎地看着他。   听见我的声音,他忽然停止动作,站了起来,然后回头看向我,那张平时总是特别肃然的脸,此刻却流露出来了怪异的笑容。他微笑地注视着我,念出了我的名字:“宁海。” 第175章 二人的宁海(十九)   血色的灯光下方,言峰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他的双手连带袖管都沾满了粘稠的血腥,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研究人员尸体,血珠沿着他下垂的指尖往下滴落,啪嗒啪嗒地掉进血泊。虽然他正在微笑,但是我却无法从他的笑容中找出哪怕一点点的正面要素,仿佛这笑容是用烧得滚烫的刀子在奶酪上硬生生切割出来的,有着一股令人发自内心感到不舒服的诡异味道。   从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十分明确的恶意。在我的经验中,如果对手没有将自己放在敌对的立场上,那么是肯定不会放出如此明确的恶意的。   换而言之,他已经把我当成敌人看待了。   到底是什么理由,才会让一度消失的他选择站到我的对立面?我一边思考,一边站在原地审视他的动作,防备他可能会发起的攻击。   他好像想要接近我,却又打住了前进的势头,对我说:“本来打算装成伙伴的样子接近你,然后把你解决掉,但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已经看出来我的意图了吧。”   “在说这种话之前,不如先照照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上写了什么。”我先是讽刺了他一句,然后问,“为什么你会在这个地方?你之前都在做些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先抬起双手重重一抖,附着在手掌上的血腥居然随着这个动作一下子就被甩得一干二净。这不是超自然力量,而是某种高深的运劲技巧,武术的领域。接着他才说:“没什么,只是当你们还在外部待机的时候,我先一步进入了这个地方,打算与城主见上一面。”   “见他?”我问,“你有什么企图?”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我只是不想要继续在希望残党那边待下去了而已,虽然你们那边其实也很有意思,但是相比起城主的阵营,以及他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你们那边就逊色了不少。”他说,“只不过……说来遗憾,尽管我进入这里的时间比起你们要早不少,可终究还是吃了情报不足的亏,没想到在这研究设施的地下一层会有这种强度的灵异地带,我直到现在都没能顺利地走到城主的面前……这样一来,合作一事自然也无从谈起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研究人员尸体,“据这里的人的说法,这好像是因为城主受到了诸多死者的诅咒,这些灵异都是自强烈的诅咒中诞生的……真是令人颤抖,到底要亲手制造多少场悲剧,才能汇聚出来如此残酷的光景?”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也颤抖了起来,但是他好像没有害怕,反而透露出来了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   我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与他现在这真情流露的态度相比较,过去那张刻板肃穆的脸就像是冷冰冰的铁质面具一般,只为了掩饰这张教人心生不快的丑恶面孔。   “你收到的指令与我相同,也是打败城主。”我指出了他的矛盾之处,“加入城主的阵营,与我为敌……这对你完成指令毫无益处。”   “完成指令?”他笑了笑,“宁海,你认为守秘人的指令是必须完成的吗?”   “如果不完成指令,那就无法返回本来的世界。”我说。   “的确是这样,但是对于调查员来说,并不是每一个指令都是非完成不可的。”他说,“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调查员所收到的指令,往往会与所扮演角色的立场息息相关。你我之所以会收到打败城主的指令,就是因为我们的立场是希望残党……但是,如果在剧本期间,我们通过自己的行动,强行改变了自己的立场,那么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的意思是,守秘人会更改已经发布的指令?”   “事实上,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我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事情……”他说,“但是在我看来,这有尝试的价值。”   “就算事情会如你所愿地发展,可我还是不明白,投靠城主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我说,“就如你所见,城主早已众叛亲离,如今他的身边别说是志同道合的部下,就连一个活人都难以正常存活,而他本人固然强大,可只要我到达他的面前,他的诅咒也会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好处吗……”他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们在前晚的对话吗?我问你,什么能够满足你的欲望,虽然你没有回答我,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没有兴趣。”我一边说一边使用了自己的特权。   这是我曾经在自己的第二个剧本中获得的特权,名字是“特权探知”,一共可以使用三次,能够获得其他调查员的特权信息。   因为这个特权只有在以调查员为对手的场合才有机会使用,而我过去遇到的队友都是相对友好的,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使用。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言峰是我首次遇到的调查员敌人,他必定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特权。知己知彼是百战不殆的基础,这个特权就该用在这种时候。   特权发动的下一秒,我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些信息:言峰所持有的特权的数量、效果、限制、剩余次数……都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一共拥有四个特权。   其中一个的名字是“强制汇合”,能够强行让队友与自己汇合到一起,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队友会变得无论怎么走,都会只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前进,直到汇合为止。我怀疑自己先前之所以会与詹妮弗等人失散,并且迷失方向感,就是因为言峰发动了这个特权。   其目的,应该是为了让我无法顺利抵达城主面前,先行把我拦截下来,甚至索性将我格杀当场。   想到这里,我发动了灵力与念力,足底电流疯狂迸发,下一瞬间就越过了十多米的距离,到达他的面前。   根据直觉的反馈,念力切割与念力悬浮都不会对他奏效。我没有像是过去那样先试上一遍,而是直接跳过试探的步骤,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十分之一秒内高速刺出。   然而,纵使是这个速度的攻击,他也能够反应了过来。他后撤一步,拉开了与我的距离。   怪异的是,明明只是一步,可他却撤出了足足十米之远,动作与结果出现了极大的矛盾,就好像……空间距离在这一刻被压缩了起来,他的一步达成了十步以上的效果。   这是他的特权,“弹簧距离”。   这个特权的效果是,能够通过缩短或拉长空间距离,增加自己的动作射程,仿佛将空间距离变成了可以在一定限度下调整长短的弹簧,不过一旦撤销特权效果,空间就会自动恢复原样,这一点也与弹簧差不多。   而他的最后两个特权……其中一个能够将过去杀死的敌人的血液吸收保存,在战斗时用以燃烧强化己身;另外一个可以在对敌人的身体造成打击的同时,使其精神受到同程度的打击。   在撤到十米外之后,他就隔着这段距离,直接对我挥出了一记速度极快的拳击。   我觉得自己的视觉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明明他距离我有十米,可在他挥拳的时候,我却又感觉彼此之间最多只有一米,双眼无法正确地测量距离。但是好在直觉没有失误,我成功地避开了他的拳击,与此同时也用匕首刺了出去。   距离是相对的概念,他用特权篡改空间,拉近了与我的距离,也意味着我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我的攻击理论上也能命中他。   但是事情没有如我想象地发展,我的匕首没有越过十米,就这么刺空了。这种感觉非常矛盾,明明在我的距离感失效的时候,他的动作告诉我这种失效并非错觉,而在我同时动作的时候,现实又告诉我,这种失效只是错觉。   如果这时候有视野正常的旁观者存在,那么在他的眼中,这一幕违背逻辑的画面又是如何演绎的呢?   “曾经的我是一个空虚的男人,没有真正想要追求的事物,也不明白幸福为何物,就连如何让自己快乐起来都不知道。茫然就是我的人生常态,无论是奔跑还是驻足,能够看见的,都只有一成不变的自己。”他放下了自己的拳头,看上去是在接续刚才的话题,裸露出来的皮肤表面渗透出来了淡淡的猩红色雾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是因为我的精神天生就异常吗?还是说我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奋斗的理想?对于那个时期的我来说,如果有什么能称得上是目标,那大约就是‘找到目标’本身了。”   “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会投靠城主,是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找到了这个所谓的目标?”我审视着他的变化。   从他的身上冒出来的红色雾气,与在冬季时运动的人冒出的蒸气很相似,只是颜色有所区别。这应该就是他发动特权强化身体的时候的表现。   “是的。虽然这么说很不可思议,但是我的感性与正常人背道相驰,正常人会为之感动的事物,我会觉得非常无趣,反倒是那些令人痛苦的悲剧……会让我感到由衷的快乐。”他仿佛在回忆起初发现这件事时的狂喜,嗓音中有着压制不住的感情波动,“我不知道城主想要做什么,但是他一定会杀死青城的全体居民,他会在这个归于死寂的世界中……开辟出来一个充斥着绝望之声的乐园。宁海,你对我说过,你想要的是安心,是心灵的宁静,但是……我已经受够了犹如死水般的宁静了。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是浑浊的躁动,是即便乱七八糟也无所谓的快乐。”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我只是想目睹地狱而已。”他微笑着说。   这个疯子。   我向他冲刺过去。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粉碎,从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精神异常的狂徒。我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心,他无疑也是一个会为了自己的快乐而不择手段放纵欲望的恶棍,放纵欲望甚至不再是他的消遣,而是他的人生追求本身。   他对我迈出一步,这一步直接越过很长一段距离,却没有到达我的面前,而是直接越过我的身边,到了我的身后。   我感到脑后有一阵恶风袭来。   回头格挡,重拳临身。   砰!   他的拳头直接打在了我的臂骨上,一阵剧痛,但是好在没有骨折。我顺着他的力气撤出七米外,快速地自检了一遍精神状态——他有一个将敌人的身体伤害同步到精神上的特权,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发动,还是对我无效,我的精神面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过,即便如此,他对我的威胁也足够大。   弹簧距离使我难以攻击到他,他却能总是能攻击到我,而燃烧血液强化身体的特权则使他获得了比我更加优越的运动能力。他甚至还有着相当出色的武术技巧,我的直觉技巧与念力干扰所能发挥的效果不能指望太多。   就赢面上来讲,其实是他更有优势。   “越是欠缺什么,越是追求什么……这是我在过去的人生中获得的经验。”他意味深长地说,“宁海,你是如此地渴望安心,这是不是因为,你总是于心难安?”   “闭嘴。”我冷冷地说。   之后我还要与城主战斗,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的精力与时间。   只能使用那招了。   我凝视着言峰,后退两步,随即发动了特权——强化外装改二。   在我的右前方,被身后的血色灯光拉长的黑色身影陡然沸腾了起来,就像是从薄薄的一层油漆,转变成了滚烫沸水的表面,有着稳定外形的影子开始膨胀、扭曲、张牙舞爪,仿佛失去定形的墨水画。十米外的言峰皱眉后退了一步,然后我的影子从中间缓慢地凸起,犹如顶着被子坐起的幽灵。   言峰看了我一眼,大约是意识到这并非灵异,而是我的作为,就毫不犹豫地打出了跨越中间距离的一拳。   阴影组成的物质骤然像是拉长的面团一般横拦在了我的面前,挡住了这一击,他的拳头在上面打响出来金属般的撞击音。   紧接着,阴影再度改变形状。这一次,它扑向了我,像是一层将人盖过的波浪。   我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它将我淹没。   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耳畔响起了金属碰撞与摩擦的重音,以及齿轮密集运作般的动静。 第176章 二人的宁海(二十)   纯粹黑色的物质,既像是以我的影子为传送门出来的异次元物质,又像是影子本身构成的神秘物质,外观犹如粘稠的泥。它在出现之后就立即为我抵挡住了言峰的拳击,并且在下一刻就转身扑向了我,就好像汹涌的黑色潮水一般将我彻底淹没。   我与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视野变成一片黑暗,耳畔只剩下接连不断的机械工作音,身体仿佛置身于正在流动的沼泽里面,只觉得十分拥挤和冰冷,无法呼吸。   这恐怕就是这个特权的表现形式了,它是我上次剧本的通关成果,原型应该是维克多的魔法铠甲。起初我以为它会直接召唤出来一副铠甲让我更换上去,却没想到会先出来一团黑色流体物质。根据它能够自由改变形状的特征,我推测它会在包裹我之后变成铠甲的形状——不过说实话,毕竟是第一次使用,我有些担心是不是特权出了什么差池,将我的影子变成了一团会将主人直接吃掉的怪兽。   如果不是直觉没有提示危险,搞不好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与它拉开距离了。   只过去一秒多种,我就觉得两边的太阳穴被针状的物体刺了进去,但是没有疼痛。紧接着,我重新看见了眼前的画面:血色恐怖的灯光、遍布锈蚀痕迹的地下一层通道、站在十米外皱眉审视过来的言峰绮礼、倒在他的身后的研究人员尸体……   比起刚才,我的视野高了少许,像是踩着凳子一般。   并且,置身于沼泽里面的拥挤感依然在我的全身上下持续。只从触觉判断,我应该还是处于被黑泥彻底裹住的状态,可我却能够矛盾地看见前方的景色。   “这是什么?”言峰慎重地审视着我,“这是你的特权吗?”   我没有先回答他,而是抬起右手,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我的右手被黑色的金属手甲所裹住,手甲的外形像是锐利的爪子,表面布满了一条条荧蓝色的直线回路,在握紧与松开的时候,会发出喀嚓喀嚓的金属音。同时,我躯干和双腿也都覆盖着这种样子的金属,头部似乎也是如此。虽然没有镜子可以照,但是不出意料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像是穿了一身某些科幻故事中登场的战斗装甲,之所以不需要摘下头盔也能视物,估计是因为视觉神经在刚才被什么东西给连接了。   视野会变高,大约也是这身铠甲比起我本人要高至少三分之一的缘故。   虽然铠甲本身是坚硬的,但是处于铠甲内部的我,却接触不到坚硬的物质,仿佛周身依旧是充满压力的粘稠流体。   我能够感觉到,从视野恢复开始,我的身体就处于一种怪异的状态,明明我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可身体却像是正在剧烈活动一般,体力正在以明显的速度下降着,体温也在缓慢地上升中。这或许是铠甲本身给我带来的负荷。虽然特权说明上写着能够使用十五分钟,但是按照这个流向,恐怕我在五分钟之后就会力竭。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是的。”我回答了言峰刚才的问题,随即向前走了一步。   言峰脸色一变,立即后退一步。在弹簧距离特权的作用下,他这一步退出了十米的距离。   我冷眼观察着他的动作,爆发了自己的力气。   言峰是不会知道的,就在我“变身”之前,他给我的威胁感十分浓烈,与他的战斗,就好像在没有超凡力量的前提下与持枪的军人战斗一般,只要心灵稍有松懈,就会不可避免地跌入压倒性劣势,但是,现在的他……   我的直觉对他的危险评估,已经飞速下降到了连一般灵能力者都不如的地步。   这不是因为他变弱了,而是因为,我变强了。   此刻的我,凌驾于过去任何一刻的自己。   轰!   随着我的腿部使劲,足底下,遍布地板的铁锈大面积地粉碎,就连铁锈下面的重重铁丝网都像是速食面饼一般被狠狠踩碎,地板犹如地震一般颤动起来。我在这次爆发下获得了强大的动能,仿佛炮弹发射一般冲刺出去,连十五分之一秒都不到,就来到了他的身前一米以内。而在我的高速之下,他的行动速度就像是蜗牛爬行一般不值一提,直到我成功逼近了他,他的闪避动作才刚开始起步。   高速前进带来的烈风将他的黑发往后方猛烈拉扯,甚至还让不远处研究人员尸体下的血泊形成了崭新的喷溅痕迹。   我抬起像是爪子一般的手甲,对准他的脑子,沉重而快速地抓落下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抓会完全粉碎他的头盖骨,并且将内部的脑组织搅拌得乱七八糟。我没有因为他是队友就手下留情,半吊子的战斗决心只会使我陷入险境。而在下一刻,他的动作却忽然加速起来。   我立即辨识出来,这也是弹簧距离的效果。   弹簧距离特权的意义不止是在于增加他的动作射程,也在于能让他的动作进程加速。   一般人在移动的时候,因为无法改变空间距离,所以只能想办法缩短从起点到终点的时间。然而他不一样,他能够拉近起点与终点的距离,用平时只能走一小段的时间走完全程。这同样也是一种另类的加速技术。   然而,即便如此……在如今的我的面前,他依然无法做到完全闪避。   虽然没能命中头盖骨,但是,我的利爪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的右肩,狠狠地拉扯下来一整条胳膊。他狼狈地捂住断口后退到数米之外,途中留下大片连续的血浆。我将他的右臂握在手中,随即像是丢弃垃圾一般丢到了身边。   “唔——”饶是他也不由得疼痛得发出闷哼,“宁海,你……”   “我没有时间陪你废话。”我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再次逼近他。   哪怕在我战斗的现在,残党成员们和治安官们也在为我拖住城主的援兵,这些时间是非常宝贵的,我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即使他一直在以迟早会耗尽的特权与我战斗,我也没有将这场战斗变成延长战的打算。   我像是刚才一样逼近他、挥舞金属的利爪,而他在我的攻势下也只能一退再退,没有选择的余地。   又是一个回合,在筋肉撕裂的响声下,他的左臂也被我毫不留情地扯了下来。   他摇摇欲坠地站立着,猩红的鲜血止不住地从左右两个断口中喷射出来。   “到此为止了……”我将他的左臂丢到一边,“言峰。”   哪怕是上次剧本的维克多也做不到我这个地步,这一方面是因为,这身由特权生成的强化外装确实比起他的铠甲更强一筹,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在驱动铠甲的同时,也动用了自己的念力与灵力,这是他所不具备的优势。起初我也没料到这个特权能使自己与言峰之间的实力差距变得如此悬殊,但强大终究是好事,我欣然接受了。   只不过,由于变强太快,再加上铠甲本身就很沉重,我难以控制自己的行动惯性,变招十分困难。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只是取掉言峰的左臂,而是直接结束战斗了。   现在也为时不晚,他已经气喘吁吁,大出血已经令他神志不清,浑身散发的淡淡血雾也更加淡薄了。这说明他燃烧血液强化身体的特权正在明显削弱,他已经无法应对我的攻击了。   所以,到此为止了。我在心中又说了一遍。   下一秒。   我全速冲到他的身边,趁着他虚弱无法反应的瞬间抓住他的头骨,紧接着往上猛地拉扯。在如此突兀的变动下,他的身体来不及脱离静止的惯性,颈部也不能抵抗这种力度的拉扯,直接就从中断裂,被我一下子拽下了头颅。   血光冲天而起,喷到了天花板上。   言峰绮礼,这个疯狂的男人在最后的最后也来不及说出最后的话,只能无力地迎来死亡。   我在惯性下冲过头去,在他的身后数米外停止下来。然后,他的身体倒地的声音从我的后面传了过来。我转过身,看着他的无首尸体倒在地上,随即看了一眼他的头颅。   他在临死前并没有流露出来恐惧或惊慌的感情,不知道是因为死亡来得太快,还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害怕死亡。   我五指一收。   砰!   被硕大的手甲抓在手里的头颅转眼间就粉身碎骨,变成了骨肉脑浆的混合物。   我将这团污秽丢弃在旁,随即走向他的无首尸体。   与超自然力量持有者的战斗,即使是结束之后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不知道对手拥有什么样的超自然力量,所以哪怕下一刻对手原地复活也不奇怪。我的特权探知能够调查到的,只有他所持有的特权,那些非特权的超自然力量是调查不到的。兴许他在以前的剧本经历中获得了能够复苏的超自然力量,为了防备这一点,先将其挫骨扬灰无疑是相对保险的做法。   当然,即便挫骨扬灰也能使宿主复活的超自然力量也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也做不到更加保险的事情了,甚至我连将其挫骨扬灰的闲工夫都没有,只能把他的尸体的四肢扯断下来,然后分别丢到比较远的地方去。   做完之后,我这才解除了自己的强化外装特权。   随着视野变黑,和针状物体从脑中离开的触感,黑色铠甲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变成黑色的泥从我的身上沉甸甸地脱落下来。我在短暂的黑暗之后重新恢复了视力,随即看见黑泥聚拢到我的身边,缓慢地蠕动到了我的影子上面。   下一刻,黑泥缓慢地沉进了影子里面,仿佛沉入沼泽的弃物。   不知道维克多的铠甲是否也是这个样子的。   我感到自己有些脱力,像是连续经历了三次短程冲刺赛跑,不过并没有想要喘息的感觉。本来使用这个特权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的,现在时间是节省了,可精力还是比预期中消耗了更多。   但是,这个程度还能接受。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城主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的感应力,已经捕捉到了一道远处的气息。   这一道气息与其他气息不同,既没有在这骚乱中逃跑,也没有与其他气息待在一起,而是孤零零地待在一片气息的空白区中,仿佛一头孤独的怪兽。   我想,他应该就是城主了。   ……   经过十几分钟的步行,我来到了又一条通道。这里也与其他通道一样生满锈迹且遍地是血,灯光红得充满了不详的意味,甚至更加恶化。我在通道的中间停止前进,面前有一扇平凡无奇的门,表面被暗红色的锈迹给覆满了,只能通过少许的缝隙才能看见门的银灰色。   城主就在门的对面。   言峰说过,他本来的打算就是想要见城主,只是途中被这一带的灵异给妨碍了,而我倒是一路通畅,好运地没有被灵异阻拦。   我握住了被锈迹覆盖的门把,青蓝色的细小闪电从手心中蔓延开来,转眼间就布满整扇门。   门表面的暗红锈迹顿时疯狂地攒动起来。在我的注视下,这些锈迹居然变成了一只只蚂蚁一般的小蟑螂,绝大多数都被灵力闪电烧成了焦黑色的灰烬,只有极少数才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灵力的覆盖范围。   喀嚓。   我转动门把,推门而入。   房间内部的场景映入眼帘。   里面是一片篮球场大小的空间,室内没有电灯照明,只有七八根点燃的蜡烛被凌乱地放在地板各处,黑暗占据了大多数地方。天花板仅三米高,配合如此大的室内面积显得非常压抑。我发现里面吊着一个又一个足以装进尸体的麻袋,上面布着斑驳的血污,整个房间犹如屠宰场吊满死猪一般吊满了这种东西,并且它们还在轻微地摇动着。   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   我屏住了呼吸。   “……亚当和罗佩都不在吗?”有男人的嗓音从黑暗的深处响了起来,“他们……果然都背叛我了……”   这一定是城主的声音。我的心灵极少见地躁动了起来。   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停顿了一下,随即用念力在身前塑造出来了六根看不见的短矛,再抬手用指头逐个点击过去,使灵力闪电附着到上面,形成了六把犹如闪电凝聚而成的悬浮武器,紧接着念头一动,将其统统发射出去。   六根闪电短矛纷纷射入房间各处,明亮的电光照亮了整个室内空间。   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第177章 二人的宁海(二十一)   在六根闪电长矛的光照下,黑暗顿时一扫而空,处于房间深处的他的外表显露在了我的视野中。   只见,在前方十五米外的地板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沉默地坐着,屁股下面垫了个鼓鼓囊囊的肮脏麻袋,粘稠暗淡的血泊犹如浓酸奶一般在麻袋底下缓慢地扩大。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像是一名从无数次危险杀戮中生还的疲惫猎人,身上披着一条犹如渔网般破破烂烂的深灰色斗篷,里面是一身多处破损的淡灰色猎装,无论是斗篷还是猎装都被或新鲜或变质的血浆给浇淋得目不忍睹,就连掺杂不少白发丝的黑色短发都沾满了肮脏的血腥,令人忍不住想象他到底杀死了多少生命。但是他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狠辣凶戾的味道,反而形如槁枯,眼窝深陷,双目遍布血丝,像是七天七夜没有得到休息一般积满了难以估量的疲倦,我甚至怀疑他会在下一秒钟就昏迷过去。   他的面容与我十分相似,只是因为年纪比我大,所以看上去更加成熟。这令我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他就是城主,他也是宁海。   但是我没料到,自己会看见这种样子的他。   我对他的印象是由旁人的描述所积累起来的,在这些描述中,他固然十恶不赦、为人不齿,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否认他的强大,因为在青城居民们的心目中,他本来就是邪恶与强大的化身,魔王一般的角色。谁会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家大本营中显露出来这种既狼狈又憔悴的姿态呢?看见这一幕,我也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   但是仔细想来,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杀死了太多太多的青城居民,所以他早已被死者们的怨毒缠身,所经之处都变成了充满魑魅魍魉的异界,非但是包括言峰在内的闲杂人等不能轻易接近他,就连他自己也深受其害,无时无刻都要与灵异交锋。眼下他这形如槁枯的模样,就是他日日夜夜都要与自己所杀死的冤魂战斗的真实写照。他绝对不能有一时半刻的放松,要不然就会溺毙在不知道有着什么力量的灵异潮流之中,届时能够速死很可能都是一种幸福。   在他诅咒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诅咒着他。   仿佛就连世界都在诅咒他,他的人生就是重复着失去的人生。   本来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但是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心中的力气跑走了大半。   他一开始只是低头注视着地上的血泊,慢了半刻才缓慢地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我。   “是的,你的守卫都已经跑掉了。”我抢先一步说话,“不止是那两个人,这个地下一层的安保人员、从外面支援过来的援兵、乃至于你的其他部下……所有人都衷心希望你尽快去死,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   “……我记得你,希望组织的宁海,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另一个我。在你十一二岁的时候,我见过你一面,不过当时只以为你长得和我很像,既没有想到你是另一个我,也没有想到诅咒同步上面去……现在,你也要来杀我吗?”他好像正在回忆,声音有些恍惚的味道,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重新回过神,冷酷地微笑起来,整个人的颓废一扫而空,仿佛一把遍布锈迹却杀人无算的割肉刀,“你想要表达什么?如果你只是打算用这些话语来攻击我的心态,那就免了吧。我没有矫情到会因为听见你的话就动摇的地步。”   “我梦见了你的过去,过去的你……是一个坚持自己的人,不会做出现在这些事情。就算因为成为了黑山羊教的祭司而不得不犯下恶行,你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放纵自己。”我说,“所以……我想知道,现在的你到底在思考什么。你杀死了这么多人,并且被更多的人所憎恨着,你真的能够安心下来吗?”   “安心?”他咀嚼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问他。   “无论是谁,归根结底都在追求心灵的宁静,我是这样,你也应该是这样。”我说。   我知道,如今我对他发起的对话,是相当不合时宜的。   我在许多人的帮助下攻入了地下一层、穿越了灵异地带、打败了言峰绮礼,最终才到达了他的面前,而他则受到部下们的背叛,坐在这里独自一人迎来了身为死敌的我。在这场对决之中,我们双方只有一人能活下去,纵使没有血海深仇,也不应该这么对话。一言不合地厮杀,这才是适合我们的交流方式。   但是,我想要对他诉说,说我的过去、我的想法、我的烦恼,虽然我讨厌他讨厌得无以复加,但他也是我。我希望他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宁海。进而,我想知道,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回答。   而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击溃他。   不是因为指令要求我这么做,而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这么做。   彻底解除了道德限制的城主,在我看来,就好像过去被我无数遍扼杀的阴暗冲动以某种实体的形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又像是我的未来可能性之一降临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段。我十分清楚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我决定接受这个错觉,以此为前提与城主对话、厮杀。   “你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他突然说。   “什么?”我有些意外。   “而且,你好像弄混了一点。虽然人类的一切追求都可以被诠释成‘为了安心’,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意识地追求安心。”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攀附在斗篷和猎装上的血浆顺着他的姿势变化而缓慢地流淌下来,“会把安心这种无趣的词挂在嘴边的,只有那些总是于心不安的人而已。”   言峰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越是欠缺什么,越是追求什么。   ——宁海,你是如此地渴望安心,这是不是因为,你总是于心难安?   城主说的话,与当时言峰对我说的大同小异。只是,当时因为是在战斗中,所以我没有把言峰的话放在心上,而此刻城主的复述,却使我难以充耳不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立刻攻过来,但是我没有与你坐下来冷静谈话的意思。”他将身上的破烂斗篷撕扯下来,丢向身边,“要战斗的话,就尽快开始吧。在杀掉你之后,我就可以‘安心’下来,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破烂斗篷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他的身上陡然传递过来了一股浓郁的危险味道,以及猛烈无比的杀机,就好像我不快点做些什么的话,再一眨眼就会横死当场一样。   对话与试探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我立即发动了强化外装特权。   有形的黑暗从身边的阴影中弹射出来,像是从沼泽中猛然扑出的蟒蛇一般,一口就将我生吞下去。我的视野一下子陷入了无垠的黑暗,下一瞬间,强烈的冲击从黑暗的外部传递了进来,仿佛我被数层被子厚厚地裹住,然后有人拿着大铁锤从外部狠狠地打击过来一般。   不用说,这一定是他在对我发起攻击,但是这攻击到底是什么手段,我却不得而知。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连带着将我裹住的黑暗一起离地腾空,高速地倒飞了出去,途中好像还撞穿了三层墙壁,让失去视野的我一时间分不清上下左右。在这种犹如车祸一般的境遇下,我本人自然也不是毫发无损,冲击将我震荡得头昏眼花,五脏六腑翻山倒海,等视野重新恢复的时候,口腔内部已经起了腥甜的味道,身体无处不痛。   虽然特权的着装十分快速,但是他的攻击速度并不慢,也不会像是虚构故事中的敌人一样绅士地等待对手变身完毕,好在阴影物质的防御已经卸掉了大部分的攻击力。我发现自己正仰倒在一条灯光血红的通道上,转头看过去,又发现自己距离刚才的房间已经有十多米之远,中间隔了三条通道,三道墙壁被我连续撞出了足以让越野车通过的大窟窿,尘烟犹如雾气般漂浮着,他的足音从对面十多米外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黑影显露在烟中。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容貌逐渐地暴露。   只见……他与刚才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虽然依然是那身满是血污的淡灰色猎装,但是他的头发、面部、双手、猎装破绽处暴露的皮肤,却都变成了犹如月亮般隐隐发光的白色,鲜红色的扭曲纹路在他的皮肤上四处遍布,像是用红色记号笔画在白纸上的乱七八糟的线条。他的双眼虹膜也变成了红色,瞳孔竖直拉长,在里面找不到丝毫的感情色彩。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那些红眼病人,可他好像还有理性。   这是什么?   我听说他只会诅咒的法术,这也是诅咒的一种吗?   但是,在我的印象中,诅咒应该是专门用以加害他人的力量才对。而且如果是诅咒,那么他所受到的诅咒应该也会同步作用到我的身上……不,雪绪说过,他已经能够让自己受到的诅咒不会同步到我的身上了,虽然仍然不能够随意地诅咒我,但是对自己施咒却是可以的。   我对这场战斗不会轻松早有心理准备,而他的力量则证实了这一点。   “这并不是诅咒的力量。”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祝福吧。”   “你不是只在诅咒上有天赋吗?”我问。   “诅咒和祝福一样,都是人的心愿,是一体两面的力量。”他说,“我也是在半年前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当然,就如你所说,我只会诅咒,因此哪怕是与诅咒一体两面的这个力量,我也发挥得不是很好……最多只有诅咒的一成半,不过用来对付你却是足够了。”   “大言不惭。”我冷漠地回了一句,同时抬起裹着爪型手甲的右手,灵力闪电迸发,念力全功率施展,对着走到十米距离的他挥出沉重的一拳。   尽管射程远远不足,可这一拳并不是空挥。在挥拳的上一瞬间,我用念力在自己的身前制造出来了一根足足有九米长的无形大枪,锐利的枪尖对准了他,而我则用拳头狠狠地锤击在了枪尾,一圈白色的激波在看不见的打击点上由小至大骤然扩散。   在集合了特权、念力、灵力的全力一击的推动下,跨越十米射程的猛烈重击就此轰然撞出,枪尖以沛然莫御之势命中了他的胸膛正中。   一时间,犹如遭到了攻城锤的猛击,他在炸裂一般的巨响中陡然倒飞出去,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面。   我没有放松下来,而是立即往房间那边全速冲刺过去。   刚才的招数,灵感来自于与言峰的战斗。因为我无法像是言峰一样作出犹如缩地成寸般的攻击,所以才用念力创造了能够将自己的力气导出的媒介物质。在旁人看来,我刚才的拳击很可能就像是能够让拳头上的力气飞出去攻击敌人一样不可思议,但是这个攻击的重点其实不在于打击,而在于贯穿,“把敌人打飞出去”这种效果本身是不应该有的。   既然城主被打飞了,那就说明,我的念力大枪没能打穿他的胸膛。   他无疑是强化了自己的身体,坚固度很可能不下于我的强化外装,甚至更在其之上。   十分之一秒之后,我冲进了刚才的房间里面。本来设置的六根闪电长矛早已彻底溃散,连蜡烛都统统熄灭,室内重新回到了黑暗。而就是在这黑暗中,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觉冷冰冰地正面逼近了我。   我立即抬起右臂,一记重型卡车撞击般的沉重打击被我格挡了下来,右臂仿佛快要断裂。   冲击力本身也没有消失,我像是被人踢出去的足球一样再次飞出房间,双足在地板上轰轰轰地铲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甚至因为摩擦过于剧烈,所以还有高温从中升腾起来。我被迫回到刚才的落点,直到装甲覆盖的背部在墙壁上砰地撞出了大片龟裂,这才停止下来。   一抬头,他居然已经逼近到我的身前,右拳握紧,攻向了我的脑门。他身后的尘烟被他的高速突进所迫开,形成了一条真空通道。   来不及思考,我毫不迟疑地反击一拳。   两个拳头撞击在了一起,肉眼可见的激波震荡开来,没有火光的爆炸响彻这个空间。 第178章 二人的宁海(二十二)   有着红色扭曲纹路的苍白拳头,有着蓝色直线回路的漆黑拳甲,彼此激烈碰撞,清晰的冲击波以交击点为中心膨胀开来,整条通道数十米之内的红光灯管都由近至远陆续破碎,响声连成一线,转眼间就碎了个一干二净,这一条通道也陷入了难辨的黑暗之中。   下一瞬间,我们就像是互相撞击的台球一般在黑暗里高速分开。   我的身后就是在刚才被自己撞得龟裂的墙壁,此刻不得已后退,又是一撞,顿时就轰隆一声撞得粉碎,让我来到了一条有着红光照明的新通道,只是退势依然不减,我又撞击在了后方的墙壁上,险些再次撞塌。而在本来的黑暗通道中,一道轰炸音陡然响起,听上去像是城主正在踩踏地板借力,我这边才刚站稳步伐,就感应到自己先前撞塌的墙洞对面,那黑暗里,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杀机迸发出来,令我一时间产生了那黑暗正在伸出雾状触角往这边蔓延的心理错觉。   只是那么一恍惚,我就看见他的身影就像是子弹一般射出墙洞,中间还在这边的地板上踩踏加速,一眨眼就逼近到了我的身前,同时七八米内的灯管也被他踩踏地板时制造的巨响所击碎。只见他的脸色冷硬无比,一记左手刀劈向我的颈部侧面,而我提前预判到了这个动作,侧步闪避,绕到了他的右边,抬起右膝狠狠攻向他的腰部柔软处。   哪怕是身体强度得到了强化,人体应有的弱点,他也八成是有的。   但是我的企图没能得逞。   他提起右肘,闪电般地捅了过来,与我的右膝重重地对拼了一记,这一条通道的全部灯管也被爆炸般的巨响统统粉碎。在视野再度黑暗之前,我将目光挪向他的胸膛,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是我刚才用念力制造的大枪命中的部位,距离命中时间过去了最多两秒钟,而这个部位上的猎装布料早已撕裂,暴露出来的胸膛肌肤只有一条长度两厘米不到的创口,深度估计仅仅四厘米,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超速再生?   我之前命中的攻击,只有这个效果,并且,他能够以这么快的速度修复自己?   视野转入了黑暗,我遵循自己的记忆,对着前方快速地挥出重拳,然后感觉自己打到了什么。从手感来看,好像是打中了他的面部,但是下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左脸也被狠狠打中,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脸被火车头正面撞击一般,我不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可能会就此脱离颈部。   但是幸好,我只是以很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只是一秒钟不到,我就觉得自己的背部撞到了通道尽头的墙壁,身后传来了龟裂音。   如果我用的是普通的铠甲,那么即使铠甲本身的质地再怎么坚固,他的力气也能通过铠甲打碎我的脑子,可好在这身强化外装的防御性能十分了不起,外部的打击无法穿透进来,此时我固然感到自己头昏眼花,左脸剧痛,但是至少还能继续战斗,算不上严重伤势。   他那边的情况好像也是大同小异,会因为我的猛击而受伤,却不会重伤,更加不会被一下子推入一击毙命的下场。   万一谁都拿不出更加强力的攻击,那么战斗就会不可避免地转入持久战,谁的伤势与疲劳先累计到极限,谁就会败北,而这种战斗,对我来说可谓是绝对性的不利:一来,我的强化外装特权有着时限,我本人也无法长时间承担强化外装的负荷,一旦时间用完,我就会不得不以平常的“弱小状态”迎接他的“镰刀”;二来,我本人并不具备超速再生的本领,我的伤势无法自动痊愈,而他却能无视受伤与我战斗下去。   虽然不知道他能够维持这种状态到什么时候,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会比我更早迎来极限。这一场持久战,很可能是我位于压倒性劣势。   我还有其他可以打出的手牌吗?   脑海中出现了“影子球”这个选项。   但是,影子球的破坏力度已经跟不上这个层次的交锋了。除非他愿意把我做出来的影子球吃进肚子里,否则影子球能够造成的伤势,不会比我的拳脚攻击强到哪里去。   尽管一时间想了不少,可现实的时间却只过了最多一秒钟,这是灵力的思考加速特效带来的好处。我已经重新站稳了,而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他呼吸平缓的话语:“这就是你的力量吗?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可是没法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安心下来的。”   我重重地长出一口气,沉默以待。紧接着,巨大的力量往这边压迫过来。虽然视力无法洞悉黑暗,但是我却能够莫名地想象出来他以无与伦比的快速向我踢过来的画面。   我抬起左臂挡住了他的强击,身体被向后压去,背部紧靠的墙壁无法承受这种冲击,顷刻间四分五裂。在他的推动下,我又移动了一条有着完好灯管的新通道,他那与我相似的面容再次呈现在眼前,锋利如刀的目光钉在了我的脸上。   下一刻,我们分开,拉开十多米的距离。   他踩踏在身后的墙壁上,双足使劲,粗细不一的裂纹遍布一大片墙面,然后犹如炮弹般向我冲刺过来。而我则避开了他的强势冲击,让他通过自己的身边,然后紧追上去,用拳头与腿脚发起攻击。   一次次地前进,一次次地后退。   不可计数的交锋,前所未有的厮杀。   拳打、脚踢、肘击、膝攻、臂刀、腿鞭、踵坠、头槌、肩撞……   攻击眼球、攻击咽喉、攻击软肋、攻击腰眼、攻击下体……   每秒钟都有五次以上的碰撞,每次碰撞都有三次以上的攻击交换。   在忘记时间的互攻中,不知道粉碎了多少面墙壁,不知道距离本来的地方跑出了多远。途中因为撞碎太多承重墙,所以导致两三个区域出现了塌方。迷宫般的通道地形已经无法成为束缚我们的条件,四处纷飞的石子就好像子弹一样足以杀人,拳脚碰撞的声波能够使常人立刻晕厥倒下。   又是一面墙壁被打碎,我们到了新的通道上,不远处出现了正在对峙的残党成员们和支援城主的敌人们:前者看见我们,立即打算动手帮助我;后者仿佛蠢蠢欲动地想要攻击城主,却按捺下来,选择了作壁上观。   但是仅仅两三秒钟,他们就被高速移动的我们甩掉,周围再次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目光能及的场景已经不再是红色灯光与肮脏铁锈遍布的通道,而是相对正常化的通道,铁锈与血污只在少数地方点缀着,多数地方都是干净的白色墙壁与地板。只是,因为城主的到来,所以这些地方都在逐渐地感染变异,铁锈与血污正在快速地腐蚀正常的地带。   这是死者们即使死去也要纠缠城主的强烈怨毒,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绝对不会放手。我想,即使城主通过了亲手制造的“门”,到达没有旧日支配者的崭新世界,这些怨毒也一定会纠缠不休地追逐他吧。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他发问:“值得吗?”   碰撞、分开。他落到地上,问:“你是指什么?”   “地下一层的研究人员对我说过,你想要利用十万人份的遗血前往新的世界。我不知道你是想要在新的世界追求新的物质享受,还是寻找新的青叶,但是……”我意图让自己的语言清晰有力,“即使你去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看你的身边,你已经无法再触碰美好的事物了,所以……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这是由我决定的。我能够看出来,你与过去的我是比较相似的,所以,你一定对我过去数年做的事情十分愤懑吧。你一定无法接受,自己也迟早会变成如此丑陋不堪的样子,对吧?”他闭上了双眼,随即睁开,对我说,“对你来说,放纵自我,就是那么令你不安的事情吗?”   “是的。我承认我有追求放纵的一面,但是我也有谨守原则的一面。”我回答他,“曾经有人尝试说服我接受前者,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应该放弃后者。”   “然而,接受后者,就意味着要放弃前者。这就是你现在的做法。”他说,“为什么不尝试接受自己的欲望呢?这或许会让你不安,但是很快,你就会适应。你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想要追求一个矛盾的活法,可是这种活法无论在哪里都不存在,你只能在两条道路中选择一条……而只要你在其中一条上走出十步、二十步,你就会忘记最初几步的不安。”   “就像是你一样?”我反问。   “就像是我一样。”他说。   “我不会成为你。”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憎。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与我相似。就算你现在不作出选择,现实也迫使你作出选择的。比如说……”他说,“假如你是我,你会选择坐以待毙,等待旧日支配者将你连同这颗行星一起毁灭,还是选择杀死十万人,前往一个安全的世界?你有着即使去死,也要坚持你的安心、你的良知、你的人性的决心吗?”   面对他的提问,我只能沉默以对,因为他的提问确实命中了我的痛楚。   就像是我以前无数遍设想过的那样,如果我必须作出一个抉择,让我以杀死伙伴为代价获得生还的机会,那么,我会不会杀死自己的伙伴?   过去,我能够毫不迟疑地回答:会。   而现在,随着我逐渐地明白自己的追求,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安心,明白自己不是那种杀死伙伴也问心无愧的恶人,我就很难再说出那个于心难安的“会”了。   “不回答吗?”他注视着我,随即后退一步,向我冲刺了过来。   我立即迎击,就像是之前做得那样,连续数次地交锋,高速碰撞带来的狂风与炸裂再次造成了一大片的塌方。我们又来到了新的通道里面,继续彼此的交锋,但是,我已经难以招架他的攻击了。屡次碰撞带来的伤势累计起来,让我找不回最初的气势与快速反应。   半空中,他一把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右臂。我试图组织反击,然而他却快了一步,右手一抬,手中凭空凝聚出来一把鲜红色的长刀,刀身犹如不停流动的血液一般鲜艳。下一个刹那,红色刀光一闪,我感觉身体的右边一轻,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他快速地踢了我一脚,我们彼此再度分开。   我落到了数米外,一条裹着黑色臂甲的胳膊啪地掉在了身边的地板上。   那是我的右臂。   我愣怔了一两秒钟,随即才感觉到右肩部位传来了一阵强烈无比的剧痛,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   鲜血从右肩断口处快速无比地喷射出去,令我联想到了消防用的水枪。不仅如此,就连精力仿佛也随着鲜血离开了我的身体,坚固的强化外装就好像失去水分的枯叶一样逐渐地支离破碎,变成尘埃般的黑色雾气迅速瓦解。才过了两秒钟,我的右半边身体都暴露了出来,左半边的铠甲也在消失中。   我艰难地向十多米外的他看过去,只见他的右臂不知为何也掉到了地板上,红色长刀也消散不见了,但是他却面不改色地用左手捡起了自己的右臂,然后噗哧一下粗暴地将两边的断口接到一起,再把左手松开,右臂却没有掉下来。   这是他的再生力,原来连断臂接续也能做到。   这么说来,刚才他用来切断我的右臂的攻击,应该也是一种另类的诅咒之力,所以他自己的右臂也会掉下来。   但是我们的再生力却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我效果拔群的诅咒,对他却未必如此。   万事皆休。   他抬起右臂,握紧右拳,然后松开,反复试了三遍,然后才向我走了过来,说:“归根结底,你我之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你说你不愿意成为我,但这其实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遗憾的是,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就像是他所说的,我已经穷途末路了。我的强化外装几乎快要碎完,黑色尘埃在半空中漂浮着,宛如在象征我不断逝去的胜算。   过去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浮起又沉没。我捂住右肩处的断口,眼前开始黑暗起来,耳畔的声音也在逐渐地远去。   他说的话……其实,有一点不对。   很久以前,我也有过为了坚持自己的良知而不惜生命的时候。   在第一次的剧本世界,在红眼病患者遍地行走的河狸市,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对于精神攻击有着强力抗性的时候,即使面对在当时看来无比强大的邪教祭司,我也没有接受劝降,而是凭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意气,堂堂正正地向其逼近过去。   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思考的呢?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蠢,但那或许才是现在的我所追求的姿态。   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改变了,在多次的剧本经历中,我正在变得更加冷漠,更加漠视人命。那个会阻止三轮雪绪杀人的自己已经成为了回忆,现在的我再也不会阻止同行者的杀戮,因为那好像有些多管闲事。   他走到了我的身前,再度凝聚出来那把鲜红如血液的诅咒之刃。   我抬头看向他。   没有给我说遗言的机会,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刀刃,然后向我的颈动脉切来。   我的直觉一如既往地预判到了他的动作,不过失去了强化外装的我已经没有闪避这招的速度了。我能够做到的,就只有抬起左手,快速地凝聚出来一个影子球,然后将其发射出去。   他一定能够认出来这招,这是他过去亲手杀死的理查德·威廉姆斯的得意招数。但是他看上去很是警觉,没有小看我的临死反扑,而是立即停止了自己的攻击动作,侧移一步,影子球从他的身边飞了过去。然而下一刻,我用念力捕捉了飞出数米的影子球,让它倒飞回来。他没有反应过来,背部挨了一记,在震耳欲聋的爆炸音下,不由自主地向我扑来。   如此近距离的爆炸,哪怕他替我挡住了冲击波,哪怕我提前用念力隔绝了耳畔的空气,我也觉得差点被震聋了,脑子都被震得恍惚。但是我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集中精神到左手。   身边漂浮的黑色尘埃汇聚到了左手,十分勉强地凝聚出来了一个稍微透明的黑色手甲,表面的荧蓝色直线回路隐隐发亮。   趁着他姿势不稳的瞬间,我刺出了着甲的左手,凭着强化外装的蛮力刺进他的胸膛。   但是……只刺进了半个手掌,我就再难继续突破他的坚固身体,再加上他的超速再生还在发力,我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掌正在逐渐地被往外推出去。   “这就是你的临死反扑吗?”他抓住了我的左手腕,“很遗憾……到此为止了,宁海。”   我连自己的身体都难以支撑,快要跌倒下去,右肩断口还在止不住地喷血,但我还是没有放手,艰难地长出了一口气:“嗯,是啊……”   话音刚落,在我的左手掌前,在他的胸膛里面。   黑紫色的光芒开始隐隐约约地亮起。   “……到此为止了,宁海。”我闭上双眼,引爆了最后的影子球。 第179章 二人的宁海(完)   通过将半个手掌刺进城主的胸膛里面,我成功地在他的内部发动了影子球特权。这个特权最多只能使用五次,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我的攻击就相当于在他的内部埋进去了一包烈性炸药,再结实的肉体也无法承受它的爆炸,而此刻,我闭上双眼,毫不迟疑地按下了心中的起爆开关。   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炸轰然响起。   冲击波像是烈风吹跑尘埃一般震散了我的意识,将我抛进了无法思考的空白。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仰倒在距离爆炸中心有五六米的地方,身体内外无处不痛,面部好像也皮开肉绽了。我想用右手摸摸自己的脸,可右臂却早已断掉,然后我抬起左手,却又发现左腕以上的部分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正在不停涌血的丑陋断口。看起来是刚才的爆炸让我的左手也炸裂了,临时勉强凝聚的左手甲固然能够发挥蛮力,可却不足以抵御那强烈的爆炸。从我还没失血过多而死这一点来看,我的昏迷应该十分短暂才对。   我翻过身体,用左肘压住浸满血泊的地板,配合念力支撑,试着让自己站起来。   仅仅是这个站起来的动作就让我觉得十分艰难,形成阻碍的不止是身体的残疾和重伤,更有遍布全身的剧痛,意识也因为大出血而昏昏沉沉的,连念力都难以控制起来。种种不利令我失败了两次,可我终究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尽管意识有些迟钝,可脑子里的一个想法却正在逐渐地明确。   他还活着吗?我很担心他已经死了。虽然我本来就是想要杀死他的,但是我希望,他如果要死,那至少也要听见我的回答之后再死。   我困难地呼吸着空气,观察周围,然后在右边十多米外的地板上找到了他。   他的样子可比我凄惨多了,整个人只剩下了胸膛以上的部分,可以直接从巨大的剖面中看见他的内脏和止不住流泻的血浆,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没有死亡,剖面还在长出细小的粉嫩肉芽,仿佛还能继续修复。不过这种修复好像仅仅是封闭创口的程度,并没有凭空长出失去的血肉的倾向。或许即使是他也做不到断肢再生级别的修复,先前修复断臂也是,只是把断臂接续起来,而不是重新把断臂长出来。   胸膛以下的身体部分就掉在他和我的中间,虽然还有痉挛的动作,但是因为失去了脑的控制,所以也做不出像样的动作。其实这两个身体部件的中间还有部分血肉,只是都被爆炸粉碎,落在了周围一带,因此即使将两者放到一起,也做不到完整地拼接。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血液,气息也在快速地跌落,哪怕他此时表现出来了强韧的生命力,也无法挽回必然到来的死局。   他死定了。   但是,我的身体也离死不远了。   我缓慢地向他走去。   口袋中,黑色手机震动了一下,应该是守秘人发送了通关短信,但是我没有把注意力放到这上面。我走到了距离他有五米的地方,然后就谨慎地停止了前进,看向他的脸。他正出神地仰视天花板,没有流露出来怨怼或恐惧的情绪。我一时间搜肠刮肚找不出好的开场白,就只好说:“你输了。”   “嗯,你赢了……”他平静地闭上双眼,“刚才那是影子球吗?这个法术按理说是无法在其他灵能力者的身体内部形成的,但是……算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他所指出的不合理,很可能就是影子球在身为法术时和身为特权时的差异所在了。我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接着说:“刚才你说……我迟早会成为你,迟早会在放纵与谨守之间,选择前者。”   “看你的样子,你已经想到与我不一样的答案了吗?”他问。   “是的。”我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一直担心,我心中压抑的欲望,会不会变成我未来沦为邪恶的伏笔,但是现在,我决定不再一味地拒绝它,而是将它当成无时无刻警示自己的悬顶之剑,好让我看清不顾一切放纵的末路,以及那些值得珍惜的美好事物。就算只是为了不成为你,我也会一直铭记这件事情。”   “听上去真是漂亮,这就是你找到的答案?”他无趣地说,“那么,如果让你以杀死伙伴为代价换得一命,你会做吗?”   “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或不会做,但是我想说……不会。”我缓慢地编织着自己的语言,“同样一件事情,说和做难度是不一样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我明白……哪怕我这种人振振有词地表达自己想要变成那种样子,也不会有谁愿意相信,连我本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够顺利地变成刚才说的样子。”   “那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看了我一眼。   “因为如果连说都说不出来,那就真的到此为止了。”我说,“我不打算对每个人都重复一遍这些漂亮话,但是唯独对你……我觉得有必要说一遍,或者说做个了断。”   他微微一怔,接着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始说话。   “嗯,你说得对……我以前也是像你这么想的,虽然我因为旧事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我还是要说……你是正确的。”他说,“毕竟……无论吃喝再多的美食,享受再多的女人,哪怕是用上毒品,内心的空洞也是永远无法被填补的,只会越来越空虚而已……”   “既然你都明白,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就算你前往新世界,占据了那边的美好事物,你也……”   说到这里,一股更加剧烈的眩晕感涌上我的心头,视野变得昏暗,失血量已经十分恐怖。我连站都站不稳,索性就坐到地上,异常难受地压住自己的额头。而在我的面前,他则带着少许的怅然说:“是啊……根本毫无意义。”   我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异常,随即看向了他。他双眼无神,咬字不清,估计意识也模糊了。以他的生命力能坚持到现在倒是不足为奇,反而是我顽强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道其他的灵能力者是不是也能在大出血的前提下长时间维持意识清醒。我一边支撑着,一边思索他的话,问:“难道,你其实不打算前往新世界,你的真实目的……是复活青叶?”   本来我认为他的目的不可能是复活青叶,是因为只会诅咒的他应该无法复活死者,但是既然他能够活用诅咒反面的祝福之力,那么这个推理的前提就不成立了。祝福是带来增益的力量,以他的祝福法术,再加上十万人份的遗血,说不定真的可以复活死者。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想要复活死者,要么需要满足苛刻的条件,要么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   他没有否认我的推测,嗯了一声。   “但是,就算你复活了她,可要是她知道了你在复活她的时候所牺牲的人口……”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而且,以你这怨毒缠身的状态,她也无法在你身边生活。”   “我当然不会对她说出实情,而且……我也不打算与她生活在一起。在复活她之后,我会前往黑山羊教的总部,抢夺他们制造出来的能够穿梭时空的‘门’,然后和她一起前往新世界,再与她道别……”他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口吻十分沉静,“我已经不想她陪伴在我的身边了,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活着,能够活下去,能够幸福地……我可以一直待在黑暗之中,但是她应该幸福地生活在有光的地方……”   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气息越来越虚弱,接着又说:“还有……你刚才说,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漂亮话……其实你说错了,有一个人会相信你的……”   “是谁?”我压不住自己的眩晕感,视野再次变得昏暗。   “我做了一个梦……”他仿佛神游物外,含糊不清地说,“梦中,我有时是遇难者、有时是特工、有时是武士、有时是……我遇见了一个红发有角的女孩,梦中的我对她许下了承诺,我没能践行下去……但是重逢的时候,她说愿意再次相信相同的承诺,她绝对不会放弃与梦中的我再次重逢……”   虽然十分昏沉,但是我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吃惊:“你……”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他缓慢地说,“你不应该那么犹豫的。”   我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提到的女孩,无疑是指铃奈,而他既然能够梦见我的过去,就像是我能够梦见他的过去一样,那就意味着……他其实知道我是调查员,并且也知道在河狸市事件中与青叶共患难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很可能也知道他对青叶最初的感情并不是真实的记忆……   但是我在他的脸上找不出动摇,就好像,那些都只是十分琐碎的小事而已。   这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沉默地接受他的话语。   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准备嘲笑什么,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面部定格在了这个扯动嘴角的表情上。   他死了。   我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视野中的光线越来越少,意识逐渐远去。   身后传来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好像有八九个人到了这个地方,不清不楚的对话声在耳畔起起伏伏。然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谁抱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喊叫我的名字,好像是詹妮弗。几个人在身边走动着,影影绰绰,其中一道隐约的女性身影走到了城主尸体的面前,跪倒在地,依稀有悲伤的抽泣声响了起来,但是听不清晰。   那是……雪绪吗?   思考变得支离破碎,无法形成连续的思考,只能沉默地倾听她的抽泣声。   但是没过多久,就连这声音都遥远得再也听不见了。   只觉得意识被黑暗的浪花打湿,沉甸甸地掉进了没有光线的海底。   ……   二人的宁海,完。 第180章   剧本结束的四天之后,烈日当空的中午。   本着一直待在家里对身心健康都不好的想法,我出了一趟门,到外面散散步,放松一下有些紧绷的心情。   在上次剧本中,我意外地遇到了另一个自己,然后与其决出了生死,并且还在这个过程中想通了一些以前没能想通的事情。这对我来说是一次不小的突破,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变得比以前不同了。虽然我仍然无法断定这种变化的好坏,但是这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不会作假。在对城主说出自己的答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中好像有某处不安定的地方终于定了下来,这让我有一股说不出的欣然。   另一方面,城主的经历也让我觉得阴郁:尽管互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可对方同样是宁海,事后我也不免滋生出了许多难言的复杂感受。   我决定牢记他,以他为鉴,今后绝不走上与他相同的道路。   接着,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宁海,在上次剧本中被我所扮演的身为希望残党一员的宁海。   在我离开剧本之后,我就恢复成了手脚健全的模样,但他应该还是失去了左手右臂的惨烈状态。这还只是表面的,除此之外,我还在与城主的激烈碰撞中累计了不少伤口,之后近距离起爆影子球的冒险战术也让我受了不小的内伤,这些伤势无疑都被他给继承下来了。   换作一般人,这可以说是无力回天,就连说出遗言的功夫都不会有;而即使当事人是灵能力者,也只能争取短暂的喘息时间,坐以待毙。   如果最后赶来的雪绪等人拿不出好的治疗办法,那么他也就只能静静等死了。   有机会的话,应该要对他好好地道一声歉。   然后……关于新的特权。   每一次通关剧本都会带来一种新特权,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以下是新特权的信息:   “祝福。”   “能够快速修复任何伤势,只能对自己使用。可以使用五分钟。”   “诅咒的反面即是祝福。在力量足够强大的前提下,一个人发自内心的诅咒非但可以使生者陷入痛苦的折磨之中,甚至可以使人莫名其妙地无疾而终;但是反过来说,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祝福也可以治疗任何伤口、祛除任何疾病,甚至可以完成死者苏生的奇迹。”   不用说,这个特权的原型,应该就是城主那离谱的再生力了。   根据两三次实验的结果,它能够在弹指间就修复程度不高的割伤与穿刺伤,轻微的烧伤也不在话下。想必这些种类的伤势即使发展到重伤级别,它也能够快速修复吧。至于对付残疾级别的伤势,比如说……像是城主那样将断掉的胳膊接续上去,能不能做到这点,我就不得而知了,我的精神也没强韧到能够没事就把胳膊斩断下来做实验的地步。   不过,考虑到特权化的技能往往都有着不逊色于原型、乃至于超越原型的表现,这方面完全是可以期待的。   正思考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了一家乒乓球馆的正门口前。   里面频繁地传出来了球拍击打乒乓球的声音。   在初中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在体育课上接触过两三次乒乓球,这些声音令我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抱着感兴趣的心情,我走了进去,打算参观一遍球馆的内部。   ……   距离开学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再过数天,我就会成为云海高中的学生,与学妹田中铃奈在不同的学校就读,想必见面的机会也会骤减许多。所以为了在此之前多聚一聚,积累一些“美好的回忆”,我就经常叫上学妹,在外面——像是商场、海边、游戏中心、游乐园之类的地方走动。   而今天……则轮到了乒乓球馆。   不是我吹,乒乓球可是我拿手的竞技项目,从小到大能在乒乓球上面敌过我的同龄人基本上不存在,至少在我的身边是基本上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会很快就被我超过去……呃,总之,在我不久前毕业之前,我一直都是初中校队的王牌,哪怕是男生也都不是我的对手……   所以,我以为即使是在体育上总是压我一头的学妹,今天也肯定要吃一回瘪。   然而……我失算了。   我已经连续输球半小时了。   见鬼,灵能力者都是这么变态的吗?   “学姐,我真的没用灵力啊。”学妹站在球桌的对面,无奈地说,“要不……我换左手?”   “别小看我。”我无法在学妹面前不逞强,“我只是状态不好而已……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拿回一盘。”   “但是学姐到现在为止连一球都没拿下来啊。”   “那是为了让你掉以轻心而布置的战术。”我试图保留身为学姐的最后颜面,“给我集中注意力,我要发球……了?”   突然,我猛地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距离我们这边有七八个球桌的位置。   “前辈?”学妹也发现了,“他也来这里打乒乓球吗?”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估计只是来参观吧……乒乓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我说。   那人正是我的表哥,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没品位的格子衬衫与休闲裤,脸色冷淡地四处扫视,搞得像是球馆的管理人员一样。   我们这边正在说着话,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我们,走了过来。   简单地打过招呼之后,我问起了他的来意,他回答:“我不是来打球的,只是进来看一看而已。”   “前辈要不要也来玩?”学妹热情地问。   “我吗?”他看向学妹,稍微迟疑了一下,“不,算了,我对这个……很不拿手。”   “什么,不拿手?”我顿时精神一振,“不拿手也没事啊,我手把手教你……铃奈,把球拍给他。”   学妹看看我,又看看表哥,随即有些无奈地将球拍递向他。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拒绝,抬手将球拍接了过来,然后走到了球桌的对面。   我将橙黄色的乒乓球抛向他,他接了下来,准备发球。   这个总是摆着死人脸的表哥终于也有在我的面前出糗的时候了。一想到这点,我就忍不住振奋起来,之前的输球阴云顷刻间一扫而空。   虽然不知道学妹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但是没关系,我这就撕下他装腔作势的伪装!   在对面,他用特别不准确的直拍握法握住球拍,然后打出了一个十分新手的发球。   看着缓慢跳来的乒乓球,我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呵,门外汉的握法、慢如蜗牛的发球、破绽百出的姿势……   你就在那边看着吧,看着本宫用一记无懈可击的校队王牌级弧圈球彻彻底底地击溃你!   我毫不犹豫地抡动胳膊,球拍命中乒乓球。   在球拍的快速打击与摩擦之下,乒乓球带着强烈的上旋高速射击出去,并且在来到他的面前的时候骤然下坠。这种级别的回击在初中校队级别是难得一见的,在云海高中恐怕也没多少人能接得住这一球,更不用说是对于乒乓球并不拿手的他。我几乎已经能够看见他想要接住这一球、却因为无法捕捉这一球的运动轨道而只能滑稽空挥的画面了!   但是……下一瞬间。   他连看都没有看球一眼,只是仿佛下意识地抬起了握拍的右手,然后前臂以闪电般的速度抖动一回。   只听半空中砰然一响,一道橙黄色的“闪电”先是咚地击中桌面,再是猛地跳起,啪叽一下命中了我的脑门。   我:“……”   表哥:“……”   学妹:“……” 第181章   我放下了握着球拍的右手,看着球桌对面捂住额头疼得蹲下去的表妹。   一开始铃奈邀请我一起打球,我是拒绝的,因为我的确不会打乒乓球,充其量只是门外汉的水平,连正确握拍的手势都拿捏不准。不过其实接受邀请也没什么,这只是一个游戏,所以后来表妹坚持邀请我,我也就顺势答应下来了,心里则做好了连续输球的准备。   尽管输球是有些难看的,可偶尔陪人打打球也挺有意思。   但是没想到,第一球居然被我拿下来了。   “诶……”铃奈站在球桌旁边,今天的她穿了一身暗红色的V领T恤,可以直接看见光滑精致的锁骨,此刻见我赢球,就意外地说,“前辈居然打回去了……”   “这种事情肯定是巧合!”表妹不服输地站了起来,白洁的额头上还带着红色的印子。   其实不是巧合,这种事情我还是清楚的。   我的直觉有着让我在紧急时刻作出正确反应的特殊效果,过去我能够与那些身负优秀格斗技术的对手拼得不相上下就是它的功劳,而刚才我之所以能够对表妹那快速的上旋球作出反击,也是因为它在发挥作用。说实话,其实我心中对那捉摸不定的一球很是惊讶,可身体却先于意识作出了反应,将那一球——以前看过的体育节目好像将其称之为弧圈球——给打了回去。   说不定我有着成为职业运动员的潜力?   不过,我这离谱的直觉是随着超能力的出现而觉醒的,也可以视作为我的超能力的一部分,将它当成常规的才能加以运用,总有些作弊的味道。   表妹将掉在地上的乒乓球捡了起来,然后回到了球桌前。   “还要打吗?”我好心地问了一句。   “当然!”她似乎丢掉了最初的轻视,眼神变得认真,“刚才输掉的球,我马上赢回来给你看!”   “那好。”我抬起握拍的右手,姑且装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十五分钟之后。   表妹,一败涂地。   “怎……”她一脸难以接受,双手撑在深蓝色的球桌上面,一面黑一面红的球拍放到了手边,“怎么可能……”   刚才的数盘对打可以说是复制了最初的交手,她试图以自己掌握的技术将我打败,却始终无法攻破我条件反射式的反击,反而被我拿下了一球又一球。   “学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铃奈十分及时地递出了一瓶还挂着水珠的冰镇矿泉水,这是她刚才跑到球馆隔壁的超市那边买来的。   “呃,谢谢……”表妹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子,一口气喝掉半瓶,随即像是喝了一罐啤酒一样夸张地吐出一口气,转头恶狠狠地冲我发问,“为什么你那么强啊!你还用这种门外汉的握法拿球拍……其实你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虎吧!是这样吧!”   “学姐,把自己形容成老虎是不是有点太自负了?”铃奈小声地问。   “铃奈……虽然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一脸天真地损我?”表妹嘴角抽了抽,“而且我好歹也是校队的王牌,把自己形容成虎并不为过吧?”   “学姐不是毕业了吗?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们学校的校队成员了吧。”   “好吧,我是前校队成员,这样行了吧?”表妹翻了个白眼,随即看向我,像是在等待我回答她的问题。   我实话实说地回答:“我以前没打过几次乒乓球,现在只是在凭感觉打而已。”   “你是想说,你凭感觉打球就能赢过练习了好长时间的我?”表妹不信地问,“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存……”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铃奈,“在……好吧,确实是存在的。”   说到最后,她没好气地叹息了一声。   铃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还要打吗?”我问,“要不……我换左手?”   “你和我的学妹是夫妻吗?”她不知为何吐槽了一句,接着说,“算了,我不跟你们这些天才打。”   说完,她从球桌前离开,走到铃奈的身边,递出球拍,说:“铃奈,你去陪你的前辈打一会儿吧,我先休息一下。”   “好的。”铃奈乖巧地接过了球拍。   “要帮我报仇啊!”表妹抬起小巧的拳头挥了挥。   “嗯!”铃奈满脸认真地点头。   然后,她走到了我的对面,而表妹则在球桌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条青色的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前辈,我要上了。”铃奈拿出了一本正经的脸色,看上去很是可爱。   “来吧。”我这次真正地严阵以待了起来。   与表妹不同,铃奈是灵能力者,虽然我认为她不至于会在这种场合下用灵力打球,但是从表妹刚才的话语来看,她似乎即使不动用灵力也有着不俗的能耐。   虽然我不在乎输球,但就是不想输给她。   在内心的某处,我是将她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的。   即使我清楚,她并不是我所熟识的那个铃奈。   在球桌的对面,她笨拙地抛起了橙黄色的乒乓球,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其击打过来,不使其落网或者出界。   球体被她的球拍轻轻打中,落到了她那半边球桌上,随即弹跳起来,落向我这半边桌面,触碰桌面,再次弹起。   我毫不迟疑地挥动球拍,猛抽过去。   砰!   半空中响起一道撞响,乒乓球骤然犹如子弹一般发射出去,眨眼间射到了对面半边桌面上碰撞弹起。   铃奈速度不慢,在我挥拍的一瞬间,她仿佛就预读到了球体接下来的运动轨道,调整了自己的身体朝向与姿势重心。随即,在球体从桌面上弹跳起来的同时,她陡然挥动从短袖中伸出来的细胳膊,球拍精准无误地命中了高速运动的球体,犹如用快速绝伦的拔刀术斩中了刚刚起飞的燕子,有着一股难言的凌厉。   球体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射回,撞击到了我这半边桌面上,高速弹射起来。   我预读到了她的反击,第二次挥动球拍。   球桌旁边,表妹的身体紧绷起来,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第182章   我挥动球拍,将飞回来的乒乓球拍打了回去。   紧接着,铃奈捕捉到了球的运动轨道,再次将我的攻击抽射回来。   数秒钟之后,这种你来我往的连续攻击交换使得球的运动速度不断递增,我的动态视力起初可以勉勉强强地捕捉到球的残影,现在却连残影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任由身体跟随直觉一刻不停地运动,聆听半空中接二连三的密集碰撞音,让球拍快速介入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球体运动轨道。   球、球桌与球拍的碰撞犹如密集无比的鼓点。   能够停顿下来的空闲早已荡然无存,只要稍微迟疑一下,球就肯定会见缝插针地飞到我的身后去。   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试探出了铃奈的状态。   首先,与我相同,她并没有动用灵力强化自己的身体能力,完完全全是在凭借自己的基础运动力在与我较量。   其次,她其实没有如我这般的超级直觉。她之所以能够与我较量到这种地步,好像是因为她属于那一类运动神经天生超群的人。每当我对着来球摆出反击姿态的瞬间,她就会从我的姿态中预读出来我接下来的球路,而即使我想要在拍球的前一刹那改变姿态,她也能够几乎同时地订正自己的预读结论,让我算盘落空。   再次,她的反击动作不成章法,估计也是跟我差不多,很少或者从来没有打过乒乓球。   最后,大约是因为平时有在积极锻炼,她明明年纪比我小,运动起来却要比我快出几分,移动位置和正反手互换都十分灵活。   再让球速递增下去的话,即使我的预判比她强,也可能会跌入劣势。   念及此处,她的又一记反击已经打来,乒乓球破空而至。   我后撤一步,压低重心,改变反击姿势,耳畔传来了表妹“等等你想干啥”的惊叫,一边回忆着表妹之前对我施展的弧圈球手法,一边放低握拍的右手。紧接着,我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球体运动轨道毫不迟疑地挥动过去。   从球拍上传来了打中球的触感。   砰地一响,一道隐隐约约的橙黄色抛物线在半空中犹如电光般一闪即逝,可以看出球在越过拦网抵达对面半边球桌上空的时候骤然往下坠落,就如同桌面上放了能够吸引球的磁铁一般。   这种异常的弧度来自于球的上旋,很可能也是这种技术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弧圈球的主要原因。   就算是门外汉也能明白,与容易使对手的反击落网的下旋球不同,弧圈球作为上旋球,除了下坠弧度夸张之外,还有着容易使对手的反击出界的特性……这可和之前那些直来直往的抽球都不一样,缺乏乒乓球经验的铃奈若是接住这球,就很容易打出界外。   然而……   面对这一球,她却作出了与我相同的弧圈球准备姿势,然后也是一记弧圈球打来。   因为我和她是面对面的位置关系,所以即使攻击手法相同,却因为位置不同,从而导致摩擦方向截然相反。只见她的上旋抵消了我的上旋,球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逼近过来。   接着,我们的交锋再次陷入了你来我往的胶着。   “前辈,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铃奈一边挥拍一边说话,显出了留有余力的底气,“学姐之前对我用过几次,它的手法和破解法我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原来如此,难怪不奏效。”我的身体动作任由直觉反射支配,与思维是分离的,所以也能随意说话。   “不过,前辈不是对乒乓球不拿手吗?为什么也会弧圈球?”她好奇地问。   “刚才看她用过一次,所以就学会了。”我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表妹。   “不愧是前辈!”她佩服地说,“我看了三遍才能熟练使用,前辈居然只需要看一遍。”   “我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表妹一脸惊悚地插话,“还有你们能不能不要一边激烈对抽一边心平气和地聊天,看上去很吓人的好不好……”   随着我们的互攻,周围正在对打的人们大多都放下了球拍,无数道目光投了过来。   是时候该结束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改变了反击的方式,故意打了一个短球。   这个球路有多短呢?简单地说就是……它只越过了拦网一两厘米的距离,而且还带着强烈的下旋,一旦触桌就会往后弹,自行落网。   如果铃奈直接伸手去接,那她就会陷入胳膊不够长的劣势,导致连球都碰不到就输掉这一球。   见此,反应快速的她立刻作出了一个相对正确的判断:她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先快步绕到球桌的左面,再将这一球接了回来。   然而……这个判断却成为了她的败因。   我毫不犹豫地将她接回来的球打向了球桌的右面。   她来不及移动到球桌的右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在触桌一次之后径直飞射出去。   啪。   球,落到了地板上,随后弹跳出了数米,碰到墙壁上,这才不再前进。   铃奈僵硬地回头看去,看向不远处的球,难以置信。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结束了。”我缓缓地收起了球拍,平静地宣言。   她仿佛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现实,自言自语:“我……输了吗?”   “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不要把气氛搞得像是运动漫画一样……”表妹麻木地说。   “还要再打吗?”我问铃奈。   她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态,但是她又看了一圈周围正在关注这边的人们,迟疑了一下,摇头说:“不,还是下次吧……”   “那好。”我点了点头,“那么,我先走了。”   “嗯,前辈再见。”铃奈微笑着说。   “拜拜,下次见。”表妹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出球馆之后,突然有一通电话打来,来电显示是表妹。   我接通了这个来电。   对面传来了一声大喊:   “混蛋!你到底想把我的球拍带到什么地方去啊!”   ……   数天之后,九月上旬,云海高中正式开学。   我成为了三年级的学生,而表妹则作为今年的新生升入了本校。   然后,某一天的午休……   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十一分钟,请做好准备。”   十一分钟之后,恐怖的黑暗蜂拥而至。 第183章 面具(一)   先是收到短信,再被黑暗侵吞意识,然后意识苏醒。这是我的第九次剧本,我已经对这套流程熟悉到了提不起丝毫新奇感的地步。   醒来之后,我所处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云海高中的学生食堂,而是一处陌生的环境。   我立刻扫视周围,确认自己的身边有无威胁。   此刻,我正站在一条走廊上面。   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是高档次酒店的走廊,宽度刚刚好能够放进来一辆汽车,地板上铺着鲜艳崭新的红色地毯,两边是用油漆涂成淡黄色的墙壁,每过五步就有一扇酒红色的木质门扉,每扇门之间都有一台造型精美的现代风银色壁灯挂在墙面上,有一股简约却豪华的味道扑面而来。即使是只看一眼,也能够让人觉得这里肯定是富人出入的场所。   但怪异的是,这里明明是室内场所,空气中却飘荡着白色的雾气,像是清晨的雾,能见度大约有二三十米。   是的,二三十米……   我之所以能够得出这个判断,自然是因为,这一条走廊的长度不止二三十米。   无论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我都望不见走廊的尽头,目光只能止于远处白雾的遮蔽,这不由得令我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这走廊其实是一条无止尽的直线,而我则站在这条直线的某一段上,不管走多久都不可能走到尽头。   当然,这种走廊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是室内场所会有迷雾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异常。   我没有在这里看见自己之外的人或活物,也没有发现能够立即辨识出来的危险,好像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除了雾气之外就没有其他异常之处。不过我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把观察时间延长了十几秒钟,不放过任何一处小细节,在第二次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这才暂时地放下了对周围的巡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次,我的衣服被换成了一件墨绿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运动中裤,鞋子被换成了灰色的运动鞋,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都市男孩的穿着。   检查一遍裤子口袋,里面放着黑色手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当前的指令:   “前往村落。”   村落这个词可与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我姑且记住了这条指令,然后将界面切换到了联系人名单。   这一次的队友还是只有一个,名字叫“牧濑红莉栖”,看上去应该是女性的日本人。   不过“红莉栖”这个名字,与青叶、响子、结衣这些简单的名字比较起来,说实话有些难懂,不知道是不是我不熟悉日本文化的缘故。   我对着屏幕点击了一下,试着联系这个人。   但是,屏幕却没有切换到联系界面去,就好像卡住了一样,不对我的点击作出反应。   又试了几遍,屏幕还是没有变化。   我不由得疑惑了起来,黑色手机居然会对我的操作不作回应,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以前别说是见过了,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我怀疑它是卡住了,可又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黑色手机可是那个神通广大的守秘人发给调查员的工具,丢也丢不掉,打也打不坏,到底是什么力量,才会使得它出现故障?   是因为守秘人对这次剧本作出了某种限制,让我不可以联系队友吗?   还是说我所处的奇怪环境,有着一股就连黑色手机也不能安之若素的超自然力量?   我试着退出联系人名单的界面,这次成功了。然后我又切回联系人名单,再试着联系队友,却还是失败。看起来,联系队友之外的操作都是行得通的,这个发现,让我加大了心中对“守秘人作出了限制”的推测的比重。   继续瞎想也无济于事。我收起了黑色手机,谨慎地迈出脚步,打算探查附近的情形。   然而,下一刻……我这一步只是迈出去了一半,就感觉到脚尖突然啪地踢倒了什么坚硬沉重的物品。   我立刻后退三步,低头观察。   被我踢倒的是一个木质外壳的老式家用录音机,体积相当于一条小型犬。可能是我刚才的动作触发了它的开关,它的内部忽然放出了一道既疲惫又嘶哑的男孩嗓音:“最近,我一直在做梦,可怕的噩梦……”   我警觉了起来。刚才我不是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跟前,我能够确信自己没有看见它,它是突然出现的。尽管我没有从它那边感觉到危险传来,可它的突然出现却足够令人不安。   嘶哑的嗓音继续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在噩梦中,我总是会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学校、家、街道、爸爸的公司、酒店的大堂……”   “我总是独自一人。”   “总是会忘记自己正在做梦,害怕地四处乱走。”   “然后,我总是会碰到……戴面具的人。”   录音机里面的话语讲到这里,我冷不丁地感受到,身后传来了一股针刺般的危险感。   我立刻转身看去,只见在二三十米外的走廊深处,一小块模糊的黑斑浮现在迷雾上,足音由远至近地响了起来,而黑斑则随着足音的接近而扩大。只过了一小会儿,黑斑就循序渐进地扩大成了黑色的人影,并且即将脱离迷雾遮蔽。   我后退了数步,让那台诡异出现的录音机能够一直处于自己的视野中,同时警惕地审视着那道人影。   没过多久,人影就现身而出。   那是一个如录音中所说的,戴着面具的人。   这个人应该是一名男性,身高大约在一米八左右,体型较瘦,穿着得体的黑色西服,里面是整洁的白色衬衫,踩着程亮的黑色皮鞋,就好像是一个成功的社会精英,只是面部却突兀地戴着一副白色的全覆式面具,散发出来一股怪诞的味道。   面具表面没有眼洞,没有花纹,宛如一张干净的白纸。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当然……我并没有被吓得神志不清,只是作出了简单的联想而已。   录音机里面的男孩声音提到,他总是在梦中遇到面具人。现在我已经遇到面具人了,那么像是“自己正在梦中”的设想,也就不难得出了。   只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设想,我不可能抱着因为是梦所以冒险也没关系的想法面对眼下的处境。况且哪怕是做梦,也不代表我可以肆意妄为。梦中死亡等于现实死亡的情节在许多虚构故事中都有涉及。这个地方既然是我进入剧本的初始地点,那么纵使是梦,也绝不是正常的梦。   面具人缓慢地渡步而来,针刺般的危险感也在缓慢地增强,我的心中萌生了退意:我并没有必须要与其战斗的理由,也对危险的战斗不感兴趣。能够避免的话,自然是避免为上。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我对他问。   他沉默以对,只是一味地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无法从他的身上感应到气息,他也许是一种人形的灵异。如果是能够遮蔽气息的活人,那也不必现身之后还继续遮蔽气息。   录音机停顿了一会儿,在我话音落下之后,就紧接着继续说话:“我害怕他。”   “虽然他是在无人的梦中唯一会出现的人,但是我一看见他,就觉得遍体生寒,无法控制逃跑的冲动。”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不过……那毕竟是梦,梦总是没有逻辑的,做梦的人也总是会浮现出来莫名其妙的念头,不是吗?”   “但是……就好像噩梦中出现的怪物总是能够轻易找到藏起来的做梦人一样,我也总是逃脱不掉。”   “无论我逃到哪里,面具人都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   “将我杀死。”   下一瞬间。   才走到我的十多米外的面具人,陡然占据了我的大部分视野——他来到了我的面前半米内。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胸膛传来了一阵强烈无比的剧痛。   我低头看去,只见面具人已经伸出了胳膊,将我的胸膛打了个对穿。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我的意识来不及关注的刹那中,又像是从他来到我的面前到他给我致命一击的时间都被删除了。我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事实,改变不了这个下场。   但是……   只要,用特权修复的话……   我伸出左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同时抬起右拳,想要先以牙还牙地狠狠给他一击。   可紧接着,我感到自己的左手陡然一空,面前的他消失不见。下一刻,我突然不受控制地腾飞了起来,眼中的世界快速翻滚,颈部以下的触觉都消失不见了。   在天翻地覆的世界中,我惊鸿一瞥地看见了一具穿着墨绿衬衫的无首尸体,以及站在尸体后面的面具人。   而在走廊两头深处的迷雾中,更多的黑色身影接二连三地浮现了出来……   视野转入死寂的黑暗。   ……   我猛地睁开双眼,接着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汽车的后排,而车子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中间。   此时好像是正午时段,天空飘着棉絮般的白云,蓝色占据天空的多数,明亮的阳光通过茂密的枝叶支离破碎地照射下来。周围长满了绿色的植物和树,远处有鸟群振翅的动静响起来,车子行驶的路面是一条向前蜿蜒延伸的黄土小径,既狭窄又凹凸不平,让车体屡屡震动。   不大的车厢中坐满了人,前排有两人,后排有三人。我在后排的左边,右边是两个女人,前排坐着的是两个男人。   我没死?   刚才的种种,果然都是噩梦?   我短暂地呆了一下,心有余悸的感觉涌上胸口。   “抱歉,把你弄醒了。”驾驶席上的男人好像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了我的苏醒,“但是没办法,这路就是这么抖。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挑这种路走。”   “这里是?”我一边压下情绪提出问题,一边看前排的后视镜。   镜面中照出了驾驶者的外表:一个金色短发的俊朗青年,穿着干净的白色运动服。   斜对面的副驾驶席则坐着一个黑色皮肤的壮汉,头皮裸露在外,强壮得像是常胜不败的黑人拳击手。因为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见他的正脸。   我身边的两个女人,紧挨着我的是一个栗色长发的年轻女子,看年纪应该是高中生或大学生;另一个女人的年纪也是差不多,只是头发是金色的,脑袋歪在一边,好像是正在睡眠。   “这里是近道。”金发青年叹息着说,“因为公路在施工,所以我们就只能抄这条近道回家了。”   “大约还要再过半小时才能离开这片森林。”黑人壮汉用低沉的声线补充了一句。   “原来如此。”我其实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至少知道了他们和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伙的,如今已经搞定了某些事,正在返程中。   一边回话,我一边还在检查自己的状态。   衣服还是刚才噩梦中的那一身,口袋里多出了一个钱包和一款翻盖手机,黑色手机也还在。   胸膛的伤口荡然无存,只有若有若无的幻痛残留着。   陡然,我察觉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异常:我感觉不到自己的灵力了。   我就好像变回了反转世界剧本之前的自己,习以为常的灵力统统消失了,不过念力还能正常发挥。我试着用念力拔掉了窗外的一丛杂草,效果与发动过程都没有任何异常。随即,我还用念力隐蔽地切开了自己的手指皮肤,再用才获得的祝福特权将其瞬间治愈完毕,可见特权也能够正常运作。   不过……为什么我会感觉不到自己的灵力?   是守秘人在限制我吗?还是有着其他未知的因素?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随即发觉到,我的灵力,其实在噩梦中就已经是无法使用的状态了。   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噩梦中的我好像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状态:就和绝大多数做梦的人一样,梦中的自己往往无法全面而清晰地思考。虽然当时的我觉得自己的思考十分清楚,但是只有在真正清楚的现在,我才能意识到一些问题,比如说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对天花板观察过哪怕一眼,也没有在发现身后有敌人之后留意前方是否也有敌人出没,更没有在录音机播放的期间想到自己可以立马撤退——尽管当时的我是因为对录音好奇而驻足的,可我完全可以抱起录音机离开,这一点我却没有去想。   我甚至连走进走廊两边的房间里的念头都没有动过,一下都没有。   就算那是在做梦,就算做梦的人往往不能够真正清醒地思考,我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先冷静下来,看看守秘人给我的指令是什么——毕竟梦中看过的指令不能作数。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   就在这时,紧挨着我的年轻女子忽然小声地向我搭话:“你是宁海吗?” 第184章 面具(二)   我转头看向对我搭话的年轻女子。   她看上去比我年长一岁两岁,外貌姣好,身材修长,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身穿红色的短袖印花衬衫和黑色的运动短裤,一对长腿被黑色连裤袜紧紧裹住。因为她正处于从学生到社会人的渐变年纪,所以很难用单纯的青涩或成熟来评价她的气质,只能说是两者兼有。此刻,她正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眼神注视过来,脸色有些紧绷,让人觉得她难以亲近。   “是的。”我同样压低嗓音,同时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   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牧濑红莉栖,她是因为看见了我拿出黑色手机才认出我的。   她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下,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款与她发色相同的触屏手机,款式与我的黑色手机完全一致。   “牧濑红莉栖?”我问。   “嗯。”她点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 t 8 0 8 0 . c o m 随即收起手机。   我们发出的声音足够轻微,前排的两人并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小动作,而在她右边熟睡的女子自然也是浑然不觉,我们就在谁都没用注意到的情形下偷偷摸摸地确认了彼此的伙伴关系。   没想到,这次的队友居然一开始就在这么接近的地方,省去了以后汇合的功夫。   不过现在不是什么适合过多交流的场合,只能交换一些简短的信息。   我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手机,检查守秘人给我的指令。   与噩梦中看到的相同,指令依然是“前往村落”。   这一处小细节能够从某个角度显示出来守秘人的神秘莫测:哪怕是在虚幻的噩梦中,黑色手机也能够如影随形地出现,向我提供正确的指令信息。这意味着倘若有人企图逃避重重剧本的循环,那他即使有着逃出现实世界的本事,也不见得能逃出守秘人的魔掌。   我转过黑色手机,让牧濑红莉栖——以后就简称“牧濑”——看到我的指令,随即小声地问:“一样?”   她无声地点头回应。   我收起手机,又问:“多少次了?”问的是剧本次数。   她一言不发地做了一个数字五的手势。   看见这个,我也做了一个数字八的手势。她微微一怔,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你们在聊什么?”前排的金发青年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问,好像颇有兴趣。   “没什么。”牧濑脸色如常地回应。   “亚当,专心开车。”副驾驶席的黑人壮汉紧跟着叮嘱起来,“小心别撞到树干上。”   “不会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必须相信我的车技。”亚当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话。   黑人壮汉对他的反应十分不满,立刻说教起来,开始列举一些常见的车祸原因,而本来得意洋洋的他则很快就萎缩下去,对黑人壮汉的说教难以招架。   “我知道,我知道。”他苦闷地说,“我这就专心开车,你别说了,会让我分心的。”   黑人壮汉这才意犹未尽地住口了。   我不再关注他们那边的对话,而是从口袋里拿出这个世界的宁海所持有的蓝色翻盖手机,调查里面可能藏有的关键信息。   在我所居住的世界,翻盖手机已经是很少见的“老东西”了,但凡年轻人都更加倾向于触屏手机,追求更大的屏幕和更多的功能,这一点连我也不例外,所以起初我有些不适应翻盖手机的小尺寸屏幕和按键操作。   过了一会儿,我才姑且适应下来,并且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可疑的文件。   这是一些录音文件,全部都用创建日期来命名,大约有十七个,文件体积大小不一,日期跨度各不相同,有时候间隔一周两周,有时候间隔两月三月。我从钱包里找到了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将其与翻盖手机连接起来,再把耳机帽塞入自己的耳中,然后播放日期距今最远的录音文件。   录音只有七八秒钟,内容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语音,仅仅简短地讲述了一遍录音当日的天气与自己的心情好坏,录音就戛然而止了。   看上去这些都是录音日记。   按照时间远近的顺序,我耐心地播放了其他的录音,一个接一个。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了解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大好机会。   拜每段录音的时间都不长所赐,我没过多久就听完了第十六个录音文件,并且对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信息有了大致的把握:原来他是一名就读于美国内华达州的某家私立大学的留学生,年纪比我大上两岁,性格阳光开朗,成绩名列前茅,家境小康,有三个朋友,分别叫亚当、马丁和娜塔莉。   根据他在录音中对三个朋友的描述,我将其与身边的人对了起来:亚当是驾驶席的金发青年、马丁是副驾驶席的黑人壮汉、娜塔莉是在牧濑右边熟睡的金发女子。   其中,亚当和马丁的性格都在刚才表现了出来,前者轻浮,后者稳重,而娜塔莉则是亚当的女朋友,一名随处可见的都市女孩,散漫、攀比、拜金……这些她都沾了些边,但同时她也有着善良和温柔的一面。   我能够看出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个世界的宁海对录音日记的兴趣每况愈下,最近几个录音的日期间隔都是以月为单位计算的。   他的生活可谓是波澜不惊,记录下来的日常也就是那些学习和与朋友们玩耍的事情。   最后,我播放了第十七个录音文件。   既疲惫又嘶哑的男孩嗓音直接在耳中响了起来:“最近,我一直在做梦,可怕的噩梦……”   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心中的无聊一扫而空:这是之前我在噩梦中听见的录音。   只是,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疲惫太嘶哑了,就像是超过一周没喝水一样,与之前的录音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所以我刚才居然没有将这两个声音联系到一起。   录音没有因为我的吃惊而停顿,而是继续播放着,一直播放到了最后,以那一句“无论我逃到哪里,面具人都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将我杀死”作为日记的收尾。   我又播放了一遍这个文件,一边听一边思考。   很显然,录音中提到的噩梦并非普通的梦,而是某种超自然力量所导致的现象,我之前身陷的噩梦其实也不是我自己的梦,而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梦。这噩梦尽管不会对肉体造成直接的伤害,可却能够将他折磨得憔悴无比,连说话声音都显得像是大限将至一般。   但是,这个噩梦究竟因何而来?   我又重复去听之前的十六个录音,却没有从中找到答案:里面都是一些日常琐事,有几个甚至连琐事都省却了,只是讲了讲天气和心情。   “宁海?”牧濑注意到了我的反常。   我摘下了自己的耳机,然后将翻盖手机和耳机一起递给她。   她若有所思地接过了这两个东西,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合上的翻盖手机,然后戴上了耳机,开始听里面的录音日记。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根据守秘人的一贯做法,这个世界的宁海所做的噩梦肯定与眼下的剧本有所关联,只是因为剧本才刚开始,我们缺乏线索,所以也难以摸索出来其中的秘密。无论是长度不正常的走廊,还是走廊上密布的迷雾,亦或是从迷雾中走出来的面具人……这些作为噩梦中登场的元素,搞不好都有着相对应的寓意,只要能够破解,就会对攻略剧本起到帮助。   当然……也有可能,这些玩意只是外来的超自然之物在噩梦中的形象,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寓意或者暗示什么的。   现在胡思乱想可能反而会适得其反。   就如同过去一样,我暂时搁置了这个谜团,转而向亚当和马丁搭话,试着从他们那边套取情报。   数分钟之后,牧濑摘掉耳机,将其与手机一起还给我。她的脸色有些纳闷,却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而是和我一起加入了套取情报的行列。   ……   一段不短的时间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等人为什么会在森林中乘车移动的理由。   原来……就在两周前,这个世界的宁海因为实在被噩梦折磨得苦不堪言,所以就向自己的好友亚当倾诉苦闷,亚当则为了排解宁海的苦闷而想方设法地支招,先是带着他一起去游乐园等娱乐场所,再是给他介绍心理医生,还绞尽脑汁地设计了几个恶作剧试图让他开心起来。   顺带一提,与家境小康的宁海不一样,亚当算是一个富二代,他的父亲固然不是什么能在内华达州排得上号的富人,却至少足以让一般人家望尘莫及,所以……他给自己的好友介绍的心理医生,肯定也不是什么庸手。   然而,就是这心理医生……也奈何不了宁海的“病情”。   无奈之下,亚当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想出来什么招就使什么招。   两天前,他和宁海,以及现在在场的其他三人商量了一下,前往了内华达州的一处景点小镇游玩,权当放松心情。而现在,则是游玩结束之后的归途。   回归的路上,因为回家的必经之路正在施工,所以亚当就只好翻出地图,从上面找出了一条可以走的近路。   这条近路,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森林小径。   “本来我也不想把车子开到这种地方来的。”通过后视镜可以看见亚当翻了个白眼,“但是车子的油量不够了,不走近路的话,无论是回家还是回小镇都做不到。”   “早知如此的话,应该趁还在小镇的时候就把油给加满吧。”我说。   “我倒是想那么做。”亚当说,“但是……谁让小镇唯一的加油站爆炸了呢。”   “爆、爆炸?”牧濑呆了一下——虽然这么形容年长者不怎么礼貌,但是这时候的她有点像我的表妹。   “听说不是事故,而是人为的。”黑人壮汉马丁补充了一下,“有人在爆炸现场的附近目击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面具人。”   牧濑脸色微变,我立即提问:“那面具人戴着的是不是白色的面具?”   “呃,是不是白色的我就不知道了……”马丁问,“你不会以为那是在你的噩梦中出现的面具人吧?不要想那么多,罪犯用面具遮掩容貌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次小镇游玩本来就是为了排解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忧郁而举行的,所以不止是亚当,马丁和娜塔莉也知道他的“病情”。   “不过……就像宁海你说得一样,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还不如趁还在小镇的时候向其他车主购买汽油,然后现在就完全可以绕下远路了。”亚当不快地说,“远路虽然花时间,但终究是公路,不会这么难受。”   话音刚落,车子又是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你看。”亚当叹息着,“其实这车子的油还是够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好像碰到了偷窃汽油的贼,汽油被抽走了大半。”   “先是遭贼,又是公路施工,还真是祸不单行。”牧濑若有所思地念着。   “其实不止是这样。”亚当说,“我的地图也丢掉了,现在的地图是新买的。”   “说起来……”我说,“之前不是说还有半小时就能离开这片森林了吗?现在已经快要一个小时了吧。”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亚当说。   “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牧濑怀疑地问。   “不,我没有迷路,我很确信自己正在按照地图上指出的路线走……”亚当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况且,其实我也没有迷路的条件……因为这条小径压根就没有岔道。”   “……你的地图是哪里买的?”马丁沉闷地问。   “就是你经常去蹭书看的知名连锁书店,买来的新地图也和我之前用的地图没有什么分别。”   “你的意思是……地图没有错,你也肯定没有错……”马丁说,“那么……为什么我们还在这种地方游荡?”   亚当再次沉默了下来。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车子停止了前进。   “没油了。”亚当脸色难看地说。   车窗外,阳光刺眼如故,茂密的枝叶沙沙摇动,草地上支离破碎的光斑游离不定。   整座森林仿佛化作了巨大的牢笼。 第185章 面具(三)   我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   刚才还坐在封闭的车厢中,车载空调放着冷气,屁股下面是柔软的坐垫,外界的声音大多数都被隔绝,尽管一路颠簸晃动,可也有惬意舒适的地方;而现在终于脚踏实地站在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周围充满炎热的空气,耳畔的枝叶摇动声和虫鸣声变得响亮,身处于森林的实感一下子就清晰了数倍。   亚当流露出了对前途未卜的不安,马丁也是面沉如水的样子。   牧濑却是十分镇定,身为资深调查员,她所关注的肯定不止是眼下被困森林的事实,而是更加之后的潜在危险。   之前还在车上的时候,我因为坐在后排,所以看不见坐在前排的两人的正脸,现在下车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马丁的外表居然与我当初在罗普岛剧本时候有患难之交的黑人心理医生有七分相像,只不过他要更加年轻一些,才二十岁出头,而黑人心理医生则接近四十岁,已经人近中年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亚当不安地看向马丁,好像把一直都很沉稳的他视为了队伍的主心骨。   从之前套取情报时获得的信息来看,与亚当这种家庭富裕的年轻人不一样,马丁出身贫寒,成长环境乱七八糟,可他却有着超群的毅力,凭借努力和汗水考进了亚当、宁海和牧濑所在的名牌大学,每年都能赚取一笔对于普通学生来说着实不菲的奖学金。   他还经常外出打工,并且将自己获得的大多数薪酬与奖学金一起寄给自己的家人。   因为这种令人钦佩的作风,与经过社会磨砺的谨慎性格,以及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他很受亚当尊敬,这个世界的宁海好像也对他十分佩服。   只见他停顿了一下,先是收起了自己脸上的沉重,然后用十分稳定的口气说:“先把你那地图给我吧,让我看看。”   “好。”亚当看见他冷静下来,仿佛也觉得稍微冷静了,转身从车中取出了一张地图递过去。   然后,他又打开后排右边的车门,唤醒了自己的女友娜塔莉,将自己等人目前的处境统统解释了一遍。后者刚刚苏醒过来,在亚当的搀扶下懵懵懂懂地下了车,而在听完亚当的解释之后,她的漂亮脸蛋上依旧满是没有进入状况的茫然,接着,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森林,过了五六秒钟,这才逐渐地表现出了惶恐。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亚当羞愧地道歉。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娜塔莉用力地揪着自己的金色发丝,慌慌张张地来回走动,“我们现在不应该已经回到城里了吗?为什么还在这种荒郊野外打转!”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牧濑平静地说,“先想办法向外界求援吧。”   “对……对了!就是这个!”娜塔莉感激地看了一眼牧濑,“克里斯你能这么冷静真是帮大忙了,和某个只知道道歉的傻瓜不一样!”   “克里斯”与“红莉栖”的发音相差无几,应该是牧濑的英文名。   难怪我觉得牧濑的全名好像有些怪怪的,很可能“牧濑红莉栖”这个名字与像是“田中罗密欧”之类的名字差不多,是日西结合的产物。   见自己的女友这么损自己,亚当只能哑口无言地接下,不敢反驳。   娜塔莉立即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是一个白色的滑盖手机。这个世界的手机技术很可能稍逊于我所居住的世界,还没有发明出来触屏手机,这样的话我以后应该避免在众人面前拿出黑色手机了。只见她在小键盘上连续按了很多下,然后将手机置于耳畔,看上去是拨打了什么号码。   我不认为她能够打通,这种一时半刻走不出去的森林明显可以视为侦探故事中常见的“暴风雪山庄”的变种,按照剧本的一贯表现,遇难者往往不会有沟通外界的机会。   然而……才过了四五秒钟,我就看见这个金发女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妈妈,是你吗?”她激动地问。   “居然真的打通了。”牧濑走到我的身边,小声地说。   我也有些意外,难道我们可以就这样寻求到外界的援助吗?   娜塔莉对手机对面的人语无伦次地讲述了自己等人的遭遇,然后又听着对方的话,连续嗯了几下,最后说:“我知道了……我会报警的,让警察来找我们……嗯,好的……再见……”   接着,她放松地挂断了电话,随即又开始拨打其他号码。   “你要报警吗?”马丁将目光从手中的地图抬起来,冷不丁地问。   “呃,是啊……”娜塔莉好像对马丁这个肌肉发达的黑人有些抵触。   “报警的话,再等等吧。”马丁说,“警察可能找不到我们这里。”   “为什么?”   “我以前在亚当购买地图的连锁书店打过几个月的工,也接触过这种类型的地图。很遗憾,这上面没有正规地图应有的防伪标识。我们之所以走不出这座森林,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上面画的近路是假的。现在的我们正处于一片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地带。”   娜塔莉脸色一白,随即说:“但是,警察不是能够定位手机信号的位置吗?”   “就算他们能够找到我们的位置,估计也会拖到深夜……毕竟这个地方距离最近的警署比较遥远。”马丁说,“与其在这种不知道有什么野兽出没的野外森林迎来夜晚,倒不如去一趟附近的村落,这样会更加安全……而只要到了村落,我们就有一处能向警察解释自己所在位置的地标了,也算是帮警察省了一番功夫,一举两得。”   我和牧濑对视了一眼。   我们所收到的指令也是前往村落。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附近有村落的?”娜塔莉指出了不对劲,“你是在地图上面看见的吗?可这是假地图吧。”   “虽然是假地图,但绝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画错,只是一些细节部分出错了而已。”马丁解释着,“虽然这个村落的位置也可能是错误的,甚至是不存在的……但是,反正这个位置距离我们这边不远,过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你怎么知道距离我们这边不远?”娜塔莉追问,“你不是说我们目前的所在位置在地图上没有标识吗?”   “很简单,我们的车子从进入森林开始就是直线前进,只要回忆一遍车子进入森林的入口和方向、从开始到现在的时间、车子的行驶时速……就能计算出来我们现在的位置了。”马丁表现出来了与彪悍外表不同的细心,胸有成竹的态度也使人安心,我脑海中有些模糊的黑人心理医生的形象,也与他的形象更加密切地重合到了一起。   “不愧是马丁!”亚当佩服地说,结果被娜塔莉狠狠地瞪了一眼。   “先把行李都带上吧。”马丁对娜塔莉针对自己的态度视而不见,“因为接下来要在森林里行走,所以别忘记把医疗箱带上,免得受伤之后不能治疗……顺便再带一圈绳子,我记得你的后备箱是有这东西的吧?在这种野外,绳子是能派上用场的。”   “好。”亚当听话地行动了起来。   我问马丁:“那个村落叫什么名字?”   马丁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回答:“面具村。”   ……   我们将车子抛弃在了原地,带上行李出发了。   目的地是面具村。   这个村落的名字无法让人不想到我之前所做的噩梦,我和牧濑都坚信它一定存在某种古怪,并且必然与噩梦有关联,但是其他三人既不是调查员,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剧本之中,更没有接触超自然现象的经验,因此,虽然他们都对这种巧合表现出了吃惊,但是都没有真的以为这个村落存在古怪。   “按照恐怖电影的套路,这个面具村肯定与宁海的噩梦有关系,我们会在那里遇到十分恐怖的事情。”亚当故作严肃地说,“大家,千万别掉以轻心啊。”   “亚当,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娜塔莉反感地说。   “不过……又是因为一连串巧合导致的遇难,又是这个叫作面具村的村落……你们不认为有些古怪吗?”牧濑似乎在试图引导话题的流向。   “先不论这个村落是不是有鬼,我们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马丁沉稳地建议,“出门在外,再小心都不为过。”   这一次,就连娜塔莉都没有反驳马丁的话。   但是,一想到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别说是这三个一般人,哪怕是我也没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灵力的失去更是进一步地削减了这种底气。   事实上……不止是灵力出了问题,就连我的直觉都出现了部分的失灵。   在以前,即使眼不见耳不闻,我也能够凭借直觉感应到附近的风吹草动和人们的气息,可现在,这种感应已经荡然无存,我失去了对于周遭的把握。   好在除此之外的部分都没有出现问题,比如说……在危险出现的时候,我依然可以提前捕捉到预兆,证据就是……二十分钟之后,我凭借这种感觉提前发现了一条藏在枯叶堆中的黄色蛇,顺便还提醒了一下容易踩到它的别人。   亚当差点被蛇吓得坐倒在地,娜塔莉嫌弃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我怀疑这是守秘人对我做出了限制,但是又觉得,这种半途而废的限制不像是守秘人的作风。   “好歹是在女朋友的面前,这种狼狈的表现可真是丢脸。”牧濑好像有些看不过眼,“学学宁海吧,他哪里有你这么胆小。”   “要你管啊,高材生。”亚当不服气地说,看来这个世界的牧濑是在校表现优异的类型。   “我从你的话中听出了一股熟悉的酸气,脑袋不灵光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的吗?”牧濑嘲笑他。   “谁说我的脑袋不灵光了?我只要有意努力的话可不会比你差。”   “努力也是个人素质的一部分,看来你还远远未够班。”   “我只是对学习不感兴趣而已!”   “兴趣是学习的最好老师,有对学习的兴趣也是个人优秀的体现。”牧濑咄咄逼人地说,“别再争辩了,你越说越容易暴露自己的差劲。”   话虽如此,可亚当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只是一时间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反对的话,顿时露骨地沮丧了起来。   牧濑看见他这样,凑近了我的身边,有点过意不去地问:“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有点。”我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得争强好胜的性格。   一个小时之后,太阳开始下山,日光正在变得偏橘红色。   亚当和娜塔莉已经很累了。   连牧濑都有些喘气,看来她不是擅长体力活动的类型。   马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了一眼天空,说:“再走一刻钟吧,要是还不能看见村落,我们就走回头路,回到车子那边,免得天黑了都没地方落脚。”   娜塔莉正想趁机讽刺马丁,但是亚当却突然指向前方,说:“喂,你们看那里!”   我们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距离这里有三四百米之远的地方,有一些白色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   马丁精神一振,说:“是村落!对了,现在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我们快走,说不定能在那里吃到热的食物。”   我们立刻加快脚步,快速地前进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们越过灌木丛,来到了疑似是面具村的村落外围。   这个村落看上去十分落后,上百处粗制滥造的木屋毫无章法地搭建在各个地方,中间的黄土路宽细不等,没有一条主干道,所有路都是弯弯绕绕的。如果硬要描述这个地方的建筑规划,那么就只能用“一堆从袋子里掉落到地上的砂石”来形容。   偶尔能从木屋与木屋之间的缝隙看见穿着寒酸的村民们经过的身影。   我们走了进去。   马丁主动上前,拦住了一个路过的青年村民,问:“请问这里是面具村吗?”   村民身穿沾染少许泥污的褪色衬衫和牛仔裤,面部肌肤粗糙,眼窝深陷,右手拎着一把廉价的草叉。我不太能够判断出他的准确年纪,因为他貌似有因为长期劳作而显老的迹象。   他问:“你们是?”   马丁拿出地图,说:“我们的车子在这附近抛锚,回不去了,然后恰巧在地图上看见你们的村落在这里……面具村应该就是这里吧?”   村民用左手接过地图,马丁给他指出了面具村的所在,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地图一会儿,又冷不丁地抬头看向站在马丁身后的我们,忽然愣怔了两秒钟,然后将地图还给了马丁。   “是的,你们没有走错地方。”他说,“欢迎来到面具村。”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后退一步,隐蔽地将其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   守秘人发来了新的短信指令。   内容:收集情报。 第186章 面具(四)   守秘人发送过来的新指令居然是收集情报,这令我的心中升起了疑惑。   我收起了黑色手机,转头看向牧濑。   她好像也看了自己收到的新指令,当我向她看去时,她正好隐蔽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她也转头看向我,神色中带着明显的疑惑。看起来,她收到的指令也是与我一致的。   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守秘人发送给调查员的指令,其实都是与调查员所扮演的角色的立场息息相关的。   既然这个世界的宁海是一个“与朋友们一起不幸地被困在森林里面的倒霉蛋”,那么他之后的行为动机自然也应该是围绕着“离开森林”这个中心点来展开的,而自愿留在这种偏僻村落收集情报的行为,明显与他的立场绝缘。   退一步说,就连这个要收集的“情报”到底是什么,我也一时间琢磨不出来。   如果要说是因为他在此前做了许多自己被面具人杀死的噩梦,而这个村落又恰巧叫面具村,所以他才理应产生调查此事的动机……那也未免太过牵强,作为行为动机还远远不够充分,同时也无法解释牧濑的情况——前提是牧濑真的收到了与我相同的指令。   很可能,他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我之前设想得那么简单。   ……   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面具村的南边。   虽然这个村落处于森林深处,又没有与外界的正式交通条件,但终究不是那种需要翻山越岭数日才能到达的原始村落。经过与青年村民的交流,我们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家招待外乡人的“旅店”——其实就是一家有人住的民宅,只是在有外乡人到村里的时候,这家人就会腾出多余的房间,外乡人只需要支付一些费用就能暂时入住。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谁都不想在外面过夜。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几个结束劳作的村民正在从不远处经过。他们的态度十分冷淡,大多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就拿着农具消失在了复杂蜿蜒的黄土路的转角处。   “旅店”是一栋二层高的木屋,外墙爬满藤蔓,窗户大多数都破碎了,屋子内部的承重结构有着严重的腐烂痕迹,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室内面积大,房间很多。而“老板”则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亚当支付给了他住宿的费用,他看也不看就收入囊中,随即给我们安排了两个卧室:其中一个给牧濑和娜塔莉这两名女性使用,另外一个给我们三个男性使用。   因为没有多余的床,所以我们就只好用“老板”提供的被褥打地铺。   扫视周围,不大的卧室里面没有其他家具,就只有放在木质地板上的被褥,不远处的窗户都是破碎漏风的,看上去真是十分寒酸。   墙壁是用长着霉斑的木板和铁钉组成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腐朽的气味。   我们聚在了同一间卧室里面,行李乱七八糟地堆到墙角处。   “就这种破地方,收的钱居然比一般旅店还要多两倍。”娜塔莉反感地说。   “钱只是小问题,能够在这种时候找到住处就很足够了。”亚当毫不在乎花出去的钱,转头去看马丁,“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求助村民,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出人带我们离开这座森林。”马丁回答。   “之前不是说要报警求助吗?”亚当不假思索地问。   “那是我考虑不周到。”马丁说,“之前我也是太紧张,犯了蠢,现在想想,既然都找到了村落,那也就没必要着急求助警察,先问问当地人再说。”   “那么我的车子该怎么办?”亚当纳闷地问。   “离开森林才是当务之急,车子就留到之后再想办法运走吧。”马丁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听你的。”亚当好像也不是特别在乎自己的车子。   “那么……我先出去一趟,跟村民们聊聊带路的事情。”马丁说完,就雷厉风行地转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我也出去转转……”亚当说到这里,又看向了我,“宁海你一起来吗?”   “我就算了。”我拒绝了他。   亚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卧室。   这个地方顿时只剩下了我、牧濑、娜塔莉三人。   “我去上一趟厕所。”我走向了出口。   “我到外面散一会儿步。”牧濑紧随其后。   我们默契地用借口甩掉了娜塔莉,一起离开木屋,然后心照不宣地走到了木屋的背光处。在确认附近没有村民关注这边之后,牧濑率先开口:“终于找到两人独处的机会了。”   “先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然后再进入正题吧。”我说。   “好。”她同意了。   这本来就应该是剧本之初就进行的事情,但是因为我们身边一直都有外人在,所以就拖延到了现在。   然后,她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能力。   我听着她的话语。   她声称自己有三种特权,但是因为仍然无法断定我的人品,所以就只能选择其中两种告诉我:其中一种是在物体表面留下自己的掌纹,然后使掌纹发生剧烈爆炸的特权,可以使用的次数不多;另外一种是能够分身的特权,分身出来的自己有着与本体相同的力气与速度,甚至可以进行相同水平的思考。   “但是,前者只能在我的十二米之内才能引爆,若是威力太大,那就很容易将我也波及进溅射杀伤半径里面去;而后者则是稍微攻击一下就会崩溃,十分脆弱。”她对我说,“所以不要指望我能够发挥出来多少战斗能力。虽然我在接触剧本之后有特训过格斗技术,但那只能用来对付一般人,一旦遇到超越人类的对手,我就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话全部属实,那么她的第三种特权应该也不是什么适合战斗的类型。   她的表现让我觉得有些矛盾:虽然她有在警惕我这个陌生的队友,还特地隐瞒了其中一种特权,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愿意自曝其短,让我知道她的另外两种特权的弱点。这里面固然有着如果不说明白就会对之后的合作产生妨碍的因素,然而,如果是我以前遇到的队友白井黑子,她就不会主动透露自己的弱点,只会先清楚地讲述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然后再含糊地圈定自己也许不能做到的范围。   或许牧濑以前没有真正遇到过与自己敌对的队友,就好像遇到言峰之前的我一样,仅仅是在凭借理性维系自己对队友的警惕。   又或许,这些都只是表象,她只是给了我这种错觉,其实她已经完成了对我的误导。   然后,我将自己的念力和祝福特权告诉给了她。   “原来如此,念动力和自愈能力……”她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我的能力,接着又问,“你的新指令也是‘收集情报’吗?”   “是的。”我也顺势进入了正题,“你怎么看待这个指令?”   “这个世界的我们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学生。”她说,“我们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到面具村的,虽然不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们对面具村有所目的’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说明一个事实……”   “我们之所以会来到面具村,并不是因为一系列巧合的堆积……”我毫不意外地接了下去,“而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我们的自导自演。”   在面具村收集情报的前提,是“到达面具村”。   而之前促使我们到达面具村的一系列巧合,则都是可以人工制造的。   亚当的车子之所以会在面具村的附近抛锚,是因为他在小镇恰巧买到了假地图,是因为本来的回家路线恰巧施工堵塞,是因为车子油量恰巧不足而只能选择抄近路,但是……   “我问过亚当,他说自己其实没有看到正在施工的公路,只是看见了设置路障的施工人员,然后就他调头了。”牧濑冷静地说,“虽然施工人员对亚当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但是这种玩意无论是真是假,亚当都没有将其辨识出来的眼光。换而言之,施工人员有几率是被我们雇佣的假货。”   “而亚当在小镇连锁书店中买到的地图,可能是真的地图,但是在亚当身边的我们完全有着将其掉包成假地图的条件。”我回忆着之前获得的情报,“另外,他也说过,他的车子的汽油被窃贼抽走了大半……这个贼完全可能是我们。然后只要废掉加油站,就可以控制车子的剩余油量……”   “不过,问题是……在加油站的爆炸事故发生的时候,有人在附近目击到了面具人……”她一边思考一边说,认真思索的她有一种知性的美丽,“假设面具人是伪造爆炸事故的罪犯,那么这是不是能够说明,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人是面具人?”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从录音日记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的宁海对面具人一无所知。   所以,如果就这么推测下去,那么这个面具人,就只可能是她了。   “你是想说面具人是我?”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我可没有在自己的行李中发现面具。”   “那副面具算得上是作案工具之一,这个世界的你有可能在伪造爆炸事故之后就将其丢弃掉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你可能会和自己所恐惧的面具人合作吗?”她反驳了一句,随即微微一顿,笑了笑,提出了一个荒唐的假设,“说不定面具人是你的第二人格,为了与你争夺身体的完全控制权而在噩梦中不断杀死你,而你则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我们当前的目的一致,但是这个世界的我和你却不一定是合作关系。”我不打算深入讨论这个假设。   “线索还是太少了。”她摇头,“其实我们刚才的推理也都是空中楼阁,有太多内容缺乏证据,只是一些听上去能够符合状况的设想而已。”   “至少到我们之中谁是面具人为止的设想……我觉得完全是有可能的。”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之后再说吧,或许之后会有颠覆它的发现。”她谨慎地说,“说到底,为了控制一辆汽车的油量而让小镇唯一的加油站爆炸什么的……也太过火了些。”   另外,这个世界的我们为什么会选择将另外三人牵扯进来,这也是一个问题。   我们回到了木屋的卧室里面。   牧濑和娜塔莉回到了女性的房间,而我则独自在男性的房间里等待亚当和马丁的回归。   过了一会儿,亚当回来了,他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绿色的汽油桶。   “这是?”我问。   “汽油啊。”他理所当然地说,“只要把这个带到我的车子那边,车子就能启动了,然后如果马丁那边顺利,那我们就可以在村民的指路下乘车离开森林了。”   “不,我是想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汽油?”我问,“从村民手里买的吗?”   “不是,这个是我在客厅那边找到的。”他说,“虽然这东西藏得很深,但是我的鼻子特别灵。从它的附近走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点点泄露出来的汽油味道……我从小就喜欢汽车,对于这种气味可以说是熟悉得不得了。”   “然后你就拿出来了吗?”   “我知道这么做不好,所以等下我会放回去,然后再跟屋子的主人商量购买它的事情。”他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个……我在回来的路上,其实发现了一件特别在意的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给你……”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自然也不能充耳不闻。   “你说吧。”我催促他。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部红色的翻盖手机,接着走到我的面前,一边低头按键一边说:“这是我在回来时拍摄下来的视频……”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体,将屏幕对准我。   小尺寸的屏幕上不那么清晰地显示出了这么一幕画面:在一处小木屋的外面,通过用木板和铁钉组成的墙壁之间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内部的风景——只见昏暗的屋子内部有七八个村民正跪拜在地,含糊不清地吐着咒语般的字句,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有一张木质方桌,桌面上放了两根正在燃烧的蜡烛,中间立着一副白色的全覆式面具。   面具表面没有花纹,没有眼洞,就像是一张被裁成了面具形状的白纸。 第187章 面具(五)   在亚当盗摄下来的视频中,七八个村民聚集在了一起,一边忘我地念诵犹如咒语般的字句,一边拥挤地匍匐下来,恭恭敬敬地跪拜着前方木桌上的白色面具。这一幕古怪的画面,犹如一场私底下秘密举办的邪教聚会,散发着绝不容许无关者涉足的隐秘氛围。   视频画面小幅度地抖动了起来,显示出来盗摄者并不平静的心思。   好在木屋内部的村民们并没有注意到屋外有一个正在盗摄的人,而亚当也没有在这种令人紧张的时机倒霉地踩断树枝或者踢倒易拉罐。   画面视角缓慢地往后退去,离开了木屋外墙的裂缝,随即转入黑暗。   视频到此结束了。   我抬起头,看向了亚当的脸。   他的神色有些不安。   在都市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人们,天然就有着对偏僻山村中不知底细的信仰的排斥心理,而这种排斥心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对于未知和野蛮的恐惧心。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恐怖故事以“与世隔绝且有着血腥祭祀习俗的村落”为舞台的理由,因为这种舞台囊括了足够多的恐怖元素:孤立无援、无处可逃、前途未卜、不能沟通的人们、未知、危险、剧痛……不一而足。   再加上,因为他知道宁海的噩梦,知道宁海总是在噩梦中被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杀死,所以这一幕画面就更加能够刺激他的联想力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光是看他紧紧抿住嘴唇的样子,就足以推测一二。   不过……现实与故事不一样。   如果是阅读故事,那人们往往很容易就能够将不同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并且会忽视合理性而对此深信不疑;但如果是现实,那人们即使把不同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了,也会在证据不足的前提下半信半疑,或者索性将其视为巧合。因此,即使有那么明显的疑点放在面前,他看上去也很难对自己的联想信以为真,因为这些都是有悖于常理的。   从这方面来说,调查员的心理就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前者就好像是将现实世界当成故事看待的“狂人”,会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任何巧合都视为某种“伏笔”,某种与自己的处境息息相关的征兆。   “宁海,这个面具……”他困难地组织措辞,“该不会……”   “它与我梦中的面具一模一样。”我直接地证实了他的心中所想。   他脸色一变,问:“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尽管似乎早有设想,可他还是难以置信:“但是,这怎么可能?”   “你也可以把它看成单纯的巧合,毕竟从概率上出发,两种没有花纹的面具长得差不多的几率,至少比两种有花纹的面具长得差不多的几率要高出许多倍。”   我的本意是安慰他,让他放松下来。在我看来,即使他能够接受这件事情,对于我们调查员之后的行动也起不到有用的帮助,如果他的紧张表现让那些不知底细的村民注意到了,那么反而有几率会坏事。   但是我的言论好像起到了反作用:他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加不安了。   “不,不对,如果这是巧合,那也太过巧合了。”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先是在为了让你放松而举行的旅游的返程中因为一系列巧合而被困在森林里面,又是碰巧在假地图上找到了这个面具村,村民们跪拜的面具还偶然与你噩梦中出现的面具一模一样……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缘由……”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抬起头,对我说,“宁海,你放心,之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不需要,我会自己解决。”我不认为他能够帮助到自己,他之前可是差点被蛇吓得跌倒在地,“而且我也不一定会遇到危险。”   “我会帮助你的。”他坚持地说,“我们是朋友。”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有一点点措手不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而他则趁着我稍作停顿的空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这么说定了。”   “真要是发生危险了,你可别后悔。”我说。   “你以为我是谁啊?”他一扫先前的阴霾,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然后,我去了一趟隔壁,把牧濑叫出来,再将亚当盗摄到的视频内容以语言的形式转告给了她。   认真地说,面具村中有白色面具的事情并不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也从来不认为面具村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偏僻村落。在设想我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的时候,“村民们突然对我们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始终居高不下,除此之外,也无非就是“森林里面隐藏着实力强劲的怪物”、“噩梦中的面具人将会对现实的肉体造成伤害”、“队伍里面有奸细企图陷害我们”之类的可能性,真要设想起来,可以说是没完没了的。   从安全的角度出发,我们现在应该与面具村保持安全距离,以免被他们下黑手。   但是……因为守秘人突然发来了一条“收集情报”的指令,让我们既不知道要收集什么情报、又不知道要从何处收集情报,所以我们就只好在人多的村落中静观其变,被动地审视事态的变化。   说得极端一些,现在不怕村民们突然袭击我们,就怕什么事情都不发生,那样一来我们就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了。   一刻钟之后,外面的天空变成了接近夜晚的瓦蓝色,马丁也回来了。   亚当给他看了一遍自己盗摄下来的视频,他看完之后眉头紧皱,显然也是联想到了不妙的事情。   虽然截至目前都没有任何物质证据能够证明面具村与我的噩梦有关联,但是这些巧合和村民们跪拜白色面具的画面就足以制造不安,纵使是素来沉稳的他也有点动摇。不过与亚当不一样,他没有一直沉浸在这种被害妄想式的思维中,而是立刻冷静下来,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说出了自己外出时的收获:“我问了一遍那些村民,有一个猎户说愿意给我们带路,带领我们离开森林,时间就定在明天早上。”   “这个猎户可信吗?”亚当敏感地问。   “试着相信吧,我们没有太多选择。”马丁说,“不过以防万一,在明早动身之前,我们可以先报个警……”   “让警察来找我们吗?”亚当问,“但要是我们顺利离开了,那事后该怎么对扑空的警察解释?”   “就说我们在报警之后碰巧遇到了善良的村民,然后在他的带领下离开了森林。”马丁张口就来,毫不含糊。   亚当点了点头,随即眼神古怪了起来:“嗯……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做起这事好像特别熟练……”   “这叫社会经验。”马丁笑了笑。   “哇,我对你幻灭了。”亚当开起了玩笑。   又聊了几句话,他转身离开卧室,去上厕所了。   马丁又看向我,问:“宁海,能借我一下手机吗?”   “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向平时打工的几个地方请一天假,再向家人报一下平安,但是我没买手机,平时都是用座机打电话的。”他说。   我将手机借给了他。   他道了一声谢,随即打开手机盖,开始拨打号码。   没过多久,他就结束了自己的数通电话,然后将手机还给了我。   “你很关心自己的家人吗?”我想起了他会将自己的奖学金和打工薪酬的大部分交给家人的事情。   “嗯,是的。”他承认了我的话,接着不知道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神色变得郁郁,在旁边的地铺上坐了下来,“但是……我其实并不喜欢他们,他们粗鲁、自私、没有本事却控制欲强烈,不愿意用努力改变自己的贫穷……”   “那你为什么还关心他们?”   “因为就算他们再差劲,也是我不可替代的家人。”他说,“这是我的义务,我必须尽全力照顾他们,就像他们以前将我抚养长大一样。”   说完,他好像轻松了一点点,然后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   时间到了深夜。   森林村落的夜晚与都市不一样,一旦黑下来,就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们住宿的“旅店”里没有电灯,“老板”也没有提供蜡烛之类的照明工具,因此卧室里面也是与窗外相同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的虫鸣。   我知道亚当和马丁都没有睡着,他们也都在顾虑村民们,所以睡不着,或者不愿意睡着。一开始亚当和马丁还在聊天提神,但是时间久了,都说累了,也就陷入了无言的寂静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因为的确非常淡,所以就连是香是臭都辨识不出来,甚至连是否存在都不确定。而在闻到这股气味的下一刻,我猛地觉得困意一下子就涌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一直都是这么困,只是现在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很困而已。   朦胧间,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动静。   一股危险感骤然升起。   我彻底地清醒了。   人在木质地板上行走的声音响了起来,从门口处,一路往这边接近,明黄色的灯光照射到了我的身边。   总共是三个人,步伐都十分缓慢。   我一言不发地躺在地铺上,装作熟睡的样子。   “就是他们吗?这一次的活祭品。”有人在说话,是男人的嗓音,就在我的四五米外,“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年纪轻轻的人,真是可怜。”   “如果不能让他们可怜,那就要轮到我们可怜了。”另一个男人说,“你也不想变成白色面具的材料吧?”   “别说话,快点动手。虽然他们都睡着了,但是药效本身不会很持久,很快就会变成容易唤醒的自然睡眠状态。”第三个男人说。   “要在这里动手吗?”   “就算是尸体也没关系。只要足够新鲜,村长就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但这里好歹也是我的屋子,搬出去再杀吧。”   “也行……”   从他们的对话声中,我听见了这家“旅店”的“老板”的声音。   刚才我之所以会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困意,无疑就是因为他们使用了某种催眠气体,而他们的目的则是趁着我们昏睡的时机杀死我们。   他们将我们视为活祭品,而活祭品则是制造“白色面具”的材料。   如果他们不杀死我们,那他们自身就会被强迫变成活祭品。   被谁强迫?是他们提到的村长吗?还是其他什么角色?   他们应该都是这个面具村的村民,对我们下手的动机并非出自本人,而是出自村落整体。之前答应马丁请求的猎户也是村民之一,他恐怕是在欺骗马丁,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带我们离开的打算。   我沉默地思考着他们的对话。接着,我感到他们中的一人将我用力地架了起来。   “那个黑大个就交给你们来搬吧,我来搬他。”架起我的男人说,“如果你们……”   没等他说完,我猛地用手肘狠狠痛击他的肋下,他顿时疼痛得就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张大嘴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我旋身踢出一脚,命中他的太阳穴,将其重重地踢到数米外的墙壁上。颈椎断裂的动静隐约地响了起来,他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再也没有动作了。   另外两人顿时脸色一变,一边张开嘴巴想要大喝什么,一边快速迈步向我走来。   但是,他们的第一步还没完全迈出去,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来,我就率先抬起双手,对着他们做出了掐住喉咙的手势。   他们其中一人是“老板”,另外一人拎着一盏布满锈迹的金属油灯。在念力的作用下,他们的喉咙同时浮现出来手掌的印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瞪视着我,漏出少许嘶哑而微弱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他们就纷纷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在油灯跟着落地之前,我用念力将其抓住,“吸引”到了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音,像是有人被谁用了一记过肩摔狠狠摔倒在地一般。 第188章 面具(六)   看来隔壁也有村民闯进去了。   这个动静,听上去像是发生了战斗,但是很快就消停下来,战斗只持续一个回合就结束了。是牧濑把闯进去的村民给收拾掉了吗?虽然她自称自己不具备多少战斗能力,但是身为调查员,也不至于连一个两个普通人都拿不下。   我提着油灯,丢下身后倒地的三个村民,通过敞开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明黄色的灯光将身边的黑暗赶跑到了十多米外。我走到了隔壁的门口,看见木门是虚掩着的,就直接推门而入。   随着门扉打开,房间里的场景映入眼帘:只见一个穿着寒酸的男性村民倒在了里面的地板上,距离门口很近,差点就被向内打开的门给碰到;而在五米外,牧濑正背对着我,蹲在地板上,将昏睡中的娜塔莉搀扶起来,十分使劲地摇晃着,像是想要把她立即唤醒过来。   我这边才刚把门推开,她就立刻停止手上的动作,警惕地回头看来,身体紧绷且前倾,像是一头随时都会扑击过来的食肉动物。   “是我。”我提醒她。   她见是我,肩膀就放松了下来,关心地问:“你那边也有村民闯进去了?”   “有三个。”我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她。   她不知何时已经穿戴齐全,衬衫、短裤、连裤袜,连靴子都没有落下,可见她早已对村民可能来袭的事情有所防备。她的身边放着一盏发光的油灯,估计是从袭击自己的村民那边抢夺过来的。   她没有在先前的短暂战斗中受伤,呼吸也平稳如常,而被她打败的村民则失去了意识。   “你杀掉了他们?”她在意地问。   “杀了一个,打晕了两个。”我坦率地回答。   她审视着我,像是正在借助这句回答评估我的心理,这个过程让她停顿了一两秒钟,然后她才再度张口,看上去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娜塔莉就苏醒了过来,并且还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和倒在地上的村民。   “怎么回事?”娜塔莉像是下意识地问,神色带着初醒的茫然。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牧濑说:“我先去唤醒亚当和马丁,这里就拜托你了。”   牧濑咽下了之前没有说出口的话,点了点头,说:“好。”   我回到了之前的房间,把亚当和马丁唤醒。   虽然这两人是因为吸入了催眠气体而昏迷的,但是这种气体的效果并不猛烈,甚至只需要注意力足够集中就能够抵抗。我只是抓住他们的肩膀粗暴地摇晃几下,他们就陆续苏醒了过来,然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与自己共处一室的三个昏迷村民。   我将自己等人的当前处境简短地解释了一遍。   亚当还有些不知所措,马丁却立刻从吃惊的情绪中冷静下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你是怎么打倒这三个村民的?”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对他说,“这三个村民……不,再加上牧濑那边的村民,就是四个了。这四个村民只是听从命令过来捕捉我们的,一旦时间拖得太久,他们的伙伴就会注意到不对劲,然后过来查探情形。”   “你说得对。”马丁理智地压下了自己的困惑。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些村民居然真的像是恐怖故事里面的反派一样要抓我们去当活祭品,献祭给那个所谓的……呃……白色面具?”亚当愕然地说,“我该不会是还在噩梦里面吧?因为在睡觉前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你的噩梦和面具村是不是有什么关联,所以我就做了这种不知所谓的噩梦?”   “如果把这一切当成梦境能够使你冷静下来,那么你大可以这么认为。”我说,“但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一旦在这个‘梦境’中死掉,你就会真的死去。”   “另外……”牧濑的声音从门口处传递过来,“按照宁海的说法,这些村民并不是想要把我们献祭给白色面具,而是想要把我们当成制作白色面具的材料。”   回头看去,站在门口的果然是牧濑,而她的身边则站着面带惶恐的娜塔莉,后者显然是知晓了自己等人的处境。   牧濑不是缺乏主见的女性,她总是对剧本有着自己的见解,但也许是顾虑到我的经验更加丰富,她询问起了我的意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离开村落,同时带走一个村民。”我并非没有腹稿,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其中一个村民,“必须先选一个不会被其他村民找到的安全地带,然后审问这个村民,弄明白他们之所以袭击我们的详情。”   之前不离开村落,是因为我们对于现状一无所知,又无法解读守秘人给我们的指令有什么用意,所以只能先被动地等待情况变化,然后才能决定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危险来自于村落内部,并且村民们还对我们撕破了表面功夫,那么就没有继续驻留的必要和余地了。   或许即使将详情审问出来了,也不足以完成“收集情报”的指令,但是至少能够帮助我们更加接近真相,以便于决定下下一步的方针。   “我也是这个想法。”牧濑肯定了我的意见,“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动起来吧。”   “克里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镇定了?”亚当惊讶地看着牧濑。   “少说废话,穿上你的鞋子。”牧濑把话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是平时的我,那会是什么反应?”   “你不是让我少说废话吗?”亚当好像觉得自己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那你不用说了,给我闭嘴吧。”牧濑面无表情地说。   亚当没有闭嘴,主动地说出了答案:“平时的你虽然看上去特别聪明冷静,但是很容易就会被意料之外的事态惊吓到,而且肯定还会吐槽眼下的情况像是你以前玩的某些恐怖游戏一样……但是没想到你会在这种货真价实的危险情况下这么利索,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是吗……多谢夸奖。”牧濑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以前的什么事情,突然变得默然。   很快,亚当和马丁就穿戴整齐了。   话虽如此,其实他们也就是穿上了自己的鞋子而已。   虽然从来都没有看过相关的统计调查,但是在我的个人感觉中,大多数人在陌生且不适应的地方睡觉的时候,都不会选择脱掉自己的裤子,让自己的皮肤更多地暴露出来。这两人是这样,娜塔莉是这样,我也是这样。这或许某种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在作祟。   接着,我们离开了这家“旅店”。   亚当顺手牵羊地取走了藏在屋中的汽油桶,而我则带走了其中一个昏迷的村民。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我只是用单手就提起了体重高达六十五公斤以上的成年男性村民,显得力气特别大,可实际上,我的真实手感与提着一个装满薯片的塑料袋没有太大差别,绝大多数的重量负担都落到了念力上面。这种表现让亚当十分惊异,马丁和娜塔莉也频频投来古怪的目光,但是他们忍不住提出的疑问一律都被我当成了耳边风。   走出正门之后,我们在屋外的空地上发现了一个提着油灯的男性村民。   他看上去正在等候自己的伙伴们走出来,身边还放着两个用来搬运建筑材料的空推车,但是他的伙伴们都已经被我和牧濑给收拾掉了。当他看见我们的时候,先是十分惊讶,然后就张开嘴巴,想要喊叫起来。   我当然不会任由他吸引其他村民过来,直接抬起右手,隔空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顿时像是上岸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起来,不能够随意发声。亚当本来想要冲上去制止他的喊叫,可在看见这一幕之后,就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动作。   不过一会儿,村民晕厥了过去,而亚当也注意到了我的动作。   “宁海,是你做的吗?”他愕然地问。   “是我。”我没有否认。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超能力者。”   “超……什么?”他呆呆地看着我。   “超能力者。”我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话想问,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空闲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剧本世界中暴露自己的超能力者身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就算事后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因为事后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是,我不打算在这种紧要关头浪费时间解释那么多。   之所以不杀死这个村民,而仅仅将其掐晕过去,也是基于这个动机。我知道这些人——除了牧濑——都没有亲手杀过人,也很难接受自己的朋友是一个杀人凶手,倘若他们要求我必须在这种场合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说不定就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暴力手段让他们行动起来了。   虽然弃他们而去也是选项之一,但是我不确定自己事后会不会因此而于心不安,也不确定牧濑会不会因此而与我分道扬镳。   在我以前的队友们里面,不说全部,至少大多数都是善良的人。再结合牧濑之前的表现,我觉得她很可能也有这种善良的性质。   我常常会因自己的队友们往往是好人而感到庆幸,又偶尔会为此而头疼。   顺带一提……在之前的房间里面被我杀死的村民之一,因为外表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牧濑之外的其他人都以为他也是昏迷的。   “宁海说得对。”马丁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走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嗯……”亚当欲言又止。   我们离开了木屋门口,向着南边快速移动。   虽然周围一带十分黑暗,但是我们已经获得了三盏油灯,能够照亮前路。不过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村落的边缘,已经能够看见森林了。   然而……事与愿违。   距离那四个村民夜袭失败才没过多久,也不知道其他村民是从哪里得到的信号……   只见,我们的前路已经被十多个手持火把的村民提前堵住,而在后路,更多的火把光芒逼近了过来。   我回头看去,后方也已经被二十多个村民截断了。   我们被包围了。   “对付我们五个人,居然这么大动干戈?”马丁的神色不免紧张了起来。   牧濑皱起眉毛,扫视周围的村民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自言自语:“果然都是白人。”   “娜塔莉,藏到我的身后。”亚当僵硬地走到了娜塔莉的身前。   “但是你的身后也有一群村民啊。”娜塔莉无可奈何的话语让亚当的脸更加僵硬了。   我观察了一遍这些村民。   以我的能力,即使在失去灵力的现在,想要将这些村民屠杀殆尽也是手到擒来,如果他们都不逃跑,那么这个过程很可能连二十秒钟都不需要。问题只在于,在这二十秒钟之内,牧濑等人能否保护好自己。   确切地说,是牧濑之外的三人……能否保护好自己。   我不担心牧濑的安全,已经度过五次剧本的她绝对不是需要我保护的脆弱角色。   忽然,我发现堵住后路的村民们纷纷左右分开,从空出来的道路中走出了两个怪人——他们的衣服与其他村民都没有区别,但是面部却都戴着一副没有花纹和眼洞的全覆式白色面具,就像是被裁剪成面具形状的白纸。   从他们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一股与周围的村民们截然不同的危险味道。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部分失灵,那么或许就能够提前感应到他们的气息了吧,但是现实没有如果。一看见这两个戴着似曾相识的面具的怪人,我就立刻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我来挡住他们,你们趁机逃跑。”   “等等,宁海,我和你一起战斗。”亚当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双腿发抖地说。   “不需要。”我说。   “我在不久前不是说过吗?你遇到了危险,我一定会帮助你的。我们是朋友。”亚当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别再说了,亚当……”我转头看了他一眼,直接地说,“我不需要你,你留在这里只会拖我的后腿。” 第189章 面具(七)   亚当顿时如遭雷击,脸色发白地看着我。   我的话语好像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心,但是如果不说到这个地步,我就担心他不会乖乖地放弃留在这里的想法。   眼下包围我们的村民已经超过了四十个,其中大多数人都拿着草叉和钉耙之类的农具,少数人还手持猎枪这种危险武器,甚至还有两人面戴白色面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对手;而我们这边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居于绝对劣势,如果强行正面交锋,那么能够生还的很可能就只有我和牧濑,其他三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不擅长战斗的牧濑说不定也会变成牺牲者之一。   但是只要我打破包围网,再负责断后的任务,那他们就很有希望脱离危险。   当然……我没有要在这里为他们牺牲的意思。   对面那两个面具人看上去是危险,但是这种危险感,与面对噩梦中的面具人的时候截然不同:后者给我的危险感,就像是在面对一头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怪物,与过去面对灵异的体验相差无几,我无法判断对手会在下一瞬间施展什么力量,也无法预测自己会在下一瞬间陷入什么下场;而在面对这两人的时候,我却觉得自己只是遇到了两个“实力不错的人类”,类似的对手我在过去也交手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使得我坚信自己不会在这种地方轻易死去。   能够真正地对我造成威胁的,也就只有这两个面具人而已。   “宁海,没问题吗?”牧濑快速地问了一句。   “没问题,交给我。”我说。   “好。”牧濑重重地点了点头,“拜托了,一定要活下来!”   你以为自己是在对谁说话?   我本来想要试着这么回应一句,但是又咽了下去,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她和另外三人。这种装腔作势的回应不适合我的一贯作风,也许是因为自己作出了“为别人断后”这种不像自己的选择,所以连带着心情也变得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了吧。   我没有自嘲的意思,也不觉得后悔。   就在不久前,我还对另一个自己讲了不少漂亮话,如果在这种伙伴也遇到危机的关键时刻不愿意将那些漂亮话贯彻落实,那才会使我陷入被自己嘲笑的境地。   此刻,另一个我既不在我的身边、也不在任何一个剧本世界的人间,但是我却愿意相信,他正在某个能够看见我的地方,睁开那一双黯淡而疲惫的眼睛,沉默地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希望他能够看清楚:我对他说的漂亮话,并不仅仅是漂亮话。   “亚当,快走!”牧濑抓住了亚当的肩膀。   亚当还有些失神,他因为牧濑的拉扯而下意识地跟着后退了两步,右手却向我伸了过来,喃喃地说:“等等,宁海,我不会拖你的……”   “亚当!”马丁忍无可忍地吼叫一声,抓住了亚当的另一边肩膀,“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跑起来!”   接着,他又看向我,流露出了非常羞愧的神色,“对不起,宁海……拜托你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和牧濑一起拉扯亚当,往森林的方向快速地移动过去,而娜塔莉则惶恐地跟随他们,一起逃跑。   负责守住森林方向的十几个村民立刻拦截过来。   我跟随在四人的身后,随即施展念力,制造出来许许多多肉眼看不见的念力绊脚石,将前方企图拦截他们的村民们纷纷绊倒在地:这一幕看上去就好像村民们正在自己表演跌倒一样滑稽可笑,有数人在跌倒的时候还不小心扔出了火把,将不远处的灌木丛点燃,更多的火光让周围一带的黑暗被驱赶得更加遥远。   四人趁着这个时机逃脱了出去,还顺便熄灭了手中的油灯,让自己潜入黑暗。我最后看见的,是牧濑投来担忧目光的表情,和亚当茫然回望的脸。   潜入黑暗固然会使他们丢失视野,但也容易让敌人无法立刻确认他们的所在,是一把不好活用的双刃剑。   有两三个倒地的村民趴在地上抬起手中的猎枪,企图对四人逃跑的方向扣下扳机。   我瞥视这些人一眼,用念力抢先一步斩断了他们的颈部。   既然亚当等人已经逃离,那我自然也不会再吝啬于自己的手段。   就在这时,身后,两股危险感,犹如两把匕首一般破空而至。   我迅速转身,抬起右臂,念力在臂外形成了坚固的防护。下一刻,一个粗糙的拳头打击在了我的右臂上面,耳畔响起了棍棒锤击大鼓一般的震响。巨大的力道隔着念力防护传递进来,令右臂一阵疼痛。   攻击我的家伙是其中一个面具人,他穿着与其他村民差不多的衣服,虽然我们面对面,近在咫尺,但是我看不见他的面具下是什么表情。   而另外一个面具人则不知何时已经跳跃到了我的身后,没有就这样落到地上,而是在后方数米外的树干上重重一踩,随即爆发出来更快的速度,往我的背部弹射过来。看他的动作,他应该打算用膝盖攻击我,直接打断我的脊柱。   做梦。   我右臂向前一顶,借助面前这个面具人的对抗力道向后退去。另外一个面具人的背后袭击只能落空。因为他的伙伴及时避开了,所以他没有误伤自己人,而是重重地降落到了地上。   不远处,十几个村民往我这边逼近了过来,还有六七个村民站在远处向我开枪。   我稍微地摇晃几下身体,精确地闪避了所有射击过来的子弹,同时在那些村民来到我的十米之内的时候发动念力切割,斩落了其中七人的脑袋。   估计是因为距离和光照不足的关系,所以他们之前没有看清楚比自己更早中招的伙伴们是怎么死去的,只以为伙伴们是倒在地上没起来而已;但是这一刻,还没来得及进入我的十米之内的村民们都看见了走在自己前面的七人的死相,纷纷驻足不前,面部不复刚才的凶神恶煞,而是流露出了真实的恐惧表情。   不过,那两个面具人却没有恐惧的表现。   或许他们也害怕了,只是被面具挡住了而已。   又或许……他们是因为刚才感觉到自己中招了,却没有受伤,所以就放心了下来。   是的,我刚才也对这两个面具人用了一招念力切割,但是我的攻击没有奏效,他们的身体抵抗住了这个招数的攻击力。   “就如你们所见,我拥有轻松杀死这些村民的本事,这不比捏死一只两只蚂蚁更加困难;而你们尽管实力不错,可却不能阻止我杀死更多的村民。”我对这两个面具人说,“如果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伤亡,那就停止战斗,先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样?”   虽然比起谈话,我更加擅长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是我和牧濑的指令是收集情报,或许谈话更加能起到帮助。   可两个面具人没有回答我的意思,而是快速地绕到我的前后两边,像是打算继续战斗。   “你们还想要继续增加伤亡吗?”我故意用冰冷的口吻说,“你们在村落里面也有自己的家人吧?我现在大可以冲进村落,把能够看见的所有村民都杀死,但你们应该是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不对吗?”   话音刚落,两个面具人对我的屠村警告充耳不闻,陡然冲刺过来,同时攻击我的正面和背部。   他们明明都是面具村的人,却不担心我会将刚才的警告落实吗?   在即将被命中的前一刹那,我向上空跳跃,跳到了三米之高的半空中。而下方,来不及改变动作的两人则殴打到了对方的面部和胸膛,看上去十分狼狈。   我用念力调整自己的落地位置,落到了他们旁边五米外的空地上。   他们即使打中了彼此也没有痛叫出来,而是一言不发地恢复姿态,面朝向我。   看着这种拒绝交流的态度,和仿佛石头一般的反应,我怀疑他们的神智并不清醒,如今正处于一种按照某些规则行事的状态——就好像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会无视我的警告也不足为奇。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只要破坏了他们戴着的面具,他们就会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在心理学中,“面具”总是有着特殊的地位。就算是看上去平凡无奇的人们,一旦戴上了面具,就有可能会展现出平时所没有的异常心理,这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罕见。因为“戴上面具”这种事情,本来就像是“要扮演某个角色”一样,有着色彩鲜明的自我暗示含义。再加上,面具也能够遮住自己的面孔,让别人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这会提供一种虚伪的安全感,成为令人性情大变的促进剂之一。   因此,如果说他们戴着的面具,有着改变自己的心理的超自然力量,那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不过……要破坏他们的面具,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对我来说,虽然他们是有些棘手的敌人,但并不是什么“强敌”,这让只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才能启动的“强化外装改二”无法在此时此刻呼唤出来。现在的我能够使用的,就只有一身念力,而以念力的破坏力,并不足以满足破坏面具的威力条件,证据就是:之前的他们不小心殴打到了彼此,其中一人打中了另一人的面部,却也没见被打的人的面具出现裂纹。   面具人肯定知道比一般村民更多的情报,但要是我无法与他们沟通,那即使捕获了一人也没用。   差不多应该撤退了。   牧濑他们估计已经逃到了比较远的地方,我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战斗下去了。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两个面具人再次逼近过来,向我发起了攻击。   我没有应战的意思,而是施展念力,将两人直接绊倒在地。然后转过身,撤离了这个地方。   ……   数分钟之后,我来到了距离村落比较远的地方。   虽然我是往牧濑等人逃跑的方向撤退的,但是一路上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以他们的行进速度,估计他们不是在我的前面,而是他们改变过方向,所以我没能与他们汇合。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所持有的蓝色翻盖手机,铃声是一首英语歌曲。   我将其拿出来,然后接通电话。   “宁海,你没事吗?”是牧濑的声音。   我想了两三秒钟才想通:这个世界的科技还没有发展出触屏手机,因此牧濑不方便在其他人的面前拿出守秘人给的手机,而是用了这个世界的手机来联络我。   “没事。”我说,“你们那边呢?”   “马丁与我们失散了。”她沮丧地说。   “为什么?”我意外地问。   “在与你分开之后,后面零零散散地追来了几个村民。”她解释着,“虽然我们很快就甩掉了追兵,但是在重新确认人数的时候,却发现马丁不在……他可能是被追兵给抓走了。”   “因为天色太黑,而你们又要借助夜色潜逃,看不清周围……所以没能及时注意到马丁被抓走的事情吗?”我反应了过来。   “就是这样。”她叹息了一声,“对不起,明明有我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不用向我道歉,这不是你的责任。”   “不,这就是我的责任……我无法参与正面战斗,但是我至少应该看好身边的人。”她陷入了自责。   “如果要这么说,那我也有责任。”我对她说,“拦截追兵就是我的责任,那几个追兵应该是在之前战场上的村民们的一部分,他们是见自己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才绕过了我与两个面具人的战场,然后前往你们那边……然而我却没有及时注意到这件事情。”   “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拦截几十个人?只有几个追兵过来,我反而觉得太少了。”她认真地否认了我的话,“你已经做得十分出色了。”   再这样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我说:“还是谈谈接下来的事情吧……你们在哪里?”   “我们正在前往车子所在的地方。”她回答,“亚当手里有一桶汽油,只要用那个,我们就能启动车子,离开这个地方……不出意外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我摇了摇头。   意外,是一定会发生的。   一旦陷入剧本的漩涡,就无法在一切结束之前离开,这是生存剧本的残酷规律之一。   我们这些调查员自不用说,那些在剧本初期就与调查员表现出密切关联的角色,也不在例外。   要么是亚当意外丢失汽油桶,要么是车子出现预料之外的故障,要么是森林如今已经是无法自由出入的状态……总之,能够让我们无法离开森林的限制,随便想想就能想出来一大堆。   “车子的所在地至少能够当成汇合地点使用,你们就先往那边去吧。”我不置可否地说。   “那么你呢?”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第190章 面具(八)   我并不打算立刻与牧濑等人汇合,因为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   至于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至少肯定不是将面具村全体村民悉数杀死。   虽然之前在与两个面具人战斗的时候我是这么威胁他们的,但是真要将此事落实下去,还是过于不经考虑:既然如今已经暂时确定这次剧本的主要威胁来自于面具村,那么面具村中所潜藏的威胁,肯定就不止是“面具人”这么简单……尽管面具人是不怎么好对付的对手,可要是把他们视为“剧本的最大威胁”,那还是远远不够格的。   所以,若是在这个推理的基础上,我还要作出强行屠村的行动的话……那么下场可能就不止是踢到铁板那么简单了。   根据之前潜入“旅店”中袭击我们的村民们的对话来看,面具人所戴着的白色面具,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道具,而我们这些“外乡人”则是用来制造白色面具的材料;换而言之,面具村一定掌握着制造白色面具的技术。我不认为这种技术是所有村民都精通的普遍技术,它十有八九被把持在某个或某些特殊的、或者身居高位的角色手里。   面具村的村长,应该就是这种角色。   因为在袭击我们的时候,有一个村民提过“只要尸体够新鲜,村长就不会在意”这种话,所以由此可见,倘若村民们的袭击成功了,那么村长大约就是负责接收我们这些“面具材料”的终点。即使不是终点,也至少是接收过程的必经一环。   这个村长,会不会就是本次剧本的最大威胁?   我不确定。   为了确定这件事情,我必须要抓来一个村民,细细审问一番。   很遗憾,之前在“旅店”里被我抓住的男性村民,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我给丢到一边了……理由很简单,我不可能一边抓着那村民、一边与两个面具人近身搏斗,而且在之后逃走的时候,带着那村民也会对我的撤退速度造成极大的妨碍……要是我还有灵力,那么别说是带着村民撤退了,就是带着村民和两个面具人战斗并且获胜都不是没有把握,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没过多久,我就回到了面具村的外围。   此刻的村中并不安静。   刚才有不少村民都参与了围杀我们的活动,现在纷纷败兴而归,还抬回来了被我杀害的死者们的残破尸体,一路上火光通明,仿佛一支正在举行简陋葬礼的队伍,其中不时地传出恐惧和憎恨的交头接耳声。   但是也有一些村民并不是“从外面回来”,而是正在“从村中出去”。看他们的打扮,好像都做好了在林中探索的准备,看来都是想要趁夜搜索森林,企图将藏在林中的牧濑等人揪出来。   在归来的队伍里面,有些人离开队伍,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暗中跟随着其中一人,通过他家的窗户潜入进去,然后把他打晕过去,再将其带走。   等到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带到了远离村落的森林中。   周围一带遍布黑暗,随便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显得像是鬼魂在游走,只有我拎着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亮,不过在他的眼里,这油灯的光线角度说不定把我的脸庞照得有些吓人。他一睁眼,看见我,就吓得立刻爬了起来,一边坐着倒退,一边语无伦次地大喊:“恶、恶……是你这恶魔!为什么我……我会在这个地方……”   “我没有绑缚你,是因为我没有趁手的工具,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乱动。”我告诉他,“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坐着,或者躺着……别给我一个把你的手脚统统砍下来的理由。”   闻言,他顿时脸色剧变,浑身僵直,维持着刚刚起来的坐姿,除了止不住的颤抖之外,就再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   我站在他的面前,施展念力让油灯悬浮起来,使其像是幽灵一般徘徊在我的身边,然后双手空空地看着他。我希望这一幕能够增加自己在他心中的“神奇程度”,让他难以生出异样的心思,对我之后的审问增加助力。   他震惊地看着我身边悬浮的油灯,嘴巴张大,错愕地念着什么词语。我仔细地倾听了一下,好像是“异教徒”——我的小聪明有可能起到了反作用。   “你……”他惊恐地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说,“前提是,你愿意回答我的……一些小小的问题。”   “问、问题……”他先是自言自语,然后问我,“你是想要让我回答那些关于村子秘密的问题吗?我是不会回答你的,你……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出卖自己的村子。”   “是吗?”我蹲了下来,身边悬浮的油灯也跟着降低高度,不离开我的视野边缘。   他见我有所动作,就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也许是他记住了我刚才的威胁,他自行终止了自己的后退动作,心虚地看向别处,不敢与我对视。   看来他的意志并不如他所宣称得那么坚定。   我抬起手,摸向他的脸庞。   他这次终于忍不住要避开了,但是我用念力固定住了他的面部朝向,然后探出食指的指腹,伸向他的右眼。他想要闭上眼睛,但是我强行撑开他的眼睑,缓慢地摩挲他的右眼球的眼白、虹膜、瞳孔……   这种刺激让他的右眼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挣扎地说:“你放开我!”   “我只是想要你明白,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而你除了‘你放开我’这种苍白的抗议之外,就没有其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了。”我缓慢地说,“好了,开始正题吧,回答我: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他恐惧地低吼:“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我说:“回答错误。”   噗哧。   我的食指捅进了他的眼窝。   他顿时痛苦地大叫起来,身子趴倒在地,然后疼痛地满地打滚;而我则收回了黏糊糊的食指,施展念力固定住他的挣扎动作,再用他的衣服把食指上的污物擦干净。   “后半生在黑暗之中度过一定会使你非常痛苦,但是好在,人类有两颗眼球,而你则还有一次机会。”我拿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惺惺作态的平静态度,“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他不回答,趴在地上哭泣着,完全不像是一个早已到了成家立业年纪的男人。   这种强烈的恐惧反应,充分地满足了我心中的阴暗之处。我的暴力在这里得到了宣泄,粉碎他人自尊心的快感令我难以自持。我想要让他更多地丑态毕露,即使他正在哭泣着叫我恶魔,我也只觉得这是对我的溢美之词。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在河狸市时被我拷问的两个邪教徒。虽然我早已对回忆他们感到厌倦,但他们却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出现在我的回忆中,让我清楚地回想起来:拷问别人,或者说,站在对别人生杀予夺的立场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对别人施暴的“天生罪犯”终究只是少数,而我则很明显不是这种“天才”。   如果有人问我,对别人肆意施暴是什么滋味,那我只能捡其中一个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滋味来回答,那就是坐立不安。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本分的学生,但是我也有过逃课的时候。具体的动机,我也说不出来了,还记得的,就只有自己最终跑到了教学楼的天台上。那时候上课铃早已响起,我在天台的边缘孤独地坐了下来,远处是空无一人的操场。学生们都回到了教学楼,诵读声从课堂里传过来。   其他学生都坐在课堂里乖乖上课,只有我孤零零地坐在这里,望着远处空荡荡的操场发呆。   那时候心里泛起的滋味,就与此刻很像。   “啊……”村民虚弱的低吟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平静下来,对他问:“现在愿意说了吗?”   是的,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为这种滋味而动摇了。   我曾经担心自己会被对别人施暴的滋味所吞没,会在坐立不安的时候,被身体下面的邪恶冲动彻底掀翻下去,但是在与另一个自己的战斗之后,我就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决心,“将心中的欲望视为悬顶之剑,看清不顾一切放纵的末路”,虽然听上去既幼稚又理想化,但是既然当时都对另一个自己这么说了,那现在又怎么可以流露出来那种动摇的丑态?   “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这种……”他十分艰难地吐露着自己的答复。   我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拎起来,说:“我在潜入你家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那是你的妻子和儿子吗?”   他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我冷眼看着他的神色。   他是企图陷害我们的敌人,在我们之前,很可能也有许许多多的外乡人死在他们手里。对于这种家伙,哪怕说是死有余辜都不为过,我也不会在威胁的时候有心理负担。   “……”他痛苦地闭上眼,沉默下来。   “如果你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因为今天在你们的村子里面渡过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夜晚,所以我的心情很烦闷,你将会成为我的泄气玩偶。”我说,“接着,我会找你的家人们,如果他们也和你一样有骨气……”   “我说。”他的声音很低。   “什么?”   “我会把村子的事情告诉给你,只要你不找我的家人。”他沮丧地说,看上去是认命了。   “可以。”我答应了。   “然后,你也不能杀死我。”   “没问题。”我说,“但是,只要你的回答有一点点不对的地方……”   我没有说完,但是他看上去听懂了我的威胁,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我松开了他的头发,说:“那么,开始吧。首先,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   经过了一阵你问我答的循环,我终于对现状有了明确的把握。   首先,我们之前所在的面具村……在十年前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村落。   虽然地处偏僻,并且有着不为外人所理解的面具信仰,但是这个村落在以前并不会袭击误入村中的外乡人,而是会规矩本分地将其送到外界。实在懒得送的时候,也只会联络外界的警察,而不是将其当成活祭品什么的宰杀掉。   就连这个听上去特别奇怪的“面具信仰”本身,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要知道,面具本身就是自古以来都有着十分鲜明的宗教色彩的道具,因此自古以来就有人认为面具蕴含神性,并且还将其供奉起来——这就是面具信仰的原型,它本质上只是世界各地的五花八门信仰的其中一支罢了。只要再想想这个世界上的某处居然还存在信仰拉面的宗教,就会觉得面具村的面具信仰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就是这么一个相对正常的村落,在十年前,突然迎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这个男人十分强大,不是那种相对于正常人的强大,而是即使相对于我,也是强大得一塌糊涂的强大(村民的原话)。   因此……当这个男人宣布自己要支配面具村的时候,整个村落也毫无悬念地落入了他的支配之下。   之后,他使用某种手段将面具村变成了封闭地带,并且开始对村民们进行洗脑。   这种洗脑,指的不是某一种超自然手段,而是通过封闭空间的优势,以语言煽动、篡改信仰、劳动与奖惩机制等等一系列手段对村民们的思想加以改造。在这种受到极大限制的环境下,村民们只能接受他提供的信息,只能在他的命令之下进行规矩内的活动。久而久之,村民们就都变成了他的傀儡,无论在行动上,还是在思想上,都与最初的样子截然不同。   至于那些反抗者、异议者,则都变成了他拿来杀鸡儆猴的工具,更进一步地促进了洗脑的进程。   然后,就在距今三年前的某一天……他放松了对于面具村的封闭限制。   一队外乡人,在“一系列巧合”之下,不幸地进入了村中。 第191章 面具(九)   距今三年前,一队外乡人造访了面具村。   这些人的下场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一夜之间,他们统统被已经变得丧心病狂的村民们给一个不留地杀害,而下达屠杀命令的,就是那个支配了整个面具村的男人。   经历了长达七年之久的封闭洗脑,村民们早已沦为了他的傀儡,对他的命令生不出丝毫反抗心思,哪怕他让村民们自相残杀,村民们恐怕也只会战战兢兢地拿起武器攻击彼此,而不是勇敢地举起反旗瓦解“暴政”。能够清醒地审视自己的处境的少数人早已被他揪出来杀死了,有着一腔热血的反抗者也被他当众处决了,幸存下来的就只有那些被他完全洗脑的狂热者和胆战心惊伪装自己的懦夫,这就是现在的面具村。   至于那些被杀死的外乡人,则统统变成了用来制造白色面具的材料。   所谓的白色面具,就是指面具人所佩戴的面具,它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大幅度强化佩戴者的运动能力,但是制造它却必须要以新鲜的人类血肉作为材料。整个村落就只有那个男人懂得如何制造白色面具,他往往会将面具赐给对自己足够忠诚的手下们,使其成为稳固自己统治的工具。   到现在,这种惨剧已经上演了无数回,不知道多少外乡人死在这个地方,变成了血淋淋的面具材料。   顺带一提,面具材料也不是随便捡来一个人就能够胜任的……   “必须得是特别的人,才可以成为你们的‘活祭品’吗?”我问。   “也不是必须,只是……符合条件的少数人,作为材料十分优秀;而我们这些一般人,则只能‘以数量取胜’。”村民回答。   “这就是那个男人不直接消耗村民们,而只对外乡人下手的理由吗……”我想了一下,又问,“可他又怎么保证偶尔造访面具村的外乡人全部都是他所需要的‘特别的人’?”   “我不知道。”他唯唯诺诺地说。   看样子过去那些外乡人都不是偶然造访面具村的,而是那个男人故意设计了这一切。   我们一行人很有可能也是这个样子的。   但是这样一来,这个世界的我和牧濑……这两个对面具村别有用心的人又要如何解释?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有人在对自己等人的行程暗中作梗,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那么,那个暗中作梗的人又是谁?   虽然那个男人肯定是一切的元凶,但是在外界应该至少还有一个执行他的意志的手下才对。   我回忆了一遍之前让我们误入森林的一系列巧合。   无论是亚当的车子遭到窃贼偷油和小镇加油站爆炸,还是买到假地图和返程公路施工封闭,这些“巧合”都是可以由外人制造的,但是唯独在最初决定旅游行程这件事情……是只有我们一行人自己才可以左右的。   如果我们选择去其他地方旅游,比如夏威夷群岛之类的观光胜地……那么即使这些巧合发生了,最终也不会将我们的返程路线改变到这个森林的内部,而我们也不会造访面具村。   换而言之,在我们一行人的里面,很有可能存在至少一个奸细。   假设奸细只有一人,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   当车子在森林里面抛锚的时候,提出要前往面具村的人是马丁,虽然他只是根据现有的条件作出了一个合理的判断,但是这种行为却足以给他的真实立场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买来假地图的亚当也有些嫌疑,而身为亚当的女朋友,娜塔莉自然也难以置身事外。   我暂时放下疑虑,继续审问:“十年前,那个男人是通过什么手段封闭面具村的?他一个人再强,应该也阻止不了你们逃跑吧。”   “是他的力量……他施展了不可思议的力量,让逃跑的人们无法离开森林,就算想要逃跑也只会莫名其妙地折返回来。”村民说,“以前有些外乡人想要逃跑,也因为这一股力量而无法离开周围的森林,最终被我们抓到。”   “原来如此,是某种结界一样的力量吗?”   用亚当的车子离开森林的办法果然是行不通的。   “你知道攻克这股力量的办法吗?”我不报期待地问。   “知道。”他居然能够给出答案,“村中有一个小教堂,那里的地下室保存着这股力量的中枢物质,只要破坏它……森林就会变成可以出去的状态。但是小教堂外面总是有两个面具人把守,所以谁都无法进入……”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我立即问。   “是那个男人自己说的。”他不敢对我隐瞒,“他过去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说出了这个秘密,然后第二天,就有十多个村民想要潜入小教堂,却全部被他抓起来,最后当众处决……”   我明白了过来:那个男人是故意放出这个秘密,将其作为钓出反抗者的鱼饵。   但是鱼饵本身却不见得是假的,一来是以他的实力没必要撒谎,二来是如果这是谎言,那么也没有必要老是把两个面具人安排在那边。   当然,那两个面具人搞不好也是他拿来让村民们相信“教堂地下室里面肯定有结界中枢”这个谎言的工具,但是……明明彼此实力差距悬殊,却还要搞这种小把戏,并且一搞就是十年之久,换成是我肯定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的。   “他为什么非要制造这么多白色面具?”我又问,“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他顺从地回答。   “白色面具有让佩戴者变得对他言听计从的副作用吗?”   “这个……我也看不出来。有资格佩戴白色面具的人,本来就是对他足够忠诚的村民,就算不戴面具也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吧……”   “好吧,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男人就是你们现在的村长吗?”我问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是的,现在他是村长。”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名字叫罗森塔尔。”   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虽然在以前,我常常会因为自己能够在剧本世界中屡次三番地遇到“熟人”而感到世界很小,但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世界其实是十分辽阔的。遇到陌生的事件,遇到陌生的人,这其实才是常态,而我以前的一系列偶遇,反而是不正常的现象。   我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多谢你的协助。”   说完,按照约定,我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打晕过去,然后站了起来。   ……   十几分钟之后,我与牧濑等人汇合了。   汇合的地方并不是车子的抛锚地点,而是前往抛锚地点的路上。   因为时间不足,所以牧濑等人没有那么快到达那一处,而我的前进速度又比他们更快,反而后发先至地跑到了他们的前面……要不是我提着的油灯的光线被他们看见了,否则或许就会变成我在终点等着他们到达的情形。   早在汇合之前,我就已经通过手机将从村民那边审问出来的情报告诉给了牧濑。而在告诉完了之后,守秘人则发来了新的指令,内容是“杀死村长”。   这个指令更进一步地说明了我们两人与其他同行者的不同。   以一般外乡人的立场出发,在这种处境下最应该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离开森林,退一步说,也该是先想办法解除包围森林的结界,而不是与那个在村民口中比我强出无数倍的村长硬碰硬。由此可见,这个世界的我和牧濑的立场既不是“一般的外乡人”,也不是“负责将外乡人诱拐进村的面具人”,而是“不知名的第三方势力”。   对此……我作出了三个假设:   第一,我们是美国政府的人,肩负调查面具村并将其铲除的任务;   第二,我们代表的是民间势力,为了某些利益而与面具村为敌;   第三,我们与面具村有私人恩怨,比如说以前有亲朋好友陷在了这里……所以现在是来报私仇的。   就目前来看,第一和第二的可能性比较低:因为我们无论是物质条件还是年纪都不符合政府特工的背景,而且,这个世界的我和牧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我是亚当的朋友,牧濑是娜塔莉的朋友,因为亚当和娜塔莉是恋人关系,所以我和牧濑才会接近到一起。如果说我们之间有共同的亲朋好友死在了面具村……那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些。   回到当下:与牧濑等人汇合之后,亚当看见我,顿时激动了起来。   “太好了!宁海,你没有出事!”他先是高兴地说了一句,然后沮丧了起来,“对不起,我刚才没有与你并肩作战……”   “别想太多,反正你就算在当时留下来了也只会拖我后腿。”我安慰了他一句。   “不是这种问题……”他说不下去了。   “你没事就好,我们接下来一起去车子抛锚的地方吧。”牧濑见我没事也松了一口气,“然后我们一起离开森林。”   其实她也知道现在无法离开森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想要先用车子将其他人运送到距离面具村尽可能远的安全地带——这件事情她在手机联络的时候对我提过。   “马丁怎么办?他应该还在那些村民的手里。”亚当着急地问。   “白色面具的材料必须是新鲜的血肉。如果我是那些村民,我要么会现在立刻杀死马丁,然后立刻制造新面具;要么会先将我们捕获了,再和马丁一起杀死。”牧濑冷静地推测着,“如果是前者,我们现在回去也没用。”   “而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就需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让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反攻面具村……吗?”娜塔莉自言自语般地说。   在脱离危险之后,这个一直都胆战心惊的金发女子也展现出了及格的智力水平。   亚当冷静下来,然后说:“那我们赶紧走吧。”   “嗯,抓紧时间。”牧濑点头。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我们终于到达了车子的抛锚地点。   那辆车子仍然安安静静地停在一条小径上面,红色的车子外壳,透明的车窗,科技带来的文明感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安心气场。   亚当立即冲到车子后面,想要给车子加油。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险感。   我立刻护到亚当身前,观察周围。   “怎么了?”牧濑马上敏感地靠近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该是……有很多人在接近我们。”我不确定地说。   话音刚落,在附近,二十多米外,三十多米外……许多火光突然点亮起来,只见数十个村民举着火把,从黑暗中沉默地走了出来。   看来他们刚才是在一边潜行一边包围我们,连火把都没有点亮,而我刚才的举动则让他们以为自己等人都暴露了,所以现在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张旗鼓地将我们围了起来。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部分失灵,那么他们根本就没有包围我们的机会,而是会提前就被我捕捉到气息。   亚当紧张地看着那些村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下来,一刻不停地加着汽油。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周围这些村民里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来到了我们的十米外,目光望向我,问:“你就是之前杀了我那么多手下的小鬼?”   我向他看去,面不改色地反问:“罗森塔尔?”   “要叫‘罗森塔尔先生’。”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故意向他走出几步,与身后的牧濑等人拉开距离,降低之后战斗的时候他们被误伤的几率,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他的身高至少一米八五,有着一头棕红色的中短发,将脑后的发丝束成了一条较短的马尾辫,双眼呈现深邃的黑色。他还穿着一身装模作样的黑色袍子,布料下面隐约勾勒出来强壮肌肉的轮廓。在我心中升腾的危险感觉,九成以上都来自于他,然后才是周围的数十个村民,甚至于那些村民里面还混着至少两个面具人。   这一刻,我明白了:他就是村长,他就是罗森塔尔,他就是我的“强敌”。   “害怕我伤到你的伙伴?”他看出了我的动作含义,“你完全可以放心下来——就算蚂蚁将自己与其他蚂蚁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两三毫米,也对之后要落下来的靴底毫无意义。”   “这可真不像是率领数十只蚂蚁包围过来的蚂蚁大王应该说的话。”我针锋相对地说,“我劝你立刻将自己的手下们疏散开来,以免他们小命不保。”   “不用你担心,战斗会在一瞬之间就结束掉。”他猛地露出狞笑。   我缓慢地抬起了右手,与夜晚的黑暗融为一体的我的影子,开始不自然地沸腾了起来。 第192章 面具(十)   根据直觉反馈给我的威胁层次评估来看,罗森塔尔十分强大,比现在的我强大、比言峰绮礼强大、比维克多强大,完全不负之前从村民口中审问出来的“强大得一塌糊涂”的评价。若是要用语言形容,那他就好比是穿戴强化外装的我,也难怪他会声称战斗只需要一瞬间就会结束,他的确是有说出这种话来的底气的。   但是,他明明有着这种高超的本事,先前却没有堂堂正正地走到我们的面前,而是采取了潜伏接近的战术。   这在部分人看来,可能会显得不够大气,但是我却能够理解这种作法:在超自然力量的战斗中,任何疏忽大意都有几率招致意料之外的惨败,因此哪怕对手看上去再弱小,都要用“狮子搏兔”的心态去对付。   别看他刚才把我们比喻成蚂蚁,他的真实心态很可能与刚才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有着狼或豹一般的隐忍狡诈。   这是一个难对付的对手。   如果我想当然地依赖于强化外装的神威,那搞不好会连取出强化外装都来不及就被杀死。   正当我想要先下手为强的时候,我身后的亚当突然大喊起来:“马丁!”   只见在罗森塔尔的身后七八米外,一道人影十分动摇地抖动了一下。   我将目光转到了那道人影的身上。   刚才我将几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罗森塔尔的身上,却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我们的熟人就混在那些村民的包围圈里面——只见马丁就站在不远处的林间,将半个身体藏在了树干后面,见亚当喊自己,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自己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像是被暴打了一顿,脸颊带着刺眼的淤青,眼角肿了起来,之前干净的衣服,现在也变得布满泥土污渍。   我顿时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村民会在这里包围我们,他们理应既不知道我们会前往车子的抛锚地点、也不知道车子的抛锚地点在什么地方,可他们却仿佛理所当然地集结了大批人手,将我们给堵住了。   这个谜题的答案就是——马丁将他们带了过来。   “马丁,你没事啊,我……”   亚当看上去想要往马丁那边走去,但是牧濑却立刻制止了他不经大脑的举动:“别动,那边很危险,而且……马丁可能……”   她欲言又止,像是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自己的推测。   我直接对马丁问:“是你出卖了我们吗?”   他脸色一变,随即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任何争辩的意思。   我直直地注视着他。   在我的心里,他有着队伍奸细的嫌疑,说不定他就是故意将我们带到面具村的面具人,所以即使他出卖了我们,我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他现在的表现却不像是一个成功陷害了我们的“奸细”,而像是一个在敌人的暴力威胁下无奈背叛我们的“叛徒”。   或许他只是伪装成了叛徒的样子,其实仍然是奸细?但是在这个“己方的最强领袖已经走到了外乡人们的面前”的局面下,这种伪装又显得缺乏必要性。   真正的奸细应该依旧藏在我们里面。   确切地说……很可能是藏在了我和牧濑之外的两人里面。   因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无关者牵扯到这种事态之中,就目前来看,这只符合面具村的利益,而不符合以杀死村长为最终目标的这个世界的我们的利益。   不,不对。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牧濑收到的指令真的是“杀死村长”吗?虽然在电话联络的时候我有询问过她的指令,但是在之后,我却没有亲眼看过她的手机内容。   “等等,宁海,你这是什么意思?”亚当难以置信地问,“你说……马丁出卖了我们?”   “你没有听错。”罗森塔尔发出了嘲笑的声音,“在和你们一起逃跑的时候,他掉队了,然后他被我的手下们抓住,没耗费多少功夫,他就答应协助我们,将正在逃亡的你们抓捕起来。”   马丁低垂下来的脸庞被阴影笼罩,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变化,而他也不对罗森塔尔的嘲笑作出反应。   “马丁,是这样的吗?”亚当动摇地问。   “……是的。”马丁艰难地抬起头来,与亚当对视在一起,面部被羞愧所扭曲,声音无比沙哑,“就像是……这个男人说的一样。”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对你说,只要你愿意配合,他们就不杀死你吗?”亚当十分大声地质问,但是……如果马丁是为了求生而背叛,那么在某种角度上也是难以指责的,亚当或许也明白这件事情,脸上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哀。   “没错……其实我也明白,即使他们许诺不杀我,事后也肯定会毁约,但是,这比起当场就被杀死要好多了。只要还活着,我说不定就能找到活下去的机会……”马丁直视着亚当,表情非常痛苦,仿佛每说一句话就相当于割自己一刀,“我的父母还在等待我的薪酬和奖学金,他们欠了很多赌债,没有我的话,他们肯定会被当地的黑帮丢进河里喂鱼。还有我的弟弟,他才十一岁,他一直都很坚强,虽然他总是被那些白人同学霸凌,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要放弃念书……我不能让他流落街头,我……”   说到后面,他的嗓音中出现了泣音,然后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想必他也明白……无论他说再多理由,被自己出卖的朋友们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家庭情况令人同情,但凡是有良心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祝愿他和他的弟弟能够迈向更好的生活……但是,这不意味着,别人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的私人理由而付出性命。   他将照顾家人视为自己无可替代的义务,这份重担驱使他出卖了我们。说不定只要他没有这种牵挂,他就不会作出相同的抉择,但是即使能够找到办法证实这条假设,也无法挽回现在他所失去的友谊:亚当很可能将他当成了既稳重又值得尊敬的伙伴,对他报以憧憬的心情,然而这种美好的印象在此刻已然粉身碎骨。   “我明白了,我原谅你……你是为了家人而作出这种事情的,所以我只代表我自己……原谅你了。”亚当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双眼,声音变得冰冷了下来,“但是马丁!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马丁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从今天开始?”罗森塔尔面露冷笑,“不,你们会在今天迎来结束,好好地看看自己的朋友们的脸吧,因为这就是你们的人生中最后一次看见彼此了!”   话音刚落,他迈出一步,然后在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他整个人的速度骤然拔升到箭矢一般,本来站着的地方就好像埋了炸弹一般陡然爆炸开来。   他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大约十米,以他的速度,要到我们这边连零点一秒都不需要,真的是比人眨眼的空隙还要短暂。   而就是在这么短暂的瞬间,我毫不迟疑地发动了强化外装的特权,身边的阴影中陡然弹射出来两条犹如蟒蛇般的黑色物质。我抬起右手,黑色物质扑咬到右手上面,随即呈螺旋状拧成一团,而罗森塔尔则已经逼近到了我的跟前。   我们的人生今天就会结束?没有这么简单。   今天将会成为你的忌日。我在心中说了一句,咬住我的右手的两条“黑色蟒蛇”变成了手甲的形状,一头是这个手甲,另一头则连接着犹如泥滩一般的阴影之下。   我猛地挥出了拳头,力气经过的地方出现了白色的圈形云雾,两条黑色物质像是线缆一般拉扯得笔直。   罗森塔尔陡然一腿踢来,空气好像水流一般被劈开,形成了像是白浪般的扩散痕迹。   他的踢击与我的拳击互相碰撞,爆音轰然炸响,冲击波从接触点骤然膨胀开来,向四面八方横扫出去,数米外的车子窗户啪地碎成玻璃渣飞散开来,远处有鸟群被惊得振翅飞起。下一瞬间,他突然飞退出去,而我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更多的黑色物质从身边的阴影中咕噜咕噜地涌现出来,像是不停满溢出酒水的杯口。   他落到十多米外的地上,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脸色变得阴沉,问:“这是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以我们的交手为信号,周围的村民们里面,有两个面具人纷纷动作起来,向牧濑等人接近过去。   我没有回答,身边的黑色物质忽然暴起,将我吞没下去。   我的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   从刚才的交手中,我已经得出了结论:罗森塔尔的身体能力并不是我的强化外装的对手,他的速度虽然不错,但是力气和坚固度却处于显而易见的劣势,刚才的一击应该已经对他的小腿造成了损伤。不过既然他在我的直觉中有着至少能够比拟强化外装的威胁度,那就说明刚才的并不是他的全部实力,要么是他没有全力以赴,要么是他的王牌并不是纯粹的肢体搏斗。   很快,我的视野恢复了正常,强化外装着装完成。   而罗森塔尔则不知何时再次逼近到了我的面前,右手伸到了我的胸膛前面。   我只来得及后退一步,可他也进了一步,右手掌心直接贴住了我的胸膛。   橘红色的火光从他的掌心中迸发开来。   嘭!   这一刹那,好像他的掌心变成了大炮的炮口,我觉得自己的胸膛部位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冲击,紧接着双足离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直到撞击在了十多米外的树干上。   好在我的胸膛表面附着装甲物质,刚才的冲击让装甲出现了裂纹,却没有让我受到伤害。   他的速度极快,我才从树干上落地,他就再次冲刺到了我的跟前,左手的掌心又贴了上来,身上的黑色袍子随风鼓动。   “这样就不行了吗?”他一边讽刺,一边让掌心中出现刚才的橘红色火光,贴住我的胸膛。   胸膛装甲的裂纹还没来得及完全修复,这一击很可能会使我受到真实的伤害。   十多米外,两个面具人已经快要抵达牧濑等人的面前,而后者则被我们刚才的交手形成的声波冲得头晕目眩,连脚步都显得蹒跚。   我一把抓住了罗森塔尔的左手腕:“雕虫小技。”   下一刻,他的左手被我扳到一边,掌心对着旁边的灌木丛。   火光一闪。   我没来得及看清楚有什么物质从他的掌心中喷吐出去,只见灌木丛好像被丢了一颗手榴弹轰然爆炸,植物的破碎残骸纷纷溅射到了我的装甲上面。我没有顾及这些毫无威胁的碎片,顺势就将他整个身体往森林深处毫不客气地抛了出去,然后转身奔向牧濑等人那边。   两个面具人正要对他们作出攻击。   我一到他们的十米外,就用念力凭空凝聚出来一把看不见的十米长枪,随即一拳轰击在枪尾,而枪尖则落到了其中一个面具人的面部上面。   这是我曾经对城主施展过的招数,在巨大的推动力之下,枪尖直接粉碎了那人的白色面具,然后贯穿了他的头颅,整个脑袋都像是被步枪打中的西瓜一般爆散开来。   情况紧急,我已经没有功夫顾及杀人会不会让亚当和娜塔莉对我产生抵抗情绪了。   正当我要对第二个面具人下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股危险感。   我立即转过身,右手下意识地往身后劈了过去。   危险感的本体是一道向我急速逼近的火光——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只能辨认出来是火光,也许这是火焰炮弹一类的物质。我劈过去的右手精确地命中了它,将其击飞出去,落到了旁边的车子的车前盖上。   火光击穿了车前盖,使得后者发生强烈的爆炸。   不远处,牧濑迅速地卧倒在地,而亚当则转身抱住了娜塔莉,用背部对着爆炸的方向。   紧接着,火光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冲击波扫过了自己的装甲表面,却无法使我后退一步,火焰形成的波浪也无法透过装甲对我造成伤害。但是牧濑等人却不一定,他们很可能受伤了。   想要带着他们逃离战场是不现实的,现在的我最应该做的,是将自己与罗森塔尔的战场转移到别处。   至于他们能否对付剩下来的村民们和面具人们,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火光从视野中褪去。   我看见牧濑狼狈地站了起来,亚当的肩部被尖锐的车壳碎片打穿,而娜塔莉则被他完好无损地护住了。   将我们包围的村民们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二十多米外,罗森塔尔一边拍掉身上的泥土,一边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来。 第193章 面具(十一)   焦黑的车子残骸在火焰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一股难闻的糊味随风弥漫开来,耀眼的火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牧濑等人正在艰难地爬起来。我注视着二十多米外接近过来的罗森塔尔,开始重新盘算接下来的战斗方针:是要在这里直接杀死他,完成守秘人的新指令;还是先行撤退,等到有了更加万全的把握再重开战斗?   既然他就是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那么只要杀死他,我们就有很高概率可以直接通关,可问题是……他的战斗力并不在我之下,而我又有着无法以最强状态持久战斗的致命缺陷,真要论起胜算来,除非他也有着某些方面的缺陷,否则肯定是我比较不利。   但是,即使要撤退,我也不能够丢下其他人独自撤退。   至少得先把他引走。   突然,他的足底下迸发出来火光,随即火光变成了剧烈的爆炸——他居然用这种不知名的法术作为让自己高速移动的推进力,而不止是像刚才那样拿来攻击我。只是一次弹指的空隙,他就宛如闪电般跃过了这二十多米的空间距离,并且在半空中灵活地改变自己的姿势,以一记威猛无比的飞踢对准我的胸膛袭击过来。   他可能是想要通过屡次打击同一部位来破坏我的装甲,然而很遗憾,就在刚才,他的最初一击所留下的裂纹已经修复完毕了。   我抬起左臂,招架住了他裹挟着强烈突进势头的重踢,但同时,我又故意不稳住自己的重心,让自己在他的突进推动下双足离地,往后方倒飞出去。   他的足部紧紧地顶住了我的左臂装甲表面,我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全速行驶的列车顶住的野生动物一般,以自己也无法估测的高速后退起来,耳畔只剩下烈风鼓动的声音。转眼间,我就快速后退出了七八十米,完全脱离了牧濑等人的身边和村民们的包围圈,途中还将两个村民撞得粉身碎骨,并且撞断了至少四棵树木。因为周围已经不再有火光的照明,连远处举着火把的村民们都被重重树影所挡住,所以我的视野几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能辨认出来顶住自己后退的罗森塔尔的模糊身体轮廓。   他好像在为我如此轻易就被打退而感到惊讶,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他那与我的左臂接触的足部再次迸发火光。   一瞬间的爆炸照亮了他的脸,随即视野再度黑暗。   我们被爆炸分开了至少十米,然后落地,互相望着彼此。   我看不清他的脸和身体,只能看见他的双眼正放着渗人的白光,仿佛两个白色光点凭空悬浮在半空中:这说明他有着如猫一般的夜视能力,而这白光则是他的瞳孔将夜晚所剩无几的光线聚焦起来的明证。   “你故意被我打退,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战场?”他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朋友,但是就算你把他们留在那边,也只会让他们被我的手下们给逮住。”   就如他所说,牧濑等人现在肯定很危险,可我也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若是让我带着他们逃跑,那最终肯定会被罗森塔尔追上,而他们则会变成我的“弱点”。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引走罗森塔尔,再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求生。虽然这种作法不近人情,但我不是雾切那种脑子灵活的角色,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我相信牧濑一定可以逃出生天,只是对另外两人缺乏信心。   “即使他们能够逃脱,最终也逃不出这片森林。”他接着说,“从踏入面具村开始,这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宿命。”   “少装神弄鬼,你是因为与被自己洗脑的手下们相处得太久,所以脑子也变得不清楚了吗?”我攻击他的心态,“一个笼罩森林的结界,居然也能被你吹嘘成宿命,真是令人怀疑你的心理是否正常。”   说到最后,我已经突进过去,抡动附着装甲的右臂,快速地对准他的脑侧打击下去。   他立即作出反应,回避我的攻击,同时作出了急速的反击。   只过去三秒钟,我们就交换了超过十次的攻击,每次碰撞都能制造出来爆炸般的冲击波,周围的树木都会在这种冲击下凭空绽放裂纹,足底下的土地一遍遍地迸裂凹陷。凹凸不平的地形非但无法绊倒我们,反而还会被我们的动作碾压粉碎,偶尔撞到树上也只会将树撞断,灌木丛和藤蔓之类的障碍物更是不被放在眼里。   黑暗使得我无法看清他的动作,但是在直觉的支援下,我却能够屡次作出正确的应对,除了因为视力派不上用场而觉得不适应,我的战斗力几乎没有任何下滑。   而他则逐渐地跟不上这种快节奏的近身战斗,开始在碰撞中受伤。   只不过,这种细微伤势的累计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决定胜负。他非常精通格斗术,虽然会在硬碰硬的时候受到轻伤,但却不会因此而露出致命的破绽。我有几次想要施展念力干扰他的动作,然而在这种速度层次的战斗中,念力甚至无法抵消对手的运动惯性,连使其悬浮都无比困难。   很快,我们就脱离了本来的地方,又到了另一处林间。   在互相纠缠不放的搏斗中,他冷不丁地再度用出了那招火光法术,我被爆炸推出了十多米外。然后他放下手,说:“你知道森林结界的事情,看来你是抓过我的手下,然后审问过了……不过,这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必须要分出生死的理由。”   他的态度突然软化了。我反问:“难道你还打算放我们离开森林不成?”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他对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美国政府派过来的特工吧,但是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他们服务。”   我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有对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份加以推测,其中,“美国政府的人”这个假设的几率是比较低的。但是随着他的发言,这个假设的几率似乎又高了起来。   这不免令我回想起来自己过去曾经扮演过的“沙德”:在某次与雾切合作的剧本中,我与她一起潜入了某个狼人家族,最终瓦解了家族领袖维克多的阴谋——圣地计划。难道这一次,我又扮演了这个人物,现在正在以他的身份进行秘密的特工活动?   但是,这个设想也有几个不容忽视的破绽:如果是那个沙德,那他就不会在录音日记中表现得那么胆小,也不会将亚当、马丁、娜塔莉这三个一般人牵扯进这种事态,更加不会与他们有着在大学里共同度过的平凡回忆。   “我熟悉他们的作风,他们擅长用荣誉与道德将有才能有抱负的年轻人们集中起来,为他们的利益出力。”罗森塔尔掷地有声地说着,散发出来一股独特的说服力,“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往往会在私底下对正义表现得不屑一顾,但是在真正地做下善事、并且被人称赞之后,又容易被无谓的虚荣所虏获,对成为英雄生出向往……我曾经也有过这段时期,我也想过要成为英雄,我也对正义的事业满怀过一腔热血,哪怕在此之前,我也在网络上对国家宣传的正义冷嘲热讽。”   “直到我发现,那些曾经被我腹诽败絮其中的政治家,原来比我想象的更加腐烂、更加丑陋……”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为自己而活,我的力量不会再为稳固那些烂人的利益而存在,我要争取自己应该得到的权益。”   “但是他们不可能允许我这种人存在,对他们来说,像我这种萌发了真正的自由意识的超自然力量持有者是十分危险的,所以他们就派遣被自己洗脑的士兵们袭击我,要将我这个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他的声音多出了一股不可磨灭的痛恨,“可他们料想不到,我活了下来。现在的我之所以会藏在这个村子里面,就是因为要暗中积蓄力量,向那些曾经谋害我的混账……报仇雪恨。”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为所动地问。   “我会在之后将他们的秘密全盘告诉你,然后你再作出选择,是要帮助我,还是要站在他们那边。”他直直地注视着我,“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不需要立刻作出决定。”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问,“在我看来,你在面具村洗脑村民们的恶行……与你口中的政治家们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区别在于……你是想要成为剥削者,还是成为被剥削者。”他说,“如果你不改变,那么你就依旧是被政治家们剥削的羊。”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想,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与那些政治家一样的烂人了,对吗?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是吃,就是被吃。虽然这种弱肉强食的观念听上去充满了未成年人特有的偏激,但是……我们所居住的,本来就是一个不偏激就不行的世界。”   “我既不想成为被剥削者,也不想剥削别人。”我说,“我十分讨厌自以为只要力量强大就能够肆意剥削别人的人。”   “但这就是事实。”他说,“力量强大,就代表着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比自己弱小的任何人。”   “我知道这是事实,但这不妨碍我讨厌这件事情。”我想起了另一个自己,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充满疲惫的身影,“我认识一个人,他也像是你说的一样肆意剥削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但是当他置身于危险之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助他,甚至还有许多人想要对他落井下石……我绝不想成为这种人。”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我,问:“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了?”   我沉下身子,打算发起突进。   “太遗憾了。”他失望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凝聚出来一枚弹珠大小的橘红光球,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庞。   看见这个东西,我的直觉猛地拉响了警报——这个东西十分危险,是能够直接对我的性命造成重大威胁的恐怖事物。   不避开的话,就会死在这里。   他将右掌心对准了我。   我条件反射似地往左边侧移了一步。   下一瞬间,一道炽热无比的橘红色光线从我的身边经过。   光线的起点是他手里的那枚光球,大约有食指粗细,不知道延伸到了多远的地方,就好像一条千百米长的橘红线条,一下子就贯穿了路上经过的所有树木,却没有引起爆炸之类的现象。但是,事情还没完,他开始往左边移动起了自己的手掌,而没有立刻消失的光线也跟着往左边水平移动起来。   几乎是他开始动作的同时,我就毫不迟疑地跳跃起来,然后看见光线从自己的足底下扫荡过去,正后方响起了树木倒塌下来的动静。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在后方,至少蔓延到数百米远的扇形区域,不可计数的树木都被从一米多高的水平线上齐齐斩断,纷纷倒塌在了地上,而斩断它们的剑刃,就是那条水平移动的光线。   一时间地面都震动起来,好像发生了地震灾害。本来我不应该能够看清这一切,但是借着橘红色光线的亮度,我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光线消失。   以他为起点,扇形区域只打开了三十度左右。后方重新被黑暗所淹没,只能听见树木宛如山崩海啸般倒塌的动静,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那些树木的断口全部呈现出了碳化烧红的痕迹。   这就是他的杀招吗?   我从未见识过这等威力的攻击招数。   我落到了地上,只觉得背脊发凉,随即毫不犹豫地向他冲刺过去:对于这种威力极大的远程攻击,拉开距离并不是好的选择,近身战斗说不定反而会有奇效。   然而,面对我的接近,他的足底下却陡然迸发火光,在爆炸中以比我更快的速度倒退出去,紧接着再次抬起右手,凝聚出来橘红光球。   下一瞬间,第二发致命光线以货真价实的光速破空而至!   哪怕是强化外装……也绝对抵挡不住这个杀招!   在光线发射的前夕,我已经来不及更换姿势进行闪避,但是……却有一个能够防御这个杀招的办法,冷不丁地浮上心头。 第194章 面具(十二)   罗森塔尔的运动速度不如我,但是他通过将火光法术施展到足底下,获得了一个能够轻松甩掉我的短程爆发力。他藉此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发动杀招的空余,而来不及变向的我就只能想办法将其防御下来。   正常情况下,我是绝对防不住这一道威力恐怖的橘红色射线的。   如果说它是反坦克步枪射出来的子弹,那么我的装甲就是木材削成的盾牌,连仔细比较的必要都没有就能够分出胜负。想要正面抵挡下来,就跟一般人用手去挡手枪子弹一样滑稽可笑。   但是在我的身上,却不是完全没有将其抵挡下来的可能性。   在他将射线放出来的前一瞬间,我取出了自己的黑色手机——本来在穿戴装甲的前提下,想要将黑色手机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来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好在构成强化外装的物质能够像是生命一般蠕动,凭借这种不似金属的快速蠕动运送,黑色手机“浮”出了手甲的表面,然后被我紧紧地握在手心,挡在了胸膛前面。   他的射线法术是我所见过的破坏力最强的法术,而黑色手机则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固的物质。   后者所代表的,已经不止是材料本身的坚固,更是代表着守秘人的神通广大。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去依赖这个过去的自己想方设法都要破坏和丢弃的物品。   下一刻,橘红色射线到达我的胸膛前,命中了黑色手机的表面。   我感到自己好像正面接住了一个全速推进的火箭,整个人顷刻间就双足离地,以高速列车般的速度被推动得倒飞出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数米外的罗森塔尔就变成了数十米外,周围模糊不清的夜景拉扯成线飞速变化,背部的装甲接二连三地撞碎了不知道多少棵先前被射线斩成“矮子”的树木。   又是一个眨眼,我已经彻底看不见罗森塔尔的身影了,只觉得自己被射线推出了至少三百米开外,手中紧握的黑色手机烫得厉害,高温传递到我的手甲上面,接着又进一步地传递到了手甲内部的手掌上,犹如将手伸进了岩浆里面。   当我被推出了大约五百米的时候,橘红色的光线终于消失,我依然顺着惯性在后退。   我用念力降低了自己的浮起高度,包覆装甲的双足插入土地之中,一时间土石纷飞,轰音不绝于耳。我在地面上重重地犁出了两道长达十多米的深刻沟壑,随即背部轰地靠住了一棵大树,使其陡然倾斜下去不少,这才终于让自己停止下来。   紧接着,我立即丢掉了发烫的黑色手机,然后用念力屏蔽自己的气息,又冲出两百米,藏到一棵大树的后面,这才解除强化外装,松了一口气。   忽然,我感到口袋一沉,有什么滚烫的物质进了里面。随即我将其取出一看,果然是黑色手机,它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魂不散。我把它随便地丢到脚边,然后看向了自己先前接住射线时紧握住它的右手。   整个手掌已经被烫得熟透,知觉完全消失,甚至还在冒着热气。   接着,我又看向地上的黑色手机。   虽然它的表面温度异常之高,但是完好度却没有丝毫下降,连发红的迹象都没有,看样子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远处的罗森塔尔没有追逐过来,估计是已经被我甩掉了。   先前的射线法术固然威力大得可怕,可是以他的能耐,很可能也做不到毫无节制地施展,要不然他也完全没有必要等到刚才才使用,一开始就使用的话,反而能够节省麻烦和不必要的轻伤。   也许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全盛状态了,但是我并不打算返回去与他战斗。   第一,我的体力也消耗了不少,同样不是全盛状态;第二,我无法持久作战,除非能够速战速决,否则这个致命的劣势就不会消失;第三,虽然我能够克服他的射线法术,但是作为防御的代价,我一定会像刚才那样被他推着远离很长距离,这就违背了速战速决的方针。   强化外装的剩余使用时间只有八分多钟了,一定要节省使用。   必须想出来一个可以绕过劣势的战术。   我一边想,一边发动了从上次剧本中得到的祝福特权,烫熟的右手顿时开始恢复,一个呼吸之间,就从烧红且冒热气的样子,变回了最初白皙的颜色。   接着,我关闭特权,捡起了草地上的黑色手机,它的温度也下降到可以徒手拿捏的地步了。   我将其收了起来,然后用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拨打了牧濑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牧濑那边接通了。   “你没事吗?”我立即问。   “我没事,亚当和娜塔莉也没事。”她那边正在喘息,看来十分疲惫,“宁海你呢?与罗森塔尔的战斗怎么样了?”   我将之前的经过告诉给了她,然后问:“你们是怎么从那些村民的手里逃出来的?”   牧濑的安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她虽然不具备多少正面战斗力,但是身为度过五次剧本的调查员,对于如何从危险中逃出生天一事必然有着超越一般人的眼光,可亚当和娜塔莉能够平安无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再怎么说那也是数十个村民再加上两个面具人的围攻,尽管我已经杀死了其中一个面具人,可牧濑难道还能够在自保之余帮助他们逃离不成?   “这个……本来我们是差点就被抓住了。”牧濑好像也有些困惑,“但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射来了一道橘红色的光线,然后将一部分村民们外加一个面具人给斩成两半了……你之前说罗森塔尔会一招十分强大的射线法术,该不会之前救下我们的射线也是他发出来的吧?”   “……”闻言,我不由得陷入了哑然,脑子里下意识地计算起来之前与罗森塔尔战斗的时候的位置交换过程。   好像……他在对我放出第一记射线法术的时候,正好就是面对着村民们组成的包围网的方向。   只不过因为距离太远,我们在看不见村民们的地方进行交锋,所以那时候的他很可能也没估算到这一切。   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评论这件事情,只好转而问:“你们没有被那射线伤到吗?”   “呃……没有。”牧濑也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只不过在看见那射线水平移动的时候,我让亚当卧倒,然后他就直接把娜塔莉给扑倒了……这个动作让娜塔莉的额头撞到了石块上,受了一点点轻伤。”   “这种蠢事确实是他的作风。”我说,“你们目前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她把自己等人所在的位置说了出来。   这个位置是以车子所在地为初始坐标计算方向和距离得出来的。我本来还担心她无法准确地说出自己等人所在的位置,但是她比我料想得更加聪明。我想,她肯定是在逃跑的紧急关头也没有忘记要为之后汇合的事情做准备,否则她是记不住自己是往什么方向逃跑、又逃跑了具体多长距离的。   她的冷静素质为我节省了不少功夫,反而是我没怎么记住自己离开车子所在地之后的移动路线。   好在我与罗森塔尔一路上的战斗痕迹为我提供了重要参考。   半小时之后,我成功地与他们汇合了。   他们没有点亮油灯,沉默地守候在黑暗之中。我能够发现他们,是因为娜塔莉正在打电话报警,手机发出来的细微光亮让我看见了他们的所在。当我走近之后,娜塔莉已经报完警了。   亚当很明显正沉浸在马丁背叛的伤感中,但是见我过来,他还是打起精神迎了上来。   牧濑抱着双臂,背靠树干,看上去若有所思。   我第一时间就找她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指令到底是不是“杀死村长”。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她没有对我说谎。   “原来你在怀疑我?真让我伤心。”她露出了冷淡的表情,不过我觉得她好像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不高兴。   我在心中对自己的疑心作出了一番反省:以前的我也很少会去确认队友的指令是真是假,可为什么现在才会留意起这件事情?难道是因为上次与言峰的对立,让我对队友的存在产生了某种敌视心理吗?   我对她道了一声歉,而她则将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缓和的微笑:“嗯,我原谅你。”接着,她又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高兴,只是觉得……你一直都在独自行动,没有把我这个伙伴放在心上,怎么说呢……说真的,应该是我不对,毕竟没有尽到伙伴责任的人是我。”   “我也有不对,我可能有些得意忘形了。”我摇了摇头。   就正面的战斗力来说,牧濑确实派不上用场,但是她的手印炸弹和分身术完全能够在正面战场之外的地方有所帮助,可以说是弥补了我的不足。然而在之前的剧本攻略中,我却很少思考应该要怎么与她配合起来,反而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将她从自己的身边支开,将她与其他一般人共同对待。虽然我一直都有意识到她也是调查员,但是在行动上却并非如此。   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一定程度上,是源自于我拥有了强化外装这一从根本上并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以前的我也是以自我为中心,虽然也经常会关注要怎么与队友合作,但是真的行动起来,却总是在思考“我应该怎么做”,而极少思考“我们应该怎么做”。强化外装的存在则进一步地促进了这种思考方式。   “嗯,接下来一起战斗吧。”牧濑认真地说。   “我也是。”亚当也插入了话题,“一起战斗吧。”   “不,你是不行的吧。”牧濑立刻泼了一盆冷水,“你既没有力量又没有脑子,要怎么与宁海配合?”   “那你又打算怎么做?”亚当不服气地说。   “我有脑子啊。”牧濑理所当然地回答。   “呃……”亚当哑口无言。   “不过,之前的你也做得足够好了。”牧濑把语气缓和了下来,“我都看见了,你一直都有在拼命保护娜塔莉,比起某些在关键时刻抛弃伙伴的人要强太多了。”   亚当的脸色好看了很多,说:“这是当然的,娜塔莉是我的女友,保护她是我的责任。”   他的发言,令我想起了总是以义务驱动自己的马丁。   旁边的娜塔莉摸了摸额头上受到的擦伤,神色复杂地问:“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讨厌责任和义务之类的话吗?”   “我只说过自己讨厌某些不讲道理的义务,没说过讨厌责任。”亚当一本正经地说,“义务和责任不一样,义务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而责任……是你自己选择肩负起来的。”   “我觉得你应该重新看一遍词典。”牧濑委婉地刺了一句。   亚当笑了笑,没有像之前那样顶回去,而是看着我,对我说:“所以……我好歹也是你的朋友,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也有站在你的身边的责任。”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居高临下,但是想要与我一起战斗,可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够做到的。   我相信牧濑能够做到,是因为她的确有着拿得出手的资历,同时也是因为她的身份本来就与我相同。无论她是强是弱,只要她仍然是调查员,就与我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然而亚当只是一个一般人,他就好像之前那些被罗森塔尔误杀的村民,一旦闯入我们的战场,就很可能会粉身碎骨。   罗森塔尔将一般人比喻成蚂蚁,这在某些角度上也不算错,事实上那些村民也真的像是蚂蚁群一样被他给不小心“踩死”了。   亚当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伸手到身后,拿出了一件物品。   是一副没有花纹的白色全覆式面具。   “我要使用这个。”他说。   我没想到他的手上会有这个,问:“你是认真的吗?”   同时,我转头看了一眼牧濑。   她对于亚当拿出了这个东西没有流露出来任何惊讶,也没有对亚当的决定表达反对的意见,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第195章 面具(十三)   “嗯,我是认真的。”亚当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白色面具,“那些村民之所以想要抓住我们,就是为了要制作这种面具对吧?我听克里斯说了,她说我们之前见到的面具人的动作能够那么快速,就是拜这面具所赐,这面具能够赋予人以强大的力量。”   娜塔莉不安地问:“但它也是用过去牺牲在这里的外乡人们的血肉制作的吧?”   她的言下之意应该是:这么恶心的玩意,你也要戴到脸上去吗?   “如果我拿它来对付那些村民,那么想必过去在这里牺牲的人们也会欣慰。”亚当好像误会了娜塔莉的意思。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面具的?”我在意地问。   “之前我们被村民们围攻的时候,有一个面具人被从远处射来的光线射杀了。”亚当如实回答,“这是我顺手从他的脸上摘下来的。”   “我建议你不要戴上它,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待援救比较好。”我说,“娜塔莉不是报警了吗?虽然警察们不可能立刻就到,但是只要你能安分地等待,说不定接下来不用与那些村民发生摩擦,就可以顺利地返回外界。”   “但是也有可能不那么顺利,不是吗?”亚当说到这里,抓着白色面具的五指向内扣紧,脸上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不想再像是上次那样……明明你还在拼命战斗,我却只能窝囊地转身逃跑……我真的不想再做那种事情了。”   看来他是听不进劝了。   白色面具确实有着提升佩戴者的运动能力的超自然力量,可戴上它的行为却有着受制于人的风险: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获得任何证据,但是根据我与那些面具人的交手,却能够看出他们的行为模式都与常人截然不同,就好像是对罗森塔尔的命令言听计从的狂信徒一样。   我不确定,导致这种现象的,到底是面具本身,还是罗森塔尔在面具之外施加的某种催眠法术。   亦或是……那些面具人的确没有受到控制,他们只是在面具村这个封闭洗脑环境下受害最重,所以才会有仿佛连精神都受制于人一样的表现。   如果面具只有强化的力量,没有其他害处,那么让亚当佩戴也是好事,既能增加一员战力,又能减少一个累赘;   但是如果面具能够控制人心,那么……   我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坏影响:万一亚当被控制了,那么我就只需要将其面具破坏,这不是什么难事。   “我事先警告你一遍:这个面具可能含有控制人心的力量,你佩戴它是有风险的。”我对亚当说,“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要戴上它吗?”   亚当微微一愣,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白色面具,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眼神坚定起来,说:“如果我被控制了,那就请你制服我。”   “好。”我答应了。   亚当后退数米,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到安全地步,然后将白色面具戴到了面部。   我们点亮了油灯,将其放到地面上,然后看着他的动作,静静地等待变化。   他缓慢地放下了手,白色面具与他的面部附着在一起,而他本人则古怪地沉默了下来,一点点反应都没有。在昏沉的油灯光线下,谁都无法透过连表情花纹都没有的面具揣摩他的心理活动,令人一时间感觉到,站在那边的好像不是亚当,而是被过去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外乡人们所附身的不知名角色。   在人与人的交际活动中,除了交换语言之外,互相观察面部表情的成分也占据了很大比例。将自己的面部表情用面具掩饰起来的人,一旦连语言交流都停止下来,就会给其他人带来极为显著的非人感。此刻的亚当给我们带来的,就是这种感觉。   正当娜塔莉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股判若两人的恶意从他的身上爆发了出来。   只见他立刻拔起双腿,往距离自己最近的牧濑那边突进过去,右手呈爪状抠向牧濑的肩膀。而牧濑则镇定地后退一步,抬起左手,好像想要做些什么。   我上前一步,介入了两人的中间。   紧接着,挥出拳头。   拳头上有一层坚硬的念力物质,就如同指虎一般,迎击面十分尖锐,能够将拳头打出去的力道集中于一点,从而大幅度提高杀伤力。以我经过念力驱动的高速打击,就连铁质的盔甲都很可能会被我以点击面地打穿。这是我刚刚产生的技巧灵感,眼下正是它的第一次试验。   亚当企图抬起双臂拦截下来这一拳,但是我预读了他的动作变化,稍微地改变拳击轨道,让拳头从他的双臂间巧妙地穿过去,到达了他的面部。   一切变化只在弹指之间就完成,拳头与面具激烈碰撞。   砰!   白色面具陡然纵向裂开,分成两半,露出了他的脸,金色的刘海随着面具破碎而摆动起来。   我及时地收起了拳头,没有对他的面部造成伤害。但他还是因为刚才的拳击而倒飞出去了四五米,然后倒在草地上面,昏迷了过去。   “亚当!”娜塔莉连忙向他跑去,然后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我看了牧濑一眼,从刚才开始她就一声不吭,对于亚当要佩戴白色面具也不做阻拦,好像不太符合她之前表现出来的个性。   难道她是故意坐视这件事的吗?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亚当刚才的表现,是不是能够排除他是奸细的嫌疑?   如果我是罗森塔尔,我为了逃避美国政府的追杀而隐藏在面具村里,但是为了获得面具材料又要派手下到外界去诱拐外乡人,那么我会不会为了防止在外界行动的手下背叛自己并将事情捅给好事的美国媒体,而给手下佩戴能够控制其心灵的面具?   通过面具村这一封闭环境,罗森塔尔能够洗脑出来许多手下,但是这种洗脑培训出来的人一旦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就难免不会生出异样的心思。   如果罗森塔尔没有白色面具的技术,那么他很可能就只能在洗脑一事上更加抓紧,或者索性冒险一下……但是,既然都有了能够控制人心的白色面具,那么他似乎就没有不给在外界行动的手下佩戴的理由了。   从亚当刚才的动作来看,他并没有想要杀死牧濑,只是想要将其作为人质;而在小镇上引爆加油站的面具人,其动机也是想要完成一系列人工巧合而将我们一行人引入面具村。可以看出来,面具人不仅仅是主人说一句他就动一下的傀儡,而是有着媲美正常人的智慧的。   这种角色完全能够担任奸细的位置。   亚当会被面具的力量所控制,反过来也能够说明,一开始的他不是面具人。   而他刚才的恶意表现也不可能是故意想要让我们产生上述想法的演技,我的直觉唯独对恶意与危险最为敏感。   但是,如果这个奸细既不是我和牧濑、也不是马丁和亚当,那么又会是谁呢?   能够怀疑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娜塔莉,不用担心,亚当只是昏过去了。”牧濑走到了娜塔莉的身边,“倒是你……你的额头受伤了吧,用这个绷带缠一下吧。”   说完,她递出了一条干净的绷带。   我从这条绷带上面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危险感。结合她之前透露给我的能力情报,她应该是在绷带上面施加了手印炸弹的特权,只要有人敢把它带到脑袋上面去,就等同于将脖子递到了她伸过去的刀锋下面。   刚才她之所以会在亚当的突进面前显得那么镇定,很可能也是因为她也对那白色面具动了手脚。要是我没有及时介入,那她八成就会将亚当连面具带脑子一起炸得四分五裂吧。   不,以她的性情,倒不至于做得那么过分……也许她能够控制爆炸的威力,只炸掉面具而不杀伤亚当。   “哦,谢谢……”娜塔莉一无所知地接过了那条危险的绷带,然后将其缠到了额头上。   牧濑看着她缠好绷带,然后将我拉到了一边,开始商量如何杀死罗森塔尔一事。   我没有与她谈论之前的事情,而是默契地交流起了这个话题。   “你知道罗森塔尔目前在什么地方吗?”她率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回答:“面具村的教堂地下室。”   没错,他现在肯定不在搜寻我们,而是回到了村中。   我的手里有关于如何解除森林结界的情报,而他则也知道这件事情,那么为了防止我破坏结界中枢,他就肯定不会加入搜寻我们的行列,这种事情他大可以交给自己的手下去办。   反过来说,如果他真的还在村外游荡,那就只能延伸出来两条可能的假设:他蠢,或者我得到的是假情报。   “按照你的说法,罗森塔尔的防御力并不强大,但是他却有着强大的短程爆发力,以及更加强大的远程攻击法术,让你无法轻易接近他。”牧濑分析起来,“而一旦将战斗的节奏延长,你就会陷入不利……是这样吗?”   “是的,我的强化外装无法长时间使用。”我点头。   “所以……既然正面战斗会陷入僵局,那我们就只能使用阴险的办法了。”她说。   “比如说?”我问。   “让我在一处封闭空间中布置大量手印炸弹,然后把他引进去,一口气爆炸。”她立即给出了答案,“他的防御力不高是相对于你而言的,我的特权估计最多只能将其重伤……之后就要交给你了。”   “你有实现这个战术的计划吗?”   “有。”她胸有成竹地说,“我需要你先将他从教堂地下室里引出去,然后在此期间,我会潜入地下室,在短时间内布置大量手印炸弹……一切完成之后,我就会给你打电话,你不用接,如果你感觉到手机振动,那就代表我的布置已经完成了。然后,只要你再想办法从战斗中撤退,潜伏起来……那他就会再次回到地下室,因为他不会让你有机会绕过自己破坏结界中枢。”   “这个计划有些问题。”我指出了自己的疑惑,“第一,你的手印炸弹只能在自己的十二米之内才能发动,那么剧烈的爆炸会将你也卷进去;第二,他不见得会守在地下室的内部,也许只会守在地下室的必经之路上,你的辛苦布置也许会付之东流;第三,教堂的外面守着两个面具人,你打算怎么克服这一关?”   接着,我想了一下,又补充一句,“第四……你的特权经得起那种数量的耗费吗?”   “没有问题,我的特权并不是计数型,而是计时型,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布置就可以了。”她说,“而且……这个‘只能在十二米内发动’的限制也不是基于平面的,而是基于立体的,简单地说就是……我既可以在一座建筑物的四楼引爆位于一楼的手印,也可以在地表引爆位于地下空间的手印……并不是非要待在一个平面高度才能发动。”   “原来如此。”我说,“那么,另外两个问题你又要怎么解决?”   “那两个守门的面具人,方便的话,我想拜托你事先帮我处理掉。”她说,“然后……在布置期间,我会想办法破坏一下结界中枢,这样他应该就会进入地下室里面查探一下了吧。”   “如果我没有处理掉面具人,而你又无法解决他们;或者结界中枢无法破坏,他之后不进入地下室;亦或者他识破了我们的伎俩,没有让我们得逞呢?”   “那么这个计划就只能失败了,到时候再想其他计划吧。”她不假思索地说,“有时候越是想要填补计划的漏洞,越是会把计划弄得复杂,提高可实现的难度……与其这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轻装上阵。”   见她这么说,我没有了其他疑问,直接应了下来:“那就直接使用这个计划吧。”   ……   十分钟之后,我来到了面具村东边外围。   按照约定,她会在南边外围就位之后给我打电话,然后宣布计划开始。但是我等了一阵子,她还是没有给我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我的黑色手机才响了起来。   我接通了电话。   “开始行动吧。”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我问。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已。”她说。   也许是娜塔莉趁我不在时暴起,然后被她给收拾掉了。   想到这里,我说:“那我开始行动了。”   说完,我挂掉电话,走入村中。   村落里面的人数明显变少了,看来多数村民都出动到森林里面参与了搜寻我们的行动,但是留下来的村民们好像也收到了什么情报,在看见我的时候非但没有攻击上来,反而还拉开了距离,只敢躲在屋子里面或后面窥视过来。我一路上通畅无阻,直接来到了位于村落中央的教堂的外面。   教堂是一座石质建筑,有着强烈的哥特风,但是面积不大,就是那种在以欧美乡村为舞台的恐怖故事中常见的小教堂。   正门外面有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面具人把守着。   当我走近的时候,他们毫不迟疑地攻了上来。   面具人的短程爆发力堪比高速行驶的车子,转眼间他们就从教堂门口弹射到了我的十米之内。夜晚下,他们的身影难以用肉眼捕捉,犹如两道离弦的黑色箭矢,只能看见两条以教堂门口为起点骤然拉长的黑线。   与此同时,我身边的影子表面,一团巨大的黑色物质以此为出口垂直跳出,一下子就跃升到了超过十米的高空中。   两道触手般的物质从中伸长出来,破空而至,就好像打桩机一样,在高速弹出之后又快速收回。   砰砰!   向我逼近过来的两个面具人的颅骨顿时四分五裂,被搅碎的脑部组织与破碎的白色面具混合在一起泼洒到了地面上。   紧接着,半空中的黑色物质宛如巨石般凶猛地坠落下来。   在落到距离我的头顶只有半米的时候,它轰然破碎开来,液态的黑色物质犹如倾盆之水一般将我一口吞没下去,视野变成了连一丝丝光亮都没有的纯粹黑暗。   只过去一个呼吸的时间,视觉就恢复了原状。   我一言不发地睁开了双眼。数米外,两个失去头颅的面具人终于跌倒在地。   强化外装改二,着装完毕。   我穿着遍布荧蓝色直线回路的黑色装甲,抬起被黑甲包裹的沉重右腿,向教堂入口迈步过去。 第196章 面具(十四)   强化外装改二是只有在强敌存在的场合才能发动的特权。既然我此刻能够顺利地发动这个特权,那就说明罗森塔尔一定就在前面的小教堂里面,而这也能进一步地成为“森林结界的中枢就在教堂地下室里”这一情报的真实性的佐证。若非如此,那他也不会在与我战斗结束的不久后匆匆地回到此处,他一定是在防备我趁机偷袭这里。   我步伐沉重地走向教堂,强化外装的重量使我每一步都会发出好像放下重物般的落地动静,每一步都能够在并不坚实的土地上踩出浅浅的足印。   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细微的摩擦声。   回头看去,刚才被我杀死的两个面具人居然开始动了起来——这不是指他们死而复生了,而是他们的躯干内部好像有怪物潜伏,体表疯狂地扭曲凸起,犹如内部的怪物正在向外使劲顶撞。这种画面不免令人联想到某些恐怖电影中被外星生物寄生的受害者们,就连我也本能地生出了一股寒意,沿着尾椎直直地爬上后颈。   紧接着,两道爆音陆续响起,他们的胸腔纷纷炸裂,从中弹出了两条胳膊粗的沾满血腥的触手,犹如蟾蜍吐出的舌头一般极其快速地缠住了我的双腿装甲。   触手表面布满漩涡般的口器利齿,嘎吱嘎吱地咬住装甲,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上面。   之前在森林里被我杀死的面具人可没有这种变化,难道罗森塔尔预测到我会来到这里,所以针对我设置了这种埋伏?   我第一时间尝试运动起来,但是触手的另一端很可能也固定住了自己,让我像是在潜水时被海草绊住一般难以离开原地。不过饶是如此,触手也仅仅阻止了我半秒钟,就被强化外装的蛮力从中间扯断,脏臭粘稠的血液从血肉模糊的横截面中喷射了出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是在这半秒钟的停顿中,又有另一重危险爆发出来:两道橘红色的射线猛地从教堂内部击穿门扉出来,其中一道瞄准我的头颅,另一道瞄准我的心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至!   触手只是为了拖延我的回避动作,杀招是这两道来势凶猛的射线!   我的反射神经不可能让自己在看见射线之后及时格挡,但是直觉却促使我提前一步作出了条件反射般的格挡动作:我用左手取出黑色手机挡在头前,右臂护住了心脏的部位。直到射线命中自己,我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作出了上述的动作。   下一刻,我的身体被射线推动,双足离地,犹如火箭一般快速地倒飞了出去。   在射线的加温下,黑色手机的温度一下子就暴增到了超过烙铁的层次,高温传递进了手甲内部,使得左手像是放进了岩浆里面。但更加糟糕的是右臂,遭到射线直击的右臂装甲在零点二秒之后就被击穿,胸膛装甲则在零点五秒之后也被彻底击穿,构成装甲的黑色物质转眼间就沸腾了起来,最外层出现了气化的现象,肌肉被烧焦的味道传到了鼻子里面。   虽然看不见装甲内部的样子,但是我的右臂和胸膛肯定已经被烧成了焦炭,部分身体组织甚至已经气化,心脏更加不用说,肯定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是我第二次失去心脏,第一次是与酒吞童子的战斗,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浮现了出来:明明正面接住了灼热无比的射线攻击,可我却觉得身体正在可怕地冷却,黑暗从视野周围挤压过来,意识像是随时都会跌进水面之下。   耳畔的狂风仿佛也在远去,有逻辑的思维正在逐步瓦解。   我艰难地发动了祝福特权,然后意识陷入了连记忆都难以维系的朦胧。除了仿佛正在沉没的感觉之外,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当意识重新激活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村外一百多米的森林空地中,身边掉落着大把大把树木花草的残骸。前方的树林像是遭到火车猛进一般出现了一条真空通道,通道两边的树木还在燃烧着。我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我被罗森塔尔的射线法术驱逐到了村外,而眼前树木的燃烧,则是因超高温射线的余波所致。   看来我只昏迷了十分短暂的时间,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和胸膛,只见右臂装甲已经修复,胸膛装甲还有一个拳头的窟窿,但也在缓慢地修复中,而通过这个窟窿,则可以看见里面白皙的胸膛肌肤。刚才我所受到的重伤,好像都在祝福特权的作用下完全治愈了。   真是夸张的特权,连这种伤害都能修复,我过去就是与拥有这种力量的城主战斗的吗?   还是说,正是因为变成了特权,所以这项能力变得比原型更加厉害了?   前方传来了针刺般的危险味道。我抬起头,看向前方的真空通道,罗森塔尔正从二十多米外接近过来,他在熊熊燃烧的树林中间行走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杀意。然后,他脸色难看地问:“连心脏被击穿了都能恢复如初,你真的是人类吗?简直就像是神话生物一样。”   “神话生物,那是什么?”我反问。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接着说:“不过即便你有着这等程度的再生力,若是连脑部都被烧成灰烬,那想必也不能够再继续恢复了。下一次我不会再给你用那古怪的金属物质作盾牌的机会,你就给我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吧。”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是你的力量应该也消耗大半了吧。”我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指出了他的外强中干,“之前的两发和现在的两发加起来,你已经使用四发这种射线法术了,我不相信你还能再用四发。而且这一次你居然连周围的树木都烧起来了,这可是之前的你没有犯过的错误,看来你连对于这射线的控制力度也下降了,所以才会不得已让热量疏散出去,不是吗?”   “不需要再用四次,你的性命就会丢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抬起了右手,橘红色的光从掌心浮现出来。   我毫不迟疑地逼近过去,凭借强化外装的突进力一口气就将中间的二十米多距离化为乌有,而他则面不改色地将火光法术发动到了足底下,以胜过我的短程爆发力后退出去数米,随即右手对准了我。   正当他的射线即将发射的前一刻,我用念力在面前凭空凝聚出来十米长的无形长枪,枪尖对准他的脑门。随即,我狠狠锤击枪尾,长枪骤然突进。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左臂格挡,然而长枪突进的力道却不是他能够匆忙接住的。这一碰撞,就让他整个人的身子都为之失衡,同时右掌心的橘红色射线也轰射出来,却没能在这种失衡下命中我,而是从我的左边经过。   强烈的热浪席卷了我的左半身,但这根本不足以穿透装甲对我造成伤害。   我欺身上前,试图再次攻击他,然而他反应很快,足底下火光法术连连发动,使得自己一下子就与我拉开了将近二十米的距离。   “就凭这种水准,也敢说能让我在这里丢掉性命?太让我失望了。”我趁机攻击他的心理状态。   话虽如此,我的续航能力处于压倒性劣势的事实依旧不容忽视。战斗再这样延长下去,只会让我越来越不利。   不知道牧濑那边行动到什么进度了。   不远处,罗森塔尔面无表情地说:“想要用语言攻击我,让我发挥失常吗?这种小伎俩就少在我面前摆显了。”   随即,战斗再开。   只过了两分多钟,周围一带就变成了犹如导弹疯狂洗礼一般的场面。   罗森塔尔好像真的消耗了许多,不再使用射线法术,而是使用强化了威力的火光法术与我战斗。而我则始终无法拉近与他的距离,只能一边回避火光法术的射击,一边想方设法逼近他。超高速的战斗节奏使得彼此的交锋能够以零点一秒为单位持续进行。   “你真的不打算与我合作吗?”他又在劝降。   “与你合作,我又能有什么好处?”我问,“别再演讲你那套政府阴谋论了,那种言论在网络上随便一搜都能搜索出来一大把,毫无说服力可言。”   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他能够拿出来什么好处。   我的任务就是将他引出村外,然后为牧濑在教堂地下室设置陷阱的行动争取时间,如果用说话就能拖延时间,那我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牧濑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吗?   强化外装不止是特权本身有时限,我本人也无法长时间它对我造成的负荷。罗森塔尔一开始击穿了我的心脏,尽管没能让我毙命,可也让我消耗了不少体力:祝福特权能够修复的只有伤势,但是因为流血而失去的体力却不会一起恢复。   现在的我最多只能再支撑一分钟,就连装作平静地说话也显得难以为继。   “你以为我一直潜伏在面具村里,就只是为了苟且偷生吗?”罗森塔尔说,“在你们之前栽在这里的外乡人比你想象的更多,虽然他们往往还没来得及发现真相就被我们杀死,但是在发现真相之后侥幸地逃到森林里的家伙也不是没有……你认为这种人在发现自己无法逃离森林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报警。”我不假思索地说。   随即,我又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问:“你控制了外界的警署?”   既然在我们之前就有外乡人向外界报警过,那么面具村就没有道理还能隐藏下去。   但事实上,面具村就是隐藏下来了。   除非警署故意对其视而不见,否则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   然而,警署是国家机关,很难想象他们会包庇身为超级危险分子的罗森塔尔,除非后者使用了某种能够控制人心的办法——比如,白色面具。   “我只是控制了在州政府里工作的十几个重点人物,然后在此基础上,我在警署里面安插了几个自己的人。”罗森塔尔缓慢地说,“这种办法其实并不保险,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栽在这里的外乡人向我们鞭长莫及的地方用电话求救,那事情就大条了……所以最近我打算采购一套屏蔽信号的军用设备。”   “你的最终目的,就是向当初驱逐自己的政治家们复仇?”我问。   “那只是我的阶段性目的,一心执着于复仇的废物干不好建设性的工作,我的最终目的是成为外界的地下皇帝。”他说到这里,稍微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你看来,我的理想应该是十分幼稚的吧,成为世界最强国家的地下皇帝——这种想法就像是坐在课堂里神游物外的差生才会生出来的妄想。”   “但是……只有实现不了的,才叫妄想;能够实现的,则叫理想。”   “现在的我之所以会窝囊地龟缩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乡村里,只是在为了日后的翱翔而忍耐罢了。一旦时机成熟,我就会离开这种鬼地方,堂堂正正地在外界的天空下行走。”   “当然,我不会以为自己现在就有支配一切的力量,也不觉得只凭白色面具就能支配一切,但是我并没有陷入停滞。继续成长不是你们年轻一代的独有权利,我也能够成长下去。随着接触面的扩大,我能够汲取到更多的知识提升自己,而当我的领导能力上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抛弃这种无聊的洗脑技术和没有前途的白色面具,只凭自己的作风和智慧就能让手下们心服口服。然后……”   “早晚有一天,我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斩钉截铁地说。   抛弃掉洗脑和白色面具,只凭自己的作风和智慧就让人服气?   这一番言论让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连带着因为对他的俗气理想而产生的轻视之心也去掉了大半。   “你应该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吧?”他忽然说,“穿着这身不符合自己器量的铠甲,应该让你十分难受才对。再过一分钟,不,再过半分钟……你就要力竭了吧?”   “我的超速再生可不止能够恢复伤势,也能够恢复精力,你的计算要落空了。”我面不改色地说。   不过,他的计算其实还是高估了我,我已经只有十几秒钟了。   牧濑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是时候该撤退了。   “虚张声势。”罗森塔尔冷笑起来,向我逼近了一步。   我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转身撤离此地。   但就在这时,口袋里的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而几乎就是同时,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回头往村落所在的方向看去。   接着,他转过头来,对我问:“你做了什么!?”   ……   临行之前。   “牧濑,这边就拜托你了。”宁海态度冷淡地说。   我说:“嗯,交给我吧。”   他点了点头,又莫名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方向,随即离开了这里,动身前往面具村的外围,准备引走罗森塔尔。   我转身回到了亚当和娜塔莉那边,打算向他们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亚当已经苏醒了过来,此刻正坐在地上,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娜塔莉则坐在旁边的大石块上,摸了摸被绷带缠住的额头,然后用捉摸不定的神色看着亚当。 第197章 面具(十五)   与宁海道别之后,我回到了亚当和娜塔莉这边。   亚当看了一眼我的身后,问:“宁海没有回来吗?”   “他有事要做。”我一边回答,一边思考要怎么解释自己与宁海的计划。   “是吗……”亚当失魂落魄地自语着,也不知道正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沮丧地冒出了一句话,“我到底还是没能派上用场啊……”   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真是令人看不顺眼。   虽然我之前总是在讽刺他,但是看他现在这样,我还是不免说出了安慰的话:“别灰心,你没有做错什么。”   “这不是对或错的问题,而是……身为朋友,在这种紧要关头,我却没能出力,是没能尽到责任的问题……”亚当对于责任似乎有着自己的理解,并且对其十分坚持,而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足球动画中连一球都守不住的蹩脚守门员一样,脸上写满了发泄不出去的失败感。   “你和宁海是怎么认识的?”我好奇地问。   “你还是第一次问这种问题。”他说,“我和他是在刚入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的他因为是黄种人,所以就有几个脑子有问题的白人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找他茬。我恰巧撞见了这一幕,就帮他把那些家伙给赶跑了。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经常一起玩,无话不谈……”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自嘲的表情,又说,“现在看来,那时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帮忙。我只是自以为能够帮上忙而已,就像是现在这样……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肯定觉得我这个人十分滑稽吧。”   “我觉得没有这样的事。”我真心实意地说着,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可能并不是超能力者。   不过,说完之后,我又想到了自己:在宁海看来,我会不会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虽然我有信心凭借自己的脑子给予他支援,但是就目前来看,我没能在剧本攻略中立下功劳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他会因此而瞧不起我,那我也难以辩驳。这可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接下来就是“扳回一城”的机会了,我得快点动起来才行。   “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对亚当说。   “离开?去哪里?”亚当疑惑地问。   而就在这时,另一边传来了冰冷的话语:“你们哪里都去不了。”   话音刚落,娜塔莉就站了起来,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油灯就被放在她脚尖前的草地上,灯光将她的影子拉扯到了后面的树干上,一时间显得不似人形。   “娜塔莉?”亚当仿佛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脸色古怪起来,“你在说什么?”   娜塔莉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一眼,随即从怀里拿出了一件物品。   亚当只是一看,就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因为她拿出来的居然是白色面具。   迄今为止,我们其实只遇到过两个面具人:一开始我们逃出村落的时候被村民们拦截,里面就有这两人,后来他们还参与了车子抛锚地点的包围,最终先后死亡——其中一人被宁海连面具带脑子一起击碎,另一人被罗森塔尔从远处射来的射线法术误杀。   后者的面具到了亚当手里,最后也被宁海击碎。   按理说,我们见到过的所有白色面具都已经被宁海给破坏了,那么……娜塔莉手里的白色面具,又是从何而来的?   答案昭然若揭。   我尽可能冷静地说:“娜塔莉,你果然就是内奸。”   “内奸?什么意思?”亚当错愕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相信她就是内奸的,但是……”我闭了闭眼,随即睁眼,对身边的亚当说,“亚当,你听好了,我们之所以会来到面具村,并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因为一系列人为设计的巧合,而设计了这一切的人,就是娜塔莉。”   “等等,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是我的女朋友,把我们带到了这个鬼地方?”亚当难以置信地问。   “就是这么一回事。”娜塔莉赶在我之前作出了答复。   此刻,她的神态,她的口吻,她散发出来的气场……都与之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个轻浮而虚荣的大学女生,就好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动辄就会在社交场合拿出智能手机打发时间的平凡都市女孩一样,那么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主动撕下了伪装的刺客,就连富有情感色彩的部分也随着伪装一起被撕扯了下去,只留下了冰冷无情的真面目。   仿佛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男友和闺蜜,有的只是待处理的猎物一号和猎物二号。   “是骗人的吧,你怎么可能会……”亚当挣扎地说。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   娜塔莉就将白色面具佩戴到了自己的面部,随即身影如箭矢一般弹射出去,只是一个弹指间,就来到了站在数米外的亚当的身后。   砰。   亚当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甚至没能看见她出手的画面,白色面具的增幅就是如此惊人。   可能在宁海那种级别的强者看来,面具人只是不过如此的角色,但是对一般人来说,面具人在近距离下带来的威胁,早已超出了格斗技术和热武器能够应付的层面。   在随手打晕亚当之后,娜塔莉望向了我。白色面具完全遮住了她的面部,而她的声音则从面具下漏了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内奸的?不,说到底,你是怎么知道队伍里面有奸细的?”   她居然没有选择先将我打倒,而是对我表达了好奇。   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亚当。先是马丁,又是娜塔莉,他在今晚受到了两个自己所重视的人的背叛,再加上宁海给他带来的自尊心打击……我难以想象,若是他醒来了,会以什么心境面对这一切。   不过前提是,他需要有机会醒来,而不是在醒来之前就被人杀死。   接着,我看向娜塔莉,回答:“很简单,面具村为了收集面具材料,必须要让外乡人们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而达成这个条件的办法一共有两种:第一,暴力绑架;第二,设计引诱……我们的情况无疑就是第二种。”   “如果我们最初将旅游地点选到了日本之类的地方,而不是距离面具村并不遥远的小镇,那么想要通过一系列人为的巧合将我们引诱到面具村,就会成为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我说了下去,“所以,设计这一切的凶手,必须得是我们之中的人,要不然就无法干涉旅游地点的选定。至于我为什么会怀疑你,也很简单,只是排除法而已。”   “真让我惊讶,你一点都不害怕吗?不过……你说排除法?”她冷冷地问,“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不会怀疑宁海,因为他一直都在保护你们,但是你为什么不怀疑马丁和亚当?”   “面具村是白人村落,里面没有黑人,所以马丁不是面具村的人。”我给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答案。   “也许马丁是我们在外界雇佣的人。”她不动声色地说。   “无论内奸是村民还是外乡人,为了保证其不背叛,罗森塔尔都必定会对其用白色面具加以控制。”我说,“如果我是他,我可不会浪费一副白色面具,去选择一个出身贫穷、受白人社会歧视、每天都要被打工和用功读书占据掉绝大多数时间的黑人……来做负责引诱外乡人的‘外勤特工’;而相比之下,无论是品行值得信赖的富二代亚当,还是你这种金发碧眼的白人美女……都是比他更加优秀的选择。”   况且,如果马丁真的是奸细,那么在已经背叛了我们、并且还赶上了罗森塔尔亲自拦截我们的“必胜局面”的前提下,他也根本没有必要继续惺惺作态地扮演下去。   “那么,你不怀疑亚当的理由又是什么?”她问。   “亚当之前被白色面具给控制住了,反过来就是说,之前的他不是面具人。”我回答。   “你没有考虑过那可能是他的演技吗?”她盯着我看。   我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我自然有想过,而我之所以能够确定那不是亚当的演技,则是因为……我是一个灵能力者。   两个剧本之前,我在某个剧本世界中侥幸地获得了灵能力,并且得到了一些有关于灵性道具的知识。虽然现在不知道是因为守秘人的限制还是因为其他缘故,让我变得无法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了,但是这份眼光还是在的。   我能够看出来,白色面具的洗脑是无法重叠的类型,一旦发生重叠,就会出现难解难分的混乱,所以原则上,一个面具人就只能绑定一个白色面具。   如果亚当是面具人,那么他就无法使用新的白色面具;反过来说,既然他能够使用,那就说明他之前肯定不是面具人。   宁海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应该也没有想到,我已经猜到了娜塔莉就是内奸。   出于某个原因,我没有将这个真相告诉他。   顺带一提,如果我没有看错,白色面具之所以能够强化佩戴者,大约是因为它能够强行加速佩戴者的灵力流速;而作为面具材料的“活祭品”,不出意外的话……其实就是灵能力者,以及有着灵能力潜质的人。   “之前你问了我那么多,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我问,“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对我们动手?”   “你没有提问的权利。”她用威胁性的口吻说。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说:“从最初离开面具村到现在,宁海有两次为了给我们争取逃跑机会而离开我们,你完全可以趁机偷袭我们,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看在你快要死了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她说,“为了保证我能够灵活应变,村长对我的控制比较放松,所以相当于其他佩戴面具的‘使者’,我有一些……私心。因为使用白色面具会导致寿命减少,所以如果不是必须,我就不会暴露自己来动手。”   “所以……你选择现在动手的理由,就是发现了罗森塔尔无法轻易收拾我们,使得你的‘一些私心’不足以再支持你继续沉默下去了?”说到这里,我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吧?”   “什么?”她的声音有了少许的波澜。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设计一系列巧合来引诱我们进村,而不是用暴力将我们绑架到面具村?身为面具人,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我不是说了吗?”她好像有些不耐烦,“白色面具会减少我的……”   “减少你的寿命?别再撒谎了。”我收起了笑容,“那你为什么要在引爆小镇的加油站的时候用到面具?你别告诉我,小镇居民在事发现场目击到的面具人不是你。”   “……”她沉默了下来。   “罗森塔尔对你放松控制,不止是让你产生了私心,也让你产生了恻隐之心。”我缓慢而尖锐地指出了她此时此刻的状态,“你对亚当动了真情,所以……你不希望他知道自己其实是罗森塔尔的走狗,同时也是双手沾满血腥的面具人;但是,另一方面……你又无法真正地违背罗森塔尔的命令。所以最终,你选择了将亚当他们推进火坑,自己却不直接动手。就算是刚才,你也没有直接杀死亚当,而只是将其打晕过去。因为只要这么做,你就不需要直接面对内心的罪恶感了……对吗?”   “闭嘴!”她突然暴怒起来,“我看在你是将死之人的面子上与你说话,可你却得寸进尺,还越说越起劲了?”   “我很高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你并没有邪恶到无药可救。”我说,“这样一来……我也就能作出决定了。”   “决定?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她冷笑起来,“我告诉你,无论你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因为你实在是太愚蠢了!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内奸,那你就应该告诉宁海,让他杀死我!你错过了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现在就算你在这里对我得意洋洋地发表你那荒唐的推理,又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不用过太久,你就会感谢我没有那么做。还有……”我一边说一边看向她的额头,却被白色面具挡住了视线,“从你将我递给你的绷带缠到额头上的那一刻起……”   她骤然迈出脚步,犹如炮弹般突进过来:“都说了,给我闭嘴!”   “……你就已经输了。”   爆炸,响起。   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与娜塔莉决出胜负的地方,来到面具村的南边外围,然后向宁海打去了电话。   对面接通之后,我平静地说:“开始行动吧。”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他好像从我的迟到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已。”我不打算把时间花在解释上。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就说:“那我开始行动了。”   接着,他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   片刻后,村落中央爆发了震耳欲聋的战斗音,一道橘红色的射线从村中射出村外,沿途的一切都燃烧起来,热浪连位于百米外的我这边都能够感受到。   我没有直接看见宁海与罗森塔尔离开村落的画面,因为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过了一会儿,我才在村落外面的方向听见了宛如导弹密集轰炸一般的连绵不绝的爆音传递过来,这才确认两人都离开了村落。   接着,我发动了自己的分身特权,让分身前往村中。   虽然是队友,但是我们之间互相都有保留,特权信息就是其中之一。   还在傍晚的时候,我对宁海说过自己有三个特权,但这其实是谎言,我只有两个特权,之所以说是三个,是因为假设我们变成了互相敌对的关系,这么做能够使我在底牌用尽的前提下仍能留有虚张声势的余地。   而我给出的手印炸弹特权和分身特权的信息,其实也有不实的部分,比如说:尽管我说自己的分身有着与本体一样的智慧,可实际上,这只是因为……当我想要控制分身的时候,就必须将本体意识转移到分身里面,而如果不这样,那我就无法控制分身。   好在分身也能够使用手印炸弹,视情况而定甚至可以自爆,这也算是一张鬼牌。   另外,手印炸弹的射程其实也不是十二米,而是十五米。   这个特权来自于我上次经历的剧本,那是一个与现代地球有着几乎一致的历史的世界,然而以某一年为转折点,那个世界出现了两处被称之为“门”的未知领域,并且全球各地都因为“门”的出现而诞生了无数被称之为“契约者”的超能力者。   他们的共同点是拥有超能力、利己冷酷的思维、使用超能力时瞳孔会放红光,以及必须支付代价才能使用超能力。   不过在这其中,好像也有不需要代价也能发动超能力的特殊个体……   回到正题:在意识转移到分身之后,我趁着夜色,潜行到了村中小教堂的门口。   分身除了防御力低得可怕之外,其他都与我的本体相同,包括外表和衣服,以及运动能力。   很快,我就通过了被射线烧毁的教堂正门,进到里面。   教堂内部的装潢与我过去在电影中看到的欧美乡村教堂相差无几,只花了十几秒钟,我就在讲台后面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入口,然后直接走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到达了地下室。   这个地方看上去十分简陋且狭小,上下四周都是削切平整的土壁,空间大小只相当于一个酒店卫生间,地面的中央放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蓝色水晶体,数以千计的蓝色回路以它为中心延伸出去,整个房间仿佛变成了立体化的电路板。   房间内部没有照明,但是凭借蓝色回路放出的微微光芒,我可以看清这里的一切。   我没有浪费时间观察,立刻开始布置手印炸弹。   两分钟之后,一切布置完成。   我这才重新看向那蓝色的水晶体——方便起见,就将其称之为“蓝色结晶”吧。   只是一看,我就能断定它就是藏在这里的结界中枢。只要将其破坏,就算罗森塔尔之前只会守在地下室外面,之后也肯定会进来查看情况。   我将蓝色结晶从地面上拾了起来。   随着它脱离地面,周围的蓝色回路开始逐渐变淡,放出的光芒也缓慢地黯淡了下去。   我有些不确定:这样就算是破坏了结界中枢吗?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那就要快点通知宁海才行。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向宁海打去了一通电话。只要他那边的手机振动了,他就会知道我这边已经布置完毕。   接着,我将手机收了起来,走到入口的旁边,开始等待罗森塔尔的到来。   只过了七八秒钟,我就看见一道身影陡然通过地下室的入口,冲到了中央位置,随即猛地回头看向了我。   我毫不迟疑地发动了所有的手印炸弹,同时将意识转移回本体。   ……   “你做了什么?”罗森塔尔勃然色变。   牧濑的布置完成了。   我感受到黑色手机的振动,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随即,我也不回答罗森塔尔的问题,毫不迟疑地转身撤离此地。   我本以为他会追逐过来,但是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追逐我,而是快速地往村落方向移动。我立即醒悟过来,这肯定是因为牧濑破坏了结界中枢,然后被罗森塔尔以某种途径感知到了。   罗森塔尔只在短程爆发力上优越于我,若是变成追逐战,他就会陷入压倒性的不利。   所以比起追逐我,他更加倾向于快速回归村落,赶在我逃离森林之前完成对结界中枢的修理。   虽然这是正确的判断,但是结界中枢所在的地下室,此刻却已经变成了针对他的死亡陷阱。   那里将会成为他的坟墓。   强化外装瓦解成粘稠的黑色物质,回到了我的影子里面。我停止了撤退,回头往罗森塔尔回归的方向看去。   只过了十秒钟不到,三百多米外的远处,巨大的火光与烟尘轰然拔地而起,形成了小型的蘑菇云,声浪宛如雷暴一般慢了一拍才传递过来,冲击波凶猛地扫荡而至,周围一带的树林像是在被看不见的巨大手掌用力拍打。   泥土和建筑残骸混合在一起,少数甚至被抛飞到了我站着的地方。   我不由得呆了一会儿。   牧濑说过,她的手印炸弹陷阱最多只能将罗森塔尔重伤,之后还要我去解决,但是,看这个威力……   真的还有我去解决的必要吗? 第198章 面具(完)   我定下心神,将注意力从远处的爆炸风景中收了回来,接着取出黑色手机,往牧濑那边打了一个电话。   她很快就接通了。   “你没事吗?”我问。   “没事,咳咳……”她一开口就咳嗽了起来,“只是我这边烟尘太多,所以有些难受……”   听上去是真的没事,至少没有受到足以挂齿的伤害。   不过,既然她的手印炸弹特权是只有在十二米之内才能发动的技能,那么她应该也被卷进了刚才的爆炸里面才对,可现在她居然从中生还过来了,难道她的第三特权是有着超级防御力的能力?还是说,她的分身特权能够与手印炸弹特权配合使用?亦或是,她的手印炸弹特权其实根本就没有距离限制?   我没有进一步问及她的底细的意思,所以就跳过了这个问题,然后问:“罗森塔尔确实踩进你的陷阱了吗?”   “嗯,我亲眼看见了,不会有错。”她十分确信地回答,然后疑惑地说,“不过……真是奇怪,虽然我在地下室里面布置了很多的手印炸弹,但是按理说最多只能摧毁掉教堂整体的支撑结构,不至于发生这等威力的爆炸啊……看这个爆炸的规模,恐怕整座面具村都在杀伤半径里面了吧……”   “地下室是结界中枢的所在,你的手印炸弹是不是带动了其他易爆物质的爆炸?”我提出了一个假设。   “呃,经你这么一说……”她似乎也想起来了什么,“在地下室里面放着一个蓝色结晶,应该就是结界中枢的本体,说不定我是不小心连它也一起引爆了。”   这个词组刺激到了我的记忆:“蓝色结晶?”   “嗯,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的水晶体,被放在了……”她向我描述起了自己在地下室里面的所见,“……就是这样。”   她的描述令我不禁想起了过去的冰城剧本经历。   在那次剧本中,我与薇奈特一起对抗冬民大长老维克多,阻止了他抢夺蓝色结晶的图谋和反攻王国的野心。若非蓝色结晶是必须按部就班才能够从黑色圆柱型设备中安全取出的高危物质,否则我们那时候就连阻止他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虽然不知道牧濑见到的蓝色结晶与我记忆中的蓝色结晶是不是同一物质,但它们的高危性都是相同的,这一点光是看那以前只能在军事类纪录片里面看到的爆炸风景就能够明白。   我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吧,别被那些返回的村民给发现了。”   此刻的森林里面还滞留着为数不少的正在搜索我们的村民,他们肯定都注意到了村落方向的爆炸,十有八九都在着急返回的路上。   家乡惨遭摧毁的风景必然会使他们怒不可遏。   “好,我会这么做的。”她说,“那么你呢?”   “我要先去一趟爆炸现场,确认罗森塔尔的死活。”我回答。   黑色手机还没有发来通关短信或下一条指令,这说明“杀死村长”的指令尚未完成,罗森塔尔很可能还没有死亡。   挂断电话之后,我开始前往面具村。   只过了半分钟不到,我就到达了目的地。   此刻的面具村已经被爆炸所卷起的烟尘所笼罩,走到里面之后,周围都是如同浓雾一般的土黄色烟雾,再加上现在还是夜晚,即使手里提着从地上捡来的油灯,也只能勉强看见身边三四米内的风景。   我试着遵循自己的记忆,往教堂所在的方向行走,但是一路上的木屋民居都已经被爆炸瞬间产生的冲击波给摧毁掉,屹立不倒的只是少数,记忆中本来就不甚清楚的地形也早已面目全非。有时候我还能够看见因为爆炸而受伤倒地的村民们,有的是被爆炸带来的溅射物击穿身体而受伤的,有的则是被瓦砾埋在下面无法挣脱的。我还碰见了两三个仍然能够活动的村民,但他们都没有攻击我的胆量和闲工夫,纷纷绕道而行。   片刻后,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当我再次看到罗森塔尔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残废——他的左臂和左腿分别从根部和中间被炸断,浑身上下遍布烧伤和溅射伤,面部都变得血肉模糊,右眼球在视神经的牵扯下挂在脸庞右边,血浆正在从或大或小的创口中或快速或缓慢地流淌出来,整个人就像是被割了很多道口子的皮革水袋一样。   如果不是他还穿着那身装模作样的黑袍,我甚至都认不出这个狼狈至极的家伙居然就是那个罗森塔尔——虽然即使是这身黑袍也破烂得像是渔网一样了。   他正在遍布瓦砾的地面上缓慢地匍匐着,仿佛一条伤痕累累的蠕虫,身后的长长血痕延伸到了数米外的烟雾与黑暗之中。当我发现他的时候,我正在他的右前方,然后我走到了他的身前,主动开口:“真亏你能够在那种爆炸中生还,但是,到此为止了。”   他的动作停止了下来,然后抬起血肉模糊的面部,完好的左眼仿佛流露出了绝望——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绝望,因为在失去了面部表情的配合之后,所谓的“眼神变化”其实并不具备表现出复杂心理变化的功能,但是我想,任何一个身负强大力量与宏图大志的人物在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和生还的机会之后,恐怕都极难再提起积极的心态面对现实。   一想到他先前还在对我描绘他心中的梦想,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惨样,我就不免觉得五味陈杂。   他应该有着先前没有对我展现过的保命底牌,若非如此,那他早已在刚才的爆炸中粉身碎骨了。但是,就好像我没有料到他有着这种底牌一样,我也没有料到刚才的爆炸会如此凶猛。这两种意外结合到一起,反而让事情的进展回到了本来计划的轨道上。   “你……”他不甘心地发出了嘶哑的嗓音,“刚才的爆炸是你的布置吗?你……是来杀我的吗?”   “那是我的伙伴的布置。”我先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难道你还指望我饶你一命吗?”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潜伏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在外界布置了那么多的棋子,结果却在这种时候……”   “你就那么想达成自己的野心?”   “当然想!”他冷笑起来,“我一看就明白,你是那种连拥有野心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的家伙,要是没有美国政府的命令,你恐怕就只会碌碌无为地生活下去吧,真是让我想吐!”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想起了言峰绮礼对我提过的问题:你知晓如何通过拒绝欲望来让自己安心,但是满足欲望也是获得安心的一环,你要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   人的梦想同样也是欲望的体现,我的梦想又是什么?   “如果你没有选择这条道路,说不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说,“你过去就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他愣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回想起了过去的什么画面,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是啊,我后悔,我当然后悔过,谁会愿意过这种东躲西藏的鬼日子?但是……正是这些‘错误’铸就了现在的我。我的成就、我的尊严、我的灵魂……就都在这里了,哪怕是你……也不能否认我。”   他说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险,源头来自于他虚压地面的右掌心,而他则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话,“所以……别再侮辱我了,给我一个痛快吧,我……”   “没用的。”我冷不丁地一脚踩下去。   砰!   他的右掌被我狠狠踩住,掌心被强迫地死死按住地面,数十粒宛如萤火虫的橘红色光点从中溃散纷飞开来。   原来他先前是打算凝聚射线法术,但是被我这么一踩,他的暗算就只能落空了。   “呜!”他痛苦地叫了出来。   “已经结束了,罗森塔尔。”我说,“你的基业、你的野心、你的人生……都要在此刻画上休止符了。”   “你这个……臭小鬼!!”他暴怒地低吼起来。   “我必须承认,我在现阶段还有许多不如你的地方,所以……你对我说的话,我在回去之后会好好思索的。”我接着说,“不过……那都是一些与你无关的事情了。”   说完,我的身边,影子变成了通往异次元的出入口,一条条黑色物质构成的触手依次拔地而起,犹如一头恐怖生物的冰山一角。   紧接着,触手的尖端纷纷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形状。   “再见。”   话音一落,无数斩击一拥而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破了烟雾,响彻全村。   ……   片刻后,我丢下被自己大卸八块的尸骸,离开了变成废墟的面具村。   在村外的树林中,我看到了三道人影,分别是牧濑、亚当和娜塔莉:牧濑正靠着树干,亚当在照料娜塔莉,娜塔莉则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   顺带一提,娜塔莉的额头上的绷带很明显厚了一圈。   看到我回来,亚当强振精神地对我打了一声招呼,而牧濑则迎了上来,压低嗓音询问了一遍我在村中的见闻——不过不用问也知道,我已经把罗森塔尔杀死了,已经发到手机里面的通关短信就是明证:我们距离回归的时刻已经只剩下十分钟了。   这个剧本,也已经步入尾声了。   “你没把她杀掉吗?”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娜塔莉,亚当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没有……”牧濑先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等等,你知道娜塔莉是内奸?”   “只是简单的排除法而已。”我说。   “……你其实脑子很好吧。”她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   “一般而已。”我说,“说起来……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应该是在距离村落比较远的安全地带才对吧,这里已经是村落的边缘了。”   她先是简单地解释了一遍自己解决娜塔莉的经过,接着说:“然后……之前的大爆炸把昏迷的亚当给惊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的身边只有自己和娜塔莉,找不到我和你,就背着娜塔莉往爆炸发生的方向走过来,最后在这里和我汇合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没有杀掉娜塔莉?”   “与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的你不一样,我是除非情况必须、否则就不杀人的类型……这是理由之一。”她脸色自然地说,“而理由之二则是,我不想给这个世界的自己留下杀死朋友的回忆。所以我就把缠在她额头上的绷带爆炸的威力控制到只会把她炸晕过去的水平了。”   这个答案倒是令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是考虑到了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心情。   这么说来,她之所以没有事先与我沟通,而是故意隐瞒了娜塔莉就是内奸的事实,应该就是担心我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直接就把娜塔莉给杀掉吧。   接着,牧濑好像又回忆起了什么,说:“说起来,我以前碰到过一个擅长使用匕首和日本刀的短发女性队友,她对我提过,说自己以前在某个剧本的尾声,半昏半醒之际,看到自己的队友不负责任地以心脏为代价干掉了最后的敌人,然后又丢下了那具只剩最后半口气的身体和为他而伤心哭泣的女孩,就这么直接离开了剧本……可以的话,我真不想做这种调查员。”   “原来如此,那真是过分。”我深以为然地应了一句,但是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能够批判她提到的那个人渣。   这时,亚当站了起来,走到了我们的面前,疲惫地说:“对不起,这一次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不要紧,别放在心上。”我说。   亚当明显十分挂心,接着他问牧濑:“之前你是怎么打败娜塔莉的?我在醒来之后就只看见娜塔莉昏倒在地上。”   “等回去以后再说吧。”牧濑没有正面回答,估计是打算等自己回归之后,让这个世界的自己用被植入的似是而非的记忆来回答亚当。   接着,她好奇地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娜塔莉的真实身份,那么你之后会怎么对待她?”   “这个还要等我回去之后慢慢思考,不过首先……我不会与她分手。”亚当平静地说。   “她都做出这种事情了,你还不与她分手吗?”牧濑意外地问。   “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异常的我也有责任,而且……刚才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她,所以我会背负起将她引导到正路的责任。”亚当的神色变得十分认真,说,“我以前对她约定过:如果她变得一贫如洗,我就扶养她;如果她变得重病缠身,我就照顾她;如果她变得一蹶不振,我就鼓励她;如果她变得十恶不赦……那我无论如何都会拉扯她。”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下去,“但是,如果要让我放开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先提醒你一遍,她没有‘变得十恶不赦’,她本来就是邪恶的。”我说。   “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亚当面不改色地说,“反正要做的事情没有变化。”   “某种意义上真是可怕啊你……”牧濑忍不住说,“我要是找男朋友,绝对不会找你这一型的。”   闻言,亚当开怀地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对话,他好像也释放了不少压力,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脆弱与愚蠢,此行的连番挫折也没有让他一蹶不振。或许在之后的人生中,他还是会在某些事情上狼狈地栽跟头,近有娜塔莉一事,远有人生中的各种抉择……   但是,只要他依旧能够保持现在自己,那么他就能一遍遍地站起来、挑战下去。   极远处,东边的天际出现了光芒,夜晚的黑暗逐渐褪去。   黎明降临了。 第199章 面具Extra   我是牧濑红莉栖,二十三岁,一名心理医生。   出生地点是日本群马县,父亲是在物理学上颇有造诣的专家。受此熏陶,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主动地向父亲提出想要学习物理知识的想法,而父亲也欣然答应,开始在闲暇时间私下教导我一些基础的物理知识。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才能逐渐被开发出来,在读中学之前就学完了高中阶段的物理知识。父亲似乎也萌发了想要在日后将我引入学界的想法,但是我却在这些日子里慢慢地明白了过来:原来我并没有自己预想得那么喜欢物理学,当初之所以会产生想要学习物理的念头,只是基于对学识丰富的父亲的崇拜心理而已。   而我真正感兴趣的学问,是心理学。   高中毕业之后,我与父亲吵了一架,并且定下了约定:如果我没能在心理学方面表现出来足以令他满意的成绩,那么就必须放弃心理学,从此以后专心物理学的研究。   接着,我在父亲的临时支援下远赴海外,进入了美国内华达州的某家知名私立大学。而在学有所成之后,我走出了校门,活用在校期间的人脉,成为了一名专门为富人服务的职业心理医生。   这个行业并不好做,虽然富人也有着许多生活和事业方面的烦恼,甚至少数还会形成心理疾病,但是为了避免泄露隐私,他们往往会寻找口碑良好且职业经验丰富的熟练医生,而像是我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就只能在门可罗雀的条件下困难地争取出头机会。可问题是,我并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挑战事业难关,与父亲的约定仍在我的耳畔萦绕。若是不能在业界站稳脚跟,我很快就会在父亲的冷嘲热讽下无奈转行。这种未来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而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觉醒了超能力。   是的,超能力。   我变得能够潜入别人的梦境,并且根据自己对梦境的干涉,被干涉者会在心理层面上出现好坏不同的变化。   没过多少天,我就初步掌握了这种超能力的使用方法,并且开始将其投入自己的事业中:以催眠疗法为幌子,直接干涉顾客的梦境,在梦中找到顾客的“症结”,然后将其瓦解。如此一来,再忧郁的顾客都会变得神清气爽。   这种新型的催眠疗法很快就使我在上流社会中名声大噪,我的预约名单只过了两周就排到了下个季度,我已经不再需要为无法履行约定而绞尽脑汁了。   有一天,我的朋友为我介绍了一名年纪轻轻的顾客,但是后者的手上没有预约。本来我是应该拒绝的,可这个朋友是在校期间为我提供过许多帮助的前辈,虽然她主攻的学问是脑科学,但是在我就业的时候,她也为我出过不少力,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拒绝她。   当天下午,我让这名顾客坐到了自己的私人诊所里,而我则坐到了他的对面,低头翻看他提供给我的个人信息。   他的名字叫宁海,十七岁,父亲是知名企业的董事,有着一般人一生都挥霍不尽的财富。   虽然有着这种令人艳羡的出身,但是他也有着自己的烦恼:他时常会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们都是带有意图接近自己的,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没有对自己真心以待,就连大人们也是为了接近自己的父亲而接近自己,仿佛所有人都戴上了一张令他不安的面具,能够信赖的人屈指可数。   这种不安随着时间酝酿,演变成了一种足以影响生活的心理疾病,使他苦不堪言。   “最近,我一直在做梦,可怕的噩梦……”他烦恼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在噩梦中,我总是会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学校、家、街道、爸爸的公司、酒店的大堂……”   “……然后,我总是会碰到……戴面具的人。”   “无论我逃到哪里,面具人都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   “将我杀死。”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的症状。我点了点头,然后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治好你的病。”   “真的吗?”他不安地问,“我听说你会一种奇特的催眠疗法,所以才会找你……这种疗法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是否神奇,就用事实来说明。”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质疑,“那么,开始吧。”   然后,我对他发动了自己的超能力。   一段时间之后,我与他同时在沙发上从梦境中苏醒了过来。我看了一眼时间,虽然自己在刚才的梦境中渡过了一晚,但是现实却只过去了十分钟。   梦中的我们是两个大学生,我们与其他三个大学生——亚当、马丁、娜塔莉一起外出旅行,然而却在返程中遭遇一系列巧合,被困在了郊外的森林里面。之后,我们去了一个叫作“面具村”的村落,经历了一趟惊心动魄的冒险,最终成功生还。   虽然梦中死亡只会使我强行苏醒,不会真的死去,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试着分析梦中出现的人和物。   就连业余的心理学爱好者都知道,梦中出现的事物往往都是有其寓意的。根据我简单的分析:在宁海的梦中登场的亚当,应该代表着宁海对于自己难以获得的纯粹友谊的向往,而马丁和娜塔莉则代表着他对友情与爱情的不信任,“可怕的面具人”无疑是他的心理症状在梦中的具现,“制造面具的罗森塔尔”在彰显他的内心深处对于政府部门的恶意看法的同时,又是症状的最终具现——也就是我此行应该破坏的对象。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节,比如从面具村与政府部门的密切联系中可以看出他身边的长辈们与国家的某种关系,而其中隐藏的罪恶,也能够显示这些人的金钱来路并不光明正大……不过,这些事情就不是我这种小小的心理医师有资格关注的了。   在确认了罗森塔尔的存在之后,我就动用起了自己的超能力所提供的梦境力量,然后十分吃力地打败了这个角色。   回到当下:苏醒之后,宁海失去了关于梦境的记忆。他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好像……心情变得清爽了很多。”   “催眠疗法已经结束了。”我说。   “谢谢。”他站了起来,对我感激地笑了笑,“报酬会在之后打进你的银行账户,这一次真是多亏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露出了营业用的微笑。   他礼貌地应了一句,然后与我道别了。   ……   我是宁海,十七岁,一个家境优渥的男孩——这是我目前使用的假身份,更多的人称呼我为“沙德”。   走出诊所之后,我在冷清的街道上看见了正在等待自己的两人:雾切响子和安洁拉·维克多。   前者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的西装,紫色的长发随风扬起,漂亮的脸缺乏神色变化,看上去颇为冷酷;而后者好像刚刚打完一场网球,身穿雪白的女款网球服,此刻正在把玩自己的亮金色长发,见我出来,就对我眨了眨碧绿色的眼睛,笑着问:“确认好了吗?”   “已经确认完毕。”我瞥了她一眼,“从今天开始,牧濑红莉栖就由我们美国陆军接管,没问题吧?”   “当然,本来就是这么约定的。”她神色自若地回答。   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联络上级。   三个月前,我临时加入了FBI,与雾切一起合作,潜入了以狼人为主要成员的黑手党“维克多家族”,最终成功地瓦解了家族领袖维克多的阴谋——圣地计划。但是那次任务也为我带来了十分严重的伤势,即便是我也修养了不少时间,直到现在都不能够正常出勤。   不过,为了防止身手水平下降,我还是接了一个对身体条件没什么要求的任务。   说来巧合,这次的任务也与狼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如今已经上位成家族领袖的安洁拉通过自己能够洞悉其他狼人的异能的力量,在洛杉矶的市中心发现了一个拥有异能的狼人,但是这个狼人尚未发现自己并非纯正人类,也不知道自己的超能力其实就是狼人的异能。   根据维克多家族的传统,拥有异能的狼人都有着继任领袖地位的资格。安洁拉在家族中依旧没有坐稳宝座,在亲近人类的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乏恶意的视线,所以为了避免其他“政敌”发现这个狼人、并且将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她就将这个狼人的情报交给了美国陆军,让我们抢先接管。   而我的任务,则是确认情报的真伪。   事实证明,这个狼人——牧濑红莉栖确实有着潜入他者梦境的异能。   通过安洁拉提供的异能信息和雾切近期学会的催眠魔法,我伪造出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境,最终完成了这个任务。   因为是梦境,所以我无法在里面行使自己的力量,就连凭借冥想修炼获得的气息感应能力也失灵了。倘若我仍然保留了用念力扫描环境的能力,那说不定也只能扫描出来一片混沌吧。   安洁拉好奇地问了一遍我的经历,我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她说:“前任族长留下来的笔记曾经提到过,所谓的做梦,其实就是将意识投放到另一个宇宙。根本就没有虚幻的梦境,所有梦境都代表着真实存在的宇宙。”   “既然梦境都是真实世界,那么只有意识转移过去的我又是怎么拥有物质的身体的?”我随口提问。   “因为你附身到了另一个宇宙的自己身上啊。”她微笑着解释。   “也就是说,如果其他宇宙的我做了梦,她也有可能会附身到这个宇宙的我的身上吗?”雾切若有所思地问。   “有这个可能。”安洁拉不置可否地说。   “那么……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又要如何解释?”雾切问,“人的梦境绝大多数都是荒诞不经的,难道那些也是真实的宇宙吗?”   “并不是所有的宇宙都是秩序井然的。”安洁拉说,“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应该还有许许多多的宇宙存在,而它们绝大多数都是既疯狂又怪诞的。像是我们这种秩序井然的宇宙,反而才是极端少数的吧。不,进一步说,说不定连我们这个宇宙也是充满狂气的,只是我们所居住的地球恰巧就位于一个相对‘平静’的角落而已。”   闻言,我不免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安洁拉提出的设想未免过于恐怖,令人不敢深思。如果事情就是她说的那样,那么我们人类在宇宙中岂不就像是泡沫一样,看似秩序井然的每一天,其实都是朝不保夕的绝境?   “那么,我先走了。”安洁拉转过身体,回头对我说,“不出意外的话,牧濑红莉栖应该会在不久之后被分配到你的小队吧,到时候可要记得替我向她问好哦。”   说完,她离开了这里。   “我也要回部队了。”我收起了心思,对雾切说,“之后再见。”   “嗯,再见。”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   我是雾切响子,十七岁,一名隶属于FBI的特工。而在任务时,别人会将我称之为“侦探”。   我看着宁海离去的身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诊所。   因为任务的关系,这一次宁海的出动需要我陪同,以维持催眠魔法的效力,所以直到他走进诊所被牧濑红莉栖施展异能的时候,他都一直以为自己是“家境优渥的富二代宁海”,而不是“特工沙德”。   而在他走出诊所的时候,我的催眠魔法则已经被解除了,他恢复了自己身为沙德的自我意识,但是……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并没有主动解除魔法,魔法是“被解除”的。   在他陷入梦境的三分钟之后,我感觉到自己对他施加的催眠魔法被一股外力给强行排斥了开来,这个过程,就好像有一个不属于他的意识强行取代了他一样。我遏制了自己冲进诊所的强烈冲动,同时回想起了自己在三个月前的经历:在完成了对维克多家族的任务之后,我想要回顾自己在事件中的行动,反省自己的不足,然而却在监控录像中发现,当时的我有许多举动与现在的自己的记忆相悖。   对,就好像当时的我被谁给催眠了……或者被谁给附身了一样。   我对此进行过许多调查,然后将矛头指向了超自然力量。   现在的我之所以会学习催眠魔法的知识,也是因为想要在这方面进行调查,不过原来我居然还有着施展魔法的潜能,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然而,在大量的调查之后,我却没有收获丝毫的线索。非但如此,我还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妨碍者。   试图阻止我的人正是将魔法知识教导给我的美军魔法师,他的名字叫亚当,如今已经步入八十五岁的高龄。记忆中的他常常坐在藤条编织的摇椅上,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用黑色的布条蒙住了自己尚未失明的双眼。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全覆式面具,但是偶尔也有人声称,自己看到的是黑色的有着红色眼睛符号的面具。   当我质问他为什么要阻止我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沙哑地说:   “不要对那边的世界探究过深。”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聪明的人,你有着庞大无比的才能,然而……正因为如此,你才比任何人都要接近疯狂的边缘。”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纸之隔,但是你不应该变成一个谁都无法理解的疯子。”   他的声音十分诚恳,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是真的认为,我若是再探究下去,就会招致不可回避的毁灭。   但是,我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弃调查,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把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当成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我会一直调查下去,直到一切都水落石出。   这就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既是我的才能、也是我的本能。   我转过身,离开了这家诊所的门口。   ……   面具,完。 第200章   剧本结束的两天后,九月上旬,早上六点二十分。   我提着书包走出家门,然后离开自家所在的小区,进了街边的一家早点店。   店内空间只放得下八张餐桌,却是人满为患,多数人只能打包带走早点,少数人肩并肩地坐在拥挤的位子上。这些顾客中有上班族、有晨练的老人、也有我这种还在上学路途中的学生,不一而足。目光越过取餐台,能够直接看见厨房中忙得停不下来的几个员工,以及不间断放出袅袅白雾的叠成高塔的蒸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难言的香味,纵使天花板上的风扇都在全速转动,也只是让人觉得差强人意。   我排队走到收银台前,点了一碗荠菜猪肉馅的馄饨和一杯甜味冷豆浆,一边告诉收银员要打包,一边掏出十二块钱递了过去。   收银员是一个至少四十五岁的大妈,她面无表情地收下了钱,再转头对厨房那边的员工们吆喝了一声我要的早点的名字,然后回过头来,让排在我后面的顾客上前。虽然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画面了,但是每次我都有些怀疑,那些员工真的能够记得住这么多络绎不绝的顾客们要的早点吗?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真的都能够记住,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用纸和笔记过。   数分钟之后,我的馄饨和豆浆都被做好了。   员工将它们冷热不分地装在塑料袋里,然后放到了取餐台上。我拿了下来,随即转身离开这里,前往公交车站。   在到达车站的路上,我先是从塑料袋中拿出密封包装的冷豆浆,随手将其塞进裤子口袋里,再把一次性筷子拿出来拆分开来,左手端着用泡沫塑料做成的一次性碗盛放的馄饨,右手持着筷子,一边走一边吃。   吃完之后,我又拿出口袋里的那包冷豆浆,一口气吮吸干净。   当我走到车站的时候……这两样早点都已经被我吃了个干净,和擦过嘴巴的纸巾一起扔进了路旁的环保垃圾箱里面。   这就是我的早晨。   在过去,我一直都过着这样的早晨;而到了未来,哪怕我成为了像是田中铃奈那样的驱魔人……这种廉价的早晨想必也一直会循环下去。   我并不会为此而生出不满,认为这不符合我身为超能力者的立场;相反,正是因为在我的日子中有着这种一成不变的事物,我才找得到重心,好去面对那些变化多端的冒险。   它就像是生存游戏中的安全区,或者遍布惊涛骇浪的海洋中的平静小岛,能够让我产生一种对维持自己的心理健康而言不可或缺的错觉:我现在很安全。   当然,我不会真的忘记,这个世界……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海面下,也潜伏着汹涌的暗流。屋主事件就是这个想法的铁证。   只过了两三分钟的等待,公交车就进站了。   我迈过车门,用零钱买了票,然后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周围人不多,超过一半的座位都是空着的。我打开了身边的车窗,然后开始运行体内的灵力,趁着空闲稍微练习一下。   从在反转世界剧本中获得灵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虽然谈不上是孜孜不倦,但是有空闲的时候,我也经常会锻炼这股力量:最初的作法仅仅是一根筋地消耗与恢复,就像是锻炼肌肉一样;而在青城剧本之后,我获得了那个世界的宁海的日记,然后从中得到了有关于灵力的训练与使用技巧,总算是扫去了不少训练方面的盲区。   但是,也许是我在灵力方面的才能不足,别说是简单的强化防御技巧,就连最基础的——控制灵力运行这件事情,我都难以做到。   现在的我之所以能够控制灵力,是因为我在用念力强行驱动灵力。   打个比方,如果说一般的灵能力者控制灵力,相当于用语言指挥自己的伙伴从原地走到其他地方,那么我的行为……就相当于给自己的伙伴加上项圈锁链,把伙伴硬生生地牵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而这种做法的动机则是……我完全不晓得与“伙伴”交流时应该使用的语言,所以我就只好用稍微有一点点粗暴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虽然就结果来说是完全一致的,但是手段的不同,却导致了我无法在控制灵力方面摆脱对超能力的依赖。   是的,我希望回避使用超能力。   与来路明白的灵力不一样,超能力出现得毫无征兆,并且,即使我不去留意它,它也会自顾自地成长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它简直就像是寄生在我的身上的某种异物。   我希望它是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就像是许多描述超能力者的虚构故事中讲述得那样,是在我的某个年龄阶段觉醒的天生之力。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能够肯定这个设想的证据,另一方面,我也从来没有找到过能够否认“它其实是不好的事物”的证据。我对它一无所知,这令我对于它抱有一种不安全感。   过去,我利用它渡过了许多难关;而现在,它依旧是我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我偶尔会担心,它会像是两年前突然出现一样,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甚至是为我带来灾厄。   不,哪怕是带来灾厄也好,我希望它能够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当我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我猛地醒悟自己已经对它依赖过深,到达了一种不健康的地步。这反而使我更加想要在搁置它的前提下使用灵力了。   当然,虽然表达了这么多对它的忌惮,但既然它现在还是我的“武器”,那我也不会矫情到将其束之高阁的地步。我在训练自己的灵力的同时,也依旧在追求更加有效地活用超能力的办法。   催眠术就是其中一种尝试。   我的念力的出力强弱,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它的绝对上限,另一方面则是我的专注程度。   我越是专注,就越是能够让出力接近绝对上限。   那么,如果我通过催眠术来催眠自己,更进一步地提升自己的专注程度呢?   我是否还留有一些平时用不出来的潜在力量,只有在我催眠自己的时候,才能发挥得出来?   这个设想,早在第二次剧本结束的时候就形成了,而在那之后,我就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些催眠术的资料,并且开始尝试投入实践。   就像是我曾经说过很多次的那样,我是一个除了超能力之外就一无是处的人,所以直到第九期剧本结束之后的现在,我才迟迟地迎来一次成功,让自己在以催眠术达到的理想状态下使用了超能力。   而结果,我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件事情为我带来了崭新的谜团,但这或许是好事:因为在如今的我看来,真正值得担心的,并不是出现了问题,而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第201章   在催眠状态下,我的念力出现了明显的强化现象。如果说用数字来描述,催眠之前的念力是十,那么催眠之后就是十四。但是这种状态会使得精神方面的疲劳急速堆积,并且只能够在心情稳定且足够安静的场合才能勉强进入,再念及如今的我的战斗手段早已不止念力一种,所以这种进步,其实并不能够给我的实战能力带来质变性的提升。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出乎预料的发现。   那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的我……不知为何能够感受到一道古怪的联系。   这联系仿佛是一条坚韧且无止尽的丝线,从我的身体某处长出,然后直冲天空,突破地球的引力圈,连接到了遥远的外太空的某一处。   当时是夜晚,我在自家卧室里,然后我走到窗前,一把就将窗帘拉开,望向窗外万里无云的夜空。也许是因为自己在都市,所以只能够看见夜幕上空荡荡地挂着几粒星星。我直觉地明白,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丝线”,很可能就是连向了此刻不在夜幕上的某颗星星。尽管这听上去非常疯狂:即便是往夜空随手一指能够指到的星星,与地球之间也有天文数字级别的空间距离,到底是什么“丝线”,才能够连接到那么遥远的彼岸?   事实上,虽然把这条联系形容成了丝线,但它其实并不具备那么物质化的形态。就好像有些人会把看不见摸不着的姻缘形容成红线,我也只是将其比喻了一番而已。   我无法想象联系的彼岸存在什么事物,就连这联系本身也显得若有若无,只在催眠状态下才能够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不过那一定是与我的超能力的真相有关的事物。恰巧,尽管我没有顺着联系爬过去的本事,可手头上刚好有着一样能够与“联系”这个词汇挂钩的东西——在青城剧本的宁海的日记中,就记录着一种专门强化看不见的联系的灵能力技巧。   根据那边的宁海的文字叙述,这个技巧十分冷门,习得者寥寥无几,但这不是因为技巧难度极高,而是因为大家都没有需要使用这个的机会。他之所以会将其记录下来,是因为曾经在一段时间,希望组织计划研究他与城主之间的无形联系,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对城主进行隔空打击。   然而这个计划终究是失败了,希望组织非但没能成功地伤害到城主,反而还被城主隔空诅咒回来,将企图沿着这联系打击过去的施术者们悉数咒杀。   顺带一提,那边的宁海只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就学会了这门技巧(而我到现在都没能学会)。他在强化自己与城主的联系之后,自称能够感觉到城主的心灵,并且用文字将当时的感受记录了下来:   “……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顺着肉眼看不见的线流淌了过来。不,用流淌来形容真的正确吗?我感觉那好像就是自己的心情,直接就从我的内心深处涌现了出来。悲伤、愤怒、绝望、以及指向某一道身影的无与伦比的仇恨……”   “那道身影是谁?好像有依稀的画面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又被强烈的仇恨冲击溃散……他似乎打算等一切事成之后再找那个人算账,‘一切事成’又是指什么事?”   “我无法长时间维持强化联系的状态,从那边传来的感情快要将我淹没了。”   “除了这些混乱的感情之外,我好像还能够从他的心灵中隐隐约约地窥视到某种无法形容的物质……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人的心灵里面窥视到物质的,其实那也不是物质,但是,我只能用‘无法形容的物质’来形容。太扭曲了……太恐怖了,我觉得自己不可以仔细去‘看’。如果真的‘看’清楚了,我一定会无法维持自己的形状的。”   在这段记录中存在着一部分目前的我所无法理解的内容,不过既然青城剧本早已结束,那我也没必要继续折磨自己的脑细胞,就暂时将疑惑搁置了。   最后,特权的事。   第九期剧本结束之后,我一如既往地获得了新特权,信息如下:   “爆裂魔法:射线。”   “能够放射出威力强大的超高温射线。可以使用两次。”   “在罗森塔尔仍然心怀正义的时候,他曾经与私家侦探、诈骗犯、警察、女高中生以及一名少女调查员同心协力地摧毁了邪恶的北美三合会。事成之后,为了答谢罗森塔尔在合作期间的帮助,少女调查员将自己所拥有的异世界魔法传授给了他,而后者则在之后的时光中逐渐地将这门魔法本土化,最终将其从大规模破坏魔法改进成了威力更加集中的射线法术。”   ……   十五分钟之后,我乘坐公交车到达了学校门口。   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赶到,正在各忙各事。   然后……时间从早晨到了午休时间。   拜数学课拖堂所赐,当我赶到学生食堂的时候,食堂已经人满为患,让我多花了一段时间才买到了午饭。然后我离开拥挤的取餐台,端着餐盘走了一会儿,这才从几乎座无虚席的餐桌群里找到了一个空位。   表妹正好就坐在空位的对面,正在就着糖醋排条吃白米饭,不时地夹一筷豆芽菜,喝一口紫菜汤。   今天的她穿着云海高中的夏季校服,多了一股学生气质。   就像是其他中国学校一样,云海高中的校服也是运动服的款式,夏季校服无论男女都是白色布料的短袖运动服,袖口和领口是黑色的,左胸也用黑线缝出了云海高中的校徽——一只麻雀的剪影。下装则都是黑色长裤,即便是女生也不可能穿裙子走进校门。   我坐到了她的对面,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怔,接着夹了一筷豆芽菜塞进嘴巴里,低下头去,好像并不打算向我搭话。   但是吃着吃着,没过几秒钟,她就又抬头看了我一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跟我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铃奈不在的缘故,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气氛总有一股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僵硬。   片刻后,我问:“最近在学校过的怎么样?”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有人欺负你吗?” 第202章   表妹微微一怔,随即回答:“没有。”她停顿一下,又说,“要是有谁欺负我,那也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就能搞定。”   话虽如此,我以前也是答应过姑妈要在学校照顾她的。所以我就忽略了后面那句话,说:“如果有不顺心的事情,随时可以来找我。”   “校服就挺让我不顺心的,我可以就这件事来找你吗?”她故意刁难地问。   “可以。”我回答。   “难道你还能让学校改校服?”   “我能把我的校服借给你。”   “我们学校的男生和女生的夏季校服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吧!”她吐槽了一句。   也难怪她会对云海高中的校服如此不满。据说大多数中国学校之所以会特地把校服做成运动服,有一部分原因是防止早恋,所以做得不好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在上网的时候,偶尔能够看见一些口味特别的人发表认为运动服式的校服也不错的评论,他们所关注的地方是,在炎热季节的体育课过后可以直接透过后背布料看见女生的内衣带,以及从短袖中伸出来的白嫩胳膊,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和离开校园后滋生的情怀错觉。   偶尔也能够听说某些学校会把校服做得很好看,像是日本学校那样将女生校服的裤子换成短裙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只是一旦离开网络,又会觉得这些新闻都是远在天边的事件,身边根本看不见这种好看的校服。   表妹是那种长得十分好看的女孩,如果她再穿得好看,那么也许就会有某些男生来勾搭。而要是男生勾搭得太过火,我觉得她很可能就会用拳头殴打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她的印象会有暴力的成分。总之,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话,吃亏的男生兴许会报复回来,而我也就不能视而不见了。从这个角度出发,这身不好看的校服搞不好也是在无形间减去了我的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我,她一个人或许也能摆平别人的报复。   根据铃奈的说法,表妹是灵能力者的世界的知情者,并且曾经参与过几次灵异事件,还以自己的急智将几次事件都解决了。尽管这里面很可能存在运气成分,可也能够显示出来她的确不是那种俗话说的“弱女子”。   在她的身上,说不定有着某些我所不具备的特质。   不久前,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我就不免产生了少许想要了解她的好奇心。   忽然,我想起了自己与临死前的罗森塔尔的对话,然后对她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她疑惑地反问。   “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   “唔……”她狐疑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她回答了我的问题,“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找一份有闲有钱的稳定的工作,将来能够独立生活,然后……嗯,最好可以不结婚吧,虽然我爸妈肯定会催,但是我既不想生孩子、也不想带孩子。”   “听上去很普通。”我评价了一句。   “很普通还真是对不住了啊!”她没好气地说。   话说到这里,午饭也差不多吃完了。   她好像也没有特地留下陪我聊天的意思,在随口道别之后,就端着空餐盘起身离开位子,走向了放置空餐盘的地方。   三天后,时间到了周末。   我去了一趟铃奈家的日料店,打算在那边吃早饭。这时候店才刚营业,包括我在内只有两个顾客。铃奈在给另一个顾客端完菜后就过来跟我说起了话。她本身不是店员,只是帮忙而已,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工作期间不能跟熟人聊天”之类的忌讳。   我也问了她梦想的事情,她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想要成为厉害的驱魔人。”   这个问题倒是不出乎预料。   虽然我还没有正式工作过,但凡是在一个行业工作的人,心中应该都会存着想要成为此行业的厉害角色的想法。   然后,她又反过来问我:“前辈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吗……”   罗森塔尔临死前对我说过,我是没有梦想的人,那时候我找不出反驳的言辞。剧本结束之后,我也思索过一段时间这个问题。我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我到底在追求什么……不知不觉中,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言峰绮礼那张可憎的脸。我的欲望又是什么,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平心而论,尽管我想要安心的平静生活,可若是真的让我回归成为调查员前的平凡日子,我也觉得不是很能接受。虽然那是足够安全的,但是光是想想,就会觉得内心有什么事物在不安分地骚动。反观剧本世界的冒险,一方面是危险重重,让我无时无刻想要抽身离去,另一方面却又令我生出了这么一种感觉:那才是我理应到达的地方。   比起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我似乎更加愿意以超能力者宁海的身份继续那些令人心跳不已的冒险。   可那样一来,又与自己追求安心的宗旨矛盾了。   想不明白的问题就暂时搁置,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这一次,我也搁置了这个问题,准备留到以后,又有什么新的领悟了,再重新审视这个矛盾。   “我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梦想。”我摇了摇头,接着问,“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厉害的驱魔人?”   “因为很帅。”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意外地问:“只是因为这个?”   “嗯,就因为这个。”她说,“因为厉害的驱魔人很帅气,所以我要成为厉害的驱魔人。”   ——武士是讨伐恶鬼的职业吧,你明明流淌着一半的恶鬼血脉,却要成为武士?   ——武士很帅气,所以我想要成为武士,想要得不得了。   见她这么回答,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另外一个铃奈对我说过的话,两个人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重叠到了一起。   心中忽然滋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说起来……我虽然没什么梦想,但是有一个想法。”   “是什么?”她十分好奇地问。   “我有一个想见的人。”我看着她的脸,说了下去,“虽然现在见不到,但是只要加把劲……然后再加把劲的话,说不定是能够见到的。”   “前辈想见的人……在很远的地方吗?”   “嗯,很远,很远很远……”   那是现在的我所触及不到的地方……   ……   十二天之后,上午。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四十五秒,请做好准备。” 第203章 信念中毒(一)   九月下旬,上午,晴天,守秘人将启动新剧本的通知短信发送到了我的黑色手机里。   四十五秒之后,剧本传送的黑暗吞没了我的意识。   当我重新苏醒的时候,天空已经不再是万里无云的蔚蓝,而是阴云密布的铅灰色。   我正坐在一节列车的车厢中,车厢长度大约有二十米左右,座椅就像是校巴一样整整齐齐地分成四列,中间留出了一条可供人行走的过道。地板和墙壁都是棕褐色的木材质地,内部应该是铁板,天花板索性用灰色的铁皮覆盖,座椅则是用灰黄色的木材和褐色的皮革做成的。有一股复古且陈旧的味道。   车厢中零零散散地坐着十七八个乘客,有人在座椅上睡觉、有人在聊天解闷、有人在看报纸。   窗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耳畔响着车轮碾压铁轨的动静,车厢微微颠簸。我隐约能够嗅到面包和肉的气味,源头是过道对面的靠外座位上,一个戴着灰色鸭舌帽的青年正在低头拿餐刀切割面包,然后将热腾腾的烤肉一股脑地塞进口子里。   我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和口袋。   此刻我穿着的是一件灰褐色的短款风衣,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和一双棕色短靴,设计风格有一股英伦复古味。口袋里面装着一些花花绿绿的陌生的钞票、一款黄铜色的怀表、一块荔枝大小的炭黑色石头、一部阴魂不散的黑色手机……以及一把怎么看怎么落后的燧发式手枪。   手枪倒不是放在口袋里的,而是放在与风衣内侧固定在一起的枪套里的。   看到这里,我立刻就把衣襟收紧,然后将其他物品都放回口袋,再重新看了一遍周围的乘客们。   之前我也看了一眼这些人,但那只是简单地扫视,只确定了周围没有危险;而这一回,我观察得更加仔细,也因此发现了之前没有留意到的三件事情:   第一,这些乘客都和我一样,穿的衣服都有一种二十世纪之前的复古感。   结合我所持有的黄铜怀表和燧发式手枪,我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此刻我所乘坐的列车,十有八九是一辆蒸汽列车,而这次的剧本的科技水平也不会有多先进,很可能就是在二十世纪之前的程度。   第二,这节车厢的乘客们,居然大约有半数是灵能力者。   这件事情倒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以现在的我的直觉,只要对手没有特地隐藏,那我就大抵上都能甄别出来对手是否拥有灵能力。   眼下周围聚集了这么多灵能力者,要么是这个剧本里的灵能力者十分普遍,要么是这些人(很可能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不过这先暂且不提,再说说第三件事……   第三,过道对面那个吃面包和肉的鸭舌帽青年……其实是一个熟面孔,不过他刚才戴着帽子还低着头,我没能立刻发现。   这回他抬起头了,我这才发现,他居然是亚当。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一边吧唧吧唧地嚼嘴巴里面的玩意,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你也想吃吗?”说到这里,他咕咚地将食物吞咽下去,面露难色,“可是我这也是最后一个了呀,要不……要不我撕下来一半给你?”   接着,他抓住面包的两端,好像是打算对半撕开。   从这态度来看……这一次,他和这个世界的宁海也是朋友关系。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他再会,不由得停顿了一两秒钟,随即说:“不,不用了。”   然后,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吃吧。”   “没关系,我把没咬过的那半边给你。”他说。   “不用,你的好意是心领了。”我再次回绝。   “好吧,那我就不给你了。”他收起了动作,然后想了想,又说,“对了,宁海,要是你实在饿了……”   他还没说下去,旁边就有一道声音不快地打断了他:“住口,亚当!”   亚当立刻闭上嘴巴。   我循声望去,说话的人就坐在亚当身边,座位靠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他的头发半棕半白,面部皮肤松弛,眼窝深陷,鹰钩鼻,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虽然衰老,但全然没有慈祥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凶狠。   放到电影圈,这就是只适合拿来做血浆恐怖片的反派的面相。就算给他拍张照片,做成黑白效果,再贴到网络上,说他是专门猎杀妓女的连环杀人魔……也完全不会出戏。   当他和适合出演动作电影主人公的亚当坐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突出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任务的时候,不准说真名!”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亚当,嗓音压得很低,“要是沙德的真名让邪教徒给听到了,牵连到他的家人,你来负责?”   接着,他又看向我,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学生给你添麻烦了。”   “哦,没关系。”我一边说,一边思索他话语中蕴含的线索。   很显然,我、他、亚当都是属于某个组织的成员,我们正在执行任务,“沙德”就是我的代号。   我能够感觉出来,他和亚当都是灵能力者,这个世界的我应该也不例外,那么……这节车厢里面的其他几个灵能力者,八成也都是我们的自己人了。但是因为周围也坐着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乘客,再加上任务很可能有着保密性质,所以他在说话时故意压低了嗓音。   不过,既然“任务期间不能说真名”,那么他又为什么对亚当直呼其名呢?   他所说的“邪教徒”,又是怎么回事?   “呃……对不起,宁海,哦不,沙德。”亚当尴尬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老男人说,“对不起,老师,下次我不会了。”   “别叫我老师,现在是任务期间,要叫队长。”老男人面无表情地说。   “是,队长。”亚当不好意思地说。   看来这个老男人就是包括我和亚当在内的任务队伍的负责人,并且与亚当是师徒关系。   我先记住了这件事情,然后拿出黑色手机,开始查看指令和队友。   当前的指令是“夺回失物”,而队友则是“结城明日奈”。   前者估计就是这支队伍所要执行的任务,而后者看上去则像是一个日本女生的名字。   我思考了三秒钟,决定先找个僻静的地方与这个队友联络,然后站了起来。   “宁……沙德,你要去哪儿?”亚当转头问我。   “随便走走。”我敷衍地回答他,然后走到过道上,走向尽头。   尽头守着一个乘务员,我向他询问了厕所的位置,然后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厕所门口。   正当我要推门而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女孩走到了我的后面。   看样子她也是想要进厕所。   要是在我与队友联络的时候,被她在门外听见了什么,那就不好了。我抱着这种念头,后退了一步,说:“你先吧。”   “不,你先吧。”她礼貌地说,“毕竟你先到的。”   “没关系,女士优先,我现在不急。”我说。   “我也不急,而且我不喜欢‘女士优先’这种说法,我不需要这种特殊关照。”她说。   “我不是因为你是女士而特地谦让的,我的确不急。”我说。   她皱了皱眉毛,又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一瞬间露出了豁出去的神色,再绷紧脸蛋,说:“我的‘耗时’一般比较长,至少也要二十分钟,而且拉出来的十分恶臭,还喷得到处都是,这样也没关系吗?”   话音刚落,厕所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冲水声。   场间顿时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白色汗衫和牛仔裤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出,看见我和女孩杵在门口,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拍了拍胸膛整理呼吸,一边嘟哝着“吓我一跳”,一边离开了这里。   我们目送那人渐行渐远,两顾无言。   忽然,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转头观察女孩。   从脸型来看,她是一个亚洲人,高中生年纪,皮肤偏白且细腻,身材纤细却又曲线优美。有着一头栗色长发,双眼的虹膜呈现褐色,穿着白色的长袖上衣和红色的格子裙,双足套着黑红色的长靴。既有在学校中认真读书的女学生味道,又有一股不输给男人的凛然气质。   我试探地问:“结城明日奈?”   “诶?”她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问,“宁海?”   “是我。”   “难怪你不肯让开……”她恍然地说。   “既然误会解除了,那就开始正题吧。”我说,“你的指令是什么?”   “我的指令是‘夺回失物’。”她说,“刚才我听见你们的对话了,我就坐在你的后排,就是看不见你的脸……你的指令应该也和我一样吧,我们似乎是某个组织的队伍的成员,而组织给我们的任务,则很可能就是从另一方势力的手中夺回某个十分重要的物品。”   顿了一下,她又说,“那个老男人提到了‘邪教徒’这个词组,兴许这就是我们这次的对手了。”   “是的,我也是‘夺回失物’。”我不置可否地说,“至于是不是你推测得那样,那就要看接下来收集的情报了……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指令吗?”   “可以。”她毫不介怀地拿出手机,切换到短信界面,再出示显示屏的内容,“你倒是挺谨慎的。”   我确认了她没有说谎,然后也拿出自己的黑色手机给她看,算是公平交换。   让她看完后,我收起黑色手机,说:“你现在是第多少次剧本?我是第十次。”   “十次?能够活到第十次剧本,可以说是十分资深的调查员了……我是第八次。”她说,“越是资深的调查员数量就越少,越是难以遇到。我最近都只遇过比自己次数少的队友,没想到这次能够遇到十次级别的,真是惊喜。”   就像是她说的那样,我也很少遇到比自己更加资深的调查员,看来这种“烦恼”在其他资深调查员的身上也是存在的。   然后,我们开始交流起了互相的能力情报。   我将自己的超能力、灵能力、强化外装改二特权这三个能力的信息告诉给了她,而她则也将自己的三个能力的信息交换给了我。   至于她的三个能力是什么……此处暂时不赘述。   大致地说:她是一个精通剑术与高速的调查员,擅长对人战和一对一的战斗。   在交流的过程中,我稍微运行了一下自己的灵能力,确认了一件事情……与上一次剧本不一样,这一次,我的灵能力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弱,与本来世界的状态一样。   直觉也没有被削弱,能够正常地感应到附近的风吹草动。   交流结束后,我说:“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我们该回去了。”   “嗯。”她点了点头,然后忽然脸红了一下,说,“对了,宁海……”   “什么事?”   “刚才我说自己的那个……很臭,而且还会喷得到处都是……那个其实是假的,你不要当真啊……”她尴尬地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没有当真。”   我没有将自己一瞬间当真了的事情说出来。   接着……我们回到了车厢中。   三个小时之后,列车到站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通过身边的人收集到了有关于自己等人的处境的信息:   首先,我们所处的这个剧本,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地球,而是一个典型的异世界。   虽然这里看上去像是二十世纪之前的地球,但是实际上……这个地方属于一个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过名字的王国,而如今的我们所乘坐的列车,就是开往这个国家的边境城市。   为了方便起见,今后就直接用“王国”、“边境城”来称呼我们所处的国家和这时候已经到达的城市。   其次,车厢中的灵能力者们,果不其然都是我们队伍的成员。不过因为这次任务需要秘密执行,所以成员们的穿着都与一般人差不多。   再次,老男人之所以对亚当直呼其名,而不是叫亚当的代号,其实是因为……“亚当”就是亚当的代号。就好像洛杉矶生存剧本(第22-35章《狼子野心》剧本)的沙德一样,宁海只是他的假身份,他的真实姓名到最后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最后,王国有一个手眼通天的教会,地位相当于天主教国家的天主教,同时也是派出我们这支队伍的背景组织。   这个教会是一神教,信奉一个全知全能的善良的神灵,神灵的名字叫“阿撒托斯”。 第204章 信念中毒(二)   许多宗教都有着强烈的排他性,地球历史上的天主教更是将这一面发扬光大,留下了数不尽的遗臭万年的劣迹。而这个剧本世界的阿撒托斯教(之后简称“教会”)也不例外,除了无比积极地发展自己的组织势力之外,他们也不遗余力地打击异己,把自己之外的宗教信仰纷纷批成异端邪教,使尽浑身解数将其统统打压灭杀。   教会的历史仅仅六十年不到,而就是在这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它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信仰,快速地成长为了王国中无人不知的唯一信仰,甚至隐隐压过了王室一头。   在这之中,教会里专门负责打击异己的“肃清部队”……可谓是居功至伟。   我们所属的队伍,就是肃清部队的其中一支,并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这个世界的宁海……也不是什么一般队员,他是这支小队的副队长,有着命令一般队员的权限,地位仅次于老男人。   然而,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宁海好像不怎么瞧得起阿撒托斯信仰,平日里非但不参与祷告,还有在公开场合诽谤神灵的经历。而他之所以会加入教会,也不是因为他真心信仰阿撒托斯,仅仅是因为他从小就在教会管辖下的孤儿院长大,并且还表现出了成为灵能力者的天赋——教会将其称之为阿撒托斯的祝福——所以就顺势被肃清部队吸收进来了而已。   按照一般规律,这种“渎神者”理应早已被教会辞退,甚至索性被“清理门户”了。   但是……也不知道枢机团(教会的领导层)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止是不给他任何惩罚,甚至居然还流出了高层对其大为赏识的传闻……   教会基层传言此人其实是高层的私生子,但哪怕真的是私生子,也不应该有这种优待。   言归正传:半个月前,教会的线人发现王国首都的秘密拍卖会中出现了蓝色结晶。   这种结晶物质对于施展某些法术有着极大增幅,若是落入邪教徒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抱着这种想法,教会立刻派人高价回收蓝色结晶,事成之后立刻运往教会总部妥善保管。   但是事与愿违,在运送阶段,邪教徒半途杀出,将蓝色结晶强行夺走。   之后的半个月,教会震怒,不遗余力地追杀邪教徒,而后者则抱头鼠窜,辗转奔波各地,甚至一度销声匿迹。   直到两天前,边境城的教会探员传来情报,发现当日劫走蓝色结晶的邪教徒出现在城中,并且与本地贵族——老路易斯子爵有过接触。   根据多方验证与推理,教会最终确定:老路易斯在这次事件中充当的角色,就是转移蓝色结晶的中转站,蓝色结晶如今被他所持有,而他本人也十有八九是邪教徒,他会在不久后将其转交给其他地位更高的邪教徒。   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蓝色结晶从他的手里抢回来。   ……   列车到站后,我们走出车门,来到了拥挤的月台上。   顺带一提,这里所说的我们……总共有九人,除了我和结城、亚当和老男人之外,还有五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灵能力者队员。   一下车,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往月台的出口走去。   老男人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亚当叮嘱:“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也许会有与邪教徒战斗的机会,千万要小心。”   顿了一下,他又看了我一眼,说了下去,“沙德是你的前辈,我不在的时候,倘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向沙德请教。”   “哦……”亚当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某些传闻,老男人好像对我有所忌讳,不过亚当看上去却是对此毫无意识。   在听完叮嘱之后,亚当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题,对我问:“对了……我听说一般人要是听了邪教徒的教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那是真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自己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老男人就恶狠狠地说:“我说的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再向沙德请教’,现在我还在这里!”   紧接着,不等亚当表态,他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真的,邪神教义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剧毒,哪怕只是听见了,都会出现不可挽回的事态……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么这个人就废了,除了就地处决,别无他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城好奇地问。   另外,根据先前打听到的情报,结城明日奈在肃清部队中的代号是“亚丝娜”。   为了防止之后叫错,我们决定即使在私底下也要叫彼此的代号,就如同我要称呼她为“亚丝娜”那样,她之后也会称呼我为“沙德”。   眼下……亚丝娜所提出的,本来应该是肃清部队的常识问题,但是老男人似乎将其理解成了“她想要为自己对菜鸟亚当的‘科普’提供‘跳板’”——亚丝娜应该也利用了这一点——然后,他继续说了下去:“理由很简单……邪教徒所传播的‘邪神教义’,有着摧毁人类心智的破坏力和感染力,而这破坏与感染,则体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听见邪神教义的人,会不受控制地将其记住,哪怕受到了足以失忆的物理冲击,也绝对不会忘记。”   “第二,记住越多邪神教义,就越是无法正常地认知世界。简单地说就是,这种人眼里的所有风景都是恐怖且绝望的,听见的所有声音——包括人的语言——都是刺耳的、混乱的、带有强烈攻击性的,嗅到的和尝到的所有味道都是无比腥臭的,触摸到的所有事物都是令自己难受至极的。无论再怎么坚强的人,最终都会在这人间地狱中陷入绝对孤独的疯狂。”   “第三,哪怕进到人的脑子里的只有一节邪神教义,它也会扎根于人的联想力,让人不受控制地将自己‘联想’到完整的地步。”   “第四,如果受害者将脑子里的邪神教义讲给别人听,症状就会得到暂时地缓解……所以为了让自己放松,受害者会不择手段地进行‘传教活动’。这种人即使只是受害者,也与事实上的邪教徒没有区别了。”   听着老男人描述受害者们的症状,我不由得想起了青城剧本。   在那个剧本世界中被蒲公英症所折磨的感染者们,与这个剧本世界中记住邪神教义的受害者们的症状,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难道说,蒲公英症的本体,就是邪神教义?   当初的城主之所以会不择手段地灭杀那些蒲公英症感染者,就是为了防止感染者们主动传播蒲公英症?   “事实上,大多数邪神教义受害者都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异变,是来自于脑子里面莫名其妙‘联想’出来的句子……也不知道只要说出去了,就能够让自己轻松下来。即使碰巧说出去了,也不会把自己的症状的缓解现象,与自己无意识传播教义的行为联想到一起……”老男人说,“但若是这些人在真正的邪教徒的唆使下行动起来,那就会演变成一场恐怖的灾难。”   “听上去真是吓人。”亚丝娜不免哑然,“那要是邪教徒拿个喇叭,走到人群扎堆的广场上,大吼一节邪神教义……岂不是所有人都要遭殃?”   “这倒不会,邪神教义只能一对一传播。”老男人说,“假设一个邪教徒同时对十个人讲述教义,那就会出现其中一人听懂了、另外九人只能听见杂音的现象。”   “即便如此也很恐怖了。”亚当若有所思地说,“虽然初期不会有多厉害,但是基数一多,邪教徒的增加速度就会不堪设想……”   “难得你这么聪明。”老男人赞赏地点了点头。   亚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如果我们与邪教徒战斗起来了,对面的邪教徒突然对我们讲了一两句邪神教义……那我们要怎么办?”我问。   老男人收敛脸色,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完蛋了。”   “完蛋了?”亚当惊讶地问,“没有任何防御手段?”   “防御手段当然有,塞住自己的耳朵,或者索性捅破自己的鼓膜,亦或者抢先弄死对面的邪教徒……你看,防御手段不是很多吗?”老男人说,“但要是等到你听见之后再作反应,那就迟了。但凡听见邪神教义的人,哪怕是我们自己人,也都必须就地处决。”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冰冷无比,口吻斩钉截铁,仿佛哪怕那个听见邪神教义的人是自己的学生亚当,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处决。   “每次出勤之后,我们肃清部队的人都必须接受心理咨询,以确认是否有感染邪神教义的迹象。”他冷漠地说了下去,“所以……亚当,千万不要让我听见你感染了邪神教义的消息,我已经……不想再处决与自己亲近的人了。但是,倘若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你也可以放心……届时我一定会当仁不让地拿起处决用的镰刀,好好地负起将你处决的责任的。”   闻言,哪怕是生性活跃的亚当……也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在此之前,老男人到底处决了多少自己的伙伴?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又承担了多么巨大的罪恶感?   我不认为他处决伙伴们的行为是罪恶的。因为……如果邪神教义,真的就是那个恐怖无比的蒲公英症的本体,那么他的行为,毫无疑问就是将自己的伙伴们从无尽的折磨之中解放了出来,我找不出指责他的话语。   半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家偏僻的旅馆,在这里稍作休整。   每个队员都被分配到了一间单人间,房间面积不大,家具简陋。不过作为临时用的休息地点,也不必讲究那么多,何况这次的任务要求队伍秘密行动,以防打草惊蛇。   我坐到床边,拿出了口袋里的一件物品……低头观察起来。   此刻我观察的,不是那把燧发式手枪,而是一块荔枝大小的炭黑色石头。   这玩意是我最初检查口袋的时候翻找出来的,很显然,它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石,看上去就像是路边随地捡来的石头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要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世界的宁海又为什么要将其藏在口袋里面?   我认为,它八成是有着某种特殊之处的,只是自己目前没有看出来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老男人叩响了房间的门,将我叫了出去。   “接下来,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个老路易斯子爵。”他说。   听见老路易斯这个名字,我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这就是那个疑似邪教徒的本地贵族,蓝色结晶就在他的手里。   对于这个只听过一遍的“外国”名字,我的反应不怎么快。   倒是蓝色结晶这个物质……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在冬城剧本,在面具村剧本,我都对此有所耳闻。每一次,它都是以“对于施法有着极大裨益”的角色登场的。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它应该与前两次的它都是同一物质,而不仅仅只是同名。   “不直接动手强抢吗?”我随口一问。   “没有这么简单,老路易斯虽然只是子爵,但却在首都那边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证据就动手的话……容易给王室借题发挥的把柄。要知道现在的王室可是十分忌惮教会的。”他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他把蓝色结晶藏在哪儿了,万一他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那我们可就要为难了。”   他的想法倒是无可辩驳。一旦与邪教徒扯上关系,我就觉得拷问之类的手段是指望不上了。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前往了老路易斯所在的宅邸。   因为名义上只是“拜访”,或者换句话说,是去套话的……所以去的人数不宜多,只有老男人和我这一正一副的队长,还有被老男人带着开眼界的亚当,总共三人罢了。而包括亚丝娜在内的其他队员则都被留在了旅馆里待机。   当我们到达宅邸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中午,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门口的两个守卫将我们拦截下来。   “这里是路易斯子爵的宅邸,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其中一人说。   老男人面不改色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证件,递了过去,说:“我们是省治安部的治安官,想要就最近逃窜到当地的通缉犯一事……与路易斯子爵谈谈话。”   说话的守卫将证件接过,低头看了一遍,然后将证件归还,说了一句“请稍等片刻”,就回头走进了门中。   没过多久,一个看打扮像是管家的男人和那守卫一起走了出来,再将我们领进了宅邸内部。   之后,在一间布置整洁的书房中,我们终于见到了老路易斯本人。 第205章 信念中毒(三)   不用说,老男人拿出来给守卫看的证件肯定是假的,虽然“省治安部”这个部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是这种官方部门明显与“宗教组织的刽子手”搭不上边。好在无论是守卫还是管家都对此信以为真,将我们三人带进了宅邸里。   通过宅邸正门之后,我们先是穿过了一处带有喷泉的宽敞庭院,然后才到了一座外观气派的别墅中。   管家带着我们进入了二楼的书房,随即退走,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快速地打量了一遍这个房间。   这间书房面积不大,从门口走到最深处不会超过十步,适合单人阅读静思。四面白色墙壁都被棕黄色的书架紧挨着,只在出入口和窗口留出了空余。接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张红色木材做成的书桌,桌面上整整齐齐地叠了五六本颜色不同的书籍,还放着一个装着钢笔的灰色笔筒和几件黄色信封。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书房却拉上了窗帘,让室内显得昏暗,却又不至于看不清事物。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书香味,除此之外,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药味。   老路易斯就坐在书桌旁边,见我们进来,他就沙哑地打了一声招呼:“欢迎光临。”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又问,“请问……三位治安官先生,是想要与我谈论什么事?”   一边问,他一边转动轮椅,朝向了我们这边。   对,他坐着的不是一般的木椅,而是用铁和木材做成的工艺落后(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的轮椅。   而他的外表,也与正常人有些不一样……确切地说,我看不见他的外表,因为他的脸、头顶、颈部,还有从袖管里面伸出来的手掌手腕,都是被白色的绷带给密不透风地缠住的状态。   为什么他会搞成这副鬼样子?   根据老男人在路上给亚当做的功课,这是因为老路易斯有着十分严重的皮肤病,经常会出现皮肤溃烂的症状,一年中至少有十个月都是这种上了膏药之后再缠上绷带的样子。   当然,如果仅仅是皮肤病,那倒也不至于坐轮椅,这只能说明他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重症。   从年幼时期开始,他的体质就异常虚弱,大病小病从不停歇,必须依赖药物才能延续生命。当他还只有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是五十岁的老人,皮肤皱巴巴,并且一撕就烂,稍微跌一跤就会跌断骨头,吃的食物也必须都是流体或者半固体,还被其他贵族嘲笑为“老路易斯”。而当他二十岁的时候,他被医生诊断最多只能还活两年——甚至就连两年都只是乐观估计,只是医生看他既然都能够活到二十岁了,那再延长个十分之一也不稀奇。本来的话,他应该随时都会暴毙才对。   但是……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现在的他已经二十五岁,非但没暴毙,还越活越健康——虽然只是相对而言的健康,但是他至少能够自己转动轮椅了。以前的他要是这么用力,掌心皮肤都已经揉烂了。而这也是教会探员认为他与邪神信仰有染的佐证之一:若是他真的借助了邪教徒的力量,那么他的病情好转也就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另一方面,他在边境城中的民众评价也很低,部分民众认为他是因为亵渎了阿撒托斯神才会变成这样,并且流传着许多条关于他滥用私权牟取暴利的传闻,甚至还有人仿佛亲眼目睹般地指控他监禁了一些流浪汉,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   不过,因为他在首都那边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甚至还通过给教会捐款,获得了一个名誉阿撒托斯祭司的称号……所以教会也不好直接动他。   见他询问,老男人口吻客气地回答:“我们想知道,关于最近逃到本地的‘某个通缉犯’……您有没有什么消息。”   “通缉犯啊……”老路易斯说,“上一次见到你们治安官的时候,你们也是以这个理由访问我的。我记得其中那位名叫威尔士的治安官已经荣升本地区的负责人了,请问他的枪伤已经好了吗?”   “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个基层治安官,对上级的情况不怎么了解。”老男人抱歉地说。   就算是我这种不善于交流的人,也能够看出来他们正在互相刺探。   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上的破绽,我不打算加入这边的话题,而是继续观察书房。   一边观察,我一边不忘戒备老路易斯那边,以防他冷不丁地讲出来一两句邪神教义。虽然几率很低,但邪神教义就是有值得这么警戒的威胁性。   很快,我就留意到……左边的书架上,放着一个值得注意的物品。   这个书架的上三层没有放书籍,而是放了十几件收藏品,其中有精美的小型木雕、有古意盎然的旧茶壶、有叠放在一块的古代货币,也有一块荔枝大小的炭黑色石头。   我所关注的……自然就是那块石头,因为它看上去与我的口袋里的神秘石头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这种石头?   这时,旁边的亚当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好奇地问:“宁……哦不,沙德,你在看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还上前几步,浑不在意地取下那块石头,说,“是这个?看上去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老男人听见亚当的声音,不由得回头一看,随即看见亚当手里捏着别人的收藏品,立刻生气地呵斥:“亚当,把它放回去!”   亚当吓了一跳,连忙将其放回原位。   “对不起,路易斯先生。”老男人回头对老路易斯说。   老路易斯和气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感兴趣的话可以随便看,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玩意……”接着,他又问亚当,“你对那个感兴趣吗?”   亚当尴尬地笑了一下,一脸不好意思说话的样子。我觉得他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忘记老路易斯很可能是邪教徒了。   我问:“那个石头是什么?”   “那是‘信石’。”老路易斯爽快地回答,“这是只有灵能力者才能使用的道具,只要将灵力……也就是‘阿撒托斯赐予选民的祝福之力’输入进去,就能够读取事先储存在里面的影像。另外,它还能够与其他信石的持有者互相通信,不过这同样也是只有灵能力者才能使用的功能。我本人不是灵能力者,所以也就收藏收藏而已。”   “原来如此。”我姑且先记住了他的话,决定回去之后看看口袋里的石头储存了什么影像。   “治安官先生,你之前说,你是为了逃到本地的某个通缉犯而来找我的。”老路易斯看向老男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手里会有他的消息呢?逃到我们这种边境地带的通缉犯数不胜数,我可做不到将其全部查出并且记住。”   “不,您一定知道。”老男人这一次打出了直球,“在数天前,您与他见过一面,不是吗?”   “我与通缉犯见过面?”老路易斯十分不快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窝藏了通缉犯?”   谈话的氛围顿时急转直下,刚才的友好一下子荡然无存,空气仿佛也冰冷了几分。   “半个月前,有一个邪教徒从教会的手里夺走了蓝色结晶,辗转逃亡到了本地,然后与您见了面……我所说的通缉犯,就是指这个邪教徒。”老男人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睁眼说瞎话,“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您与邪教徒有染的证据,而教会的肃清部队则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您明白这个意思吗?”   “不,我不明白。”老路易斯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知道你是哪位贵族的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与邪教徒见过面。”   “路易斯先生,这样下去话题可是不会有进展的。”老男人不再客气,冷硬地说。   “进展?关于我与邪教徒是怎么有染的话题的进展吗?这个话题本身就不成立。”老路易斯面无表情地说,“至于你刚才说的什么证据……那更是无稽之谈。要是你们真有这证据,早就送给肃清部队了。我们贵族虽然与教会不对付,但邪神信仰可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哪里还有谈话的余地。”   老男人还想再说话,但是老路易斯却对门外喊叫了一声:“管家,送客。”   “是。”先前带我们进来的管家推门而入,“三位客人,请往这边走。”   老男人深深地望了老路易斯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少装模作样。”老路易斯冷哼一声。   没过多久,我们就被送出宅邸,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亚当回头看了一眼,遗憾地说:“这次好像没什么收获啊。”   “不,有收获。”老男人摇了摇头,言之凿凿地说,“如果说之前还不够确信,那现在就已经能够完全确信了,那家伙就是邪教徒。”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在我看来,刚才的谈话明显是以失败告终,但是他也许已经套出了自己想要的话。   我回忆了一下刚才与老路易斯的见面:虽然无法从他的身上感觉到身为邪教徒的危险性,但是在对手没有表现出来攻击意图的时候,我的直觉也不是无论何时都能探测到正确结果的。如果他用某种手段特地隐藏了自己的危险性,那么我就难以在那种情形下感觉出来。   “可就算能够确信,我们也没有证据啊。”亚当烦恼地说,“如果不能够证明他是邪教徒,那我们就没法以肃清部队的身份抓捕他吧。”   “你错了,我们没必要证明他是邪教徒。”老男人再次否认了亚当的话。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他。   “很简单,我们从别的方面下手。”老男人口吻低沉而有力,令人觉得他胸有成竹,“那家伙即使不是邪教徒,也在暗地里有着不少龌龊,坊间流传他滥用私权牟取暴利可不是空穴来风,这方面的证据很好找,只是缺少将他绳之以法的执法人罢了。而我们现在就可以做这个执法人,将他抓捕归案,然后再审问他关于蓝色结晶的事情。”   “呃……”亚当愕然地问,“可那不是治安部的工作吗?我们教会插手的话……”   “那家伙好歹也挂着一个名誉阿撒托斯祭司的名头,既然他亵渎了以善良为主的阿撒托斯教义,那我们当然能够插手。”老男人冷笑起来,“这是按规矩办事,哪怕是王室也休想置喙……嗬嗬,到时候我一定要亲手炮制那家伙,什么‘老路易斯’,一个二十五岁的小毛头居然也敢对我摆脸色?老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家伙连受精卵都不是!”   “嗯……我觉得老师你的行事风格好像也不怎么符合我们教义的主旨……”亚当忍不住说。   “任务期间,要叫我队长。”老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亚当立刻站直,说:“是。”   真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成为师徒的。   之后,我们回到了旅馆。   老男人稍微休整了一下,很快就出门去收集老路易斯的罪证了。而我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拿出炭黑色石头——也就是老路易斯口中的“信石”,开始输入灵力。   只过了三四秒钟,信石的颜色就逐渐改变,从炭黑色转变成了微微透明的亮白色。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日光灯的灯管一样。   下一刻……我的视野,陡然被白光所充斥。   随即,白光消褪,展露出了新的风景——我不再身处于旅馆的房间,而是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教堂里。   我曾经在网络上偶然搜索过世界知名教堂的图片,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教堂有着与那些教堂共同的元素:宽敞无比的空间、特地挑高的天穹、粗大威严的石柱、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排列整齐的听众椅和红木质地的讲台……   讲台后面站着一个人,向我注视过来。   “你好,宁海。”   “我不知道你是否对我的脸有所印象,不过,既然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我就自我介绍一遍吧。”   “我是阿撒托斯教的教宗,创建了这个教会的男人。”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第206章 信念中毒(四)   照着老路易斯所提供的使用方法,我往炭黑色石头中注入了自己的灵力。下一刻,我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本来我应该待在寒酸的旅馆客房里,但是现在却来到了既宽敞又豪华的教堂内部,周围的风景栩栩如生,给人以一种真切的威严感。   而在教堂深处的讲台的后面,则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他看上去至少有八十岁,面部皮肤犹如树皮一般褶皱,铁灰色的双眼有些浑浊,身上穿着干净而朴素的白色衣袍。   尽管衰老的味道已经从他的皱纹缝隙与老年斑中不可抑制地渗透出来了,可他却用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背脊,让人觉得他老而弥坚。而他的头发和眉毛则都已经掉了个精光,眉骨直接裸露在外,这种面相不免散发出了几分严厉的味道,配合他犹如松树一般挺拔的站立姿态,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做事刻板的老学究,或者一个会在学生犯错时毫不留情抽打下去的历史老师。   他自称自己是教会的教宗,要拜托给我一件事情。   我下意识地想要绷紧身体,随即却发现,我的身体已经不见了。   从与讲台的距离来看,我此刻应该正坐在听众席的最前排的中间,但是我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也失去了习以为常的触觉。我就像是一个徘徊在教堂内部的幽灵,只留下来了一个“视角”,离奇地悬浮在座位的上空。   这种不可思议的体验还是第一次,但是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因为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实的,这应该仅仅是储存在信石里面的录像,而真正的我则依旧安全地端坐在旅馆客房的床铺上。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够断绝往信石里输入灵力的路径,关闭掉这一段令观看者身临其境的录像。   我试着转动视角,或者往其他地方移动,但是视角似乎已经被固定死了,只能看着讲台的方向。   老人从讲台的后面走到了右边,左手搭在台面上,轻轻地叩击着。他的面部显现出了思索的神色,似乎正在组织自己的措辞。   周围没有其他人,就只有他和我。   确切地说:只有一个人、一块信石。整个教堂安静得落针可闻,叩击声清晰无比。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重新说话。   “再过两天,你应该就会到达边境,以小队副队长的身份……和队员们一起参与夺回蓝色结晶的任务。”他的话语,显示出这段录像是在两天前录下的,“对任何一方势力来说,蓝色结晶都是必须小心对待的能源,若是不幸地落入恶徒手中,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因此你也必须全神贯注地执行这个任务。”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但是,除此之外,我还要委托给你……另外一个任务。”   此时的我既不能插口、也不必插口,只能沉默地等待两天前的他继续说下去。   “任务的内容是……找到‘破晓人’。”他突然说出了一个陌生的称呼,“前段时间,教会的探员们在查找蓝色结晶的踪迹的同时,也意外地发现了破晓人的踪迹。有线索指向他正在你即将要前往的边境城市中徘徊,并且不知道正在策划什么阴谋……”   “就像是你一样,破晓人是十分擅长侦查与反侦察的高手,因此残留下来的线索十分稀少,我们只知道他最近停留在了那个地方,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说了下去,“因为大张旗鼓的搜查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决定将此事交给你一个人。如果你顺利地找到了他,那就马上用这信石向我发送报告。届时我会立刻发动从总部到边境的传送阵,派遣肃清部队最强队伍到你那边。”   我一边记住他所说的话,一边思索。   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破晓人是哪位,但是很显然,这家伙是教会的敌人,而且还是能够让教宗这个地位的大人物都上心的狠角色。   不过……问题是,教宗好像认为我有着十分杰出的侦查技术,因此能够完成他所指派的任务。然而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技术,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指定的人。   我甚至连那破晓人的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是,教宗说的是“他”——也就是说破晓人是男人,这就让满城的嫌疑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   “千万不要与破晓人正面交手。”教宗说,“就像是你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传闻一样,破晓人十分强悍,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在找到之后,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直接向我报告就可以了。”   说到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是一个机密任务,只能由你一个人独自执行。你不能够告诉队伍里的其他人,包括队伍的队长。”   “以上就是我要委托给你的任务的全部内容。”   “祝你任务顺利。”   话音一落,我的视野陡然一变,顿时从教堂的堂皇风景,变回了旅馆房间的寒酸样子。   手中的信石也变回了炭黑色。   我收起信石,回忆了一遍教宗最后说的话,这些话给我提供了三条隐藏信息:   第一,破晓人很可能是一个名声在外的强者,他有着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传闻,因此我之后可以向其他人打听他的事情;   第二,教宗禁止这个世界的宁海将任务告诉小队的其他人,这意味着一旦说了,任务就有可能失败,或者导致失败之外的恶劣影响。由此能够延伸出来数条假设,这里就先按下不表。   第三,这个世界的宁海有资格执行就连队长也没有资格知晓的机密任务,并且此任务不是由直属上级、而是由教宗本人亲自委托,可见他这个没事诽谤阿撒托斯的“渎神者”是真的受包括教宗在内的教会高层所重视的。   如果他不是教会高层的亲戚,那就只能是他有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特质了。   这个特质到底是什么?   三十分钟之后,我与亚丝娜一起到了一家酒馆,一边解决午饭,一边交流剧本的信息。   老男人正在外面收集老路易斯的罪证,队员们的午饭都是自己解决。因为不熟悉地方,所以我们都没有走得太远。沿途走来的风景充满了二十世纪之前的伦敦旧照片的既视感,维多利亚式的建筑群和衣着复古的行人们就像是从纪录片中复制过来的一样。有一次马车从道路中央行驶而过,卖报童趁着我们让道的时候接近过来推销报纸,亚丝娜买了一份,随意翻看了几页,就收了起来。   虽然看着是复古,但这里不是地球的古代,而是异世界的现代,“复古”这个表达其实并不正确。   在听完关于机密任务的事情之后,亚丝娜思索了一番,但是也给不出多少有用的建议,能够确认的,就只有“我们之后一定会对上破晓人”这一件事——生存剧本一向都是如此,既然我们已经碰到了这种显而易见的“铺垫”,那么接下来就一定不会不了了之。只要我们接着走下去,破晓人就必然会现身在我们的面前,成为我们的拦路石。从这个角度出发,能不能够找到破晓人反而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了。   我们都是资深调查员,不需要过多探讨,就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默契。   期间,酒馆的服务员端来了我们点的菜品。亚丝娜用汤匙搅拌着碗里的红色浓汤,谈及了另外一件事:“说起来,你说你们见到的老路易斯是用绷带缠住头脸的……他会不会是假货,真正的老路易斯已经潜逃了?以前我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应该不会。”我说,“宅邸周边和内部都有教会探员暗中监视,怕的就是他偷偷地将蓝色结晶交给其他邪教徒。”   同样的事情我也想到过,也问过老男人,而这就是老男人给出的答案。   不过即使有监视,其实也不能够彻底杜绝这种手法,亚丝娜的怀疑完全是有几率发生的。   “可惜我只是一般队员,找不到跟你们一起去访问老路易斯的借口。”她一边遗憾地说了一句,一边低头看着浓汤里面的料,“嗯……野菜、菌菇、羊肉粒……这个白色的是豆腐吗……”她又低头闻了一下,“调味料用的是这些……”   接着,她拿起手边的棕色木质调味罐,往浓汤里面加了少许的醋,再将调味罐递给我,“要加醋吗?加一点点醋应该会好喝一些。”   我接过调味罐,问:“你只用闻的就能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调味料吗?”   “大致上能,算是熟能生巧。”她笑了一下,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叹息了一声,“不过说来尴尬,因为一些事情,我在自己本来居住的世界不能好好地做菜,料理方面的真正的熟练度……呃,经验……反而只能在剧本世界里面增加。”   我没有深究她所说的原因,只是先把调味罐放到一边,打算先试试不加醋的浓汤的味道。   然而……正当我将汤匙放到嘴边的时候,一股危险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危险的源头来自于即将进入嘴中的浓汤。   汤里有毒!   我立刻放下汤匙,正打算提醒亚丝娜。   但是……不用我提醒,她就先一步警觉起来,将汤匙放了下去。   与我相同,她也有着提前规避危险的本领。这是她对我说过的自己的三种能力之一,同时也是她的特权——逃生本能。   这个特权与我过去见过的所有特权都不一样,虽然它也存在“耗尽之后就会消失”这种令人遗憾的性质,但是这个“耗尽”,既不是计算次数的,也不是计算时间的,而是计算剧本的——从她获得这个特权开始的三个剧本之内,她都能够在危险降临的前一刻生出感应。   尽管与我所拥有的直觉有着许多不同,可只在能够感应危险这件事上,我们都是差不多的。   而她的另外两种能力……则分别是灵能力,和空间转移的特权,后者的发动条件是必须事先在转移的终点留下坐标记号,并且只能转移到有记号的地方。   几乎就是在我们齐齐放下汤匙的下一瞬间,站在亚丝娜身后的服务员冷不丁地从怀里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其后颈迅速地刺了下去。   他的动手速度快如闪电,一般人绝对无法反应过来,而实际上,在他的持匕右腕的皮肤上,也确实冒出了数道细而短的蓝色闪电——这意味着他是一个灵能力者,并且直到动手的瞬间都在隐藏自己,哪怕是我都没能提前意识到他的不凡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亚丝娜快速地转过身体,避开了这一刺。   我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打算攻击那服务员。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杀意从邻桌爆发了出来:坐在那边的是一个穿着深棕色大衣的男人,他的手边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绿色布袋。当我站起来的时候,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抓起绿色布袋,冲我这边凶猛地抡了下来。   那布袋中装的仿佛是一根沉重无比的实心铁棍,一击下来裹挟着十分强烈的压迫力。当我退开之后,落空的“铁棍”直接就将餐桌从中间砸成两半,就连地板都被砸穿,仿佛餐桌和地板都是纸糊的一般。   我退到了数米外,而男人则从布袋中抽出了一把黑色质地的长剑,弹指间就逼近到了我的面前。   “秘剑,风暴。”他压低嗓音,细如蚊蝇地念了一句。   下一刻,他的长剑上骤然迸发出来无数蓝色细小闪电,对我斩击过来,速度快如一道转瞬即逝的电光。   我抬起右手,凝聚出来一把念力长刀,随即也将灵力形成的蓝色闪电密密麻麻地攀附到上面,抡动长刀反击回去。   砰!   刀剑碰撞。   他的长剑被击开,随即他仿佛用长剑画了一个圈,借助被击开的力气再度斩击过来。我感觉到念力长刀出现了裂纹,不以坚固为优势的念力物质难以在这种高强度的碰撞中维持形状,但是我紧接着就修复了这种裂纹,再度反击回去。   碰撞、碰撞、碰撞……   只在三秒钟之内,我们就连续挥动刀剑超过了四十次,刀剑碰撞形成的声波疯狂地散播出去,每一道声波都犹如巨锤打击大钟一般,粉碎了酒馆的窗户,放在附近的酒杯纷纷凭空爆裂,挂在墙壁上的廉价挂画掉落在地。来不及离开酒馆的顾客们在巨大的噪音波及下连站立都无法,有人捂住双耳痛苦地趴在地上、有人不受控制地恶心呕吐、有人已经被震昏过去,就连那些尖叫声都被层层叠叠的声浪所淹没,偌大的酒馆在这一刻沦为了“无声”的人间地狱。 第207章 信念中毒(五)   我的长刀与男人的长剑的高速较量仍在持续中,刀剑以远超人类肉眼捕捉效率的速度互相碰撞,在半空中留下来了目不暇接的残影。因为彼此的刀剑上都带有灵力形成的蓝色闪电,所以每一次碰撞都会带下来大量转瞬即逝的电火花。这种循环正在以每秒钟超过十次的频率连续不断地发生,致使我们之间被数之不尽的电火花所充斥,整个场面看上去就好像是快进了六十四倍的简易烟花录像。   但是,扫荡出去的却不是烟花盛放的声音,而是足以使人鼓膜破裂的强烈声波。周围来不及逃跑的顾客们都在饱受折磨,仿佛我们之间的战斗并不是两个人类拿着刀剑互相交锋,而是两个巨人拎着沉重无比的钢筋在疯狂地彼此打击。   这个男人和刚才的服务员,无疑都是企图杀死我们的刺客,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宁海或者亚丝娜的仇家?还是说,他们是因为受了老路易斯的指使,所以才会想要取走我们的性命?   假设老路易斯真的是邪教徒,那么老男人当初直接对他说“你与邪教徒有勾结”,说不定已经使他受到了刺激。在此基础上,他会派遣身手高强的刺客来除掉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的狙击名单所记录的自然不仅仅是我和被卷入的亚丝娜,肯定也包括老男人与亚当。   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   此时此刻,支撑我和男人发力的木质地板早已被踩得稀巴烂,就连脚腕都陷了下去,高频率交锋造成的声波与冲击波使得酒馆内部变得一片狼藉。男人的剑术技巧十分出色,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是在自我炫耀,但是在硬件素质互相接近的前提下,能够与我比拼到这个地步的人确实不多。有那么几次,我自以为捕捉到了他的破绽,可很快就被他挡了回去。   然而,这种较量也是时候结束了。   第八十九次交锋,他手中这把异常坚固的黑色质地长剑终于到达了疲劳的极限,在乍然响起的破裂音中粉身碎骨;与此同时,我的念力长刀的修复速度终于也跟不上破裂速度,与他的长剑双双粉碎开来,每一块碎片都携带着蓝色的电火花,爆散成了满空的璀璨光点。   一时间,我们犹如置身于大量密密麻麻的蓝色萤火虫之中,两手空空地面对面,目光笔直地碰撞到一起。   下一瞬间,我陡然迈出一步,打出了一记正拳。   拳头搅动空气,形成了猛烈吹起的大风,身边飞舞的“萤火虫群”犹如进了鲨鱼的海洋鱼群一般四散逃逸,使得我们的周围变成了一处半径五米的真空地带。   我能够凭借直觉预读到彼此的刀剑会在具体第多少次破碎,因此能够提前做好准备,但是他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的准备绝不如我充分。面对我这一招快速的徒手打击,他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抬起双臂,硬生生地挡下来我这一拳。   只一击,他就被打得后退出去三米,陷在地板下的双足重重地犁出了两道粗糙的沟壑。   几乎就是在他后退的同时,我又一个箭步上前,右拳紧紧握住,犹如重锤一般自上而下地轰击向他的头顶。   他依旧来不及闪避,只能抬手格挡,但是……   太迟了!   砰!   我的锤击狠狠地砸中了他的头顶,一下子就将他的脑袋捶进了胸腔之中。   颅骨破碎的手感已经传递到了我的手中,只要还是人类,在这种伤势之下都是必死无疑的。但是在超自然力量持有者的战斗中,从来都不存在“必死无疑”这四个字。我依旧不满足,后退了一步,随即猛地旋身踢出右腿,命中了他的胸腔。   这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用灵力强化肉体防御力的能力,被我这么一踢,整个胸腔顿时爆碎成了一大片烂肉碎骨,装在里面的头颅则被踢飞出去,径直洞穿酒馆正门,飞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我缓慢地放下了右腿,而残缺不全的尸体则倒在了地上,碎肉犹如冰雹般掉落在地,恶臭的血泊蔓延开来。   嘭。   一道黑影从我的身边飞了出去,将前方五步外的餐桌砸得四分五裂。   定睛一看,那正是与亚丝娜交手的服务员,只是此时这服务员的左眼窝被深深地捅进去了一把银色的金属叉子,直接将更深处的脑部组织给破坏掉了。   亚丝娜走到我的身边,看了一眼被我杀死的男人,说:“你真是……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夸张?”   虽然她看上去只是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女孩,但是在杀敌方面却没有多少顾忌。从资深调查员的角度出发,这倒是正常的事情:哪怕是以前与我合作的心地善良的薇奈特,在必要的时候也不会反对杀戮。   “最后一击要做得彻底。”我说。   过去的酒吞童子就是因为以为只要破坏心脏就能够杀死我,才会被我用妖刀一击翻盘,同样的错误我当然不会犯下。   不过……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不杀死对手其实才是更加正确的选择。   现在我和亚丝娜都干掉了自己的对手,这样就无法知道他们之所以刺杀我们的理由了。   男人的实力与我接近,我没有将其活捉的余裕。要是刚才放过了把他击毙的机会,说不定之后会被他翻盘。   如果我能够使用强化外装,那倒是可以轻易擒住他,但强化外装是只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才能够发动的特权。男人的实力尽管强大,可却仍然无法满足“强敌”这个条件,有些不上不下的味道。   亚丝娜也没能留下活口,理由应该与我相同,都是处于无法手下留情的状态。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呢?”亚丝娜自言自语着。   “很可能是老路易斯的指使。”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其实只有你、亚当和老男人,我只是被卷进来的?”   虽然嘴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她却没有流露出来迁怒或者自认倒霉的情绪,脸色如常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这时候,酒馆里面的顾客们都从刚才的战斗波及中恢复了过来。他们看着这边的惨景——主要是我制造的血腥现场——顿时反应各异:尖叫、逃跑、僵立……不一而足。   本来离我们挺近的几个人也畏缩地拉开了距离,恐慌情绪开始蔓延。   “我们走吧。”亚丝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杀死的刺客,然后叹了一口气。   ……   离开酒馆之后,我们直接就往旅馆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为在战斗的时候没有遮住面目,所以我们的脸都被顾客们给目击到了。估计再过不久,本地的执法部门就会找上门来。   这无疑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造成不可小觑的阻力。   所以,为了杜绝这件事情的发生,我们决定找老男人咨询一下……看看这个江湖经验丰富的肃清部队小队长有没有什么良好的处理意见。   另一方面,如果刺客真的是老路易斯派出来的,那么他和亚当很可能也会有危险。   但是……当我们回到旅馆之后,却发现,之前还在旅馆里休息的队员们已经只剩下了一个。   经过一番询问,我明白了其他队员的去向:原来是老男人收集老路易斯的罪证的行动已经成功了,如今其他队员都跑到了罪证所在的地方。   “罪证所在的地方?”亚丝娜立即意识到了奇怪之处,“这罪证……难道是不能够直接移动的事物吗?”   如果老男人找到的罪证能够移动,那他也不必让其他队员都跑他那边去,他直接拿着罪证走过来就行了。   “这个……等你看见了,就知道为什么不能够移动了……”留下来的队员说起这事,脸上流露出来不堪回首的情绪,“我就是为了将副队长带到那边的现场,才会等候在这里的。”   “那么,现在就出发吧。”我说。   队员对我有三分恭敬,见我说话,他就立刻点头:“是。”   随即,在他的领路下,我们离开旅馆,沿着街道走了十几分钟,最后来到了一栋别墅里。   一走进里面,我们就听见了二楼传来一阵鞭打与惨叫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正在二楼拷问什么倒霉蛋一样。   队员没有对此解释,我们也没有问,就这么一起走进了别墅的地下室。   事实上,“地下室”这个称呼其实不怎么恰当,正确来说……这应该是一间地下囚牢。   这地下囚牢是走廊式的,全长十八米,中间有一条可供两人并排行走的过道,两边是一间又一间用黑色的铁质栅栏隔离形成的囚室,而每间囚室的面积都只比公共厕所的隔间稍大,里面垫着肮脏的深黄色稻草,深灰色的石质墙壁上镶嵌着黑色的铁索镣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粪便与鲜血混合的恶臭味。   所有囚室都是空荡荡的,里面的墙壁都有着或旧或新的斑驳血迹,可以看出来,就在不久前……这些“房间”还都是有人居住的。   老男人和两个队员正在这里四处调查着,看上去就像是在凶杀现场收集物证的警察一样。   亚当也在这里,但是他正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不断呕吐着,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事物。   “你来了?”老男人看见我,就走了过来。   我和亚丝娜是一起过来的,但是他看见我们过来,却只对我说“你来了”,而不是说“你们来了”。可以看出来……在一定程度上,他对亚丝娜这个一般队员并不重视。   接着,他忽然停顿了一下,说:“你的裤腿上有血迹……你刚才杀人了?”   “是的。”我将之前发生的战斗简短地解释了一遍,然后说,“你们可能也有危险。”   “危险?”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种话,你应该对老路易斯说。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与他玩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了,等查完这边之后,我们就立刻去把制服换上,然后再将他从宅邸里面拖出来。”   顿了一下,他又说,“至于你可能被本地执法部门盯上的事情……也不必担心了。本来的话,我们需要隐秘调查,不能够拿肃清部队的身份压制本地执法部门,但是现在……呵,让‘隐秘调查’吃屎去吧。”   看得出来,这人的心情十分好,就连这张像是美剧杀人狂的脸都多出了一丝阴狠的笑意,令观者退避三舍。   “我听说你找到了老路易斯的罪证,而且不方便移动到别处。”我观察周围,“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地方本身吗?他在这里监禁了一批流浪汉?”   以前也说过,老路易斯在边境城的名声极差,有人曾经信誓旦旦地指控他非法监禁了一些流浪汉,暗中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   “嗯……对了一半。”老男人也跟着看了一眼囚牢中的风景,“这里确实监禁了十几个流浪汉,不过这些人都已经被我们转移到其他地方了。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两个看守,都是老路易斯的手下,别墅本身也是老路易斯名下的。那两人现在正在别墅二楼接受‘教育’,不这样的话他们是不会老实吐出情报的。”   难怪别墅二楼会有鞭打与惨叫的声音传出来。   “你说我只对了一半,那么……另一半是?”我问。   “喏,就在那边……”他抬起右手,指向一边。   他所指向的,正是过道的尽头,在那边有一扇生锈的黑色铁门。   “那里有什么?”亚丝娜好奇地问。   老男人看了她一眼,阴冷地笑了一下,说:“自己去看吧,我也不好形容。”   闻言,我直接走到了铁门那边,伸手握住门把。亚丝娜也跟了上来,想要一探究竟。   吱呀一声,铁门被我直接推开。   门的后面没有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肉恶臭扑面而来。   我用左手掩住口鼻,同时抬起右手,高速运行灵力,让右手缠满蓝色电光,照亮铁门后面的场景。   接着,门后的事物……呈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   亚丝娜沉默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问老男人:“这些都是老路易斯做的吗?”   老男人回答:“没错。”   “畜生!”   砰!   亚丝娜猛地一拳打在身边的墙壁上,裂纹犹如蜘蛛网一般向外辐射,灰尘从天花板上扑簌扑簌地掉落下来。 第208章 信念中毒(六)   也难怪亚丝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虽然我在开门之前就嗅到了从门后弥漫出来的血肉臭味,心中已经做好了目睹恶心场面的心理准备,但是在手中电光将门后的场景真正照亮的那一刻,也不免生出了一股要把铁门直接关闭的冲动。   门的后面是一间面积不大的仓库,天花板仅仅三米高,内部十分昏暗,打扫一下的话还能够当成卧室用,但只要是看见这一幕的人,想必都不会生出把寝室搬进里面的疯狂念头——只见一条条生锈的粗制铁索从里面的天花板垂落下来,每一条铁索的最下部都连着一把锐利的铁钩,每一把铁钩上都挂着残缺不全的人体部件:有的是手臂、有的是大腿、有的是五脏六腑、有的是还连着脊椎的人头、有的是被剖开的露出肋骨的胸腔……   每一块人体部件都是鲜血淋漓的,像是刚刚被人粗暴地切割下来,然后被当成猪狗的肉一般琳琅满目地挂在铁钩上,展览给打开铁门的“倒霉蛋”观看。   里面甚至还有几块孩童的残缺肢体。   恐怕每一个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会不禁生出这种想法:既然这些人体部件都像是经过处理的牲畜肉一样被血淋淋地挂在铁钩上,那么,它们会不会也像是那些牲畜肉一样,会在不久的将来经过二次加工,被运送到不知何处的厨房,再被不知身份的厨师拿去精心地料理炮制,最终成为不知身份的顾客的餐盘上的菜品?   从这种挑战神经的联想中,我感受到了一股令人胃酸乱涌的邪恶。   在亚丝娜愤怒地锤击墙壁之后,里面挂着的手脚都在震动下轻微地摇摆起来,乍看之下就好像招手一样,就好像死者们正在通过这种方式,要邀请观看这一幕的活人们一起下地狱一般。   身后传来了控制不住的呕吐声。   我回头一看,原来呕吐的人是亚当。   一开始我进入这地下囚牢的时候,他也在扶墙呕吐,估计就是因为看见了这个吧。现在我们又打开了这扇铁门,肯定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我,此刻也有一股作呕的冲动,但我终究已经不是那种“菜鸟”了。在关闭铁门之后,我压下去了自己的生理反应,然后回头看向正在冷眼旁观的老男人,问:“这些人体部件都是刚刚切割下来的吗?”   “少数是昨天和前天切割下来的,多数则是切割下来已经好几天的。”老男人面不改色地回答,“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那些肉块看上去都太新鲜了,对吧?我刚才进去检查过,铁门后面的房间有布置邪教法术的痕迹,所有放在里面的肉块都能够得到良好的保鲜效果。”   听见我们的对话,亚当吐得更加痛苦了,不过他其实已经吐无可吐,此刻也只能够有气无力地干呕。   亚丝娜也不顾空气恶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神色中的愤怒统统压制下去,然后面无表情地问:“老路易斯收集那么多人肉,是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根据他近年来身体好转的现象,还有我过去处理过的邪教徒案件来看……这些肉块十有八九都是用来治疗他的恶疾的。我知道有那么两三种邪教法术,能够通过进食新鲜的人类血肉,来弥补施法者的身体的不足之处。”老男人说,“毕竟……如果没有足够巨大的好处,谁又会愿意去吃人肉?哪怕是饥肠辘辘的灾民,在真正山穷水尽之前,也是不会将饥渴的目光投向同类的。”   他瞥了一眼锈迹斑斑的铁门,再环视那些空的囚室,说了下去,“那些本来被监禁在这里的流浪汉其实都是老路易斯的‘储备粮食’,同时也是他拿来缓解自己的邪神教义侵蚀进度的替罪羊……唔,替罪羊这个表达是不是有些不正确?总之,他身为邪教徒,也是深受邪神教义之苦的,所以为了能够缓解自己的痛苦,他就将邪神教义讲给那些流浪汉听。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流浪汉都已经是无法分辨同类的状态了。”   在讲述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没有愤怒、没有同情、没有恶心,有的只是一片冷漠。   就如同我是资深调查员一样,他也是资深的肃清部队战士,他亲眼目睹的惨景很可能比我更多。过去的他或许也是如同亚当一般的“菜鸟”,但是在这一系列残酷的经历中,他心中的柔软之处早已被悉数磨损,留下来的,则是这么一个麻木不仁的老男人。   “那么……那些流浪汉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亚丝娜问。   “统统处决。”老男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亚当已经吐完了,此时他愤怒地握紧了拳头:“这种事情……”   “别觉得残忍,别觉得因为他们无辜所以就必须苦尽甘来,别觉得只要意志坚定就能够熬得下去……没有人能够治愈邪神教义的侵蚀,杀死他们对大家都好。”老男人面无表情地教育他,“即使现在不杀他们,再过一阵子,他们自己就会给自己一个痛快……或者,成为脑子里只想着转述邪神教义的邪教徒。”   “队长。”一个队员走到了老男人的身边,“物证已经收集完毕了。”   这时候,别墅二楼的队员也来到了地下囚牢,对老男人说:“那两个看守者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合作请求’,届时会成为我们的人证。”   “很好。”老男人满意地点头,“立刻前往教会,更换装备,然后活捉老路易斯!”   “是!”队员们纷纷回应。   亚当看向那些空空如也的囚室,面露不甘之色。   ……   离开别墅之后,我们开始前往教会。   按照老男人的说法,为了隐藏身份,我们身为肃清部队成员的装备都是通过其他路径运送过来的,此刻都存放在了本地教会的密室里。   如果我没有记错,教会里面好像还有传送阵这种东西……这是从教宗的录像话语中提取的信息,他有对我说过,只要我发现了破晓人的所在,那么他就会用传送阵将肃清部队最强队伍传送到这个边境城来。   说起破晓人,在前往教会的路上,我也不忘向亚当询问了关于破晓人的事情。   结果……不出所料,破晓人果真是一个声名远扬的角色,就连亚当这种菜鸟都知道他的事情。   通过亚当,我在心中对于破晓人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印象轮廓,同时也解明了一个从之前开始就隐隐约约觉得违和的地方:为什么这个教会的敌人,会拥有“破晓人”这种具备光明寓意的外号?   答案是:破晓人本来是教会的高层。   他甚至还是肃清部队的创建人兼第一任部长。   曾经的他是阿撒托斯的狂信徒,年仅十二岁就加入了教会,十五岁就凭借杰出的灵能力天赋脱颖而出,二十岁成为了教会的精英战士,三十岁一手创建了肃清部队,四十岁则是他的巅峰时期:他凭借自己手下的肃清部队,把当时与教会对立的其他两个大宗教变成了历史,教会藉此确立了在王国内部的唯一地位。   但是……距今五年前,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他却突然叛出教会,沦为了一名邪教徒。   之前也有说过,教会的历史只有六十年,也就是说……在他最初加入教会的时候,教会其实还只是一个名声不显的地方宗教,而教会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地位,虽然教宗的贡献是不可争议的第一位,但他破晓人也绝对是功不可没,哪怕说“没有破晓人,就没有如今的教会”,恐怕都不会有几个人反对。   他在教会中的超然地位,也由此可见一斑。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会叛出教会,为什么会成为邪教徒,谁都无法理解。   哪怕是教会高层……至今也没有给出一个足以服众的解释。   片刻后,我们进入教会,在一名修士的引领下,穿过两三条走廊,到达了一间密室中。   室内面积不大,从门口到最深处只需要七八步,墙壁都是深灰色的石质,内部没有放置任何家具,空空荡荡的地板中央只有九个涂成黑色的木箱。   打开木箱,里面放着所有人的肃清部队制服和面具。   制服都是坚固的皮革质地,设计风格令人联想到全副武装的猎手,外面还有大衣、手套、三角帽、面具。在所有部件里,只有面具是因人而异,这似乎是为了能够在遮住面目的同时又能够让成员们识别彼此。   老男人和亚当所佩戴的分别是骷髅面具和防毒面罩,亚丝娜被分到的是狐狸面具,而分到我手里的,则是一个皮质的鸟嘴面具——根据我不多的了解,这种面具好像是中世纪的医生们为了不让自己感染黑死病而设计的,不知道这个剧本世界是否也有类似的历史。   除此之外,估计是为了追求某种不详的寓意、并且能够让敌人们联想到,所有人的制服和面具都是黑色基调的。   箱子里面还有武器。很可能是照顾到了每个人的习惯,每个箱子里的武器都不一样:亚丝娜拿到了一把细剑,而我则拿到了一把沉重的大砍刀——我不记得自己擅长这种武器,这八成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习惯。   “这是什么?”亚当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保龄球大小的银灰色金属球体,所有人的箱子里面都有这个。   “这是灵力炸弹,教会那边最近研发出来的玩具。”老男人往亚当那边看去,“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数三秒再丢出去,这个就会爆炸……据说就连高等级的灵能力者都会在它的爆炸之下粉身碎骨。顺带一提,一般当我说‘高等级的灵能力者’的时候,指的都是那种能在一秒钟内就杀掉七八个你的灵能力者。”   亚当脸色一僵,看向这个球体的目光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假设对手是破晓人这个层次的灵能力者,这个炸弹也能够做到一击毙命吗?”我问。   “为什么你突然问这种问题?”老男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一击毙命是不可能的,但是重伤的话……”他停顿了一下,“应该可以做到?”   “听说教会最近好像做出了能够杀伤灵能力者的火枪。”亚当忽然若有所思地说,“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灵能力者,就会被这些火枪和炸弹所取代掉。”   “就凭这些?”老男人摇了摇头,“就算有着强大的武器,如果使用者本身弱小,那也发挥不出来多少性能。你想太多了。”   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即使在地球,假设子弹能够击穿灵能力者的防御,灵能力者也能够凭借强大的运动和反应速度将枪手杀死。只要不是被十几杆枪逼到了死胡同里,一般人想要用枪械杀死灵能力者,那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但是……这种情况,仅局限于单人武器。   如果不对武器的规格做限制,那么即便是灵能力者也要饮恨。   除非能够强大到另一个我或者酒吞童子的水准,否则人类是绝对无法单枪匹马对抗战争机器的。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我们离开教会,直奔老路易斯的宅邸。   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宅邸的门口。   站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看见我们,其中一人立刻后退,应该是认出了我们的制服,想要置身事外;但是另外一人好像没能马上反应过来,说不定连老路易斯的种种恶行都不知情,下意识地上前拦截,绷着脸说:“这里是路易斯子爵的宅邸,不允许……”   “肃清部队办事,阻拦者死!”老男人狞笑一声,一巴掌就把那人拍飞出七八米外,显得极为蛮横粗暴。   紧接着,他上前一步,右小腿上暴起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灵力电火花。   他重重一脚踹向了面前的铁门。   砰!   铁门顿时就被踢飞出去,像是以最高速度从上坡顶飞出的赛车一般,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然后轰然砸坏了三十多米外庭院中央的喷泉设施。 第209章 信念中毒(七)   老男人这一踢,顿时显出了高等级灵能力者的威风。   如果是一般的灵能力者,要踢倒这铁门也并非难事,可要是想将这铁门踢飞三十多米开外,那就另当别论了。假设灵能力的强弱能够量化,再将我的灵能力记作“十五”,那么老男人的灵能力就是至少“五十”起步。这种悬殊的强弱差别,正是他身为队长的底气所在。   在破坏入口之后,包括我在内的九名灵能力者立即鱼贯而入,全员侵入宅邸内部,目标是一举擒拿邪教徒老路易斯,审问蓝色结晶的藏匿处。   然而,当我们搜索别墅的时候……老路易斯却早已逃之夭夭。   无论是他的寝室还是书房,餐厅还是卫生间,什么地方都找不着他的身影。就好像他早已通过什么渠道知晓了我们会突然袭击宅邸,所以就提前跑路了。   书房中。   老男人重重一脚踢倒书架,随即转过身,一把揪住六神无主的管家的衣领,用像是要把唾沫统统喷到对方脸上的气势恶狠狠地咆哮:“给我老实交代,他跑到哪里去了!”   管家不敢正视老男人戴着骷髅面具的面部,只能转过头去,颤颤巍巍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废物!”老男人将管家推倒在地,开始来回踱步,给人一股正在思索什么的感觉。   很显然,他并没有真正地被愤怒冲昏头脑,刚才的暴怒咆哮只是做给管家看的恫吓姿态。   但是管家看上去却已经失去了平常心,戴着骷髅面具的老男人来回踱步的模样,在他看来很可能就像是在自己的领地中沉默巡视的狮虎一般。当老男人无意识接近他的时候,他吓得在地上往后爬了几下,再也没有最初见面时的从容姿态。   突然,老男人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刚才被自己踢倒在地的书架,然后回头问我:“沙德,上次我们过来的时候,这里的书架上面是不是放了一块信石?”   见他问话,我也看向了倒地的书架,一边看一边回答:“是的。”   然后,我注意到,上次放在这里的信石,此刻已然不翼而飞。   我顿时想明白了,为什么老路易斯能够赶在我们到达宅邸之前就率先逃跑。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亚当恍然大悟,“之前管理地下囚牢的两个看守恐怕也有信石,当我们占领那边之后,他们就偷偷地用信石给老路易斯传递了信息。”   “所以,老路易斯才能够未卜先知地逃离宅邸……”亚丝娜一边思索一边说话,“但是……老路易斯的附近应该有我们的人在监视他才对,他不应该那么容易就能够逃跑,除非……”   “除非宅邸内部有通往外界的暗道,真是古典的做法。”老男人冷笑一声,“虽然我也不是没有料到这一点,但是却没算到那两个看守能够暗中报信。不过他这么做,就等同于是抛弃了自己现有的地位和财富,今后只能够作为邪教徒生存下去了。我就姑且夸奖他一声懂舍懂得吧,毕竟要是被我们抓住了,无论是爵位还是财富都保不住他的小命。”   接着,他环视周围,说了下去,“现在的他要么是在拿着蓝色结晶逃跑,要么是正在前往蓝色结晶的藏匿处。对他来说邪教徒阵营已经是他唯一的去处了,所以他必须带上蓝色结晶才能保证自己的价值……如果他在被我们抓住之前将蓝色结晶转交了出去,那就麻烦大了。没办法,只能先把这个地方翻个底朝天了吗……”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走到了书房的窗口前,闭上双眼,开始用直觉扫描宅邸附近的活人气息。   倘若老路易斯还没有跑多远,那么我现在应该还能够捕捉到他的所在。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沙德,过来帮忙,先把这座碍事的大房子给拆掉吧。”老男人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闻言,我睁开了双眼:“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他奇怪地问。   “我已经找到他了。”我说。   ……   ……   我是路易斯,一名居住在边境城市的贵族子爵。更多的人称呼我为“老路易斯”。   我正在暗道中一刻不停地奔跑。   暗道既狭窄又黑暗,上下左右都是岩石,只能容许两人并肩行走,顶部离地才两米高,只要跳跃一下就会撞到脑袋。墙壁上没有壁灯,我只能通过自己手里的提灯才能看清前后的景色。每当我奔跑时的步子落地,足音就会响起,并且在这狭窄而漫长的通道中形成回响,这会令我产生一种恐怖的错觉:肃清部队正在从后面追赶过来,而我即将要被追上,变成他们的刀下亡魂。   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种恐惧驱使我加快步伐,以快要令自己摔倒的动作继续奔跑。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跑得这么快。过去的我总是憧憬能够奔跑的人,并且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那般奔跑,但是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第一次狂奔居然是为了抛弃家业、独善其身。   二十五年前,我在这座边境城市中诞生,我的父亲也是一名贵族,我曾经有着两名年轻有为的兄长。   或许是因为自诞生起就先天不足,又或许是因为像是其他人说得那样,我在无意识间冒犯了阿撒托斯神,所以从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总是重病缠身:八岁时,我就已经无法自由行走,连汤匙都拿不稳;十一岁时,我掉光了所有头发,皮肤褶皱,就像是一个矮小的老人;十二岁时,我感染了严重的皮肤病,稍微一揉就会使得皮肤像是泡软的纸张一般碎裂;十四岁时,我已经难以看清眼前的事物,就连别人对我说话,我都经常要让别人重复数遍才能辨识清楚;十五岁时,病入膏肓的哮喘病与迫在眉睫的高血压问题,使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张来自医生的死亡通知单……   我必须让自己平心静气,因为哪怕只是心情的剧烈起伏,也有很高几率使我陷入性命危机,但是看着意中人对自己的嫌弃神情、看着孩童们当面对自己表达出来恶心的反应、看着亲人们因为自己的听力问题而经常流露的不耐烦之色、看着其他贵族们蔑称自己为“老路易斯”,我就总是觉得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无比憎恨自己的出生,并且虔诚地信仰阿撒托斯神。因为在教会的宣传中,倘若信徒足够虔诚,那么在死亡之后,就会被阿撒托斯接入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   支撑我不去自杀的理由只有两个:第一是教会的教义告诉我,自杀者会下地狱;第二是我不甘心,我也想要在活着的时候,享受尽情奔跑的快乐,知晓用鼻孔而非嘴巴来呼吸是什么感觉,尝尝看那些并非流体的食物是什么口感……   我想要做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所以我在一边尽可能避免带有我的主动意味的死亡危机的同时,又在衷心祝愿自己能够尽早死于一场横祸。   直到三年前,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告诉我:你不需要等待死亡,你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享受正常人的权利。   他自称“破晓人”,曾经是一位威震四方的教会高层,如今是一个人人喊打的邪教徒。   像他一样的邪教徒在国内国外都有不少,这些害虫并非属于同一个组织,而是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大陆各地。破晓人正是其中一支的首领,他以提供治疗我的疾病的办法为条件,试图劝诱我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无法抵抗他的诱惑,接受了他讲述的邪神教义。   众所周知,邪神教义有着一种邪恶的效应,能够使得听众的感官与心灵发生变异,而我也无法幸免于难。只是听了少许的只言片语,我就感觉自己的耳畔多出了无数道同时共振的声音,就好像有无数个年龄性别种族不同的人正在对我讲述某种亵渎而邪恶的道理。我无法理解这些话语的内容,只是觉得头痛欲裂,并且视野中的场景出现了变化,从本来正常的场景,变成了某种扭曲的、恐怖的、鲜血淋漓的地狱绘卷,就连耳畔的声音和口腔中的味道都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恐怖变化。   但是好在,破晓人的手里有着专门针对邪神教义的抑制剂,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能够暂时缓解邪神教义的侵蚀。   他似乎就是通过这种道具来控制自己的手下们的。   抑制剂是一种鲜红色的液体,被盛放在了针筒中,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生物的鲜血。当晚,我接过了他提供的抑制剂,将其注射到了自己的血管里,耳畔的亵渎话语忽然沉默了下去。我大汗淋漓地说:“这……这就是邪神教义?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活着的教义’,是吗?”破晓人说,“是的,就像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口中的邪神教义……就是活着的教义。”   “什么?”我愕然地反问。   “‘邪神教义’的本体是一种人类如今无法解释的生命体,你姑且可以将其称之为‘思想生命’。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是没有更好的词汇能够形容它了。它根植于人类的联想力来‘发育’自己,并且通过人们的口口相传来让自己‘繁殖’下去。之所以有着‘无法同时对多人讲述’的弊端,也只是因为它分身乏术罢了。”他说,“可笑的是,有些学者认定它是一种疾病,想要研究特效药来对付它……但它既不是细菌、也不是病毒,而是存在于心灵领域的另一个次元的生命体,物质的药物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它?”   “居然会有这种东西……”我在震惊的同时,又不禁想到:既然物质的药物无法对付它,那么破晓人给我的抑制剂又是怎么回事?   “很吃惊吗?但无论是这种思想生命,还是那些生态圈生命、数学生命、事件生命,甚至是盘踞于角状时间孤岛的生命……归根结底都是人类只要进步下去就迟早能够研究明白的生命形式。”他说,“但是与那些从天空之外的黑暗中无止尽诞生出来的恐怖灵异相比较,就逊色了太多太多,更不能够与那些究极的生命,不,究极的存在相提并论……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生命这种事物,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宇宙中,也不过是在极其角落的地方奇迹般地生出的小小泡沫,脆弱且转瞬即逝,又怎么能够与旧日支配者相提并论。”   他出神地讲了很多难懂的事情,随即忽然想起了正事,对我说,“好了,言归正传……我之所以要发展你成为部下,是因为你能够在这座城市里获得巨大的权力,到时候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些事情……”   “你要做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我要在这里举行‘天启仪式’。”他斩钉截铁地说。   然后……时间过去了三年。   在破晓人的暗中支持下,我谋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们,成功地继承了爵位与财富。   我并不憎恨他们,但如果是为了地位和财富,如果是为了能够缓解我的痛苦的抑制剂,那么我也不会拒绝谋杀他们。   破晓人没有对我解释天启仪式是什么,他只是不断地将自己的手下们派遣进来,让我给他们提供方便。我知道自己只是他的棋子,甚至只是他随意下的一步闲棋,他在其他地方也有许多布置,但是我不敢因此而消极怠工,战战兢兢地遵守他的指令。   与此同时,我也在实践他提供给我的治疗身体的办法——一种通过进食人肉来补强身体的邪恶法术。   起初,我对此感到恶心与害怕,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多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在补足我的身体缺陷的同时,也为我带来了超越常人的暴力。我很快就陶醉于其中,不可自拔。   深深困扰我二十多年的重疾,居然正在如同遇到开水的冰雪一般融化消逝,我为此感动地落下了眼泪。   曾经有人赞赏我身残志坚,认为我能够顶着重病活到现在,是一种意志力的奇迹。我相信过这个论调,但是现在,我觉得这屁都不是。   什么身残志坚,什么永不言弃,统统都是狗屎!   健康的肉体,强大的力量,漫长的寿命……这,才是我所追求的。   再强韧的精神也会因现实而屈服,再强烈的激情也会在时间的消磨下变得不值一提,精神上的强大终究是虚幻且不切实际的,唯有物质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今天上午,有三个治安官访问了我的宅邸,其中的带头者声称我与邪教徒有染。   我不知道他们是哪个政敌派来的,但是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其实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来威胁我的。经过一阵思索,我决定派出两个得力的刺客,将这只伸进我的城市的手砍掉。   但是,不久后……我就收到了两个噩耗:   第一,那两个刺客没能收拾掉目标,反而被目标给收拾掉了;   第二,我用来藏匿“食物”的地点被一群灵能力者给端掉了,其中就有之前访问我的治安官。   我立刻意识到……我被欺骗了,这些家伙根本不是治安官,而是教会的肃清部队。   因为在明面上,我虽然有着不错的权力,但也根本不需要拿出这么多灵能力者来对付。除非是教会知道了我是一个手里有蓝色结晶的邪教徒,才会派遣出来这么一支“万无一失”的队伍。   这蓝色结晶是两天前由一个邪教徒交给我的,他要求我将其转交给破晓人。   如果我完成不了这个任务,那么破晓人的天启仪式计划就会宣布破产,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我终于跑出暗道,来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里。   肃清部队没有追赶上来,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突然……后上方传来了一阵十分细微的动静,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鞋底摩擦地面一样。   我悚然一惊,回头看去。   只见,在后方,十多米外,小巷尽头的高墙之上,一个佩戴鸟嘴面具的黑衣人……正拎着一把沉重的大砍刀,居高临下地俯瞰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上前一步,走出七八米高的墙顶,从容得好像走下一级台阶,然后在重力的俘获下垂直坠落,整个人的姿态笔直,连安全的落地姿势都没有摆出来。   但是……在离地只有两三米的时候,他的坠势却陡然一缓。   就如同从一块重石,变成了一片树叶……他十分缓慢地降落着,衣衫和发丝微微浮动。   砰。   他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落地时连膝盖都没有弯曲一下。   这时候,我忽然认出了他的面具,一个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某个肃清部队成员的外号,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接着,我恐惧地再次后退起来:“你、你是……”   他没有回应,只是将那把沉甸甸的砍刀拖在地面上,缓慢地向我走来。刀尖与地面相摩擦,带出了细碎的橘色火花,在这条昏暗的小巷中尤为显眼。   听着这金属与石头摩擦的重音,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夺路而逃的冲动。 第210章 信念中毒(八)   我是老路易斯,我正在为了躲避教会肃清部队的追杀而逃跑,但是此刻,却有一名肃清部队成员追赶上了我。   此刻是黄昏,太阳沉向西边,天空密布的阴云才刚散开,就转变成了火烧云的色彩,有一种别样的壮丽。那人身穿黑色的肃清部队制服、佩戴鸟嘴面具,背对着橘红色的阳光,正面被模糊不清的昏暗所笼罩。他从小巷尽头缓慢地行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把拖地的沉重砍刀,乍看之下就好像是刚刚迈出地狱之门的索命使者,刀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重音也仿若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恐怖之音。   我被恐惧紧紧地攥住心脏,一时间忘记了逃跑,甚至忘记了呼吸。明明我才刚从暗道中奔跑出来,本应气喘吁吁,可现在却连喘息都不敢,只是一味地任由肺部的灼烧感加深下去。   因为我已经认出了他的面具,并且回忆起了有关于这个人的传闻。   据说,为了防止邪教徒的报复波及到自己的亲朋好友,肃清部队的成员们总是佩戴面具,并且在任务期间以代号称呼彼此。每个成员佩戴的面具都像是代号一般有所不同,而在这其中,有一名佩戴鸟嘴面具的代号为“沙德”的成员,在近些年来以骁勇善战之名为许多人所知。   传闻中他年仅十七岁就已经为教会立下了汗马功劳,手刃邪教徒无数,甚至还有过两次单枪匹马捣毁邪教徒据点的功绩,死在他手下的邪教徒们往往犹如被拉扯进屠宰场的猪狗一般惨不忍睹。论及身手与功绩,就连十七岁时代的破晓人都要对他甘拜下风,因此他也被别人视作有望继承肃清部队部长一职的潜力者。若不是他年纪尚轻,且据传他对阿撒托斯信仰颇有微词,否则他如今恐怕已经就任队长职位,而不仅仅停留在副队长的级别上面。   这种少年天才自然也引来了对教会十分忌惮的王室与贵族们的窥视,然而教会好像对他有着一种古怪的重视,任何方面的试探都被拒之门外,外面的人就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得而知。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前例:有时候,贵族们在试探教会内部的极少数对阿撒托斯不敬的天才的时候,也会遭到这种预料之外的阻力。   就好像,教会将这些“渎神者”当成了十分宝贵的人才一样。   言归正传,现在并不是思索这些轶闻的时候。我心怀恐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张开嘴巴,试图与面前八九米外的他进行交涉,让他放过我。尽管这不太可能,可我自觉自己是没有机会从他的面前逃跑的,这已经是我仅存的机会了。   然而我才刚张开嘴巴,就见他冷不丁地抬起左手,对我这边遥遥一握。   顿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我的身体周围挤压过来,就好像身体突然就置身于流沙之中一般,让我动弹不得。特别是喉咙,他这收紧五指的动作好像将我的喉咙给隔空掐住了,我的交涉尚未开始就被扼杀于摇篮之中。   这是什么力量?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想要挣脱喉咙上的无形之力,但是又害怕自己的挣扎会使这头传闻中冷血嗜杀的怪物勃然大怒。   “你不需要说话,只要点头和摇头就可以了。”他的话语从面具下漏了出来,显得有些沉闷,同时他稍微松开了五指,我觉得自己有了一丁点呼吸的空余。   接着,他问:“蓝色结晶在你的身上吗?”   我惶恐地摇了摇头。   我撒谎了,其实在逃离宅邸的时候,我就已经将藏匿在暗道中的蓝色结晶取了出来,它就在我的口袋里。但是如果我点头,那么下一刻迎来的肯定不是赦免,而是处决——他绝不会对我这邪教徒有一星半点的宽容,他只会选择在我的尸体上搜出蓝色结晶。   因此,我必须保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见我摇头,他稍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会饶过我吗?我的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期盼:只要他愿意暂时放过我,让我带着他前往根本不存在的蓝色结晶藏匿处,那我就能够将他带到其他邪教徒的藏身地,然后趁着双方大战的时候伺机逃离——   “那么,带我去蓝色结晶的藏匿处吧。”他说。   太好了!我欣喜若狂地连连点头。   “不过……只是指路的话,应该不需要双手双脚吧。到时候你用目光示意就可以了。”他冷漠地拎起砍刀,刀锋离地,带起了少许烟尘,“免得你带路带到其他邪教徒的藏身地,然后趁着我们大战的时候伺机逃离。”   闻言,恐惧顿时犹如火山爆发一般侵占了我的全身心。   他要砍掉我的手脚?怎么可以!我好不容易才能够站立起来,能够行走、能够奔跑,能够正常地拿捏物品,怎么可以就这么失去自己的手脚!   绝不可以!   我疯狂地挣扎起来,蕴藏在自己的肌肉之中的力量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平日里我表现给外人看的轮椅姿态仅仅是伪装,其实我不止是早已能够自由地行走与奔跑,也不止是痊愈了浑身的恶疾,我还通过吃人的邪恶法术获得了超越常人的肌肉力量。虽然不可能与肃清部队的成员相提并论,但是我绝没有表面上那么弱不禁风!   只一下,我就挣脱了禁锢住自己的无形力量——原来这股力量是这么好挣脱的吗?之前的我只是被恐惧所慑服了,所以才没有意识到?   我的心灵顿时被鼓舞起来:说不定,其实我是能够逃离这里的!我比自己预料得更加强大!   只要我这时候作出反击,没准还有几率能够打败他?   当然,为了自己的小命,我不可能这么赌博。我立刻转过身体,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但就是在下一秒钟,我才跑出两三步,就有一道强烈的冲击狠狠地贯穿了我的后腰,从我的腹部穿透出去。我在这道冲击的劲头下向前扑倒在地,而贯穿了我的物质则一下子就凿穿地面,将我牢固地钉在了地面上。我惊愕地低头看去:贯穿我的物质是一把沉重而坚硬的大砍刀,它像是一根将蚂蚱钉在地面上的牙签一样,将我给死死地固定住了!   他居然把自己的砍刀投掷了出来!   血浆沿着砍刀的刀身止不住地往下倾泻,很快就在我的身下汇聚成了一片血泊。我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惨烈无比地嚎叫了起来。剧痛将我折磨得就连有逻辑的思维都难以组织起来。   足音从我的身后接近了过来。   “不、不……不要这样……”我狼狈地哭泣着,“我把蓝色结晶给你,不要杀死我,不要……”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我的身后,沉默地握住了贯穿我的砍刀的刀柄。我没有看见他这么做,但是我能够通过无比敏感的伤口感受到砍刀上发生的任何细微的传动。   “我的确与邪教徒有染,但我是被逼的,是他们逼着我合作的……”我哽咽地说,“他们逼着我杀死自己的兄弟和父亲,然后逼着我吃人肉,我……我是无辜的,放过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噗哧。   他冷血地拔出了砍刀。我剧痛地尖叫起来,在地上犹如虾米一般蜷缩起来。   “你刚才骗了我吧,你根本不想把我带到蓝色结晶的藏匿处。”他说,“果然,你们这些邪教徒都是不安分的,表面上装作会老实配合的样子,其实根本就不会惧怕这些痛苦折磨。嗯,是我太小瞧你了,你应该也是一块百折不挠的硬骨头,就与我以前拷问过的那两个邪教徒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   我在心中大叫: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两个邪教徒”是哪两个,但我绝对是会配合你的!只要你愿意赦免我!只要你不再这么折磨我!   但是痛苦已经让我无法发声,我无法传达自己的想法。   他说:“没办法,就先砍掉你的手脚,再把你交给那个老男人……以防万一,把你的声带也割掉吧。”然后,他小声起来,“止血的话,用火烧一烧应该能凑合一下……”   紧接着,他举起了还在淌血的砍刀。   绝望……完全占领了我的心灵。   我不想这么结束,我才刚刚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我在过去的人生中受了这么多苦难,现在终于苦尽甘来,怎么可以这么结束掉……   如果真的存在阿撒托斯神,那么它为什么会让我出生?   明明我生下来也只能够遇到这些折磨,好不容易才看见希望的曙光,却在刚刚抓住的时候就走到终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如果我足够强大,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够从一切痛苦之中解放出来了?   这一刻,我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无比的冲动:我想要力量,足够逃离这里的力量,抓住幸福的力量。我是那么地渴求力量,因为我就是由于获得了力量,才能够治愈自己的病痛,才能够自由地行走与奔跑起来。而只要获得了更多的力量,我就一定能够逃离这里。我是那么地坚信不疑。   随即,就好像有什么,回应了我的祈祷——总是蕴藏在我的肌肉中的,通过吃人的邪恶法术获得的力量,陡然膨胀开来。   不,膨胀的不止是力量。我的身体,也开始吹气球般地膨胀起来了。   他好像吃了一惊,闪电般地后退了出去。   我陶醉在了这无止尽膨胀的力量之中,转身面向他。我有信心,只要是现在的我,一定能够战胜他。   但是,正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却有一枚比人头略小的银灰色金属球体飞到了我的面门前。   下一瞬间,白光彻底占据了我的视野。   ……   ……   我是宁海,调查员宁海,但是在这个剧本世界,更多的人称呼我为“沙德”。   我追逐着老路易斯的气息,来到了一条小巷中,并且在这里堵住了他。然而当我即将砍掉他的手脚的那一刻,他却膨胀了起来。   是的,就是膨胀:他仿佛气球一般一下子就变得臃肿而肥大,皮肤都因为无法包覆住膨胀的肌肉而迸裂开来,整个人都变成了身高超过三米的、肌肉裸露在外的巨人,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与此同时,我感到直觉发出了特别响亮的警报:如果我不再做些什么,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十分糟糕。   于是,我立刻抛出了挂在腰间的灵力炸弹,然后丢掉碍事的大砍刀,快速地藏进了小巷旁的暗道出口里。   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周围一带,就连暗道中明显地震动起来,小石子和石粉都陆续掉落了下来。   当我走出暗道之后,老路易斯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四分五裂,小巷里就像是乱七八糟的屠宰场一样遍地都是他的肉块肉沫,并且看上去就像是下过了一场血色暴雨,到处都是血流,地面上的凹处都形成了血水的池塘。按理来说一个人是装不下那么血液的,但是他的变形显然已经涉及到了超自然的领域,那么这时候再讲常理也是无济于事的了。   空气中充满了闷热的血腥气味,哪怕我戴着鸟嘴面具,都有一种恶臭扑鼻的感觉。   灵力炸弹的威力果真凶猛。   “呃……啊……”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我循声望去:原来他还没死,只见在七八米外,仅存三分之二脑袋和半个胸腔的他就躺在地面上,居然还有一口气。   这时候,其他八个肃清部队成员——包括老男人、亚当、亚丝娜——这才姗姗来迟地赶到了这个地方。   因为之前在我感应到老路易斯的时候,他已经差不多要跑出我的感应范围了,所以为了能够尽快拦截他,我就省略了解释,直接冲了出去,而这也给其他人添了一些麻烦。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可能是没有感应气息的能力的,因此我之后估计还要解释一番。   不过现在,老男人也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亚当看见这一幕,又开始扶墙呕吐起来。   我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但是他看上去都要死了……”亚丝娜皱起眉头,说,“万一蓝色结晶不在他的身上,那么线索岂不是断了?”   “抱歉。”我说。   亚丝娜哑然了一下,然后说:“不,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毕竟在紧要关头,你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就在我们对话的时候,老男人拿出了一个指南针一样的小道具,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不用担心,蓝色结晶就在他的身上……我这边已经检测到了。”   “等等……这是什么玩意?”亚当扶着墙壁,一边忍着恶心一边问,“我之前好像没有看到老师……呃,队长你有这玩意啊……”   “这是能够检测到强大灵力反应的道具,在接近蓝色结晶的时候,它能够为我们给出提示。”老男人简单地回答。   “那我们之前为什么不拿着这玩意在他的宅邸里面观光游览一圈?”亚当立刻问。   “当然是因为早在我们之前就有探员暗中搜索过了。”老男人说,“估计这家伙是把蓝色结晶藏在了暗道之类的地方吧。”   “也就是说……”亚丝娜看了老路易斯那边一眼,“现在,就这么杀掉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嚎出来一两句邪神教义的定时炸弹……也没关系吧?”   “当然。”老男人回答。   闻言,亚丝娜毫不迟疑地拔出了腰间的细剑,走向苟延残喘的老路易斯。   后者注意到了正在接近自己的“死神”,仿佛知晓了自己的人生即将结束,气若游丝地说:“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眼角流下了泪水,冲刷着他脸庞的鲜血,犹如流下了血泪,“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像是正常人一样……健康地活下去而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啊……”   说到最后,他开始痛哭起来。   亚丝娜停在了他的身边,低头俯瞰他。   虽然他杀死并吃掉了很多人,但是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他就会死于病痛之中。任何基于生存而作出的行为都可以说是正当的,哪怕是杀人吃肉也好,只要是为了活下去,也仿佛多出了一重“无可非议”的味道。   不过亚丝娜好像完全没有被这些哭诉所打动的意思。   “如果我在不久的将来交到了一个朋友,她身患绝症,早晚会死于病魔之手,那么我会同情她,并且一定尽自己的全力帮助她;但是如果她在临死前觉醒了吃人续命的超能力,并且开始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那么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她说,“你曾经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但是从你对无辜的人挥下屠刀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值得同情了。”   “你是想说……我做错了吗?”老路易斯无神地问。   “不,你没有错。”亚丝娜出乎预料地说,“人为了延续生命而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错。”   接着,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这和你是个活该去死的恶棍并不冲突。”   话音一落,她就举起了手中的细剑,而老路易斯则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但,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第211章 信念中毒(九)   就在亚丝娜举起细剑的这一刻,一股强烈的针刺感犹如闪电般贯穿了我的脑海。   几乎就是同时,亚丝娜紧跟着脸色一变,双足猛地一蹬,就好像被蛇虫咬了一口的猫科动物一般抽身暴退,一下子就退出了十七八步的距离。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她不这么做,此刻就已经横尸当场。   因为在她本来站着的地方,就在她退开来的下一瞬间,一粒弹珠大的银色钢珠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离地大约一米六的半空中。   是的,这粒钢珠不是被从某个方向投掷过来的,而是突然就出现在这个空间位置上的。假设亚丝娜没有当机立断地让开,那么这粒钢珠说不定就会直接出现在她的脑子里,然后直接就将她的脑组织给破坏掉。我曾经见识过相同的攻击方式,这是我还在死者苏生剧本的时候,我的队友白井黑子曾经施展过的“空间转移攻击”。   倘若仅以物理破坏力而论,那么这种攻击方式无疑是我接触过的最强大最不可防御的攻击。   这粒钢珠到底是谁转移过来的?   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亚丝娜这边的异常事件,哪怕一时间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纷纷作出了无懈可击的迎击姿态。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粒钢珠只在半空中悬浮了十分短暂的时间,然后就被重力俘获,往下掉落——接着,落入了一只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掌中。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垂死的老路易斯的身边,就如同那粒钢珠一般毫无征兆。   他大约五十多岁,身材高大但消瘦,头发棕白参半,双眼呈现出来一种蓝灰色,面相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就像是一个久居上位,或者说曾经久居上位的大人物,能够让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他。   只看一眼,我的心中就生出了一股熟悉感,随即回忆起来:他的外表与我在反转世界剧本交锋过的团队队长乔尔·麦卡锡有着九成以上的相同,只是更加年长,神色也更加冷酷。   “破晓人!”老男人无比惊愕地念出了他的外号。   这个称呼同时解答了我心中的两个疑问: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救老路易斯。   他与老路易斯一样,也是潜伏在边境城中的邪教徒,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但是这一切十有八九都与老路易斯及其手里的蓝色结晶脱离不了干系。退一步说,即使这两人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立场也决定了自己不能够坐视蓝色结晶回到教会的手里。   见老男人喊破自己的身份,他面无表情地投来一瞥,将手伸进兜里,然后重新拿出来,手里多出了一大把银色钢珠。   老男人顿时脸色大变,大喊:“快闪开!”   然而……这一喊,终究也是于事无补。   下一瞬间,破晓人手里那把银色钢珠尽数消失。   我只觉得背脊一寒,像是有人将一大捧冰雪统统塞进了自己的脊柱中,条件反射地跳离了本来的位置;而有着逃生本能特权的亚丝娜也是反应迅速,与我同时作出了回避动作;老男人的回避动作也不慢于我们,身为肃清部队老人的他很可能有着与昔日的破晓人共事的经历,因此只看破晓人这个动作,就知道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事情。   可其他人却没有我们的条件,老男人话音未落,我们三人之外的所有成员——包括亚当在内——顿时身子一抖,随即身为活人的气息全部消失,跌倒在了血泊里。   哪怕不用验尸也知道,他们的死因都是钢珠造成的大脑破坏。   仅仅一个回合,九个肃清部队成员就死去了三分之二。   老男人转头看向被杀死的亚当,神色呆滞了一下,无意识地往那边走出两步。   下一秒,这个老练的、傲慢的、麻木不仁的、刚刚死里逃生的肃清部队资深战士……骤然发出了一声犹如丧子父亲一般的哀嚎,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自己的学生。   而这忘我的动作……则成为了他的索命符。   破晓人面不改色地又拿出了三粒钢珠,发动了自己的第二轮空间转移攻击。   两秒后,小巷中的活人们就只剩下了破晓人、老路易斯、我和亚丝娜,而老男人则死不瞑目地倒在了亚当的尸体上,再也不能起来了。   噗。   我的鸟嘴面具掉进脚下积蓄的血泊里,激起了一小片鲜红色的“水花”。   刚才的空间转移攻击依旧没能对我造成打击,但是亚当死亡一事却使我的动作慢了小半拍,让钢珠直接出现在了我的耳畔,险些遭到命中。而钢珠则破坏掉了鸟嘴面具的绑带,使得面具失去固定,掉落在地,让我的真容暴露在了空气中。   我转头看向那两人的尸体,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亚当死亡的一幕,心中久违地生出了一股怒火。   破晓人看见我的真容,微微一怔,说:“你这张脸……你难道是宁海?”   他居然认得我。我回头面向他,缓慢地反问:“是又怎样?”   “你……”他紧紧地盯着我,正想继续说些什么。   但这时,他脚边的老路易斯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裤管,这个只剩下来三分之二脑袋和半个胸腔的“活死人”像是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般,哭泣着说:“破晓人……破晓人先生,请救救我……”   破晓人冷淡地瞥向了他,一言不发。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我的力量……让我健康、强大、自信的力量……正在逐渐地流失。啊,我的力量……”老路易斯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地念着,“请给我力量,更多更多的力量……我不要就这么死去,我应该还有着很长的人生……很长的,美好的人生,求求你,求求您……再给我……强大的力量……”   “我记得之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破晓人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团肮脏的垃圾,“在得到我亲手交给你的力量之后,你就扫荡了过去的自卑,变得胸有成竹,让人觉得你有一股发自内心的强大。我曾经以为,这是因为你有着身残志坚的精神,只要变得健康,你就能够树立起来真正的自信,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力量、力量……”老路易斯反反复复地念着,“给我力量……我就可以,重新强大起来……”   “所谓的强大即是强大力量与强大信念的集合。力量的强大,不过只是最低级的强大。”破晓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厌恶了,“你因力量强大而得意忘形,因力量弱小而摇尾乞怜,力量的变化无时无刻牵扯着你的神经。你已经不是力量的主人了,你只不过力量的奴隶。”   “像你这种家伙,即便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也绝对不配称之为强者。”   “给我去死吧,虫子。”   说完,他就重重一脚踩下去。   砰!   老路易斯的脑袋顿时变成了一团分不清形状的脏物,骨头碎片和脑浆都飞溅开来。   紧接着,他抬起了右手,一道黑影从老路易斯胸口衣服的内侧射出来,落到了他的手心——那是一个黑色质地的金属小盒子,被他以不知名的灵力技巧给凭空拉扯了出来,看形状大小像是钻戒盒,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蓝色结晶,也即是我们此行的目的了。   这道具现在落入了他的手里,必须立刻抢夺回来才行。   但是我没有妄动,直觉正在警告我,眼前的人论及对我的威胁性,甚至不弱于过去剧本中的城主。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与城主是同一层次的强者:因为相性的关系,城主无法对我施展他最拿手的诅咒,一身强到离谱的实力也只能够发挥出来一成半,虽然饶是如此他也险些将我击毙在了那个剧本世界里,但是他对我的威胁性与他的全部实力依旧远远不相符;   而眼前的破晓人则很可能没有那种限制,他此刻带给我的威胁性,应该能够与他的全部实力划上等号。   他收起了金属盒子,随即看向我,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沙德居然就是那个人委托我寻找的‘宁海’,真是出乎预料。”说起“大名鼎鼎”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口气颇有些古怪,“不过反正也是顺手,既然遇到你了,那就顺手把你带走,也算是一石二鸟。”   “‘那个人’是谁?”我敏感地问。   这个剧本世界的宁海是肃清部队的一员,必然有着许多仇家,我之前在被刺客袭击的时候,也考虑过对方是不是来寻仇的,但是此刻听破晓人的口气,那个委托破晓人寻找这个世界的宁海的神秘人,居然不是以“身为沙德的宁海”为目标,而是直接以“宁海本人”为目标的,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的心中已经有了几个基于空想的假设,但是在获得具体的线索之前,还是不能够随便下判断。   “这与你无关。”破晓人说,“好在……那个人没有要求我活捉。只要足够完整和新鲜,就算是尸体也没关系。”   他上前一步,足底下爆发出来无数蓝色的电火花。   “虽然与你无冤无仇,但是,谁让你是‘宁海’呢?”   嘭!   他双足发劲,地面顿时迸裂开来五六米直径的犹如蜘蛛网一般的辐射裂纹,整个人宛如子弹般突进过来,并不宽敞的小巷中顿时卷起一阵强烈的暴风和声波,暴风甚至将他前进路上的血泊血迹都一扫而空,形成了一道干净的通道。   连零点一秒都没有过去,他就从十多米外,到达了离我近在咫尺的距离。   而几乎在他发起突进的同时,确切地说是上一秒,我发动了强化外装特权。黑色物质从我的身边的阴影中弹射出来,十分快速地在我的面前形成了一道两米高的黑色墙壁。   轰然一声,黑色墙壁犹如被愤怒的牛疯狂撞击的红布一般,从中间变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碰撞音宛如导弹爆炸一般震耳欲聋,小巷两边的墙壁甚至被声波轰击得出现了裂纹,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墙壁的凸起差点碰着了我的鼻尖,黑色物质形成的防御险些被彻底贯穿。   紧接着,一股危险感从身后出现。   我立刻意识到:破晓人即将发动他的空间转移力量,下一刻就会转移到了我不设防的身后。   我没有回头,而是立刻向前冲去,冲进了黑色物质形成的墙壁之中——墙壁一阵变形,将我“吸”了进去。随即,黑色物质开始再度变形,变成强化外装的形状。这早已不是我第一次使用这个特权了,每一次使用,强化外装的着装都会变得更加快速。而这一次,只是一瞬间,我就完成了着装。   当我回头的时候,破晓人已经转移到了我的身后两米外,对我迈出一步,重重一拳攻击过来。   我犹如抽出鞭子一般凶猛地踢出了右腿,与他的拳头碰撞在了一起。   强劲的冲击波从碰撞中心扫荡出去,支撑我发力的地面也变成了像是被巨人的铁锤轰击过一般一片狼藉。我退了一步,感到右腿骨骼已经在刚才的碰撞中完全折断,而右腿装甲也因为碰撞而大面积龟裂了。   但是下一秒,黑色物质一阵蠕动,装甲的龟裂被完全弥补,而折断的骨骼也在祝福特权下完全治愈了。   “超速再生?”破晓人仿佛能够直接看穿我的状态,“原来如此,看样子要在短时间内收拾掉你是非常困难的。”   接着,他主动地退了两步,“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解决掉手头的要事之后……再来收拾你吧。”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我感应到他的气息转移到了七八十米外的地方。   “想跑?”我低声念叨一句,后撤数步,随即双足使劲,骤然爆发。   轰!   在强化外装提供的强劲无比的腿力下,我狠狠地踩踏地面,像是引爆了埋设在地下半米处的烈性炸药一般迫使其剧烈炸裂开来,而我本人则带着一道笔直的土黄色烟尘痕迹跳跃到了离地五十多米的高空中。   换算成地球上的写字楼,我此刻所在的空中相当于十五六层的高度,地表的建筑物像是缩小成了一个个盒子,行人们看上去也犹如蚂蚁一般。   我快速扫视下方地表,随即在一处屋顶上看见了他正在奔跑的踪影。   他紧接着就再次发动空间转移,出现在了另一条冷清的街道上面。   我开始倾斜身体,让自己处于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随即发动念力,在足底后面形成了一个踏板一般的无形念力物质。   目标距离:一百三十米/一百三十五米/一百五十米……   到达时间:零点五九秒/零点六一秒/零点六八秒……   ——发射,开始。   下一刻,我重重蹬击念力踏板,顺应重力的拉扯,以每秒钟二百二十米的初速度向斜下方的街道笔直地俯冲而去。 第212章 信念中毒(十)   破晓人很强,比我更强。早在交手之前,我就凭借感觉明悟了这件事情,而在实际交手之后,这种印象就随之变得更加清晰:仅凭强化外装的话,我的胜算连两成都不足。   而这还是建立在他不知道我的强化外装是有时限的前提下,若是他选择了拖延战术,那么我的胜算就会变得更加渺茫,说是绝望都不为过。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此刻我动身追逐他的行为是自寻死路。   因为除了强化外装之外,我还有另外一招王牌,即上次剧本通关之后获得的只能使用两次的攻击型特权——爆裂魔法射线。   破晓人的身体强度十分高,先前我用踢击与他的拳击相比拼,却出现了我腿骨折断、他全身而退的结果,只从这一点就能够看出来他的坚固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他有着只凭借肉身就抵挡住爆裂魔法射线的能耐。   这一招的威力有多么恐怖,曾经“亲身体验”过的我再清楚不过,哪怕我的强化外装的坚固度还能够翻倍,在这一招的面前估计也与纸糊的差不多。而只要我能够用这一招打中他,那么即使无法彻底杀死他,也足以将其重伤。   我并非无计可施。   问题只在于,如何将这个设想化作现实。   在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盘旋着的同时,我已经从离地五十多米的高空中以每秒钟二百二十米的高速俯冲而下,目标是在直线距离一百五十余米外的街道上奔跑的破晓人——弹指间就从几近静止的状态加速到如此恐怖的速度,这种剧烈的运动状态变化本来绝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但是强化外装似乎具备着某种难以理解的缓解功能,能够让人在这种剧烈的变化中安全地继续运动下去,甚至不会因为一定程度以内的强力碰撞而受到伤害,过去我也从未在剧烈运动中出过问题。而在此时,这个功能也在良好地运行中,让我这具本质上与凡夫俗子没有区别的脆弱肉体得以幸免于难。   只是零点七秒都不到的空隙中,我就高速俯冲到了破晓人的身后,抬起右拳,正准备一拳轰击下去。   而在这一刻,他似乎猛地察觉到了我的逼近,回首望来,目光中有着惊诧。同时他的动作也不慢,也快速地举起了佩戴黑色皮革手套的右拳,表面疯狂窜出大量蓝色电火花。紧接着,这些浮于表面的电火花统统没入了他的拳头内部,仿佛要施展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法术。   我本以为他会用空间转移避开我的突袭,但是他却没有这么选择,难道他的空间转移是有冷却时间的?   当这个念头浮起的一刹那,我和他的拳头轰然撞击在了一块。   只一撞,我的手部装甲就顿时粉碎开来,连带着内部的拳头也一下子皮开肉绽,筋骨应声粉碎断裂,尖锐无比的剧痛传达过来,十指连心的痛苦令我生出了一股想要惨叫出来的冲动;但是破晓人也受到了伤害,虽然没有我这么严重,但是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套下的拳骨正在出现龟裂,臂骨关节也发生了明显的错位。   支撑他的石板路地面本来是坚硬的,但是我冲击下来的瞬间,却在巨大的力量下变成了犹如水面一般的感觉,整个破坏场面像是有人将重石投进了池塘,冲击中心猛地往里凹陷下去,被挤压开来的泥土将周围的地面强行撑了起来。   紧接着,仿佛波纹扩散出去一样,铺设在路面上的石板统统离地而起,下面的泥土像是海浪一般席卷出去,由近至远地让半条街道翻腾了起来。虽然此时是黄昏,这条街道又够冷清,没有什么闲人在走动,但是两边摇动的房屋中依旧有居民们恐惧的叫声传出来,甚至有部分房屋开始倒塌。很多泥土都冲天而起,然后被重力拉扯下来,像是雨水一般哗哗掉落。   在这种冲击下,破晓人像是被铁锤敲打的钉子一般,连下半身带肚子都埋进了泥土下面;而我则还维持着头下脚上的姿势,拳拳相交,还没来得及落地。   好机会。   我不顾右拳的重伤,立刻抬起左手,打算发动爆裂魔法射线。   但是……还没来得及发动,我的心中就没由来地起了个念头:现在是打不中的。   果不其然,我还没放出爆裂魔法射线,破晓人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像是空间转移法术的冷却已经完成了。   我右拳一空,整个人落到一片狼藉的路面上,随即翻身站起来,用祝福特权修复了筋骨碎裂的右手,再操纵黑色物质将粉碎的右手装甲给缝补起来,同时快速地回首望去。   只见破晓人就站在我的七八米外,右臂犹如柳条一般无力地垂在身边,五指已经变得扭曲,像是整条右臂都废掉了。   “哼……不止是你本人能够超速再生,就连你的铠甲也能够做到这一点吗……”他脸色不好地注视过来,随即右臂一振,“这可是情报里面从来没有提及的事情。”   嘎吱嘎吱……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技巧,他的右臂居然抖动起来,扭曲的五指在抽搐中恢复原形,错位的臂骨也很快各就各位了。   这似乎与我的再生不一样,他看上去是通过自己的肌肉运动强行将自己的骨节归位了。   我紧紧地盯着他,先前我觉得自己只要用爆裂魔法射线打中他就能够结束战斗,但是现在实际地站在他的面前,却觉得事情比自己预料得更加棘手。无论是刚才也好,现在也罢,只要自己一动“发动爆裂魔法射线”的念头,就会有另一个“肯定打不中”的念头紧跟着浮现。这另一个念头既来自于我的直觉,也来自于我过去积累下来的对敌经验。   他可能没有见识过爆裂魔法射线,却可能见识过其他类似的远程攻击法术,我能够看出来,他有在习惯性地防备我突然施展这种法术。   “沙德、沙德……”他念叨着我的外号,然后说,“我一直都有听说你的传闻,你是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肃清部队新秀,是将来有望接替部长一职的潜力者。那么,想必你与老路易斯那个垃圾不一样,是有着真正坚定信念的人物吧。”他好像对信念一词颇有感触,冰冷的脸色出现了少许慨然,“我欣赏有着坚定信念的战士,因为真正的强者必须是兼备强大力量与强大信念的人,老路易斯那个垃圾只是三流货色,而你不一样,你可以自称真正的强者,但是……”   说到这里,他的嗓音忽然一沉,“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信念不过是空中楼阁,你们阿撒托斯教的信仰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没兴趣知道。”我欺身上前,右手呈现爪状,以将筋骨统统抓烂的气势一把抓向他的喉咙。   他立即后退一步,避开我的攻击,同时说:“不,你有权知道。”接着,他又消失在了我的面前,声音从我的后方十多米外传来,“阿撒托斯教的教宗,那个狡诈的老头……他欺骗了你、欺骗了你们、欺骗了这个王国的所有人……”   “阿撒托斯根本就不存在。”   “你们信仰的神灵,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虚构的神灵,是只存在于那个老头脑海中的、专门拿出来欺骗信徒的工具。”   “你以为你是为了自己所信仰的阿撒托斯而浴血奋战,是为了死后能够升入阿撒托斯主宰的天堂而全身心祈祷,是为了得到建立在这信仰之上的荣耀而奉献自己,但是,那些都是不存在的事物,都是依托于谎言而存在的假象。”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些,难道你还想要与我拼命,不顾一切地挡在我的面前吗?”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也没有停止下来,而是一边与他近身交战,一边试图让他产生能够让我打中爆裂魔法射线的破绽。但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短短十秒钟内,我们的碰撞次数已经多达不计其数,也离开了刚才破坏的街道很长一段距离,到了其他街道上面,期间我制造了三次可能打中的机会,却被他率先发动空间转移重整姿态,让我只能从零开始。   每次碰撞都能够对我造成伤害,可他却安然无恙。尽管我可以超速再生,可是这种僵持却只会徒劳地消耗我的强化外装时间。   “那又如何?”我反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事实上,我并不在乎这个剧本世界的教会的神灵是真是假。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不少超自然事件,所以哪怕阿撒托斯这个神灵真实存在,我也不会吃惊;而反过来说,即使它不存在,只是一桩宗教谎言,那我也最多只会意外一下,但是也不会吃惊到哪里去。   我的过半注意力,都集中在思索如何打破这僵持上面。   现在他之所以会被我缠住,只是因为他的空间转移的极限距离似乎不长,并且有着短暂的冷却时间;而我则能够锁定他的气息,并且凭借强化外装的高速追上他。可要是我一直都无法打破这僵持,那么迟早会被他拿着蓝色结晶跑掉,甚至被他反过来杀死。   思考,继续思考。   我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并没有那么悬殊,只要用对战术,一定能够射杀他的。   “你好像不怎么在意?”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说出证据,“难道你对阿撒托斯不敬的传闻是真实的?但是既然如此,那个老头又为什么会重视你……”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不,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你既忠诚于教会、又对阿撒托斯不敬,所以他才会重视你吗……”   话语间,他再次躲过我的一击,随即发动空间转移,一瞬间就到了三十多米外。   “看来我是无法说服你,让你成为真实存在的神灵的信徒了。”他对我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与你浪费时间。一号,二号!”   话音一落,只见他左右两边的十多米高的空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两个男人,同时往下坠落。   他居然能够用空间转移法术将其他人转移到战场来!   “给我拦住他!”   “是!”那两人大吼出口,随即在半空中膨胀起来。   轰!   两人分别变成了两个浑身赤裸的五米多高的巨人,重重落地。   这种变化与老路易斯的膨胀有些类似,但不同的是,老路易斯无法控制这种变化,会在膨胀中皮开肉绽,而这两人却完好无损地变成了本来体积的三倍,浑身皮肤呈现出来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头顶寸毛不生,肌肉膨胀得犹如大力士一般,分别在各自的左肩上面纹了“一”与“二”的红色数字。   一落地,他们就疯狂地向我突进过来,眨眼间就越过三十多米距离,到达了我的面前。   这种速度已经不逊色于我,而在我的感官中,他们也仅比我弱上半筹。   三十多米外,破晓人转过身体,骤然消失不见,气息出现在了一百多米外的远处。   我试图追赶上去,却被这两个巨人拦截了下来——虽然各自的力气都不如我,但是他们占据了数量优势,双拳难敌四手指的就是这种情况。他们看上去只会拳脚攻击,可若是过于小觑,也会带来生命危险。   只交手了两秒钟,破晓人的气息已经消失在了我的感应半径之外。   砰!   其中一个巨人将拳头沉重地锤击下来,我立刻后退出去,看着他将名副其实的面盆大的拳头砸进地下,蛛网般的裂纹迸裂出去四五米远;而另外一个巨人则逼近过来,动作灵活得与这体积完全不符合。   如果破晓人与这两个巨人一起战斗,那么想要将我杀死的把握无疑很大,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回忆起最初在小巷里,他明明占据上风,却放弃了杀死我的想法,这意味着在他的心目中,带离蓝色结晶是比杀死我更加优先的事情。而现在很可能也是一样的情况,他大约是有着某个着急完成的计划,所以才会顾不上做我的对手。   这个计划一定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乎杀死我的时间。   念及此处,我的心中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他不知道我的强化外装特权是有时限的;第二,我们已经来不及去阻止他的计划了。   既然破晓人已经跑掉了,那么我也不再恋战,开始撤退。   然而……那两个巨人似乎并不满足于“将我拦下”一事上。   见我后退,他们毫不迟疑地追杀上来。   “你跑不掉。”其中一个巨人狞笑起来,从喉咙中发出了犹如闷雷般的嗓音,“虽然先生只要求我们将你拦下来,但是就算将你击毙在这里……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你不想活命了吗?”我故意让自己的口吻变得冰冷,“就算我不是破晓人的对手,但难道你以为我连你们两个废物都收拾不了?”   另外一个巨人受了我的挑衅,愤怒地吼叫起来:“你说什么!”   我抓住了他因愤怒而暴露的破绽,一记踢击将其踢飞出二十多米外。但是还有一个仍然在纠缠我,想要在短时间内甩掉他们是很难的事情。   要是将强化外装浪费在这种地方,之后对付破晓人的胜算就更加渺茫了。   难道要在这里耗费掉一发爆裂魔法射线?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一道黑影从附近的屋顶陡然射来,到了我的身边。   来者正是身穿肃清部队制服的亚丝娜,她伸出右手,情急之下喊出了我的真名:“宁海!”   我意识到了她的打算,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暴怒的巨人一拳向她殴打过去。   下一刻,我眼前的风景突然一变,来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第213章 信念中毒(十一)   亚丝娜的出现,成功地将我从“消耗更多的强化外装时间”或“浪费一发爆裂魔法射线”的两难抉择中解救了出来。在她抓住我的手的下一刻,我视野中的风景发生转变,从破败不堪的街道,变成了布置朴素的卧室。   我扫视一眼周围,发现这里是旅馆的房间,而将我带到这里的,则是亚丝娜的空间转移特权。   与破晓人那自由自在的空间转移法术不一样,亚丝娜的空间转移特权只能够将自己与自己接触的对象转移到事先留下坐标记号的地方,而这里想必就是她之前休息过的临时房间,距离刚才的战场比较遥远,不必担心敌人会追击过来。不过这反过来也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夺回蓝色结晶了。念及破晓人那行事匆匆的态度,估计他的计划也只差这临门一脚了吧。   这次是我们失败了。   我闭上双眼,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亚当的死相。   他的死亡实在太过突然,加上又有大敌在前,所以我当时也没能很好地接受这个事实,只能够囫囵吞枣一般地理解下来,然后就投身于与破晓人的战斗之中了。现在重新回忆之前发生的种种,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堵塞的感觉,又有一股罕见的、针对破晓人的怒火。   但是仔细想来,这种心情又有些没有道理。因为严格地说,尽管无论是上次剧本、还是这次剧本,亚当都以真诚的朋友态度对待我,而我也下意识地有将他视作朋友的倾向,可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他视作朋友的对象是剧本世界的宁海,而不是调查员宁海。   就像是我曾经对铃奈说的一样,对于调查员来说,剧本世界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这看似成立、实则不成立的羁绊,其实也是没有意义的。   当这个结论浮现出来的下一刻,我就涌现出来了一股想要否定这个结论的情绪:真的是没有意义的吗?我与铃奈的例子其实可以成为否认这个结论的材料,但是这个材料又过于特殊,不能够套入眼下的情况,除非亚当也能够像是铃奈一样成为调查员,话虽如此……   我的思考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但是紧接着,我就决定搁置这些复杂的想法,从中抓出来一条简单的逻辑:总而言之,破晓人杀死了亚当,这是导致我心情郁闷的元凶,所以我之后就要专注于与破晓人为敌。   我们接下来一定还会有与破晓人打交道的机会,只要谨慎行动,一雪前耻的希望也是会到来的。   身边,亚丝娜整理了一下呼吸,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被那个巨人给打中了,要是真的吃了那一拳,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接着,她又面向我,低头道歉,“对不起,刚才一时激动,把你的真名喊出来了。”   “不要紧,那本来就已经不是秘密了。”我已经解除了强化外装,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而且应该是我对你道谢才对。要不是你,我想要摆脱那两个巨人可不容易。”   旅馆外面的行人只有两三个,黄昏的余晖从西边照射过来,整条街道都有一股日落西山的冷清。不过因为刚才我与破晓人的战斗的动静,所以还能够看见一队治安官打扮的人们在往战场方向奔跑而去。   若是他们遇到了那两个巨人可就要遭殃,这时候也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那是我应该做的。之前我没能来得及加入你的战斗,总不能一直置身事外。”亚丝娜摇了摇头,随即指出了我的老毛病,“不过……你之前一个人冲得也太快了,至少也要提醒我一下破晓人转移到了哪个方向吧。”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说。   先前亚丝娜之所以没能加入战斗,主要还是因为我追击破晓人的时候没有带上她,之后与破晓人战斗的时候则是一边交手一边高速移动,使得她追赶不上来。直到破晓人转移离去之后,她这才赶到战场中心。   “不过,就算赶上了又能如何?”我直接指出了她的弱处,“虽然这么说会显得不近人情,但是,你能加入我们的战斗吗?”   “我也是有一招两招隐藏的杀招的,尽管不可能杀死破晓人,甚至连让他重伤都无法保证,可说不定也能让他暴露出来一些破绽。”她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细剑,说了下去,“当然,我也必须要承认,在面对综合水平远远凌驾于自己的对手的时候,哪怕有威力绝伦的杀招,也很难找到正确的时机释放出来,但是我也有着身为战士的自尊心。我可不是那种需要别人保护的柔弱女孩,不可能在你冲锋陷阵的同时,自己却在后方等待胜败的消息传来。”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打算与她争辩,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弱者看待。   我将自己与破晓人的交手过程告诉给了她。听完之后,她思索了一下,说:“据我所知,空间转移能力往往都有其限制,而破晓人的转移限制,则应该是每次转移的距离和发动的间隔时间,前者不超过一百五十米,后者不少于两秒钟。除此之外,应该还有质量……他每次能够转移的质量,至少都是少于你与你强化外装的质量之合的。”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能够转移超过我与强化外装的质量之合的对象,那么他早就把我直接转移到一百五十米深的地下了吗?”   “就是这个道理。”她点了点头,“就目前来说,他转移过的最重的物质就是那两个巨人……哦不,在他转移的时候,那两人还没有变成巨人吧。说实话这已经不符合质量守恒了,一个人的体积就算能够瞬间增加,质量也不至于也跟着瞬间增加才对。不过这是超自然力量的结果,不讲道理也是没办法的……”   那两人的变身与老路易斯的情况类似,而后者的膨胀变大也出现了内容物增加的现象——那些铺满小巷的血肉就是明证。前后者的不同之处只是可控与否。   万一破晓人也能够这样变身,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本来就是一个特别棘手的人物,要是战斗力还会再暴涨个五倍六倍的,那岂不是能够接近酒吞童子与城主所在的层次。   “不过,说起来……老路易斯转交蓝色结晶的下一站其实就是破晓人吧,但是以破晓人的实力,即使宅邸周围有教会探员埋伏,他也应该一早就能冲进宅邸绑走老路易斯,然后问出蓝色结晶的下落……”亚丝娜忽然说,“为什么他要等到我们即将得手的时候才现身?”   “他应该是在担心教会探员们会在他现身的同时认出他来,然后选择率先击毙老路易斯。”我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即使他有着空间转移的本事,也不能够保证百分之百掳走老路易斯。要知道这个剧本世界已经有火器了,他自己不怕子弹狙击,可老路易斯却怕。所以他选择了稳重行事。”   接着,我又说起了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这个剧本是不是还有幕后黑手。我不是说破晓人,而是破晓人身后的人。”   “你是说,那个委托破晓人来对付你的神秘人?”亚丝娜当时也听见了破晓人透露的信息。   “是的。”我说,“破晓人是前任教会高层,现在的他在邪教徒们里面的地位肯定也不一般。而能够驱使他这种级别的人物做事的人,很可能,要么是与他同级别的人物,要么是比起他更加强大的人物……”   “比起破晓人还要强大……”亚丝娜也不禁流露出了难以接受的反应。   “希望这次剧本不会遇到这个家伙吧。”我也有些忌惮,“我们是为了蓝色结晶和破晓人而来到这个地方的,那么按照剧本的规律,只要我们夺回蓝色结晶、打败破晓人,就能够通关剧本,也不至于对上这种人物。”   “但愿如此。”她叹息一声。   不过,既然是以宁海为目标,那么神秘人为什么不自己做事,而是委托破晓人?   为什么神秘人会在想要活捉宁海的同时,又对破晓人说“只要足够完整和新鲜,就算是尸体也没关系”?   这种古怪的要求,不禁令我回想起来了上次剧本的经历:罗森塔尔的白色面具所需要的活祭品,也并非要求祭品必须是活的,也是“只要新鲜就可以”,只是在完整与否方面有所出入罢了。这么说来,神秘人想要得到宁海的理由,也是为了要将其充当为某种超自然技术的材料吗?   可问题是,到底是什么超自然技术,才会将材料限定为“某个人”,而非“某种人”?   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够推理出来真相。我的手头上早已集齐了所有线索。但是,我终究不是雾切那种才华横溢的天才。我就像是一个坐在电脑前,打开搜索引擎,却忘记了自己想要搜索什么的蠢货一样,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那个理应唾手可得的真相。   我只好再次发挥不求甚解的精神,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先回一趟我们拦截老路易斯的小巷吧。”我对亚丝娜说,“那些肃清部队成员的尸体还留在那里,他们的身上有着肃清部队的装备,我们最好回收一下。”   肃清部队的灵力炸弹十分好用,我认为它有着威胁到那两个巨人和破晓人的潜力,接下来说不定会派得上用场。   “这件事情先放到后面吧。”亚丝娜说,“我们先联络教宗,他不是对你说过如果发现了破晓人就立刻用信石联络他吗?还说过会派遣肃清部队最强队伍过来。”   “也对。”我点了点头,“有这种强援的话,对付破晓人就更有把握了。不过……”   “什么?”   “我不会操作信石,只会用它的录像功能,不知道该怎么用它联络别人……你知道该怎么用这个吗?”   “呃……”亚丝娜愕然了一下,“抱歉,我也不知道……”   紧接着,她快速镇定下来,给出了解决的办法,“那我们先去一趟教堂?说不定那里的负责人会知道信石的用法。”   我没有异议。   然后,我们离开了房间,往旅馆的出口走去。   但,谁都没有预料到……   正当我们迈出旅馆的下一刻,无数道强烈无比的噪音,从我们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亚丝娜当即痛苦地按住脑袋,说:“怎么回事!”   这噪音与我听过的所有声音都不一样,要形容的话,它就像是成百上千的人在同时说话,这些说话的声音又全部混淆在一起,再放大了一百倍,犹如数不清的虫子一般企图咬破我的鼓膜,企图硬生生地沿着耳道钻进我的脑子里面。   它仿佛在大声地朗诵某种邪恶而亵渎的道理,迫使我去听懂它。可古怪的是,我根本无法听懂它到底在讲些什么。宛如有一层薄膜阻隔在了我与它之间,它只差一点点就能够捅破这种薄膜,而只要捅破了,它就会转变成一种更加清晰的形式,彻彻底底地让我明白它到底是什么道理。   我觉得它其实不是噪音,不是任何声音,而是一种无数道犹如毒虫一般的外来的念头。只是,我的感官把它感受成了一种声音,所以我才会“听”见它。   它让我剧烈地头疼,甚至难以站立。   我艰难地扫视周围,发现附近一带并没有疑似声源的物质,而“噪音”本身也没有确切的源头方向,好像它是从所有方向传递过来的一般。   此刻,在冷清的街道上走动的几个行人都已经昏迷倒地,身后的旅馆里面也隐约传来了有人倒地的动静。我感应到他们的气息都衰弱了下去,这是昏迷者的普遍特征,而在周围一带,我的感应范围以内,所有能够感应到的活人气息基本上都出现了这种衰弱。   唯二的例外就是我和亚丝娜,只有我们是站着的。   我的脑子里忽然弹出了一个念头:搞不好,这种现象并不止是发生在附近一带,而是整座边境城都在同时发生的事情。   十秒钟之后,噪音犹如潮水般消退。   亚丝娜扶着旅馆出口的墙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额头上沾着被冷汗打湿的刘海,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14章 信念中毒(十二)   我无法回答亚丝娜的问题,因为我现在也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但可以肯定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离奇的自然现象,而是有谁通过某种我所不知晓的超自然力量导致了这一切。当我开始思索“这到底是谁做的”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破晓人的面目,以及他带着蓝色结晶仿佛迫切想要完成什么事情而匆匆离去的一幕。   是的,这一定是破晓人的所作所为。   倒不如说,如果不是他,那反而才有古怪。   只不过,倘若刚才的大规模噪音现象是从他的计划中导出的产物,那么他到底是想要从中追求什么结果?回想起刚才我听见的那种仿佛在讲述什么亵渎道理的怪异噪音,我的心中就隐隐地形成了一种不妙至极的猜想——刚才的噪音所讲述的其实就是传闻中令教会的信徒们避之不及的邪神教义,破晓人企图通过这种办法,将附近一带的居民们统统转变成邪教徒。   而上述的“附近一带”,既有可能只是边境城的部分区域,也有可能是边境城的全部区域,甚至可能受害范围并不止是局限于边境城的范围。   这个猜想让我有些头皮发麻,不禁想象出来了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生不如死者行走于大地之上的惊悚风景。他们比起科幻恐怖故事的丧尸更加恐怖,因为他们不需要抓咬,只需要一句话说出口,就能够让那些正常人加入他们的传教队列。   这种疯狂的作为,哪怕是当初让河狸市陷入绝望的黑山羊教祭司也要自叹不如,后果更是严重了无数倍。   我只能希望,这个猜想,仅仅只是一个猜想。   亚丝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随即冲到了倒在街边的一个行人的身旁,检查他的呼吸和心跳。我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的动作。   “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好像只是一般的昏迷。”她自言自语着,又抬起头望了一遍其他昏迷的行人们,“这些人都是因为刚才的噪音现象而昏迷的,而制造噪音的人……只可能是破晓人了,但是也不能够否认其他可能性……假设真的是破晓人,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好像思考到了与我一样的猜想,脸色一白,随即回头问我,“宁海,你说……刚才的噪音该不会是……”   “可能是邪神教义。”我直言不讳地说。   她脸色微变,随即立即镇定下来,说:“但是,我的身体没有发生异常。无论是感官出现变异也好,还是脑子里出现根植于联想力的语言文字也罢,应该有的异常一个都没有。而且邪神教义不是只能一对一传播的吗?这违背了我们对于邪神教义的认知。”   “我也一样没有异常。不过……”我说,“我们调查员对于剧本世界的了解总是仅仅只有一鳞半爪,也不能够保证邪神教义是绝对无法大规模传播的。也许大规模传播的办法也存在,只是条件十分苛刻而已,比如说……‘必须要有蓝色结晶才可以’之类的。”   “……虽然有些都合主义,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说,“可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既没有昏迷、也没有接收到邪神教义?”   闻言,我思索了一下。   如果她也昏迷了,而我没有昏迷,那我倒是能够怀疑一下是不是自己那异常的精神抗性拒收了邪神教义。但是既然我们两人都安然无恙,那么就只能够找一找“只有我们有、而附近的人们没有”的特征了。   这种特征总共有三个:调查员身份、肃清部队身份、灵能力。   身份无法成为我们安然无恙的理由,但是灵能力可以。话虽如此,如果说灵能力者能够免疫邪神教义,那肃清部队也不会对邪神教义谈之色变了。   “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吧。”她说,“我们先去一趟教堂,向负责人询问信石的使用办法。说不定这个噪音现象并没有覆盖全城,教堂则刚好处于未覆盖地带。”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了一下,“而如果连教堂也没能幸免……”   “那我们就马上离开边境城。”我说,“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昏迷过去,但是假设边境城的全体居民都被邪神教义侵蚀了,那等到他们苏醒之后,我们还留在他们中间,就极有可能会被他们传染邪神教义。”   “好,就这么办。”她没有意见。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体。   有一句话,我没有对这个性格正面的队友说:若是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那我们就只能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边境城居民赶尽杀绝了。   我确信,现在的自己即使遇上了生命危险,也无法容忍对身边的伙伴举起屠刀,但如果对象是陌生人,那就难说了。   ……   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老路易斯的地下囚牢所在地的附近。   没办法,对我们来说,这也是前往教堂的必经之路。因为我们不是本地人,不清楚地形,此刻又没有可以问路的对象,所以就只好按照“旅馆、地下囚牢、教堂”的先前走过的顺序进行移动,而如果是本地人,那应该就能够直接从旅馆前往教堂了。   这一路上走过来,我们看见了不少昏迷倒地的行人,同时我也凭借感应能力探测到了周围的建筑物群里面衰弱的活人气息。而周围一带则寂静得落针可闻,远处也没有任何人声传递过来。越是行走,我们对于教堂未被“噪音”波及的希望就越是渺茫,甚至都生出了一股索性掉头离开边境城的情绪。   再念及如今在边境城的肃清部队只余我们二人、其他成员们都被破晓人一手覆灭的现状,心情就更是沉重。   本来我们都已经将老路易斯逼至绝境了,占据的是绝对的上风,然而破晓人一现身,就先是肃清部队覆灭、再是蓝色结晶被劫、又是边境城陷入如此惨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劣势,令我们的士气不能不低迷。   对我来说,这种体验也是比较罕见的。   在以前,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劣势,倒不如说劣势才是习以为常,青城剧本更是劣至谷底的劣势,但那都是“一开始就是劣势”的情况,而像是这次从大优势跌落至大劣势的体验却是不一样,让我的心态都有点不稳,脑子里接连弹出了好几个消极的念头。   我不禁回想起来了第二次剧本的自己:那时候我在洛杉矶城市中被头狼维克多疯狂追杀,途中所做的一切看似机智的挣扎都徒劳无力,营救我的直升机也被维克多给一手摧毁,最终我被追杀到了一处荒废公园,被维克多打得一身重伤,念力与特权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坐在草坪上看着维克多的阴影笼罩住自己。即使是现在重新回忆,也觉得当时无比绝望——就连自己唯一值得夸耀的力量也形同虚设,那么我再挣扎下去又有什么用呢?这种十分消极的念头困住了我,令我在最后一刻选择放弃了挣扎。如今反观过去,也觉得那是十分丢脸的记忆。   但是,现在的我,与第二次剧本的自己并不一样。这一次的我,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坚强,已经在一次次的奇妙冒险中,变得不同以往。   不要沮丧,宁海。   接下来就是反击的时候了。我这么告诉自己。   突然,我觉得自己的上衣口袋开始发烫,确切地说是装在里面的某物在发烫。   我立刻将其取了出来——只见信石已经不再是炭黑色,而是变成了激活状态的几近透明的亮白色。   “这是……信石吗?”亚丝娜是第一次看见信石变成这样。   明明我没有往信石里输入灵力,可它却产生了这种变化。我意识到,这八成是因为有另一块信石在连接这边,换句话说就是有人想要通过信石联络我。   在我和亚丝娜的目光下,信石脱离我的掌心,悬浮到了离地两米高的半空中。   接着,这块信石就像是免提模式的电话一样……从中传出了一道苍老的嗓音:“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是教宗的声音。我立即判断出来,随即说:“是的,我能听到。”   “那就好,看来那股力量没有连通信也能够阻断。”信石那头的教宗说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词。   “‘那股力量’是指?”我问。   “这个稍后再说。唔……”半空中的信石像是眼球一般往亚丝娜那边转动了下,“请问这位女士是?”   教宗好像能够通过信石直接看到这边的风景。   亚丝娜报上了自己的代号。   “原来如此,亚丝娜女士……看你的制服,你也是在边境执行任务的肃清部队成员吧,请问其他成员们在哪里?”教宗并没有拿出高高在上的口吻,提问时也用“请”字,不过依旧给人一股严厉教师的味道,肃然之意油然而生。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亚丝娜老实回答。   “……”教宗停顿了一下,“请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将从到达边境城开始到现在的经历压缩到两百字以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是这样吗?就连负责带队的汤姆也……”教宗喟然长叹。   原来那个老男人的名字是叫汤姆。我回忆起了他临死前哀嚎着疯狂扑向亚当尸体的画面。   本来我以为他是一个在肃清部队中磨掉了所有正常感情的麻木不仁的男人。他在任务过程中展现出了自己的冷酷和暴力,令人觉得他就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可他最终却流露出了平日里总是隐藏着的无比热爱学生的一面,亚当的死亡使他丢掉了自己的所有老练与伪装,也让他暴露了本应不会暴露的致命破绽。   “他是在教会发展初期就加入的战士,曾经也像是他的学生一样对生活充满热忱,然而漫长的肃清生涯却将他折磨成了这种样子。”教宗惋惜地说,“我在数年前就建议过他趁早退休,可他却为了给学生未来的成长保驾护航而选择了坚持下去,而现在却……”   亚丝娜的脸上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这座城市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直接进入了正题,“为什么那些人都突然昏迷了,而我们却没有出事?”   教宗说:“是因为邪教徒们所谓的‘天启仪式’。”   “那是什么?”亚丝娜问。   “唔……”教宗仿佛思索了一下,然后才说,“简单地说,是一种能够针对某个地区大规模地传播邪神教义的邪教仪式。因为启动与维系仪式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所以要么必须集中大量的灵能力者,要么就是需要蓝色结晶这种特殊的灵力压缩物质,否则就不可能启动。”   他继续说,“至于你们为什么会没有出事,理由也不复杂……一般来说,邪教徒们是以声音为载体来传播邪神教义的,这种情况下只要不去听就不会中招;而天启仪式则是以灵力为载体来传播邪神教义的,这种情况下只要是灵能力者,其内在的灵力就会自动防御外来灵力,起到防御作用……显而易见,既然承载自己的载体都进不到目标体内了,那么无论邪神教义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对你们有所干涉。这么说的话,你们能明白吗?”   “明白。”我点头后不由得沉默,自己的猜想居然成真了,“噪音”的真相真的是邪神教义。   随即,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理论上来说,每个人类都是具备灵力这种力量的,灵能力者与一般人的区别只在于是否拥有灵感能力——即感应自己的灵力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只有灵能力者的灵力才会自动防御,一般人却不会?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提出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说不定意外的是一种常识。   我转而问:“既然区别只在于载体,那为什么一般的传播方式只能针对单人,天启仪式却能够针对多人?”   闻言,教宗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这位……恩,亚丝娜女士。”   “在。”亚丝娜说。   “请你暂时回避一下。”教宗说,“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对沙德私下说说。” 第215章 信念中毒(十三)   在将亚丝娜支开之后,教宗通过信石对我说:“接下来的对话并不方便让我们之外的人知晓,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明白。”我点头表达理解,暗示自己会守口如瓶,心里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已经做好了事后转述给亚丝娜听的准备。   事实上,我对于教宗的印象并不好。   教会的发展历史仅有短短六十年不到,崛起过程中不知道带来了多少腥风血雨,也不知道夹杂了多少阴谋诡计,如今这般光鲜之下潜藏的血腥龌龊简直罄竹难书。因为眼下我本人就是肃清部队这一教会黑暗面的一份子,所以这种想象就更是挥之不去。而面前的教宗身为教会的创始人,则进一步地刺激了我的想象。   虽然他看上去老成持重,仿佛为人正派,但是人心隔肚皮,谁都不知道信石那头的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若是破晓人那句“阿撒托斯不存在”的发言属实,那么教宗一手创建教会的动机与手段,就不外乎是钱权与欺骗。这种人必定有着极深的城府与心机。虽然他好像没有加害我的动机,但是如果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想要加害谁,往往是不会让被害者提前知道动机的。   在面对这种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有些被害妄想,我也不能够免俗。   “那么,我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教宗说,“邪神教义的本体其实是一种思想生命,它存在于思想的次元之中,能够通过人类的联想力来发育自己,再以语言传播的形式帮助自己完成繁衍程序。一般的传播方式之所以只能一对一,是因为单个邪神教义分身乏术;而天启仪式则能够沟通异次元,一口气召唤无数邪神教义,再以灵力为载体传播到仪式范围的每一个人的脑中。”   “邪神教义……是一种生命?”我没料到邪神教义居然是这种天马行空的事物,“也就是说,所谓的邪教徒,归根结底就是一群被思想生命所折磨的受害者,就好像被寄生虫肆意支配的蜗牛一样?”   说到这里,我又觉得不对劲:眼下的天启仪式明显是破晓人以自己的主观意志所完成的损人不利己的计划,他若是想要减弱邪神教义所带来的生不如死之苦,随便抓来几个倒霉蛋让他们老实听自己传教不就成了。   教宗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说:“绝大多数邪教徒都是这种沉沦人间地狱的可怜人,但也有极少数是真心信奉邪神的,破晓人就是其中之一。”   “‘邪神教义’就是邪神吗?”我问。   “不,邪神教义只是邪神的眷属。”教宗说,“当邪神教义所寄生的受害者超过一定数量之后,邪神教义就会强行吸干受害者的血肉与灵魂,然后以此作为献祭,让居于世界之外的邪神降临下来。当然,这不是一次两次天启仪式就能够做到的,但也足以将进度提前很大一截。”他顿了一下,说了下去,“破晓人所追求的……大约就是这个了。”   话说到这里,我也大致明白他为什么要神秘兮兮地支开亚丝娜了。   对于邪神信仰,教会一向都是全盘否认的态度,只承认阿撒托斯神的存在,认为其余神灵皆是虚构设定。而教宗现在这说法,却是毫无遮掩地承认了邪神的存在。这话若是传到外界,说不准会掀起一阵信仰危机。   思想生命的概念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教会很可能也隐瞒了这个,为了应该是避免信徒们一知半解地认贼作神——“只存在于思想次元的生命”这种事物,已经有些神性的味道了。   但是,教宗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个?他就这么信任这个世界的宁海吗?   “我知道你现在很疑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追根问底,这涉及到教会的重大秘密,只有教会高层才有资格知晓。”他说到这里,又沉默下来,思索了很长时间,这才重新说话,“不过……如果你这次能够平安归来,那我就会向你说明一切。”   听见这后半截话,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说:“等等,你说‘如果能够平安归来’……难道……”   “是的,你现在已经无法轻易离开这座城市了。”教宗验证了我的预感。   我暂时不理为何无法离开,追问下去:“那么援军呢?”   “在天启仪式发生的瞬间,教会总部就探测到了从你们这边发生的巨大灵力波动,并且第一时间试图传送战士们过去。”教宗说,“但是,传送失败了,一股外来的力量中断了传送。”   “先将援军传送到邻近城市的教堂,然后再派遣过来,这样能行得通吗?”   “十分遗憾,在传送失败之后,我们就通过失败的回馈信息分析了一遍这股力量的性质,然后得出结论……这是一种能够隔绝空间的力量,如今已经完全封闭了你所在的城市。不出意外的话,非但是外面的人无法进去,里面的人也无法出来。”   “换句话就是说……”我说,“破晓人在完成计划之后,非但没有逃之夭夭,居然还自己把自己的退路也给堵住了?”   “他是在担心我们教会进城屠杀市民。”教宗语出惊人,“这些市民现在因为脑子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而昏迷了,但是不出四小时就会陆续苏醒过来。只有等到那个时候,他应该才会解除封闭吧。”   我只觉得十分讽刺,邪教徒居然在为了防止教会屠城而以身涉险。   但这就是现实:为了降低邪神降临的进度,也为了清理满城的邪神教义传播源,教会只能够选择结束边境城全体市民的生命;而为了与之相反的利益,破晓人则至少要撑到人们苏醒之后能够跑动起来,这样一来教会屠城的人力资源成本与难度就会呈几何倍数地暴涨。   哪怕邪神教义比起任何瘟疫都要恐怖,哪怕结束这些人的生命是在帮助他们解脱,哪怕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教会企图做的事情,都绝对不能够称之为光明正大。   我仿佛嗅到了强烈无比的血腥味,它来自于我脑海中勾勒出来的疯狂地狱风景:一方是生不如死的狂人们,另一方是满手血腥的肃清部队,碎肉血浆涂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这将是一场永不结束的猎杀之夜。   “宁海,找个地方藏起来吧。”这一回亚丝娜不在,所以教宗就叫回了我的真名,“免得在人们苏醒之后,你被感染到邪神教义。”   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我要战斗。”   “什么?”   “这股封闭力量是笼罩全城的,那么能够维持它的,就只有蓝色结晶而已。”我说,“只要从破晓人手里夺回蓝色结晶,就可以打破这种封闭了吧。”   “是的,但是……”他迟疑地问,“你确定?”   “我确定。”   不,我不确定。   我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正确,但是那条“夺回失物”的指令至今还像是糊在墙面上的口香糖一样不肯从我的黑色手机里面滚出去,只这一点,就决定了我不能够自寻死路地找个角落藏起来,消极对待指令的行为只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宁海在这里,肯定也会选择战斗,指令没有发生改变这件事情足以证明这一点。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踏实了下来。当我还在烦恼的时候,这条指令就像是明灯一样替我照亮了前路,我仿佛一下子就从迷雾中找到了一条直通终点的线索。但是在这种心情生出的下一刻,我就又深感不甘心:比起让这个世界的宁海来替我作出选择,我更加希望思考并且作出选择的人是我自己。   “对手是破晓人,你的胜算几近于零。”教宗说。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能够改变现状的人只有位于此地的我和亚丝娜了,不是吗?”我说。   “你说得对。”教宗叹息一声,看上去是默许了我的选择,“看见你这样,我就想起了过去的破晓人。”他的口气变得惆怅,“过去的他是那般地坚持信念,现在却连曾经与自己共事过的汤姆也能够毫不留情地杀死,甚至还做下了这等事情……他引以为豪的信念到底变成了什么颜色……”   “过去的破晓人是怎么样的?”我打算向教宗了解一下敌情。   教宗没有拒绝回答,向我说了出来:   距今四十多年前,教会还只是一个地方宗教,活动范围仅限于一城一镇,成员数量很少。用教宗的话来说,那时候的教会像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虽然远不如如今来得纪律森严、尊卑分明,但确实是一个能够令人打从心眼里感到温馨的团体。   有一天,教宗在郊外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十二岁男孩,后者是被拐卖的孩子。因为他记不清家在哪儿了,所以就在治好伤势之后留在了教堂里,又顺势加入了当时规模尚小的教会。   男孩就是后来的破晓人,由于重伤垂死之际被教宗拯救的经历,他对教会的阿撒托斯信仰极其狂热,认定自己的生还是神的庇佑。从此,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狂信徒,以壮大教会组织为己任,为此甚至就连性命都愿意随时牺牲。   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长大,从少年长成青年,再从青年长成中年……   他真正地做到了将人生奉献给信仰,不沉迷物质享受、不触碰男欢女爱,祷告每日不断,总是将信念挂在嘴边,认为人的信念与力量同等重要,有着令所有人都钦佩的杰出品德。   哪怕有一次,他落到了视教会为眼中钉的大贵族手里,惨遭严刑拷打,也始终紧咬牙关,不泄露丝毫情报。而在他因酷刑而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之后,教宗则拿出自己能够拿出来的所有手段,付出了巨大而沉痛的代价,这才成功地治愈了他的残疾。   某日,教宗经过了漫长的考虑,终于将他呼唤到自己的身边,说出了有关于教会创建以来就一直隐瞒着的重大机密。   至于这个机密到底是什么……教宗并没有对我说明。他只是告诉我,在知晓了这个机密之后,破晓人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着的纯粹信仰顿时付之一炬,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而教宗其实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认为只要给自己时间,他就能够让破晓人重新焕发精神,而破晓人也早晚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然而他却没料到,正当破晓人空虚之际,一个神秘人潜入了教会本部所在的城市,趁虚而入地将邪神信仰传教给了破晓人。   之后,破晓人从教会中消失不见。   当他再次现身之时,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位的肃清部队领袖,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教徒。   ……   半小时之后,我到达了教堂,而与教宗的通信则已经结束。   在过来的路上,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教宗在通信断开之前告诉我,在这边的教堂里应该存放着绘有本地灵脉详情的地图,只要拿到这地图,就能推算出来破晓人目前在哪个位置维系封闭力量。虽然教会本部也有这地图,但是因为边境城比较偏僻,所以他那边要取出会花很长时间,不利于眼下争分夺秒的场合。   至于“灵脉”这个概念……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早在第二次剧本那会儿,我所面对的维克多家族就有利用地脉之力发动圣地计划的阴谋。这地脉,指的就是灵脉。   我从青城剧本获得的宁海日记也有提及灵脉的概念:所谓的灵脉,就是指在地下穿行的巨大灵力洪流,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往何处而去。有人认为灵脉中的洪流是所有生命死后回归土地的产物;有人认为地球本身就是生命,灵脉就是它的灵力运行路线;有人认为灵力本就不是生命专属的能量,它也可能在自然界巧合生成,而灵脉就是这种事物……   总之,说法五花八门,始终得不到统一,可存在的事物就是存在的,不会因为无法定论而消失。   我还顺便向教宗确认了破晓人的空间转移限制,果真就如先前推测的那般,他的空间转移有着严格的质量限制:在离开教会前,他只能够转移与自己的体重相等的物质;而现在,他已经进步到了能够同时转移两人,却不足以转移穿着强化外装的我,要不然我早就被他种地里去了。   第二件事情,亚丝娜暂时与我分头行动了。   她对于教宗提及的“边境城如今已被封闭”的情报抱有疑虑,或者直白地说她怀疑教宗这个怎么想都不是好人的家伙说不定在给我们下套,所以她就打算快速地探查一遍,反正她是灵能力者,往返一遍不会花多少时间。   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我推开了教堂的正门,走进里面。   深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带着泣音的祷告声。 第216章 信念中毒(十四)   此时的边境城已然万籁俱寂,居住此地的活人们就像是被台风刮到陆地上的死鱼群一般扑满了大街小巷,理应是找不到尚且清醒的人的,所以眼下这道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哭泣祈祷就十分可疑了。不过我姑且还是做了个假设:这里好歹也是教会驻地,因此即便有个灵能力者坐镇也不足为奇。   但是在走进去之后,我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里面的确有一个清醒的人,但不是灵能力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神父,而他的周围则是十几个处于昏迷状态的信徒。   他对眼下的情形一无所知,只是一边恐惧地哭泣、一边双膝跪地祈祷神灵,双目紧紧地闭合着,令人不由得联想到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不过据说这只是一种误解,想来有着这种坏习惯的鸵鸟也早已在自然演化过程中淘汰掉了。总而言之,当我穿着肃清部队制服向他搭话的时候,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面部涕泪横流,口中还呢喃着“这一定是神灵的赐福”。   即使是我这种恶名昭彰的肃清部队之人,在这时候的他看来,或许也是唯一可靠的对象了。   我让他把灵脉地图拿出来,他不疑有他地走进了教堂深处,然后将地图拿到我所在的正厅,放在了讲台上。   “多谢了。”我拿出了信石,按照上次通信结束前问到的联络办法,往里面有规律地输入灵力。   三秒钟之后,信石变成半透明的亮白色,悬浮到了二米高的半空中。中年神父下意识地答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然后惊诧地盯着信石,像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灵能力者专用的新鲜玩意。   “对了,你为什么没有昏迷?”我转头问他。   “啊?”   “我的意思是,因为有邪教徒在这城市里施展邪恶的仪式,所以不是灵能力者的人理应都会昏迷才对。”我补充说明了一下。   他还是一脸迷糊,看上去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没有昏迷的缘故:“等等,你说邪教徒……”   这时,信石中传出了教宗的声音:“是因为旧印。”   中年神父被信石中传出的神秘人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是?”   “鲍勃·奥布莱恩。”教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闻言,这神父就像是在街边的公共厕所大号时发现隔壁间就是好莱坞巨星的影迷一样激动得语无伦次:“教、教、教教教教教……”   “是我。”教宗和蔼地说,“谢谢你的合作,你可以去休息了。”   “是、是!”中年神父先是手足无措,然后听话地离开了正厅。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教宗这才重新对我说话:“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找不着教堂里面的灵脉地图,现在看来,倒是我老糊涂了,忘记了每个教堂的负责人都有佩戴旧印。五十多年前,我就是因为看中了旧印在传说中有着将灵异和成为了邪神眷属的神话生物拒之门外的神奇效力,这才会将其选中作为教徽的。”他的口吻颇为慨然,“因为早期我还不知道旧印的效力属实,只以为是传说虚构,所以就将其吹捧为代表荣誉的纹章,规定只让高级神职人员佩戴,后来醒悟时已经骑虎难下;再加上这玩意针对神话生物时又常常不灵验,甚至还会有大概率激怒神话生物,因此我就搁置了将其普及下去的进度,不知道在我老死之前能不能够做到普及化。”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候再次接触到旧印,看来这玩意还真是在各个世界都有存在的。   此外,神话生物这个特殊词汇,我也有所耳闻,印象中在上次剧本中好像有听罗森塔尔提到过。念及教宗先前说的思想生命应该就是这一类,这个世界的宁海很可能并不知晓,所以我就问:“神话生物是什么?”   “是超越人类想象的不可思议生命的统称。”教宗一边观看灵脉地图,一边耐心地回答,“这次我们所遇到的思想生命就是神话生物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种类。”讲到这里,他语气一变,“比如说……我以前在古书上看到过,这个世界上还有着生存于‘事件次元’的超自然生命,也被称之为‘事件生命’,能够犹如命运一般将受害者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生命的数量极其稀少,有记录流传下来的只有三种,其中两种只有名称,而余下一种……名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它好像会先把受害者们带上一艘幽灵船,再将其运往某个不存在物质宇宙的孤岛之上,哪怕侥幸逃出来也会再度被莫名其妙地送回去,至死都不得解脱……即便想要杀伤这生命也是无用功,因为这生命并不是事件中登场的任何事物,而是这起事件本身。受害者们与其说是被它给绑架了,倒不如说是直接变成了它的‘身体’的一部分……”   教宗这番诡谲的描述令我难以想象,但是又觉得他后来所描述的事件生命,自己好像在哪里碰到过……   对,好像就是第三次剧本中,自己所经历的离奇冒险,奥西里斯号与罗普岛。   难不成,那一切都是神秘的事件生命的所作所为?   “听上去,神话生物和灵异好像没什么区别。”我说。   “从表面上来看,或许是这样吧。”他不置可否,“但是神话生物再强大也只是生命,与那些从天空之外的黑暗中无止尽诞生……不,是‘发生’的灵异比起来,以及与那些不知何时起就存在的旧日支配者比起来……就有着本质性的差别了。”   “旧日支配者?”我再次听见了熟悉的名词。   “就是俗称的邪神。这也是我在某本古书上看到的词汇。”他说,“对了,亚丝娜女士去哪儿了?”   “她去上厕所了。”我快速回答,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与亚丝娜最初见面时闹的乌龙。   “是吗?”教宗好像没有怀疑,继续通过信石观看灵脉地图。   一段时间之后,亚丝娜也到了教堂,看样子是结束了对城市外围的探查。   而教宗也完成了自己的进度,将计算出来的破晓人所在地点告诉给了我。虽然我对边境城十分陌生,但是有这地图在手,接下来也不用担心不识路了。   “你上厕所的时间可真长。”我看向亚丝娜,暗示自己对教宗撒了个谎。   “呃……”亚丝娜呆滞了一下,“这个,抱歉……”她的反应速度很快,“不小心吃太多了。”   教宗没有关心她到底在哪儿吃了啥,直接说:“要放弃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半途而废。”我说。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提个醒。”他说,“如今的破晓人,真正实力很可能比你之前体会到的强大很多倍。因为像他这种级别的邪教徒,必定能够熟练控制通过邪恶祭祀得到的强大负面力量,也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变身’。”他的口气复杂至极,“如果你要杀他,那就必须尽可能一击毙命。无论是让他反应过来,自主解放这股力量;还是让他因为死亡危机而心情激荡,失去对这股力量的控制……对你来说都是必死无疑的。”   “我明白了。”我一边回答,一边想起了老路易斯:现在看来,他无疑就是因为心情激荡而暴走的典范,当时我或许就不该那么折磨他。   “好在如今城中的邪教徒应该极少。因为天启仪式需要漫长的暗中前置准备,所以破晓人不会召集多少灵能力者手下;再加上天启仪式是无差别波及周边的,他在仪式发动前应该已经遣散了绝大多数普通手下。”教宗说,“现在留下来的,可能就只有他本人和你先前报告时提到的两个巨人了。”   “那真是好消息。”亚丝娜松了一口气。   我正要结束通信,又想起了之前与破晓人的对话。我十分疑惑,委托破晓人捕捉宁海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因此我就直接问出了口。   “神秘人?”教宗好像并不知情,“原来还有这么一号人,居然仅以你为目标……”   我放弃正面询问,换了一个思路:“那么……有没有什么法术或仪式,是会将材料限定为某个具体的人,只要足够完整和新鲜,就算是尸体也没关系的?”   “这个倒是有。”他说。   “是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虽然我觉得很不可能,但是……这种法术仪式,据我所知,只有一种……”   ……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回到了上次追杀老路易斯时来过的小巷。   此时,这条小巷中堆积的肃清部队成员们的尸体仍然暴露着,地面与墙壁上尽是老路易斯炸裂时爆散的血肉脏污,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浓烈血腥味。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尸体上都扑满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苍蝇和乌鸦,此外居然还有两条瘦骨嶙嶙的野狗正在饥不择食地埋头啃噬人肉,吃相犹如纪录片非洲草原上的鬣狗。   见我们接近,乌鸦们无动于衷,两条野狗倒是转过身来,对我们呲牙咧嘴。   只过去三四秒钟,没来得及逃跑的乌鸦和野狗就都被我用念力变成了新的尸体。至于这些既小又多还灵敏的苍蝇……我就无处下手了。某种意义上,苍蝇比起乌鸦和野狗还难以收拾。   亚丝娜见了,就默不作声地拔出了细剑,然后……挖起了坑。   从一般常识的角度出发,别说是用细剑,就是拿大砍刀来挖坑都是特别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是非常人行非常事,对于亚丝娜这个实力水平的人来说,哪怕把她关进混凝土做的监狱里面,她搞不好都能拿勺子挖一条逃生隧道出来。这么一想,细剑在石板路上挖坑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她就在施工队亲临现场一般的动静中……硬生生地挖出来了个足以放进十具尸体的深坑。   我把这些尸体上的灵力炸弹都回收了,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然后再和亚丝娜一起陆续将这些尸体推入坑中,最终把土埋回去,告一段落。   当然,我们都没有把这里当成坟墓的意思,哪怕连环杀人魔都不会把受害者埋在这种地方。这只是临时措施,等到一切结束之后,这个世界的宁海和亚丝娜应该就会把他们拖出来,放进正规的棺材里面,举办一场正式的葬礼。   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我们能够活下来的前提下。   “绝对要活下来。”亚丝娜自言自语,“活下来,打败破晓人,结束这一切,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我问。   “不,没有,要知道我是调查员……”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里面有没有我在以前的剧本中遇到的人?”她摇了摇头,“没有。”   “是吗。”我不再询问。   她看着我的脸色,问:“难道你有?”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临时坟墓,“是亚当吗?在他被杀死的那一瞬间,你好像有点动摇,差点被破晓人的钢珠给打中了。”   “是的。”我毫不隐瞒地说,“不过,下次我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这确实是失误,但是我认为,人的活法本来就不应该用正确和错误来形容,活出正直才是正确的……呃,对不起,我说得有些矛盾了。”她说出了我似曾相识的人生观,措辞相当笨拙,“总而言之,作为一个人,如果认识的人被别人当面杀死还能够无动于衷……这种冷血的家伙,真的能够被称之为人吗?”   正确、正直……她所说的,正是我以前思索过的事情。   是的,比起理性和正确,我更想要重视自己的心灵。这是我在屋主事件就得出过的结论,没想到到这会儿就给忘记了,又退步回了更加以前的自己,真是难看。   我呼出一口气,重新振作了起来。   “听说过去的破晓人也坚持着自己的正直,现在却连昔日的同僚都要残杀。”她看着自己亲手制作的临时坟墓,语气中夹带着怒火,“这就是他所追求的信念与强大吗?这种信念、这种强大……”   “信念无关正邪,邪恶的信念也是存在的。或许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力量与信念兼备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吧。”我说,“但是,在听完教宗所讲述的他的过去之后,我就又多出了一些想法和疑问……”   我转身望向南边,那是破晓人所在地点的方向。   只要打败他,这次剧本大约就能够结束了。   虽然还残留着令人费解的问题,但是剧本不是游戏,不是非得收集到所有线索才能够通关的。   我不由得回忆起了教宗最后对我说的话:   “将材料限定为某个具体的人的尸体……”   “这种仪式,是存在的,并且只有一种。”   “死者苏生仪式。”   “无论何时何地,唯独在想要通过仪式复活某个人的时候,才会必须用到某个人的完整且新鲜的尸体。” 第217章 信念中毒(十五)   倘若教宗所言非虚,并且这些话真的与神秘人的意图不谋而合,那么我就不得不作出这么一个假设:神秘人的真实目的是复活宁海,而手段则是杀死宁海。   显而易见,在这个假设当中,神秘人的动机和作法是自相矛盾的,既然他想要让宁海活,又何必叫宁海死?   然而,身为调查员,身为穿梭过不少世界的人,我却能够为这荒诞不经的假设添加一个使其成立的条件,即:神秘人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想要复活的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而是某个居住于其他世界的已经死去的宁海。   这个“死亡宁海”又会是谁?   念及此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城主”。   首先,在我所记得的那些已经能够确认必死无疑的宁海里,城主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宁海;其次,若是将“邪教徒”与“宁海”这两个关键词连接起来,那么我一时半会儿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城主。基于这两点出发,这时候要我不去想到他,那才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话虽如此,我也不至于愚蠢到断定神秘人企图复活的宁海就是城主。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肯定,就连怀疑都显得那么不切实际,因为这事的几率真的是太低太低了。   且不论现在平行世界理论尚未得到完全证实,根据我过去与其他调查员的接触交流,都能够得出来剧本世界的数量简直就是难以计数的结论。更不用说若是平行世界理论是真实的,那就相当于每个普朗克时间都有无数宁海在诞生、又有无数宁海在死去。在这种“已经死亡的宁海”的数量多如天文数字的前提下,天知道这神秘人瞧中的到底是哪个死无全尸的宁海。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假设,那就是……神秘人并不是异世界的来客,他也不想要复活宁海。   他要宁海的全尸,是另有他用。   这个假设能够延伸出来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在这里瞎想也无济于事,不如交给这个世界的宁海去烦恼。   “你说的想法和疑惑是什么?”亚丝娜疑惑地问。   我收回神游物外的注意力,回答了她的问题:“按照教宗的说法,破晓人曾经的信念就是他的信仰,他是因这股信念而强大起来的。但是在信念破碎之后,他就万念俱灰,变得一蹶不振。而后来他又接触了邪神信仰,重获坚定信念,变成了我们之前遇到的破晓人……”我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了下去,“他追求信念的强大,认为没有信念的强者就是废物,但是倘若人的信念被否定就会变得弱小,重新获得新的信念就会变得强大,然后新的信念要是依旧被否认了,就又会变得弱小,那么……信念之于强弱,又与力量之于强弱有什么区别呢?”   “你的意思是,非但是力量强大不算真正的强大……”她说,“力量与信念兼具的强大,也不算真正的强大?”   闻言,我思索了一会儿。   必须承认,我刚才是有一点点这种想法,但是见她说出来,却又觉得这种想法显得难以为继。   “不过听了你的话,我也有些感触。”她五味陈杂地说,“一些虚构故事中常常会出现有着坚不可摧信念的强者,然而现实世界却没有那么简单,信念可以坚定,却不可以坚不可摧,因为人的精神终究是有极限的。”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如果仅仅是认为人的信念并非无坚不摧,就觉得这不是强大的信念……这是不是有些非此即彼了呢?”   “是有些。”我点头,“但如果说破晓人就足够强大,我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嗯……”她想了想,“的确……”   “走吧,时间不等人。”我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边走,我一边想着刚才的问题。   任何信念都不是无根之木,都有着自己的弱点:以守护为信念的人,会因为被守护的事物被破坏而萎靡;以从运动竞技中夺冠为信念的人,会因为变成沦为残疾而颓废;以宗教信仰为信念的人,会因为明悟宗教信仰是谎言而绝望。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都只有坚定的信念,却没有坚不可摧的信念。   纵观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我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中也有信念,它在最初的剧本中让我面对邪教祭司不退却,也让我在欲念翻腾时克制自己。   这信念曾经是单薄的,它最初的根基仅仅是我对恶行的羞耻,后来则添加了其他要素,其中有我不愿意违背自己对另一个我陈述的观念,也有我不想在与铃奈重逢时变得物是人非,也有我因为自己一路走来而逐渐变强的自尊心……   但,倘若:未来的我在时间的流逝中改变了观念,不再认为恶行十分羞耻、不再记起自己曾经对另一个我说过想要坚持底线、不再想要与铃奈重逢……   那么,这信念还能继续下去吗?   当然是不能了。   以己推人,我也无法对破晓人当初的颓然说风凉话。只是,我又有些难以平静,一想到自己未来也有可能变得颓废,我就迫切希望人的信念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哪怕现在的我的信念很可能还没有坚定到需要考虑这一步的时候。   是我对于强大的想象过于幼稚了吗?还是说,就连破晓人也欠缺了某种决定性的强大要素?   ……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破晓人所在地点的外面。   说来也巧,这个地方我们都熟悉,就是老路易斯的宅邸。   本来我们是想要通过小巷的暗道出入口直接前往宅邸内部,打破晓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试了才发现,暗道内部错综复杂,有多条岔路,还有些简单的陷阱,就跟盗墓故事的甬道似的,估计是老路易斯设想了自己通过暗道逃窜时被人从后面追杀的情况,所以才会有此布置。要是我们在找正确路线上浪费一大段时间,外面扑遍全城的昏迷者们就很可能都苏醒了。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放弃这个选择,直接绕到了宅邸的围栏外,打算从此入侵。   在路上,我还顺便向亚丝娜问了个之前忘记问的事情,也即是她对边境城外围的探测结果……而她的答复也不出所料,内部的人们确实无法前往城外。   一往城外走,周围就会出现能见度极低的白色浓雾,让人莫名其妙地失去方向感,直接折返城内。   “嗯……”亚丝娜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三米多高的铁质围栏,“直接跳进去吧。”   对灵能力者来说,这种针对一般人的围栏外墙就好比是儿童用的跑步跨栏。我也正想这么做,但就在我迈出一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响起了直觉的警报:“当心!”   话音未落,我就立刻往后猛退十多米。而不用我提醒,有着逃生本能特权的亚丝娜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跟着我一起后退了。   在我们后退的同时,上空八九米高的地方陡然出现了两个身高五米多的灰白巨人,犹如两座从天而降的挖掘机一般轰然落地,惊起一阵黄土沙尘,地面噼里啪啦地龟裂开来。在沙雾中,两道杀意逼人的目光宛如激光般直射过来,一下子就将我们二人审视得一清二楚。   “我们就知道你们会潜入过来。”其中一个巨人冷冷地开口,“死心吧,你们是无法通过这里的。”   “这个出现方式……”我说,“是破晓人送你们出来的吗?他自己为什么不出来?”   “对付你们,不需要那一位亲自动手。”另一个巨人说。   看他们肩膀上的编号,这个是一号,最初说话的则是二号。   “原来如此,看来他的移动范围比我们预想中更加狭窄。”亚丝娜若有所思地说。   “即使他忽略了亚丝娜的战斗力,只计算我一人,也不至于得出只凭你们两个废物就能够杀死我的结论,你们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我反杀。”我说,“如果我是他,就会选择和你们一起杀过来,这样才称得上稳妥。可既然他没有出来,那就说明他不可以走出某个范围,要不然……”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封闭全城的力量就会消失,而从教会总部传送进来的援兵们则会暴怒地将你们撕成细碎到能够放进汉堡里的碎片。”   教宗对我说过,蓝色结晶固然强大,却也做不到在发动天启仪式之后还能够维系这股封闭全城的力量,所以破晓人必须依赖灵脉之力,而这也是教宗能够通过灵脉地图计算出来破晓人所在地点的缘故——后者必须拿着蓝色结晶待在某个节点范围内,否则就无法维系这封闭的情形。   确切地说,其实只要蓝色结晶待在节点里就可以了,他本人是可以走出来的,但是……在知晓我们这边有亚丝娜这种会空间转移的角色之后,谅他也不敢把蓝色结晶搁到自己触手不及的地方。   “上次你也说我们是废物吧?”二号怒极反笑,“那我就让你好好明白……到底谁才是废!物!”   说“废”字时,他就双足一沉,身高猛地下降少许——因为他这一下就将地面踩得凹陷了十几厘米。而当他说“物”字时,他整个人都已经以横向运动的陨石般的高速越过十多米,到达了我的三米外,配合他的臂展,这已经是能够用拳头抡到我的距离了。   在他五米多的身高前,我的视线水平高度其实只能够看见他筋肉膨胀的大腿,并且还不接近大腿根部,而是接近膝盖这块。与这种人为敌的感觉其实就好像被一台生物机甲袭击,要是他不嫌恶心,一般人被他一把抄起来使劲捏一捏,下场肯定就跟一般人徒手握紧打开盖子的牙膏差不多。   他摆出了一个武术家锤击红砖的姿势,冲我一拳锤击下来。   与此同时,我发动了强化外装特权。下一瞬间,黑色物质从我身边的阴影中跳跃出来,阻拦住我和他之间,转变成了犹如海胆一般的形状,锐利的黑色长刺密密麻麻地弹出来。   他反应神速,赶在被刺穿身体之前就后跳开来,退到了自己本来站着的位置。   而我则上前一步,任由黑色长刺从我的脸颊旁、肩膀上、腋下、腰侧、两腿间等等地方经过,丝毫未损地迎接了黑色物质的吞噬,随即视野黑暗了下来。   弹指间,强化外装的着装结束,视觉重新恢复。   我睁开双眼,望向不远处警惕注视这边的两个巨人。   “亚丝娜。”   “我在。”亚丝娜说。   “按照之前的方案做。”我说,“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她拔出了腰间的细剑。   我吐出一口气,随即轰然踏碎脚下地面,眨眼间就逼近了二号巨人。   他脸色一沉,迅速抬手抓向我。   哪怕是穿上强化外装,我的头部也只在他的腰腹部位置,身高差距一目了然,而臂展也远不如他。但是他的动作却已经被我用直觉成功地预判到,只是一个小幅度的转身动作,我就让他的手掌从自己的身边滑开,一步到达了他的跟前。   在来宅邸之前,我就与亚丝娜商量过接下来的对策:如果我们成功地瞒过了可能在宅邸外围戒备的巨人们,那就合力围杀破晓人;而如果我们被这两个巨人拦截住了,那就把其中一个交给亚丝娜对付,我趁此期间做掉另外一个,然后返回来支援苦苦支撑的她。   现在的情况是后者,我的强化外装时间大约还有四分多钟。用在这两个巨人身上的,最好只有零头。   见我袭来,一号立刻想要支援二号,亚丝娜却忽然插入两个巨人的中间,挥剑斩去。   我让构成右手装甲的黑色物质膨胀开来,变成本来的三倍,紧接着五指张开,用力地扣住了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二号的面门。   “换个地方吧。”我说。   “你!”他瞪大了双眼。   嘭!   我双足一蹬,推动着他径直撞毁了坚固的铁质围栏,捣入宅邸范围内。 第218章 信念中毒(十六)   老路易斯宅邸内除了别墅和庭院之外,还有一片小树林,种植在这儿的树木群形似枫树,草地上掉满巴掌大的火红树叶,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腐殖层。我在推动二号冲破铁质围栏之后就到了这个地方,高速移动带来了强烈的狂风,沿途的这些树叶就像是被吹风机鼓吹的尘埃堆一样漫天飞起,再层层叠叠地飘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火红的大雪。   周围的树群都在强风下扑簌扑簌地颤动着,不停地抖落下来树叶,林中的鸟儿被惊吓得纷纷振翅溃逃。发生在黄昏下的这一幕,若是用相机抓拍下来,看上去或许会像是一幅以红黑色调为主的萧索的树林风景画。   在推动二号的同时,我将扣住他的面门的右手装甲再度变形,企图让黑色物质入侵他的口鼻眼,直接杀伤他的脑组织或者使他窒息。但是他的反应依旧迅速,在意识到自己被我找到破绽下杀手的那一瞬间,他轰然咆哮起来,周身每个毛孔仿佛都成了排气孔,从中排出了看不见的激烈力量。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坦克迎面撞击,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但是我并非一无所获,在倒飞之前的十分之一秒内,我卷起右手食指,探进他的右眼眶深处,直接抠住了他的眼球。紧接着,我倒飞出去,顺势将其眼球无情地抠出来,连同扎根于眼球尾部的视神经、视网膜动脉、睫状后动脉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也一并徒手扯断——说来不可思议,他的变身是连眼球也会一起增加体积的,比起普通成年人的拳头还要略大,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理。我紧紧抓握着这黏糊糊的巨大眼球,稳稳地落到了二十米外的地面上,右手装甲沾满了从眼球血管中止不住流淌下来的鲜血。   二号撕心裂肺地惨嚎起来,身体摇晃起来,随即单膝跪地,膝盖落到地上的时候还传递来了一阵推金山倒玉柱般的震动。   为防止这家伙有着把眼球塞回去就能够恢复视力的奇葩能力,我当着他的面,徒手捏爆了这枚血淋淋的眼球。   他单手捂住空洞的右眼,沉重地喘息着,右脸淌满鲜血,仅存的左眼爆发出来了恨不能食其肉的感情波动:“你这家伙……”他缓慢地站立起来,咬牙切齿,“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们,你难道就没有廉耻吗?”   “你说廉耻?”我不由得错愕一下,没料到自己会碰到这种贼喊捉贼的事情。这个祸及全城的邪教徒居然在问我有没有廉耻,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走在大街上被人撞到之后还被倒打一耙“你走路不长眼睛吗”的感觉。   “如果你也有信仰,如果你也想要侍奉真正的神灵,那就不要再做傻事,给我滚出这个地方!”他振振有词地吼叫了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这么说。在你看来,你做的才是真正正直的事情吧。”我明白了他的想法,“这也是破晓人的真正想法吗?侍奉真正的神灵,为此无论犯下多么罪恶的事情都在所不惜?”   “罪恶的是你们这些信仰伪神的邪教徒。”他暴怒地攥紧巨拳,蓄势待发。   “邪教徒……”我默然地看着他。   考虑到他所信仰的神灵真实存在,阿撒托斯却很可能并不存在,或许教会这边才是货真价实的邪教。   但我不是阿撒托斯信徒,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摇。   我放低重心,随即一口气突进到了他的面前。他眉毛倒竖,强忍失明疼痛与我交手起来。   就实力水平来说,他与此刻被亚丝娜拖住的一号在伯仲之间,比起穿戴强化外装的我也只差一线。若论彼此之间的胜算,他占据四分,我占据六分,这是哪怕我占据上风也不能够掉以轻心的差距。虽然他现在缺了单眼,但是他的实力却没有出现明显的下降,即使我故意绕到他的右边攻击,他也能够及时回护,尽可能不让我有可乘之机。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挡住我的每一招。   我故意让双手装甲变得更加尖锐锋利,更加像是兽爪,每当攻击到他时,装甲就会进一步变形,让黑色物质犹如树根一般快速渗透进他的皮下,然后我再往外拉扯,撕裂下来一大块皮肉。   只是五秒钟,我们就交手了超过一百二十次,他中了二十一招,我中了十三招,劲风让周围变得犹如建筑机械到场耕耘过一般。我受到的伤势很快就在祝福特权下恢复如初,装甲的破损之处也迅速地自动愈合,而他则在伤势累加下变成了一个遍体鳞伤的血人。   不过我注意到,他其实也同样有着不错的再生能力,先前的二十一道伤口此刻居然已经愈合了七七八八。但是与此同时,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绝望起来。   “你的伙伴没有立刻赶来帮助你,就让你这么意外吗?”我问。   “那个空间转移能力者居然能够……”他咬紧牙关。   “亚丝娜虽然硬实力不如你们,但她也是我的伙伴,仅仅拖延一段时间,还是不在话下的。”我说,“至于你,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他强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可以一下子就杀死我?”   “可以。”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同时,我的腹部装甲陡然变形,变出了第三条手臂,一爪刺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痛得吼叫起来,挥舞胳膊,将我逼退出了三十多米外。我落到地上,不再上前攻击,而是注视着他最后的挣扎。   我不会告诉他,我的身上有着缩小物质的被称之为“特权”的超自然力量,能够将我随身携带的灵力炸弹变成与乒乓球相近的体积;我也不会告诉他,构成我的强化外装的黑色物质能够通过内部蠕动,将本来存放在我的口袋里的灵力炸弹运送到装甲的其他部位,比如刚才伸出去的第三条手臂里面;我更不会告诉他,那枚缩小化的灵力炸弹,现在已经被我塞进了他的肚子里,而他则因为痛苦与惊愕,一时间没有立即发现这件事情。   当然……即便发现了,很可能也已经来不及了。灵力炸弹从触发到爆炸的时间是三秒钟,而我则是至少数了二点五秒才将其放到了他那边的。   最后的时间中,他见我后退,意图得势不饶人地突进过来。我站立不动,冷眼直视着他的挣扎。然而他才跑出了一两步就先停了下来,紧接着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嘴巴动了动。   嘭!   自内向外的爆炸直接将他的上半身炸成了碎片,爆风夹带着血浆血泥四散纷飞,给附近一带树林一视同仁地染上了浓墨重彩的血肉之色。   越是高速的战斗就越是瞬息万变,一个疏忽就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看似朴实无华的战术也能够弹指间取人性命。二号的死亡,再次验证了这个道理。   忽然,一道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促使我转头望向远处。   在宅邸外的方向,一道数十米高的银白色瀑布拔地而起,犹如无数道数十米长的锋利剑影在同一时间向上空密密麻麻地放射出去,如此才形成了这一道夺人心魄的风景。   过了两三秒钟,剑影瀑布快速变窄,直至化为一条犹如从天而降的钓鱼线一般的银线,最终消失无踪。   等我解除强化外装并且到了那边的时候,我发现亚丝娜正靠着围栏坐在地上,身体各处都是剑切刀割似的伤口,穿在身上的制服都像是渔网一般破破烂烂,露出来的并不是惹人遐想的雪白肌肤,而是遍体鳞伤的皮肉,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因为跟腱都被切开了,所以想要走动都做不到,只能坐着。   而本来被她拦截下来的一号巨人则从中间被一分为二,看上去像是被伐木斧劈开的木柴,血浆内脏等等都在往外流淌,弄出来了一大片血泊。   “没事吧?”我决定先以这句废话作为重新汇合的开场白。   “嗯……谢谢你的关心。”她好像有些无语,“至少不会危及到性命。”   “刚才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那是我的杀手锏,只能使用一次的攻击型特权,现在会变成这副不成体统的惨样也是拜此所赐,因为那不是能够安全使用的招数。”她说到这里,又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本来不打算用在这种角色身上的,但是我的实力不济,刚才除了使用之外就别无他法了。”   “我明白了,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我吧。”我说。   尽管这么说会显得十分失礼,可现在她这样即便上阵也只会拖后腿。她好像也明白这一件事,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块鹅卵石,递了过来,说:“这上面有我的空间转移特权的坐标,如果发现事不可为,比如说你的特权时限快要用完的情况,你就用黑色手机联络我,我会转移到你那边,然后把你带离战场。”   “虽然我不觉得与破晓人战斗的时候会有机会拿出手机联络你……”我接过了她的鹅卵石,“但我还是先收下吧。”   “到时候就发挥你单身二十年的手速吧。”她苦中作乐地调侃了我一句,随即自己先笑了起来,又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痛得皱起了眉毛。   我觉得她这么开玩笑好像有些调整自己的心情的性质,就配合地说:“首先,我今年才十七岁;其次,我好像也没说过自己是单身吧。”   “你要不是单身,那我前阵子在线上游戏里认识的某个人岂不是将来都能够妻妾成群了?”她笑着挖苦了我一句,然后也不再谈论单身与否的话题,转而说:“原来你今年十七岁啊,应该还是高中生吧?”   “是的。”   “回去之后,你还会继续上学吗?”   “当然。”   “真好啊。”她不知为何感慨了一句,“那么,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认真,“要是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死亡游戏’里面,那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   越过毁坏的围栏,穿过二号巨人死亡的小树林,经过前不久被老男人弄得有点狼藉的庭院,我来到了老路易斯居住的别墅的正门。不需要眼睛去看,我就能够感应到破晓人的气息就在里面。   通过之前两个巨人突然出现的事情可以判断,破晓人早已通过某种方式知晓了我们的到来,只是因为必须维系边境城的封闭情形而无法离开别墅而已。我现在都能够感受到,有一道无形的目光穿透了正门,犹如钉子一般扎在我的身上。哪怕我特别想要就这么隔着正门来一记爆裂魔法射线,也明白自己此刻是没法得逞的。   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呢?自己的左臂右膀被我们给杀得连全尸都没留下来,是不是已经让他暴怒得失去了平常心?   要是他真的有这么愤怒,那么反而会使他的邪神力量暴走,本来就很强大的他将会变得无人能挡。我现在走过去开门,性质就跟普通人一头往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电锯上撞差不多。不过就这么磨磨蹭蹭也不是个事儿,等到外面的昏迷者们集体苏醒了,这人就会无所顾忌地离开边境城,到时候也不用提什么夺回蓝色结晶了。   往好的方向思考,即使指令失败,之后也不过是换个指令执行。可要是为了避免危险而更换指令,企图一帆风顺地渡过生存剧本,这心理就已经连侥幸都不足以形容,与缘木求鱼无异。更何况如今亚丝娜已经身负重伤,或许指令可以想办法更换,可我们的攻略条件却不会如此方便地重置。   念及此处,我绕过正门,走到了别墅的窗户旁边,然后取下挂在腰间的四枚灵力炸弹,先触发了其中两枚,然后等了零点五秒钟,又触发了另外两枚。   两秒后,我将先触发的两枚灵力炸弹丢进别墅一楼的大厅内。   两点五秒后,我又将另外两枚丢进了别墅二楼的走廊,并且开始穿上强化外装;与此同时,刚才丢进去的两枚轰然炸裂,地面为之震动,破晓人的气息陡然消失,凭空出现在了二楼。   三秒后,二楼的两枚灵力炸弹紧跟着爆炸开来,我已经完成了着装。   三点一秒后,我全速冲进了尘雾到处弥漫的别墅内部。 第219章 信念中毒(十七)   老路易斯家的别墅很大,因此一楼大厅也十分宽敞,倘若随意闲置个十年八年,说不定都能够拿去当成恐怖电影的闹鬼洋馆舞台来使用。此刻里面被先前丢进去的灵力炸弹一炸,顿时就变得遍地狼藉,满眼都是飘来飘去的尘雾,头顶上的天花板也被炸出了个足以让直升机降落下来的巨大窟窿,大片大片的瓦砾坠落下来,里面还混着一道人影,正是破晓人。   他刚才想要躲避被我丢进一楼的灵力炸弹,就用空间转移法术到了二楼,然而二楼也被我丢进了炸弹,这就让一时间无法连续发动空间转移的他无从躲避,跟着破碎的地板一起坠落下来。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他被迫陷入了短暂的浮空状态,且空间转移还在冷却中。   我趁此机会,立刻凭借强化外装的爆发力,以一个助跑起跳的姿势越过十多米……来到了半空中虚不受力的他的面前。   紧接着,我打出了卯足全力的一拳。   他立刻还以一拳。   两拳碰撞,空气炸裂。我这边的手甲率先破碎,连手骨都断裂开来,而他却毫发无损。   但是打击力的优势依旧无法挽回他被我击飞的下场,没有支撑物的他才与我一碰撞就倒飞了出去,犹如一枚出膛的炮弹,笔直地轰射向了将近二十米外的大厅墙壁。   这场战斗对我来说是一场与时间角逐的战斗,我必须赶在强化外装特权耗尽之前就结束一切;而对他来说,这则是一场被空间所限制的擂台战。虽然我不确定他的活动范围能够有多远,但是根据我的推测,他即使能够离开别墅,也无法走出多远,要不然他就无法继续封闭城市。   以我这碰撞的力度,他在撞破墙壁之后还会飞出很长一段距离,这就足以让他的阴谋失败了。   然而,在即将撞破墙壁的前一刻,他陡然发动了空间转移。当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我的身后数米外——这是凭借我的感应力知晓的事实。   我的突袭战术失败了,但同时,我也由此计算得出了他的空间转移的真实冷却时间——大约是一点三秒钟。这比起亚丝娜之前的估算还要短暂,可见他一开始与我战斗的时候并未全力以赴。   在他来到我身后的下一瞬间,我立刻操纵背部的装甲物质,使其猛地生长出来第三条手臂,出其不意地向他抓去。   这一招,不求杀伤,只求暂时限制他的移动,然后我就能够用爆裂魔法射线直接将其击毙了。   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像是自己那两个手下一样被我打个措手不及,而是反应迅速地后撤出去——我怀疑他本来想要对我背后偷袭——接着,他落到了十多米外。我索性收回了第三条手臂,顺便修复了在碰撞中受损的手骨与手甲,随即转过身,向他望去。   “真是恶劣的招呼,但就战术来说不算坏。”他说,“要是我的空间转移再晚那么半秒钟,搞不好就要被你打出节点范围了。”   虽然看上去特别从容,但是他的衣服此刻已经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带着一些轻伤,头发也乱七八糟。   看来即便是他也无法完全防御灵力炸弹。那武器虽然对我的强化外装不会有多少杀伤力,但是对他这种灵能力者来说却是十分致命的。他没有直接被炸成重伤,而只是轻伤,这一方面是因为那炸弹并未对他贴身爆炸,另一方面则是他本人的实力了得。   “你全程监控了我与你的手下的战斗?”我问。   “并没有,我仅仅只能知晓你们的到来与当前位置。为什么你会这么问?”他先是反问一句,随即不等我回答,就面露恍然,“原来如此,你以为刚才那第三条手臂的变化能打中我是吗?看来你之前就是用这招杀死我的手下的。他们太习惯恃强凌弱的战斗了,所以一旦被人以战术反制,就会枉失先机。但是你该不会以为,我与他们是一样的吧?”他的口吻沉了下来,“我一看你那装甲,就知道它在成型之后还能够继续变化,这种突袭……根本谈不上出其不意。”   说着,他就再度冲了过来。   “是吗?”我立即对他丢出了一枚未被触发的灵力炸弹。   “又是灵力炸弹?”他只跑出了两三步,第一反应是回避,但是回避动作才刚起步,他就又停止了下来,“没被触发?是哑弹?”他让开身子,让炸弹从自己的身边飞过,落到了数米外的地板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炸弹,随即右臂一挥,炸弹像是被看不见的钓鱼线钩住一般横飞出去,穿过破碎的窗户,飞到了别墅外面。   我的本意是故意让他看见那是哑弹,然后在之后的战斗中用念力偷偷触发炸弹的开关,让他猝不及防地被炸到,接着我再抓住这个破绽,用爆裂魔法射线结束战斗。然而他却相当小心谨慎,没有因为战斗力占据显著上风而对我掉以轻心,这让我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动作太生硬了。   我也想要用对付巨人的办法对付他,可是一来他的身体没有巨人那么大,二来他不吃我的暗算,三来他的身体异常坚固,我一时半会儿没法制造出来足以将缩小炸弹塞进他的体内的创口。   他突进到了我的面前,挥拳打来,我不得不与他缠斗起来。   缠斗中,我试图将他引到大厅边缘,再想办法将他踢出去。但是他仿佛识破了我的意图,总是将战斗范围集中在接近大厅中央的地方。   我们彼此交锋的声波频繁无比地扩散出去,整个别墅都开始摇摇欲坠,地板到处都出现了或粗或细的裂纹。他看上去并不在乎别墅倒塌,因为对他来说,虽然他的活动范围很可能只在别墅内部,但只要不离开这个范围,哪怕别墅本身倒塌也是无关紧要的。   凭借祝福特权,我一边修复不停出现的伤口,一边寻找让爆裂魔法射线得以命中的破绽。   即使缠斗成为了暂时看不见尽头的僵持,他也始终没有暴露破绽,而是游刃有余地与我比拼着,衣服发型的狼狈与他沉稳的战斗态度成为了鲜明的反比。   “你好像急于结束战斗。”他一边与我交手,一边露出了狞笑,“让我猜猜……你无法长时间维持这副装甲?”   “只要我愿意,哪怕再维持一整天都没关系。但是使用这装甲会折寿,我可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与你这种人渣的战斗中。”我言之凿凿地说出了谎言。   “人渣吗?侍奉伪神的邪教徒还真敢说。”他冷冷地说。   “如果你忘了,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你曾经也是自己口中的‘侍奉伪神的邪教徒’。”我试图用语言挑拨他。   他没有丝毫动摇,说:“是的,我曾经也是阿撒托斯信徒,曾经也相信过你们的教宗的谎言……但如今,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都是已经结束的事情了。”   砰!   激烈的碰撞之后,我们分开了二十米,在即将崩塌的大厅中互相注视。   “当一个人开始选择相信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可以被其背叛,特别是过去的我……还有像是现在的你这样的生活在谎言之中的人们。”他说,“说实话,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哪怕自己某一天被阿撒托斯所毫无道理地遗弃,我也会自己给自己挑个错误,然后承认它,再倾尽一切订正它。我有这个觉悟,但是……”他的语气一变,“我从未想过……阿撒托斯是不存在的。”   这一刻,他好像变得落寞了起来,整个人都被一股消极感所笼罩。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先前的感觉仿佛只是一种心理错觉。   “那么,你对那些被你所害的人们又是怎么想的?”我盯着他。   “如果侍奉真正神灵的前提是舍弃自己的良心,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反问:“我听说你幼时被人拐卖,好不容易逃出来之后,是教宗救治并且收养了遍体鳞伤的你,那时候你所感觉到的、让你决定信仰神灵的心情……你现在仍然可以感受到吗?”   他脸色剧变,面部皮肤下出现了某种怪异的鼓动,好像即将出现某种变化。可他忍耐了下来,脸色也很快就变得冷漠,说:“人是会成长的,改变也是成长的一环。”   “不,你只是无法走回头路了。”我说,“只要让自己的罪行合理化,你就能够减少自己对自己的谴责,就能够暂时结束掉这一段思索……”我顿了一下,又说,“现在的你,简直就与我所担心自己成为的样子如出一辙。”   “住口。”他冷冷地说。   话音一落,他就直接越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到达了我的面前。   我立刻握紧拳头,同时心生一计:虽然我无法将缩小炸弹塞进他的体内,但是因为缩小炸弹足够小,所以我大可以将其握在拳头里面,然后在攻击的同时趁其不备地按在他的身上,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引爆。这炸弹固然威力巨大,却只克制灵能力者,对穿着强化外装的我威胁并不大。   想到这里,我已经缩小化了随身携带的其中一枚灵力炸弹,并且将其触发读秒,开始通过强化外装内部的蠕动,使其沿着腰侧、腹部、胸膛、手臂、拳头的路线快速无比地输送起来。同时,我挥舞起右拳,打算在输送完成之前先与他进行三秒钟的缠斗。   然而,这时,一道远超我的反应极限的寒光……一闪而过。   我的右臂脱离了肩膀,连带右臂装甲一起落到地上。而破晓人的左前臂则不知何时变形成了红黑色的长刀形状,刀身像是以坚固的几丁质构成,表面还攀附着少量的血肉与密密麻麻的血管神经,宛如科幻电影中登场的生物兵器肢体,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这变化让我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老路易斯与两个巨人的变身,眼下的破晓人,看上去就像是只进行了局部的变身,而这则为他的局部肢体提供了无与伦比的速度与力量。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来不及感受痛苦,只能够强忍惊骇,立即后撤。   可又是一瞬间,一道寒芒闪过,我的双腿也从根部被齐齐斩断,鲜血从中犹如水龙头一般喷涌出来。这让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向下跌落。   我下意识地伸出仅存的左手,试图抓住他。而他却再度发挥了小心谨慎的优点,像是在忌讳我的临死反扑,快速后退了七八米。他投来的目光仿佛在说: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获得胜利,而你将会流尽鲜血而死。   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镜头,跌落的过程都显得那么缓慢,绝望的心情从心中止不住地涌现。   我想要发动祝福特权修复自己的右臂和双腿,可创口却只传来了止血的蠕动,仿佛哪怕是祝福特权也一时间无法凭空再生这么大体积的身体组织……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结束!   剧痛已经涌入意识,不过求生本能却使我忍住了这些。我操纵装甲物质,使其闪电般地重新形成了双腿装甲。   砰。   装甲的双足抵住了地板。   尽管双腿无法再生,可装甲本身就能够活动,它像是义肢一般爆发出了强烈的力气,推动我突进到不远处的破晓人的面前。我伸出左臂,一把抓向他的右腿,同时将灵力炸弹输送到了左手部位。   他大吃一惊,立即快速后退,但是我的左臂装甲一阵变形,向前伸长了出去,接着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右腿。   寒光第三次闪动,他斩断了我的左臂装甲,里面的手臂也从手肘部位一分为二,但是那断出去的部分仍然抓着他的右腿,里面的灵力炸弹已经读秒结束。   轰!   爆炸发生,冲击波将我击飞了出去。   我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被人一脚踢开的罐子,落到地上后还滚出了一段距离,直到撞在墙壁上,这才停止下来,得以回望爆炸中心。   他就倒在那边,右腿血肉模糊,甚至能够直接看见里面的白骨,像是有人用刀剜出了他的肌肉组织。接着,他撑着地板,费劲地站了起来,可却无力用右腿支撑自己,只能用左腿勉强维持平衡,右足只是不受力地点在地上。   我也站了起来,不过不是用已经不存在的双腿,而是暂时取代双腿的“装甲义肢”,失去四肢造成的创口已经在祝福特权的作用下暂时止血了。   某种程度上,这个状态的我,甚至还能够继续发挥八成以上的战斗力。   形势逆转。   破晓人被废掉了一腿,而我却还可以正常战斗。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他摇摇晃晃地站着,难以置信地说,“我有着向真正神灵祭祀得来的力量,我有着真实无虚的信念,我……我居然会被这种道具,会被你这种邪教徒……”   “当一个人开始选择相信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可以被其背叛……”我艰难地说,“不是吗?”   “你!”他对我怒目而视。   我看着他愤怒的面孔,回忆着他的过去,心中生出了一点明悟,说:“信念不是无根之木,任何信念都有着支持其成立的基础。信仰、欲望、理念、荣耀、责任、重要的人、复仇的对象、崇高的梦想……如果这些都被粉碎,那么任何信念都只是无稽之谈。过去的你……就是因为信仰被否认,而变得颓废的。”我说了下去,“因为坚信的事物化为泡影,所以就变得脆弱无比,想要寻找新的信仰去依赖……你在本质上与那些因为失去了力量而哀嚎的弱者没有区别。”   “那你就是强者了吗?”他冷笑着反问,“我凭借信仰战胜了敌人,也战胜了自己,但是……在信仰被否认之后,那种无与伦比的空虚,你又怎么能够明白?”   “我不是强者,我也不明白你的痛苦。”我说,“但是看着你,我感觉自己已经能够窥视到真正强者的姿态了。”顿了一下,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真正的强大,并非总是能够战胜什么,而是在失败之后,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的超人一等的心灵。”   “够了!你是说我没有站起来吗!”他的拳头握紧得咯吱咯吱响。   “你当然没有站起来,你早已自己否认了自己、自己击垮了自己。”我说,“如果是真正的强者,就会吸取过去的失败教训,以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要是跌倒了,就记住绊倒自己的石头的位置,下次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要是被打败了,就推敲打败自己的攻击,以后不会输在同一招上;要是被驳倒了,就钻研对方的道理,将其变成自己的道理;要是信念被否认了,就重新思索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从中诞生出来更加坚强的信念。”   “人的想法本来就会随着时间前进而改变。就如你所说,改变也是成长的一环。但是改变,并不意味着全面否认过去的自己……”   “而是要让过去的自己,成为现在的自己的食粮,再将现在的自己,推动成为更加强大的未来的自己。”   那些无法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变得更加强大。我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他忍无可忍地咆哮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宣泄暴怒,还是其他什么感情。在咆哮中,他的身体骤然膨胀开来,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被撑裂,皮肤被膨胀的肌肉所撕裂,整个人都化为了难以形容的异形之物,犹如无数血肉糅合而成的恐怖怪兽。   他的体积无止尽地变大,三米高、五米高、十米高……疯狂膨胀的血肉组织撑破了天花板,别墅即将倒塌。   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远超于现在的自己的力量以及无比狂乱的气息,并且这些还在呈指数级增长中。   但,现在的他,已经沉重到了无法使用空间转移,也已经巨大到了无法灵活闪避我的攻击。   我修复了右臂装甲,随即抬起宛如兽爪的手甲,橘红色的微型光球在食指的指尖汇聚而成。足以将周边一带化为焦土的庞大高温能量在此集中为了一点,就连空间都隐隐扭曲了起来。   下一刻,爆裂魔法射线轰然射出,天地为之色变。 第220章 信念中毒(完)   当爆裂魔法射线出现的这一瞬间,我眼中的风景陡然昏暗了下去,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将整个世界的明暗度向下调整,只余下一道极亮极刺眼的橘红色射线沿着我的指尖所向的延长线一路笔直地延伸出去,击穿了空气中的所有尘埃,击穿了化身为恐怖怪兽的破晓人,击穿了裂纹密布的大厅墙壁,向极远处继续进发。全过程轻松得像是竹签刺果冻,又像是一根超长钢钎刺穿了看似真实的全息投影,什么都无法阻挡这射线的前进,而周围风景的变暗则不是因为光线减少了,只是在这射线的亮度对比下,让人产生了一种风景变暗的视错觉罢了。   破晓人尚未变身完毕就遭此重创,顿时痛苦并暴怒地咆哮起来,而我则开始挥舞黑色物质构成的装甲义肢手臂,让爆裂魔法射线连续改变射出方向,就像是挥舞一把长得没边的利剑。   视野中的一切都被分割成了无数块,不止是怪兽,也不止是别墅,以我为起点到前方至少千百米外的超大扇形范围中,所有建筑都被一次次地切割,就连远在天边的云彩都出现了数道细不可查的分开痕迹。   只过去一秒钟,这道骇人听闻的“激光刀”就像是水龙头逐渐干涸一样慢慢地消失了。   我放下了义肢手臂,背靠身后的墙壁。   破晓人被切割成了无数凌乱的肉块,像是积木倒塌一样惨不忍睹地掉了一地。   被破坏了绝大多数承重结构的别墅终于开始倒塌,同时远处也传来了山崩海啸般的轰鸣,地面疯狂震动。石块群如雨水般轰隆隆地掉落,将我掩埋了下去……   ……   片刻后,我走出了别墅废墟。   被埋在别墅下面的四肢都被我逐个找了出来,再用祝福特权给接到了断口上,我很快就从失去四肢的惨样恢复成了本来的样子,先前与灵力炸弹一起爆炸的左臂也不例外——因为受到了黑色物质的保护,所以它姑且还是被保全了,在接上之后就被祝福特权修复了所有伤口。   指令也出现了改变,不过与我设想的不同,“夺回失物”的指令完成之后,出现的不是通关短信,而是新的指令——“询问真相”。   更让我意外的是,亚丝娜没有收到这条指令。当我与她汇合的时候,身为调查员的她已经回归了,留下来的则是身为肃清部队成员的这个世界的她。   与身为调查员的她不一样,这个世界的她可没有那种即使遍体鳞伤也能够谈笑风生的坚韧神经,被伤口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好在她也不是那种娇气的女孩,即使都疼哭了,也拿出了一副必须要忍耐下去的坚强态度。   我一边不疼不痒地安慰她,一边将她背了起来,向城外走去。   过了半小时,我们走到了城外的空地上。之前封闭边境城的力量,此刻已经无法成为拦路的理由了。   天边的夕阳已经彻底沉没,周围陷入了夜晚的黑暗。   不知何时,她在我的背上睡着了。我将她放到了不远处,然后疲惫地坐倒在地。   新指令要怎么完成,我已经心里有数,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两小时,可能是三小时,远处出现了密集的马蹄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到了这里,是教会组织的军队。他们开始在这里驻留扎营,布置过程热火朝天。我问他们要了一件完好无损的衣服,并且拜托他们照顾好亚丝娜这个伤员,然后在他们的指引下来到了其中一处营帐。在里面,我见到了神色疲惫的教宗。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面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说,“倒是蓝色结晶,就这么放在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我没有把蓝色结晶带出来。   本来我在将其从破晓人的尸体上拿到手之后就准备带走,但是转念一想,市民们再过不久就会集体苏醒,这时候将蓝色结晶带走的话,会使得封闭城市的力量彻底消散,反而要让破晓人的图谋得逞。所以我就用信石远程问了教宗的意思,他也给出了“暂时不要将蓝色结晶带出节点范围”的建议。   至于我是怎么离开城市的,理由也不复杂:按照教宗提供的情报,他在不久前探测到了边境城中有高能量反应(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指我的爆裂魔法射线)出现,这能量直接将封闭边境城的力量撕开一角,形成了一个会在未来五小时内封闭起来的出入口,而我正是通过这个出入口走出来的。   “没问题,我已经派了几个持有旧印的高等级灵能力者进入城中,他们会负责看守节点,不让疯狂的市民们接近蓝色结晶。”教宗回答,随即说,“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你打败破晓人的详细过程说一说吗?”   之前用信石沟通的时候我没有详细说明,此刻我点了点头,将其说了出来,不过还是隐瞒了一些不方便说的部分。   听完后,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说:“我是看着乔尔(破晓人)长大的,他从小就不惧怕身体上的疼痛,哪怕受了筋肉都被剥离的酷刑也能够坚定如初,可他却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自己的信念被人质疑……或许就如你所说,一个人,即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无论受了何等的挫折与灾难都能够重新站起来,反抗不合理的天意,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强大吧。”   他身为一教之主,却居然将“不合理的天意”这种措辞说出口,显得十分违和。   尽管我也对破晓人说了差不多的道理,可回头再想想,又觉得那实在是太强人所难,或者说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假设一个真正的强者受了不能更加糟糕的灾难,比如说力量被全部剥夺,信念被全盘否认,再加上重度残废和众叛亲离以及财富权力消失一空等等极糟糕的负面条件,那么这种“强者”还会有什么勇气去反抗所谓的不合理的天意呢?   以一般人的角度出发,这种处境的人不去寻思一个体面的自杀方式,很可能就已经是拥有了十分强大的勇气了吧。   我想了想,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强者是不会问为什么要反抗天意的,或许对他们来说,与天斗已经是一种本能。在别人思考为什么要反抗的时候,他们只会纳闷地想为什么不反抗。”教宗笑了笑,又说,“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你之所以来见我,应该也不止是为了报告任务结果和探讨人生问题的吧。”   “是的。”我说,“你之前说过,等到我平安归来,就会把致使破晓人叛变的教会重大机密告诉给我。这个机密到底是什么?”   “嗯,现在我就履行这个约定。”他思索起来,“该从哪里说起好呢……”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对神灵怎么看?”   “怎么看,是指哪方面?”我问。   “假设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灵,那么你认为它们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他问。   “既然有很多的话……”我想了一下,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决定先让话题继续下去,“那应该是有善有恶的吧。”   “我曾经也这么想,因为这个世界是对称的,有高就有低,有正就有反,有黑就有白,有热就有冷,有善就有恶……”他说,“但是,我错了,善与恶是人类自己决定的概念,对世界来说并非必须。退一步说,就连‘世界是对称的’这种哲学理念,很可能也只是人类的自说自话,对世界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看了一眼燃烧中的火盆,眼中倒映着火焰,“这对神灵来说也是一样,神灵没有善恶的概念,不会如我们人类那般思考,很可能就连‘思考’这种行为在神灵看来也是十分低级的意识表达。”   “但我们不是神灵,是人类。哪怕神灵不在乎,也不妨碍我们用善恶去界定神灵吧。”我说。   “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么做的,而我得出来的结论是,神灵们都是邪恶的。”他说,“它们完全违背了……或者说是超越了人类的价值观和善恶观,任何对它们的探索都会招致毁灭性的结局,并且它们只要降临下来,就会引发足以让人类文明毁于一旦的灵异狂潮,即使只是研究它们在太古时代残留下来的痕迹,或者企图目击它们的身影,都有很大概率会陷入醒不来的疯狂。它们本身很可能并没有所谓的恶意思维,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闻言,我回忆起了青城剧本的经历:让人间沦为灵异地狱的黑山羊教、以星球为子宫的旧日支配者、被完全粉碎的平行世界地球……   归根结底,这些都是旧日支配者,也即是神灵的活动体现。   “邪教徒们信仰神灵,企图与神灵接触,甚至想要让神灵降临。这种行径若是放任不管,人类历史随时都可能会因此而画上句号。”教宗说,“我出生于富商家庭,年轻时在外游历,见识了许多因为邪神信仰而导致的悲剧,逐渐地产生了希望结束这一切的愿望。然后,我开始刻苦学习,丰富自己的智慧与学识,想要从书中找到终结那些恐怖无比的信仰的办法。但越是学习,我就越是感到无力。”   我接了一句:“为什么?”   “纵观史书,人类对于宗教信仰的追求从没有断绝过。今天消灭一个信仰,明天还会再冒出十个信仰。这在历史长河中屡见不鲜。”他叹息着,“只要神灵还存在,人类就不会停止信仰神灵,至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是不会的。”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人类不会停止追求信仰,那我就造一个信仰出来,普及世间,打击异己。”   “这就是阿撒托斯信仰的起源?”我恍然大悟。   “不错。”他点头,“这信仰是假的、空虚的、华而不实的,所以,它也是‘无害’的。只要这虚假信仰遍及世间,取真实信仰而代之,那么那些危险的信仰自然就失去了生存空间。”   说到“无害”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自嘲,显然他自己也知道阿撒托斯信仰并非完全无害。   任何势力只要一旦坐大,就会从权力中滋生腐败。我所居住的世界的天主教也有过为所欲为的黑历史,不需要他明说,我就能够明白他的担心。   念及此处,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同样是信仰唯一、至高、全知全能的神灵,天主教是否也与这里的阿撒托斯信仰一样,是基于相同的动机被创造出来的“安全信仰”?   “这就是这个机密的全部了。”他看着我,“我们传播信仰,不是为了接受神灵,而是为了将神灵拒之门外。”他顿了一下,说了下去,“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可以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吗?”   “一切照旧。”我毫不迟疑地说。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复杂地说:“果然,你与他不一样。这是好事。”   难怪教会高层会如此重视这个世界的宁海这种诋毁神灵的灵能力天才,也难怪破晓人在知晓这个机密之后会愤而叛变,对于比谁都狂热于信仰的他来说,或许再也没有什么是比知晓自己的信仰是为了消灭真神信仰而存在的冒牌货所更加不能接受的。   也许教宗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将这件事对我全盘托出,可如今我已经与破晓人有过接触,难保我——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宁海不会对教会滋生不好的想法。   与其如此,倒不如实话实说。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给教会的虚假神灵取名为阿撒托斯?”我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个发音有些别扭吧。”   “哦,你说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年我想要给虚假神灵取个威风的名字,绞尽脑汁地想了很长时间,却始终没能想出来……”他笑了笑,“然后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好像有许多难以形容的乐器声,还有‘Azathoth(阿撒托斯)’这个别扭的发音而已。”他说了下去,“梦醒之后,我忽然就想通了。其实也没必要给虚假神灵取一个像是人类一样的有其他意义的名字,不如就新造一个单词,而这个单词只代表神灵,不代表其他意义。”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士兵进入营帐,对教宗附耳说了些什么。   教宗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让他退下,随即走出营帐,望向边境城,神色颇有些犹豫不定。想必士兵刚才对他说的,就是一些关于边境城中正在发生的惨剧的情报。   “教会打算怎么对待城里的人们?”我不禁问。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低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沉默之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往边境城的方向望去,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   ……   ——五年前。   我是乔尔·麦卡锡,更多的人称呼我为破晓人。   这一天的深夜,教宗将我传唤过去,他说要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接下来的话语却远远地超越了我的所有设想。   “乔尔,我们的神灵是不存在的。”   教宗的话语犹如重锤般粉碎了我的信仰。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教堂总部,不知何时走到了城中的某一条小巷里,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   一股难以形容的空虚,占领了我的心灵。   过去,我为教会而奋战,为信仰而浴血,哪怕是被敌对势力抓进囚牢中施加酷刑,我也能够凭借自己的信仰咬牙忍耐。我感觉这样的自己是强大的,即使一度残废,我也能够以冷峻的目光对待残酷的拷问者们。   可现在,这种强大已经离我而去。   我正在变得丑陋,变得像是那些懦弱的人一样面目可憎。我想要重新变得强大,我需要一个替代品。对,哪怕只是替代品也好……   我已经受够了正在变得败絮其中的自己。   谁都无法理解,我是那么地想要回到过去,变回那个依旧是看淡生死的强者的自己。我仿佛染上了毒瘾,一个新的信念正是我所迫切需要的毒品。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名满天下的破晓人,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可怜。”他感慨地说。   我不关心他是谁,为什么敢对我这么说话,只是说了一个字:“滚。”   “别这么没耐心。”他拿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不如看看这个吧。”   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不耐心的情绪,但是不知为何,我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这本书籍,然后低头翻阅起来,许多从未听闻过的知识进入了我的脑子里。   外神、旧日支配者、天空之外的黑暗、神话生物、邪神教义……   真正的神灵……   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粉碎重塑了一遍,意识被投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同时,我留意到,这本书籍似乎是残缺不全的,应该还有很多没有记载的部分。   “那些缺少的篇章呢?”我忍不住问。   “我会交给你的,但前提是,你必须办好我委托给你的事情。”他的声音犹如魔鬼一般充满诱惑力。   “什么事情?”   “第一,我需要你在世界各地发展这本书籍中记录的信仰与教义,有朝一日将‘格赫罗斯’成功召唤出来……不过你要是觉得这种一步登天的挑战太过困难,那么退而求其次,多发动发动这里面记载的天启仪式也是好的。当然,就算我不这么说,想必你也会这么做的。”他微笑着说,“第二,我需要你找一个人。”   “找谁?”我问。   他递过来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面画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不过,这真的是画吗?看上去太真实了,简直就是把眼中所见的事物直接烙印在纸片上一样。   “他的名字叫‘宁海’。”他说,“我希望你能够找到他、活捉过来。要是实在没法活捉,那就请务必保证尸体的完整与新鲜。”他若有所思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剧本世界’也一定会有他,而像是他这样的人物,一定是不会默默无闻的……”   我将纸片收了起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有过很多称呼,祭司、主教、邪教徒、超级罪犯、刽子手、阿维埃尔、夏目贵志……你随便挑一个顺口的就可以了。”他笑了笑,“那么,我得先离开了,像我这个级别的灵能力者可无法长时间在这里保持隐蔽。五年后我会再来找你,希望到时候你已经完成了我交代的所有事情。”   末了,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教会总部的方向,讽刺一笑,“为了根绝一切邪神信仰……而传播阿撒托斯信仰?多么盲目愚痴的信念啊。”   在留下这一句令人费解的话之后,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   信念中毒,完。 第221章   回到本来的世界之后,我又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节奏。   即使不久前还在与强敌你死我活地厮杀,可日子该怎么还是得怎么过。这种平缓真实的生活味道,如今已经成为了令我的身心得以放松下来的“良药”,同时也与惊险的剧本冒险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弛有度的循环。   不知不觉中,我早已适应了……或者说习惯了时不时地被守秘人拉到剧本世界里去冒险这回事。   这种习惯是可怕的,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我心中摆脱生存剧本的火焰正在逐渐变得微弱。换句话说,就是我正在变得“认命”。   诚然,除非哪天我疯狂了,变得认为“冒险才是我宁海的生命意义”了,否则这种火焰就不可能真正消失。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开始意识到,我变得“疯狂”的可能性……好像并不完全是零。   我正在逐渐地品味到,自己心中隐藏着的,渴望冒险的一面。   接触生存剧本之前的我,哪怕拥有超能力,归根结底也只能称得上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一般人”;如今的我却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毋庸置疑的“超能力者”。   而只有在剧本世界中,身为超能力者的我才能够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实现。再说得自我中心一些,那里简直就是为我这种人而搭设的舞台。一旦离开那里,我就只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一般高中生而已了。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线,即:抛弃松弛的日常生活,大步流星地迈入这个世界的驱魔人的圈子,与田中铃奈并肩作战。   但是这样一来……   总而言之,这个话题先到此为止,说说另外一件事。   通关上次剧本后,我又获得了一个新的特权。   尽管这个特权本身不具备增幅战斗力的性能,可是因为我的手边的某物的存在,它就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个很有实战意义的特权。介绍如下:   “道具召唤。”   “能够将位于本来世界的道具传送到剧本世界中的调查员的手边,只能传送调查员本人的所有物,道具将在剧本结束之后自动回到本来世界。可以使用十次。”   “阿撒托斯教的肃清部队第一任部长兼创始人乔尔·麦卡锡曾经在一次邪教徒剿灭活动中缴获了记录空间转移法术的书本,他在通过多种专业手段确认了书本内容无害之后,就开始试图将其普及给自己的部下们,然而因为此法术的学习难度过高,最终只有他一人能够成功做到单独发动空间转移,其他人必须要依赖于高端设备及材料才能够发动。在叛出教会之后的第三年,他进一步地改良了这个法术,使其能够将远处的人或物品召唤到自己的身边。”   不用说,当初破晓人将自己的手下们召唤到自己身边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法术。   不过遗憾的是,这个特权比起原版本要弱上不少:第一,它只能召唤自己的所有物;第二,它不能够召唤活物;第三,即使是符合前两个条件的物品,只要和我在同一个世界,那也无法做到召唤;第四,不在剧本世界的话,我想发动这个特权也是做不到。   可即便如此,我也认为它有着很高的价值,因为我能够用它将一直被自己放在床底下积灰的逢鬼必斩之刃召唤到剧本世界里去。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事先在这边的世界购买大量求生工具,等到自己在剧本世界里面遇到某些仅凭力量无法解决的难题的时候——比如说被人用空间转移丢进海里之际——能够及时召唤诸如氧气瓶之类的玩意,得以幸免于难。   唯一存疑的地方是,特权介绍中所说的“所有物”到底要怎么界定。   如果我将别人的东西抢来,那么这东西就立刻算是我的所有物了吗?还是说必须要把原物主杀死,所有权才会转移过来?   亦或是即便如此,这东西的所有权也不会转移到自己这边?   倘若对“所有物”的界定过于严格,那么就算是我手里的逢鬼必斩之刃,严格地说也不是我的所有物,而是已故的斩鬼将军的所有物。   甚至连斩鬼将军都不算是它的真正物主,打造它的鬼切工匠才是。   我自然是希望这个界定范围能够宽松一些的。   在经历了上次的战斗之后,我的强化外装特权就只剩下了五十多秒钟的使用时间,想必在下次剧本中就会消耗得一干二净。这件事情让我滋生了不小的危机感,同时我也对新的力量产生了迫切的需求,而逢鬼必斩之刃尽管算不上是新的力量,可念及平时没什么用到它的机会,也是相差不远了。   到底有多长时间,我没有念出过这把鬼切上面的言灵了?   这把鬼切对我来说可谓是充满回忆的武器,一想到今后还有机会用它来战斗,我居然涌现出来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心情。   ……   九月下旬的上午,双休日。   这一天,遍布天空的黑云就像是无数莲蓬头的集合体一样疯狂地往下射水,随便哪一户人家,只要一开窗一开门,室内的安静氛围转眼间就会被外面那声势浩大的暴风雨声音撕得片甲不留。   尽管此时还是白天,可室外却像是已经傍晚,绿化树在狂风中痛苦地挣扎着。偶尔云间爬过一两道紫蓝色的扭曲雷霆,下方的街道就会像是粗制滥造的恐怖片一样乍然由暗转亮,随后又回到令人不安的昏暗中去。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哪怕是撑着雨伞出去,伞骨也会被狂风折腾得支撑不住,更不用提遮风避雨了。   家里,玄关处,父亲已经穿好了雨靴,又拿下了挂在旁边的黄色雨衣,一边穿一边对身后的我说:“那么……我就先出门了。”   “好。”我说。   他穿好雨衣后拿起了放在脚边的黑包,又有些不放心,回过头叮嘱起来:“我这次外出不会花多久,这趟工作很快就会结束,最多四天就会回家吧。你要是钱不够了,就给我打电话……唔,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一两百吧。”。   “我再给你一千吧。”   “一两百就够了。”   “要是朋友找你出去玩,那不是会花钱很快?”   “我没有朋友。”   “那就去交。”他掏出了钱包,“交朋友也是要花钱的,嗯……三千够不够?我上次看新闻,说最近的年轻人们消费很厉害,不过你们还是高中生,三千块钱总不至于不够……嗯,我这儿没有三千现金,等我,我去取……”   “够了。”我开始推他出去。 第222章   我的父母早在我初中时就离婚了。   离婚的理由倒不是其中一方有了出轨劣迹,也不是因为财产方面出现了重大纠纷,感觉就是平时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积累起来的爆发。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当初提出离婚的人,居然是我这木讷老实的父亲。   这两人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爱情基础,不适合的婚姻最终会有此结局好像也谈不上怎么意外。虽然我听说大多数夫妻即使陷入冷战也不会轻易分道扬镳,要知道一家人过日子就是这么回事儿……但是,这么说吧,假设这个世界上有一千对我的父母这样的夫妻,即使其中绝大多数在面对摩擦时都会选择忍耐,也至少会有极少数选择不忍耐的吧。   这个极少数的数量姑且就算作是十对,我的父母应该就恰好是这十对里面的一对。   离婚之后,父亲独自抚养我,但是一个人毕竟分身乏术,工作和顾家往往难以两全。他经常深夜回家,然后一大清早就出门,与我沟通的机会并不多。   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擅长与人沟通的人,偶尔想到什么事了,还会看着我发怔,对我露出有口难言的表情。   要是性格这东西真的能够通过血脉遗传,那么我对沟通的不擅长,肯定是遗传自父亲的。   可即便如此,他至少没有在除此之外的地方亏待我过,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凡我要求什么,他也从不拒绝。尽管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从来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可也能够从这方面看出他对我的态度。   片刻后,他还是塞了我六七百块钱,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随即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日历。   今天是九月二十四日,九月二十八日就是父亲的生日了。   他说过最多四天后就会回家……   一个想法从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   下午,我去了一趟酒吞屋——就是田中铃奈家的日料店。   因为还在下大雨,所以店里的顾客数量很少,我也是由于自己不会做饭才特地出门到这儿吃的。铃奈也在店里,一如既往地帮忙送菜擦桌子,不过在这种客人不多的情形下,她的工作量也不多,不过一会儿就结束了手头的工作,过来陪我聊天了。   虽然这么说很可能会显得我自作多情,而且还会让我自己也很难为情,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好像喜欢我。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逐渐加深,让我不禁怀疑,会不会是因为在上次的屋主事件中,身为调查员的铃奈被我所救下的记忆让她也继承到了,所以才会导致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总而言之,一有机会,她就会主动地挨到我这边来。   今天的她一丝不苟地穿着店里的黑白制服,同时用可爱的粉色卡通发夹别住了黑色的刘海,既有些像模像样的服务员样子,又让人觉得她果然是初中年纪的小姑娘。   没聊几句,我踌躇了一下,随即问出了自己心里的一个关于灵能力者的问题。   “为什么灵感能力是区分灵能力者和一般人的关键?”铃奈疑惑地偏了偏头。   “是的。你也知道,我是自学成才的灵能力者,所以对于一些可能是常识的问题不太清楚……”我说了下去,“明明灵能力者和一般人都有灵力,为什么灵能力者死后就会生成遗血,而一般人则不会?一些仪式和法术也会对两者区别对待……”我想起了上次剧本里的天启仪式,“比如说,某些法术会被灵能力者的灵力自动抵抗掉,而一般人却不会形成这种防御机制。”   “这是因为灵能力者必备的灵感能力有着激活灵力的效果。”她说。   “激活?”   “嗯,灵力是一种比起物质性、更加偏向于心灵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它在被本人以灵感能力观测到的时候就会呈现激活态,而不被观测时,则会呈现出来截然相反的状态。”她耐心地解释着,此刻的她有着一股与可爱外表不符的沉静气质,“后者被称之为死灵力,顾名思义,就是死的灵力。”   “这种灵力能够使用吗?”我一边好奇地问,一边不由得想到:虽然她经常称呼我为前辈,但实质上我才是需要向她请多指教的那一边。   “应该是不能的吧,就好像死人不会动一样,死灵力也是不能运行的死物。”她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在日本那边,倒是流传着能够使用死灵力的角色的传闻……”她说了下去,“很久以前,日本有一支名为恶鬼的亚人种族,虽然现在已经完全灭绝了,但是在它们还存活于世的时候,其中绝大多数的实力都能够与现代灵能力者的水平相媲美,里面好像甚至还出现过某种突变个体,其中一个特征就是能够运行死灵力……”   我的心中隐隐有所猜测,问:“如果能够运行死灵力,会出现什么变化?”   “据说这种恶鬼有着连声音都赶不上的超级速度。”她一本正经地说,表情变得像是在讲什么怪谈故事。   这时候,一个人进了店里。门一开一关,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也短暂地进来了。接着他到我的身后坐了下来。   铃奈看了一眼店外,大雨仍然磅礴,她就感慨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才会停。”   “看天气预报,应该会连续下个好几天吧。”我说。   “下雨真是讨厌,我们学校的夏季校服的面料很薄,稍微打湿就会露出内衣带子。”   “……”   “啊,前辈,你刚才视线往下移了是吧。”   “没有。”我实话实说。   “真的吗?”   “真的。”   “骗人。”她高兴地说。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只好转移话题:“最近我爸的生日要到了……”   又聊了几句,铃奈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前辈你打算给……唔……给叔叔做一桌子菜?”   “嗯,亲手做饭菜的话会比较有诚意吧。当然,蛋糕和礼物我也会买。”我说,“因为我不会做菜,所以最近正打算学习,可问题是……那些书上在写放料的时候,总是用‘少许’‘适量’‘一小勺’‘大量’之类的暧昧不清的词汇,让我十分头疼……”   “‘一小勺’应该比较好理解吧?”   “我不知道它指的是什么尺寸的勺子。”   “呃……”   “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能够把放料精确到克和毫升。”我说出了真心话。   “那么在做菜的时候,前辈莫非还会用到量杯和酒精灯?”她笑着问。   “酒精灯就算了,家里有燃气灶,不过量杯么……”我点了点头,“这个建议可以参考一下。”   她不知为何呆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说:“如果前辈想学,那我也可以教前辈,不过我只会做日本料理,这样可以吗?”   “日本料理……”我思索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坐在我后面的顾客忽然发出了声音:“我可以教你啊。”   ……   时间到了傍晚,酒吞屋的厨房里面。   “其实你不必特地帮我。”我对身边的人说。   罗佩笑了笑,说:“没关系,大家是同学,应该友爱互助。” 第223章   因为今天大雨,所以酒吞屋傍晚就打烊了。   之前铃奈见我有学料理的意向,就将我留了下来,途中自然也征得了她母亲的许可。此时酒吞屋厨房里面的厨具和调味料都是任我们使用,不过食材肯定都要自费。   当我出去到附近超市把食材买回来的时候,罗佩还待在店里,他说要帮助我学习做菜,这时候还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片刻后,铃奈接到了表妹的电话,走到一旁聊了起来,不时地传来些许欢声笑语。罗佩把油倒进锅里,一边热油一边说:“之前我是进来躲雨的,然后正好看见你坐在那边和那个女孩子聊天,还说自己想要学做菜。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帮帮你也是无所谓的。”   “这么晚不回家,你的父母不担心吗?”我问。   “我发过短信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锅里的油,等到差不多了,就开始放食材。看这些料,他估计是打算先给我演示简单的炒饭做法。   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说:“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和别人聊得那么多。如果是小学时候的你,我倒是不奇怪,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变得很孤僻了吧。”   “你认识小学时候的我?”我问到这里,顿了一下,换了个问法,“你是我小学同学?”   记忆中,我在小学时好像没和他有过交往。不过念及当初那些小学同学都已经被我忘得差不多了,搞不好他还真的是我昔日的小学同学之一。   “这倒不是。”他说,“当初我是你隔壁班级的。”说着,他做了个特别有大厨范儿的颠锅动作,炒饭被抛起来又落回去,“以前你们班级和我们班级比过几次足球赛,你的人缘很好,因此我也对你印象深刻,再加上我的记忆力不错,就一直都记得你的脸和名字。”   别看他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实际试过就知道,这颠锅技巧对腕力是有些要求的。   “所以升入高中之后再看到你,我也很意外。你以前不止人缘好,成绩也好,可现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他感慨了一句。   “是吗?”我回忆起了过去。   就如他所说,小学时的我确实成绩不错,但那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加聪明,仅仅是因为小学级别的课业十分简单,只要收起心来,谁都能够拿到一个好成绩的名声。而初中的课业尽管比起小学时要难上一等,可归根结底也无法真正离开简单的评价。   不过我的母亲却不这么看,她深知我的好成绩是努力换来的,又对初中课业的难度评价过高,一见我的成绩有稍微下滑的趋势,就给我报了新的补习班。那时候的我本来就已经有其他补习班兴趣班了,再加上她新报的,顿时就有了紧绷过度的感觉。非但是双休日的休息时间都被排挤掉,就连放学后的时间都要去补习。   我能理解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但是在那段难熬的漫长时光里,在我从各种补习班到各种兴趣班的奔波中,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我果然是一个毫无才能的平凡人的事实。   后来父母离婚,父亲一口气退掉了我就读的所有补习班,我顿时就轻松了下来,不过成绩也掉了下去,而且掉得还挺快——要我形容的话,这就好像被别人连续数年塞了很多做得特别难吃的红烧肉,有一天突然可以不吃了,那自然是对红烧肉敬而远之的。   回首过去,说不定是母亲的作法比较正确,但是我也不可能反过来指责父亲的不是。   “说实话,前两年我是比较担心你的。”罗佩说,“我在小学时就一直想要和你交朋友,现在也想,所以前两年就一直跟你搭话。可你好像对我毫无兴趣,让我有些受挫。”他说到这里,口吻变得有点开玩笑的味道,接着又变回了刚才的语调,“好在最近你似乎也有些变化了,让我稍微放心了下来。”   “变化?”我接了一句。   “对,变化。就比如说眼下吧,要是前两年的你,既不会在这儿和初中女生聊天,也不会理睬我的帮助,宁可自个儿在网上钻研料理知识。”他说,“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十分愿意与人交际了,不是吗?”他转过头看着我,“我很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一些无足挂齿的琐事而已。”我敷衍了事地回答,“而且说是愿意交际,但要是没有你这种明明不熟却硬要凑过来的人,我此时的交际也是无法成立的。”   话虽如此,其实学校里的罗佩是比较刻板的,没有现在私底下这么自来熟。估计这就是他在与人交际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的另一面了吧。   “我觉得你有着与众不同的味道,所以才会特地接近你,对其他人我可不会这么做。”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如果那些改变你的经历是你的隐私,那我也不会多做探究……”他一边说一边熄了燃气灶的火,“等你什么时候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再说吧。”   “现在我们也可以做朋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那不过是些琐事。”我说。   他又笑了,正想再说些什么,铃奈就挂掉电话走了过来:“对不起,跟学姐聊得有点久了……前辈刚才在说什么?”   “一些往事而已。”我说。   罗佩点了点头,随即将锅里的炒饭装进盘子里:“接下来再做另一道菜吧。”他说了下去,“这道菜有点难度,我会一边讲一边做……”   ……   四天之后,深夜。   我事先向父亲打听到了他回家的大致时间,然后买了蛋糕和礼物,又按照四天前学习到的手法做了一桌子家常菜,最后坐在客厅里,默默地等待他回家。   外面仍然在下雨,不过雨声比起四天前要轻了不少。   半小时之后,玄关处传来了门锁被打开的动静。   父亲无比疲惫地走进了客厅,脸上还带着被雨水打湿的痕迹,一对黑眼圈深得像是连续通宵了四天四夜,接着他看见我和旁边的桌子,顿时愣住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想了想,问:“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思索了一番,试探地问:“再过三天就是国庆节了?”   “不,我说的是今天……”我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直接说了出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闻言,他微微一怔,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和蛋糕盒。   他忽然闭上双眼,快步走进卫生间,还顺手带上了门。片刻后,里面传来了有些沙哑的嗓音:“谢谢,辛苦你了……”顿了一下,他又说,“我要先洗一下手,可能还要再洗一把脸……你先吃吧。”   “好。”我一边说,一边迅速拆开蛋糕盒,将两个数字型的蜡烛——分别是“4”和“9”——插到上面,随即用火柴点燃。   等他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我关闭了客厅的灯,周围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蛋糕上两撮摇摆不定的烛光在放出光亮。   “祝你生日快乐。”我十分认真地说。   父亲呆立在了原地,不知为何又闭上了双眼:“嗯……”他罕见地流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我很快乐。” 第224章 我之残骸(零)   我是宁海,高中三年级学生,目前留学于日本。   当我还是二年级的时候,我参加了学校里面的某一个社团,名为“超自然部”。   顾名思义,这就是一群热衷于超自然事物的学生聚集在一起的社团。除了我之外,这个社团中还有部长、柴崎、薇奈特、佐藤、山口,总计六个成员。我们曾经共同渡过了一段尽管毫无意义、可却称得上快乐的日子。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某个事件的发生,而变成了令人唏嘘不已的回忆。   去年二月上旬,部长以“想要在自己毕业之前留下来一段符合社团风格的深刻回忆”的名义将我们召集起来,企图举行恶魔召唤仪式。我们本以为恶魔召唤仪式这种玩意根本不可能成功,就遂了他的意思,却不料,这仪式虽然不具备召唤恶魔的效力,但却有着将仪式的参与者们传送到异世界的力量。   在异世界的冒险中,我们逐渐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部长的真实身份是异世界的冬民领袖维克多,他为了拯救冬民一族于水火之中而设法回到了异世界。因为我们占据了他的少部分魔力流量,所以他就不顾昔日同窗友谊,打算对我们痛下杀手。   最终,我和薇奈特联手谋杀了部长,回到了本来的世界。   然而那些失去的事物终究是回不来了。   前往异世界的时候,我们有六人;回来的时候,我们却只剩下了三人。部长被我们杀死,山口被强盗杀害,佐藤自愿留在了异世界……超自然部一下子就减员一半,自然是维系不下去了。   更加叫人焦头烂额的是,我们被传送回来的时间段,居然不是仪式发动之后的时间,而是仪式发动的一年前!   “回到过去”这种事情固然不可思议,却不是我们想要的。   好在到了后来,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本来的生活。这一系列过程如果用笔叙述,很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现在就暂且搁置不谈。   如今的我们已经是三年级,正在为了未来的人生而烦恼中。   因为经历了那些事情,所以我与柴崎的关系变得很好。在她的主动推荐下,即使是生性孤僻的我也交到了两三个朋友,其中一个名叫“神乐”的活泼女孩更是令我印象深刻。   同时柴崎也在课业上辅佐我,让我的成绩进步了不少。作为交换,我也将自己擅长的英语的心得交流给了她,总算没有变成单方面的获取。别看我平时成绩这样,其实我在外语上很有天赋,当初学习日语时也没有花上多长时间。   不过让我有些纳闷的是,柴崎偶尔会试图“唤醒”我一些……我压根没有的记忆。   根据她的说法,其实我和薇奈特都是深不可测的超能力者,当初在异世界的时候,我们就是凭借超自然力量与部长为敌的。   这听上去真是离谱,我们有超能力,那我们怎么不知道呢?况且如果我们的记忆没有差池,那么我们谋杀部长的时候使用的手段就根本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而是我们偷偷潜入了部长所在的冰城中枢,将存放在那儿的蓝色结晶给引爆了,这才让部长下地狱的。   回到本来世界的时候我们所受的伤势,也是因为当时被卷进了爆炸范围里才导致的。   但是……如果柴崎没有撒谎呢?   如果记忆出现错误的人不是柴崎,而是我和薇奈特……   总而言之,这已经是无法查证的问题了。   见我和薇奈特态度坚决地表示自己不记得那种事情,柴崎也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了起来,渐渐地少谈此事了。想来也是,毕竟有这种记忆的就她一个人,即使将事情怀疑到“某一边的记忆被某种力量篡改了”这一层面上,比起我们两人这边,她自己一人这边被篡改的几率,按常理来说也是更高的。   顺便说一下,现在薇奈特已经不是我们的同学了,前阵子她离开日本,转学到了一家国外名校。   在那起事件之后,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平时会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写到里面去,但是因为我的母亲的教育风格十分严厉,我担心她会偷偷调查我的日记,所以就只是将一些不疼不痒的日常事情写在里面。至于被卷进了异世界啊、回到了一年前的过去啊、不知道是柴崎还是我和薇奈特的记忆出了错误啊……诸如此类的离奇事件都没有写进去。   就这样,时间到了一月上旬。   某一天的傍晚,吃过晚饭后,母亲在餐桌对面对我说:“宁海,月底就是春节了,到时候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国。”   父亲也说:“你在这边应该没和朋友有其他安排吧?”   我回忆了一遍,然后回答:“没有。”   “那好。”母亲不咸不淡地说,“回国之后,我们要挨个儿访问一遍亲戚,说不定会花上一段时间,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回避。”顿了一下,她又说,“等那些该死的破事儿结束之后,你可以去跟那个……叫什么来着,你在国内有一个挺要好的朋友吧?”   “嗯,我和他约好了要一起去旅游。”我说。   “这事儿得放在访问亲戚之后。”母亲不容置疑地说。   “也不一定非得要孩子跟着我们去见亲戚吧?”父亲忽然说,“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你应该……”   “嗯?”母亲瞥了他一眼。   父亲干笑一声,不再说话。   打从我懂事起,父亲就一直是这种妻管严的样子,我的教育一事也从来都是母亲主掌,不允许父亲置喙,与其他日本家庭中以丈夫为主的生活模式截然不同。不过俗话说老实人也有爆发的一天,即便父亲的性格如此被动,若是一直被压着,搞不好也会成为以后的事端。   我摇摇头,站了起来,正打算将碗筷放到厨房里去。突然,我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手机,发现是柴崎发来的短信。   打开一看,内容只有一个字,是“救”,好像是还没来得及编辑完就不小心发送出来的一样。   她打算表达什么,“救救我”吗?   “谁的短信?”母亲问。   “朋友的。”我看着这个“救”字,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225章 我之残骸(一)   我是宁海,既是一名随处可见的高中生,也是一名朝不保夕的调查员。   九月二十八日的深夜,我为父亲庆祝了生日,并且亲手做了一桌子家常菜。为了打造出来一种菜品丰盛的印象,我特地买了许多食材,做出来的饭菜自然也少不了,别说是应付两人,就是应付两家人也不嫌少。其实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让父亲和自己在短时间内吃完这些成色不够精良的饭菜,但是父亲却说着机会难得,就敞开了肚子,以十分惊人的气魄胡吃海塞了起来。   再加上那盒体积不小的生日蛋糕,可想而知,这些绝不是一个两个人就能吃完的量。若是真的全部塞进肚子里,那么我们当晚就会出现物理层面上亟待解决的肠胃科问题,因此这事儿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次日早晨,我穿好衣服,正打算进卫生间洗漱,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冲水声,然后看见父亲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地推门而出。   他一见是我,就讪讪地说:“那什么……你也要大号?”   “不,我只是想刷牙洗脸……”我停顿了两三秒钟,最终还是决定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类的自作聪明的废话咽了下去,转而说,“要是实在不好受,今天就待在家里吧。”   “那可不行,公司那边的工作不能随便放下。”他转头看了一眼数米外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很紧,我马上就要出门了。”   五分钟之后,父亲穿戴整齐,提着黑包走到了楼下。   今天已经不再下雨,一连数天笼罩天空的黑云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拨散了七七八八。暖洋洋的阳光从天而降,将眼前的世界变得特别亮堂,就连石灰色的路面都仿佛蒙上了光做的镀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泥土气味,耳畔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我跟着走出去,打算目送他启程。   “路上小心。”我说。   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总算是精神了一些,然后露出微笑:“好,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就转身出发。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随风摇曳的树荫下,目送着父亲的身影在光明温暖的路上渐行渐远,直至在转角消失不见,随即我转身回到了昏暗阴凉的屋子里,拿出黑色手机。   空调依旧在缓慢地叹出冷气。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六分钟,请做好准备。”   六分钟之后,黑暗降临。   ……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重新睁开了双眼。   这一回,我来到了一个平凡无奇的卧室里,看布置像是男生的屋子,窗外已经日上三竿。尽管此时是中午前后,可空气却很是寒冷,屋子里没开空调,估计这会儿是冬季。我的衣服也被换成了黑色的冬装,款式像是日本学校的制服,不知为何看着特别眼熟,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   我正坐在一张写字桌前,上面放着一台电脑,显示器是亮着的,如今正显示出来一款聊天软件的界面。估计就在不久前,这个世界的宁海还在与别人在线聊天。   按照惯例,我先检查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宁海所随身携带的物品。   首先是黑色手机,这个不算,是我的物品;其次是一些零钱,是日本的钞票,这意味着此刻我果然是在某个剧本世界的日本地区;再次是一串钥匙,应该是与家门锁匹配的;最后是一款一般手机,这手机也十分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我盯着这手机看了一会儿,随即回忆起来:对,这身制服,这款手机,都是我以前在第七期剧本(《人生重启》第135章-第153章)见过的东西。   难道我又来到了这个剧本世界?   我拿出黑色手机,看了一遍当前的短信指令,上面显示的是:救回柴崎。   柴崎——这次我仅用三秒钟就回忆了起来:这个姓氏指向的是一个胆小爱哭的高中女生,她是超自然部的一员,曾经在第七期剧本中由于维克多的阴谋而与包括我和薇奈特在内的部员们一起被卷入近似于中世纪的魔法异世界,最终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成功地回到了现代社会。   既然现在会出现这种指令,那就意味着她肯定陷入了某种危机之中。   我需要先收集一下信息,以确认如今是否真的在第七期剧本世界中、柴崎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等等问题。   念及此处,我再次看向了面前的电脑。   十分钟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守秘人的某种安排,我连站都还没站起来,就直接通过面前的电脑调查到了自己此刻急需知晓的一些信息。   这电脑上打开的聊天软件里面储存着这个世界的宁海与柴崎在过去一年间对话的信息,借由查阅这些信息,我对这个世界的宁海在第七期剧本之后的经历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在我上次完成剧本之后,他(这个世界的宁海)并没有真正地回到本来的生活中,而是因为某种时空上原理不明的混乱,回到了剧本事件时间的一年前。   这看上去好像给了他一个机会,也即是“通过回到过去,瓦解维克多的阴谋,改变超自然部本来会遇到的不幸”,但是结局很遗憾,哪怕回到了过去,他也没能成功地“改变现在”。这貌似倒不是因为某些科幻故事中讲到的历史天然具备某种修复力,而是因为维克多本人在现代社会这边早已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势力,他所想要暗中发动的阴谋,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宁海、薇奈特、柴崎这三个一般人能够瓦解的。   所以到最后,该时间线上的超自然部全员还是去了异世界,这三人只能徒劳地看着一无所知的自己等人“再次”掉入维克多的陷阱。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他们面对维克多的黑恶势力居然还能够全身而退,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如今正是剧本时间的一年后,他们早已接替该时间线的自己,回到了平凡的生活中。期间,薇奈特因为家庭缘故而留学国外,而宁海和柴崎则变得关系不错,一切仿佛都走在正轨上。   然而就在一月上旬,也即是三天前,宁海收到了柴崎发来的短信,内容仅仅只有一个令人不安的“救”字。   至此之后,柴崎就销声匿迹,既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回家。   宁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曾经历了“异世界事件”与“回到过去事件”,早已不是那种会用常识处理怪事的一般人了,因此他开始试图动身调查。不过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有些单薄,所以他就顺便通过聊天软件,与自己和柴崎的共同朋友——一个名叫“神乐”的女孩在线上交流了一番,最终决定合作,共同调查柴崎失踪一事。   以上,就是我通过这台电脑获取到了所有信息。   我再次拿出黑色手机看了一眼,这次的队友依旧只有一人,也是名叫“神乐”。不出意外的话,这肯定就是宁海打算拉拢的那个女孩了。   忽然,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是那神乐打了电话过来。   我接通电话,放到耳畔,说:“你好,我是宁海。”   “哦,初次见面,我是神乐。”那边传来了一道不怎么走心的嗓音,听上去是比我年纪小的女孩。单凭对口吻的第一印象来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比较外向和粗神经的人。   “你在什么地方?”我问。   “路上。”她说。   “什么地方?”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在往你那儿走。”她这回多说了几个字。   “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我在离开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家之前看了一眼电脑,她在十二分钟前还在与你线上聊天,而这个世界的你则提到自己正待在家里,所以你现在也肯定在那边。”她语速很快地说,“你先等着,我马上就到你那儿,你可千万别走开啊。”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我的家庭住址?”我奇怪地问。   “哦,我看了一下那个……叫什么来着……对,柴田。”她满不在乎地说,“我看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自己和柴田的聊天记录,里面提到了这个世界的你的住址。”   “她叫柴崎。”我纠正了一下。   “怎样都好啦,反正之后只要把这位‘公主殿下’救回来就可以了吧。”她的话语暗示了自己的短信指令也与我相同,“我先挂了,等下见面再说话。”   说到这里,她率先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黑色手机,转身走到客厅,然后先挨个儿打开这个家里的所有门,确认了一遍这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我能够凭借感应力探测到附近是否有活人,但这时候还是亲眼检查一遍才比较放心。等到检查完了,我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默默等待神乐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   之后,自称“马上就到你那儿”的神乐女士叩响了玄关处的门——听声音像是就脚踢的——并且大声呼喊:“快开门,我是神乐!”   我站了起来,走到玄关处,将门打开。   她立刻就想推门而入,但是却被还没卸下来的门链所阻止,反而自己不小心一头撞在门板上,不禁痛呼了一声:“啊!”   “嗯……不好意思。”我不紧不慢地卸下了门链,“我还是第一次开这种带门链的门,一时间没注意到。”   “你这家伙……”她揉着有点泛红的脑门,直直地瞪着我,“是故意的吧……”   我不回应她的质疑,而是敞开大门,侧身让路:“请进。”   说话的同时,我观察了一遍这个女孩。   她看上去只有十四岁,也就是初中生的年纪,头发是一种不知道是染还是天生的橙红色,双眼呈现出来一种不知道是隐形眼镜还是天生的蓝色,皮肤白皙得像是用图像处理软件调整过了一遍,身穿带兜帽的灰色运动短衫、蓝色短裙、棕色短靴,发丝长度及肩,手里还提着一把不知所谓的青色遮阳伞。   念及这个剧本世界此时还是万里无云的冬季月初,这把伞的存在意义,已经足以与送给正值中年毛囊坏死危机的男士的同季空顶帽(一种只有头箍和帽舌的遮阳帽)一较高下。   她放下了揉脑门的手,越过门槛,顺手将青伞放到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门里,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第二句话则是:“我的肚子快要被胃酸烧穿了。”   接着,她就用一种要求赔偿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回头走进屋子里:“稍等片刻。”   片刻后,我将冰箱里面的剩菜和电饭煲里的剩饭混合起来,做了一盘以我的水平来说发挥正常的炒饭,然后送到了坐在餐桌旁的她的面前。   她抄起筷子,先是低头嗅了嗅,接着也没说什么,而是立刻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我坐在餐桌的另一边,观察着她的吃相。   曾经有一名近代名人说过:吃相可以体现出来一个人的内在。尽管我对这句话并不完全认同,可看着她的饕餮吃相,也能够看得出来她不是一个含蓄内向之辈。同样是初中生外表,如果是田中铃奈属于可爱幼齿的小姑娘,那么这个名叫神乐的女孩……嗯,可能有做女流氓的潜质……   吃着吃着,她就开始抱怨起来:“什么啊,这炒饭一点都不好吃。”   “你可以不吃。”我提出建议,同时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我当然知道自己做的饭菜不好吃,但是不久前父亲却硬生生吃到连路都走不动,让我的心情不免五味杂陈。   眼下,神乐好像也没有浪费饭菜的意思,只是不爽快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的肚子饿到所谓的快要被胃酸烧穿,还是她有着在现代年轻人的身上已经颇为罕见的珍惜粮食的品质。总而言之,当她重新放下盘子的时候,上面居然已经变得只剩下少许葱花和油渍的地步了。   这时候,我打破了这一小段沉默:“你应该已经吃够了吧。”我看着她用纸巾擦嘴角的动作,说了下去,“那么,就先从各自的特长开始交流,怎么样?” 第226章 我之残骸(二)   却不料,神乐竟说:“不,我还没吃够。”   “嗯?”我低头看了一眼她放在自己身前桌面上的空餐盘,“这样都不够吗?”   因为刚才看她很饿,所以我做炒饭的时候还特地做得多了些,至少拿给我自己吃是绰绰有余的,而她这么一个看上去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却说吃不够,这就让我有些意外了。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食材了,你先忍忍吧。”我说。   “不,还是先去外面找家店吃饭。”她摸了摸自己那没有起伏的肚皮,“至于正事嘛……就一边吃一边说吧。”   话音一落,她连我的意见都不征询,就直接站了起来,我行我素地走到了玄关那儿。   紧接着,玄关处就传来了她推门而出的动静,她居然真的就这么走掉了,途中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出去时也没有把门带上,仿佛是笃定了我必然坐不住,接下来肯定会跟着她一起去不知道哪家饭店一边吃饭一边谈事。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玄关的方向,动也不动地坐在餐桌旁。   两分钟之后,玄关处又传来了一串足音和一道关门声。   神乐回到了屋子里,慢条斯理地问:“你怎么不出来?”   “你身上没钱吧,是想要我帮你埋单吗?”我直接戳破了她装模作样的态度。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面不改色地反问。   “之前你到达我这里的时候花了至少半小时,途中却没有抽出时间先去买食物填饱肚子,进门的时候嘴唇上连一丝油光都没有,这与你现在的饥饿表现有些矛盾。”我说出了自己的简单推理,“在路上随便买个包子或炸鸡什么的可花不了你多长时间,我上次来过这个剧本世界,这里跟我本来生活的世界差不多,就算是随便进路边一家便利店都有贩卖关东煮和微波炉食品,你就是想要买烤牛舌串,服务员说不定都能给你展出来。你可别说你过来的时候没看见。”   她顿时就有点绷不住,干笑一声:“我只是着急与你见面谈事,所以才没买吃的,并不是拿不出钱。”   “那你为什么在进门的时候说‘我饿了’,还慢悠悠地看着我做饭……”   “啊啊啊,我听不见!”她像是耍赖一般捂住了双耳。   我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说:“先说说看你会什么吧。”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了解一下彼此而已,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她放下双手,说:“我很能吃。”   “这我已经看出来了。”我接着问,“然后呢?”   这时候我也已经看出来了,神乐这个女孩与我过去接触的队友都不太一样。   在待人接物方面,她像是我以前在班级里看到过的那种爱搞怪的男生,有着不安分和童心未泯的倾向。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来就应该是孩子气的,而像是曾经与我合作过的调查员白井黑子,那种性格老成的女孩反而才是少数派。   神乐回答了下去:“我很能打。”   “有多能打?”我问。   “嗯……”她思索了一小会儿,随即转身走到客厅墙壁边,先是抬起左手摸了摸白漆粉刷的墙面,再又抬起了右手,握紧成拳,作势欲打。   我立刻阻止了她:“好了,我明白了,不用打了。”顿了一下,我说了下去,“简单地说,像是这种水泥墙壁,你一拳就能打碎,你就是想要表达这件事情对吧?”   “对。”她得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作为交换,我再说说我的……”我开始讲解起了自己的能力。   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对彼此都增进了一些了解。   我将自己的超能力、灵能力和强化外装特权说了出去,而神乐则又说出了自己的其他信息和能力。   她声称自己是一名经历了六次剧本的调查员,身上有四个特权,但是在对话过程中,她只透露了自己的两个特权(怪力好像是她本来就有的力量),由此可见她并没有刚才表现得那么毫无戒心,对我这个队友也是怀有合理的戒备心的。   至于这两个特权,其中一个很简单,是飞行……   对,就是飞行。而且与我的念力悬浮不一样,她的飞行特权足够快,能够让自己快速地脱离战场或者追击敌人。在对付缺乏远程攻击力的地面目标的时候,一下子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谓是一个简单却实用的好特权。   而另外一个特权,则与我曾经合作过的夏目贵志相仿——她能够看见“土地的记忆”。   简单地说就是,她能够读取某个地点的历史画面。   比如说,要是她想侦破一场凶杀事件,那就只需要先走到案发现场,再发动这个特权,即可破解大多数悬案疑案。当某些名侦探还在两眼发直地盯着掉在案发现场的葱花或者头皮屑苦思冥想的时候,她立刻就能犹如亲历般地读取到凶手杀死受害者的经过,让不知情的凶手们无所遁形。   我意识到,对于眼下我们要面临的难题而言,这个特权是十分有用的。   我们当前的目标是找到离奇失踪的柴崎,这不是力量强大就能够办到的事情,而只要有了这特权的帮助,某些看似困难的关卡,或许就能够直接突破了。   在交流完毕之后,我们就动身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   离开前,我又翻了一遍他的卧室,然后在写字桌的抽屉里面找到了一本上锁的日记本。我毫无负担地将其拆开来,接着阅读了里面的内容。   不过很遗憾,这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只是写下了宁海的琐碎日常罢了。   令人唏嘘的是,他在日记中提到了自己一月底就要返回祖国过春节,可既然他如今再次不幸地遇到了危险的剧本事件,那么“毫发无损地迎接春节”这种美好的愿望……估计就得暂且搁置到一边了。   ……   出门之后,我们前往了这个世界的我们所就读的高中学校,还有柴崎的家。   我们之所以知道学校的地址,还是因为我上次来过这个剧本世界,因此能够凭借所剩无几的记忆顺藤摸瓜地找上去;至于为什么知道柴崎家的地址……理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是在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短信箱里找到柴崎家的地址的,他和柴崎经常短信交流,有一次柴崎邀请他到自己家里来玩,就顺便将住址发了过来。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被神乐暧昧地调笑了几句。要知道女孩邀请男孩到自己家里,这好像已经超过了一般朋友的关系。   回到正题:我们前往这两个地点的目的,是为了找柴崎的老师同学和父母询问线索,而等我们走完这两个地方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了。   神乐忍受不住饥饿,三番两次地催我去饭店。现在我遂了她的意思,进了一家看上去挺干净的家庭餐厅。   一进里面,她就跑向其中一个座位,扑到沙发椅上,畅快地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久别故乡的浪子,此时终于回了自己的家。   我坐到了她的对面,而服务员则及时地给我递来了一本菜单。   在点完一些家常菜之后,神乐从我手里抢走了菜单,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随即就点了一道超贵的甜品:“我要这个跃动冲锋芒果芭菲。”她又补充了一下,“五份!”   我无视了她的声音,对服务员说:“两份胜利冲锋香草芭菲就可以了。”   “呃……”服务员摇摆不定地看着我们。   “不要理她。”我说,“埋单的人是我。”   “我明白了。”服务员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神乐不满地大叫起来,“为什么只点这些,太少了吧!”   “因为我没钱。”   “废物。”   我转头对服务员说:“她说不要香草芭菲了,那就把她那份去掉吧。”   “我错了。”   “很好。”我点了点头,又看向服务员,“改成四份香草芭菲,其中三份给她。”   “太好了!”神乐激动地握住了拳头。   服务员哑然地看了我们一会儿,随即收起菜单和记录菜名的便签纸,说:“我明白了,请稍等片刻。”说完,他就从座位旁离开了。   没过多久,菜品就上齐了。   神乐立刻大快朵颐,吃相惨不忍睹。我一边吃着自己点的汤面,一边思索自己之前收集到的信息。   虽然今天是双休日,但是因为学校里有差生们在补习,其中就有柴崎的班主任和少数同学,所以我们没有跑空。   根据柴崎的同学们的证言,在失踪当天的傍晚,柴崎还在教室里与另外三个同学负责值日。而在离校后,她就独自回家了。   班主任声称自己当天与离校时的柴崎见过一面,姑且可以确信这个说法没有疑点。   但是在当天傍晚,柴崎却没有回家,而是人间蒸发了。第二天早上,始终联络不到女儿的柴崎双亲心急火燎地报了警,委托警察们进行调查。   然而因为最近类似的失踪事件总是频发,所以警察们也是分身乏术,只是先草草地调查了一遍监控,再收集了一遍当天傍晚在柴崎返校路线上营业的商人们的证词,在一无所获之后,就将此事束之高阁,与手头积压的其他失踪案一起排队处理,或者索性不处理。   不出意外的话,柴崎的失踪事件与最近频发的失踪案是同一性质。假设作案的是人类罪犯,那么罪犯估计也不是非要绑架柴崎不可,只是柴崎刚好符合罪犯的目标特征罢了。   失踪的人群并不固定,男女老少皆有,由此可见罪犯并不是专门以女高中生为目标的变态。   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暂时就只有这些了。   因为我们不是警察,所以在询问线索的时候,还被班主任劝说不要调查此事,就连柴崎双亲也觉得我们帮不上忙。不过好歹我也是经历了十次剧本的调查员,即便不擅长交流,对于如何套取情报这方面也有了自己的经验,所以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忽然,神乐说:“你吃得好慢啊。”   抬头一看,她居然已经把自己的饭菜都吃完了,我记得自己明明给她点了很多的。而这时候她则盯着我的汤面,说了下去:“你不要吃的话,可以给我啊。”   “那就给你吧。”我将汤碗推给了她。   她毫不客气地将汤碗拉到自己面前,用筷子夹起面条,低头吸溜了一口,然后说:“你还在想那些线索吗?”   “嗯。”   “想那么多也没用,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线索这种玩意,说不定到时候就会自己出现了。”她倒是非常乐观。   “不,我已经有调查方向了。”我拿出了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开始连接网络,“既然警察们既没有在有监控的地方查到线索,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那就说明柴崎一定是在‘没有监控且人迹罕至的地方’遇到意外的,我们接下来只要找那些很少有人经过的小巷子就可以了。”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机调出了附近一带的详细地图,“多亏了这个剧本世界的网络地图技术足够先进,只要将地图放大到了一定地步,就连照片一样的街景都可以看见……因此我们只需要优哉游哉地坐在饭店里,就能够查出这附近有多少个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哦……”她的表现就跟我平日里上课时差不多,“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呀?”   “当然是逐个调查一遍了。”我说。   “可即便柴田是在这些地方的其中一处失踪的,我们也不一定能够辨别出来啊。”   “她叫柴崎。”我又纠正了她一遍,然后说,“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也没有还没做就放弃的理由,不是吗?”   “好吧……”她听到这里,总算是拿出了调查员应有的积极姿态,“那我们这就去查?”   “对。”我点了点头,随即将服务员叫来埋单。   神乐一口气喝完了所有面汤,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我们离开了这家饭店,开始调查起那些可疑的地点。   然后,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辛苦折腾,我们终于在一条黑暗的小巷中找到了调查的突破口。 第227章 我之残骸(三)   如今已是夜晚,纵使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光线也难以传达到偏僻冷清的小巷中。   在这种鲜少有人经过的黑暗地方走动,是人就难免会生出一股孤立无援的心情,仿佛街道已经成了与这里泾渭分明的外界,从外界传来的声音,在这儿听起来都显得既遥远又无关。再加上这里十分昏暗,难以分辨前路,对怕黑的人来说就更是难过。   即使是经历了多次剧本的我——不,正因为经历了多次剧本,所以我才会对剧本世界中的昏暗场所抱有挥之不去的紧张感,生怕下一刻就会被黑暗中潜伏的事物所偷袭,哪怕我知道这里就是一条稀松平常的小巷。   出于调查方便,我们都打开了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射出白光照射小巷的各个角落。   这已经是我们调查的第九条小巷了,神乐的耐心看上去已经被磨损了七七八八,但是就算放弃眼下的调查进度,我们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总不至于在剧本世界里打游戏消磨时间,所以在想出来其他更加聪明的调查办法之前,我们也就只好先把手头的事做到完成为止了。   好在又过了一会儿,我们有了一条新线索——神乐在小巷角落堆放的臭烘烘的垃圾袋中间发现了一个物品。   她倒是不嫌脏臭,直接蹲下来将其取了出来,然后转身摆出了邀功的嘴脸:“看我发现了什么!”   我举起充当手电筒的手机向她照去。   “啊,好耀眼!”她和我在暗处待了太久,一时间禁不住强光的袭击,立刻抬起了握着手机的手遮挡光线。   我借着光线辨认了一下她手里的物品,然后确认:“这是手机吧。”我放下自己的手机,“但这不一定是柴崎丢失的手机,得先检查一下。”   “嗯……其实我是想说可以先卖掉这个捡来的手机,然后获得下一顿的饭钱,毕竟你的钱不是不多了吗……”她呆了一下,然后纳闷地说,“不过既然可能是柴崎的手机,那就没办法了。”   我在批评她和无视她的发言之间犹豫了两三秒钟,然后选择了后者,抬起右手:“总之先把这个拿过来。”   “哦。”她乖乖地递了过来。   我接过了手机,随即低头查看。   这手机是青色的外壳,机型较大,眼下已经缺电到自动关机了,但是当我重启它的时候,它还是能够挤出少许电量启动的,只是仅存2%的电量了。趁着它再次自动关机之前,我先是用它拨打了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就是我此时用来照明的手机——然后发现来电显示正是“柴崎”。   这下我确认了,这就是柴崎丢失的手机,而我们目前所处的小巷,则很有可能就是她遇到意外的地方。   我将这个发现告诉给了神乐,后者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我还以为十有八九不是呢。”   “为什么?”我好奇她的看法。   “你看,既然连我都能够发现这手机,那么调查柴崎失踪案的警察们也一定能够发现吧?”她理所当然地说,“就算警察们为了处理其他大量失踪案而省略了柴崎失踪案的现场调查步骤,但是既然这个手机会在这里,那就说明了罪犯是粗心的人。因此哪怕这罪犯拥有超自然力量,警察们也不至于在调查阶段就一筹莫展。”   “这可难说,也许罪犯拥有的是即使本人十分粗心也不会让警察们调查到的奇怪力量。”我一边想着“原来她也会动脑筋”,一边不置可否地说,“比如说,长程空间转移。”   “罪犯恰巧拥有这种类型的力量的几率应该比较低吧……”   “说的也是。”我说,“那就姑且假设这个罪犯其实很容易追查到,剩下来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了:第一,当地警察的水平已经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第二,罪犯有着让警察们都变成睁眼瞎的强大后台。”   “守秘人肯定不是让我们来专门调查失踪案的,柴崎失踪一事后面肯定有着更深的阴谋,我觉得应该是第二种可能。”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起来,三天前的柴崎为什么要在傍晚经过这种地方?她不自己走进来的话,罪犯应该也无从下手吧?”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事情了。”我思索了起来。   虽然我们总是在说罪犯罪犯的,但事件的元凶并不一定是人类,也有可能是超自然现象,比如说日本民间传说中的神隐之类的。   假设元凶真的是人类,那么他(或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什么要绑架柴崎?   如果说柴崎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我就只能想到她曾经的神奇经历,以及她所拥有的“魔法资质”了——当初就是因为包括她在内的超自然部成员们都有这种资质,他们才会被维克多设计陷害的。   这么一说,现在的我也有被绑架的风险,因为这个世界的宁海也拥有上述提及的两个特殊之处。   正当我思索到一半的时候,神乐忽然看了看僻静的四周,冷不丁地说:“你说我要是突然撕烂自己的衣服,再羞涩地尖叫一声‘不要’,小巷外面会不会有人冲进来……”   我瞥了她一眼,不搭茬。   “你好没劲啊。”她无趣地说。   “搞怪也要适可而止,现在是办正事的场合。”我认真地提醒了她一句,然后说,“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有读取土地记忆的特权吗?现在方便使用吗?”   “方便方便。”她说,“那我就用我这只剩下两次的特权,严肃地办一办正事吧……”说到这里,她对我伸出了手。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握手啊,这个特权一般来说只能让我自己一人读取到土地记忆,但是和其他人握手的话,其他人就也能够看见了。”她大大咧咧地说,“你就好好地看着吧,虽然不是战斗类的特权,但是只要是我脑子里想要看见的事情,哪怕是三天前的傍晚有人在这里野合也绝对瞒不过我的双眼!”   “我建议你以后少开这种黄腔。”我握住了她的手,“废话不多说,开始吧。”   “好。”她笑了笑,用左手按住了身边的墙壁。   这一按,周围就顿时从地面中渗透出来了一丝丝的白雾,并且雾气逐渐转多转浓,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笼罩整条小巷的浓雾。哪怕有手机照射的灯光,我也只能看见身边的神乐和五六米距离的场景。   这种白雾异象无疑就是神乐发动特权的表现,并且很有可能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够看见。在其他人看来,小巷应该还是一切如故的样子才对。   随即,有人的动静从我们的身后四米处传来。   我们对视了一眼,接着回头一看,只见一对身体呈现出半透明姿态的男女,居然正在不远处做那苟且之事。   这预料之外的一幕顿时让我们陷入了僵硬。   我停顿了三四秒钟,然后转头看向神乐:“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只要是我脑子里想要看见的事情’……”   “不,等等!”她慌慌张张地说,“绝对有哪里不对劲,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我根本没有想看这种事情!”接着,她又在我的注视之下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不,也许有一丁点想看……但绝对是想看柴崎的事情的成分更多啊!”   “没办法,这次算是失败了。”我叹了口气,“等下再试一遍吧。”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别人做这种事情,特别是身边还有女孩在,就更是让我有一种面红耳赤的感觉。即使明知道这两人只是过去的影像,我也难以释怀。不过这里没有镜子,我也没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脸红。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完事,并且一起朝着巷口走去。我正打算松开神乐的手,然后只听巷口传来了一道惊叫。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同样半透明的高中女生与那两人撞在了一起,接着连连道歉。那两人也不在意,男的随意摆摆手,就带着女伴走远了。   “柴崎?”我不由得发出了声音。   “诶,那就是柴崎?”神乐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柴崎的脸,接着她立刻抓住机会辩驳起来,“你看!我没搞错吧,刚才那只是碰巧而已!意外而已!”   “嗯,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一边说一边盯着柴崎。   虽然经过了两年,但她的外表还是和我当时见到的差不多:瀑布般的黑色长直发、清秀朝气的脸蛋、米白色的学生制服、提着带卡通挂件的书包、短裙下裹着黑棉裤袜,一如既往地带着高中女生特有的青春味道。   她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满满地放着面包和饼干之类的食品。   “啊,难怪她会经过这条小巷。”神乐恍然大悟。   “原因是什么?”我顺势一问。   “这附近有一家面包店,我们之前四处调查的时候还经过了那边一次……你看,那塑料袋上面也有那面包店的图案。”她解释着,“从她要走的放学路线到那家面包店本来至少需要走上六百米,但是走这条小巷的话,只需要走两百米不到就可以抵达了”   “原来如此,抄近道吗?”我这下理解了。   我们说话间,柴崎已经走入小巷,一边走一边说:“哇,好脏、好臭、好暗……这地方就不能治理一下吗……”   因为她是过去的人,所以无法发觉到位于现在的我们,只是自顾自地行动着。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半透明的人走入小巷,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她的身后。   我立刻将注意力转向那人:他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光头壮汉,身高至少一米八,浑身肌肉隆起,面部甚至戴着墨镜,耳朵上还挂着无线耳机,一副职业杀手的做派。   在走近之后,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就用那粗壮的臂膀从身后勒住了柴崎的颈部。   柴崎顿时大惊失色(也有一部分是被勒得太紧),疯狂地挣扎起来,同时还丢掉了手里的塑料袋,将左手伸进了制服口袋里。   这个小动作很快就被那人察觉到,他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抓住柴崎的左腕,一把就将柴崎的左手从口袋里抓出来,并且还带出了一个手机。   手机掉落出来,落进了旁边的垃圾袋中间。   那人瞥了手机一眼,随即就当没看见,继续勒紧柴崎的颈部。   我仔细地看了过去,发现那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短信界面,一道短信已经发送成功——原来柴崎刚才之所以会将左手伸进口袋,目的就是为了盲打短信,以此向这个世界的宁海求救,只不过这意图被那人识破,短信只来得及打出来一个字就遭到阻止,还在被那人抓住左腕的时候不小心误操作,将只有一个字的短信发送了出去。   念及守秘人只会处理被调查员扮演的角色的记忆,却不会处理柴崎这样的“路人”,搞不好柴崎是因为经历了上次的剧本事件,以为这个世界的宁海有着超自然力量,所以就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这个世界的宁海肯定向柴崎辩解过,然而柴崎却不见得会尽信。   我沉默地看着柴崎被那人勒到窒息昏迷,然后又被那人做了个夹篮球的姿势抄了起来、一路往巷口走去,连掉在垃圾堆中间的手机都不管一下。   “跟上去。”我不动声色地接近过去。   “哦……”神乐被我拉着手走了起来。   那人将柴崎带到了巷口。   巷口处停着一辆半透明的黑色车子,附近没人经过。那人左右巡视一番,然后就打开后备箱,将柴崎塞进去,顺便拿出事先备好的绳子把她的四肢捆住,这才重新关闭后备箱。   他走到车旁,打开车门,进入了副驾驶席。   驾驶席上还有一人,看样子是他的伙伴,同样是西装墨镜耳机的打扮。见他做完,伙伴就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追!”我念出一字,随即拉着神乐,冲刺出去。   好在神乐速度不慢,车子在市区中也开得不快。我们就这么拉着手冲出了浓雾笼罩的小巷区域,追逐着前面的车子影像。   车子影像并未因为离开浓雾而消失,一路穿透那些真实的交通工具,犹如一辆谁都无法触摸的幽灵车。 第228章 我之残骸(四)   车子影像不紧不慢地驶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我和神乐在后方奔跑追逐着它。   即使这车子在市区中开得不快,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追逐得上的,好在我和神乐都不是一般人,哪怕是徒步也能够做到紧追不舍。只是这样一来就会不可避免地让周围的行人们目击到,造成一些难以预计的后果。如果是在本来的世界,我是断然不会让这么多一般人目击到自己的高速奔跑的,可如今是在剧本世界,我也就少了诸多顾忌。   再加上眼前的车子影像是不可多得的重要线索,若是坐视它跑掉,那接下来就真不知道要怎么完成指令了。   一路上,许多行人看见我们奔跑,接连发出了吃惊的声音,少数人甚至还举起手机拍摄。只是因为我们跑得够快,所以我估计他们是极难拍摄到我们的清晰正脸的。这些惊叹才一起来,转眼间就被我们远远地甩到身后。   奔跑、奔跑、奔跑……   车子影像直走,我们就直走;车子影像拐弯,我们就拐弯。   为了避免撞击到行人们,我们还要费尽心思注意眼前。毕竟若是以我们此刻的速度撞人,被撞击者少说也要断掉一两根骨头。车子影像却是没有这种顾虑,因为只是虚影,所以即使撞击到其他车辆也只会一穿而过。   逐渐地,车子影像驶往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我们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它来到了一片荒地上。   说是荒地,但其实附近也坐落着十几栋烂尾楼,看上去这里本来是被开发商选中的土地,只是因故中断了开发,只留下了这些建设到一半的高楼和遗留在空地上的建筑废料。车子影像停留在了其中一栋烂尾楼前,这栋楼体只有历经风吹雨打的灰黑色的承重墙和承重柱,没有外墙、没有窗户、没有门,直接就能从外面走进里面。   先前勒晕柴崎的犯人下了车,走到后备箱那边,将关在里面的柴崎取出来,然后做了个扛沙包的姿势,就这么一路走进了烂尾楼内部。   驾驶席上的伙伴没有跟着犯人下来,而是发动车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们回头看了一眼离去的车子,随即跟着犯人进了烂尾楼里。   犯人扛着柴崎走进烂尾楼内的中间,随即来到一面墙壁前,沉默了几秒钟。   正当我以为他要把柴崎糊到墙上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了空着的左手,用食指对着墙面哆哆哆快速戳了六下,紧接着墙面就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内部的空间——这居然是一个隐藏的电梯,只是因为电梯门与墙壁颜色一致,所以就形成了迷彩的效果。   他放下左手,接着大步流星地迈入了电梯内部,转过身来。   电梯门缓缓地闭合起来。   就在这门完全闭合的前一刻,我清晰地看见了内部的犯人和他肩扛的柴崎都骤然消失不见了,就像是被遥控器关闭掉的全息投影一般。   “时限到了。”神乐在旁边解释,“我的特权每次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结束之后,提取出来的土地回忆影像就会消失。”   “我想也是。”我应了一句,接着说,“看样子,柴崎是被犯人带到这烂尾楼的地下去了。”   “一定是地下吗?”她抬头看了一眼楼上。   “犯人绑架的应该不止是柴崎一人,还有许多受害者。而这楼连外墙都没有,可以直接从外面看见里面,就算这附近人烟稀少,也不适合拿来关押多人。”我说,“当然,犯人或许只把这里当成中转站,但既然都在这里大费周章地设置迷彩电梯了,我想一个临时的中转站应该是不需要这玩意的。”   “也就是说……敌人就在下面。”神乐低头看向脚下。   “嗯……”我也低头看了下去,同时用直觉感应了一下。   只过去两秒钟,我的感应力就回馈给了自己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下面没有活人的气息。   我的推理出错了?这结果让我既意外又尴尬。   难道说这电梯是往上运行的?我又试着感应了一遍:上方也同样没有活人。   神乐作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但是我没有从地下听见心跳声啊。”接着她又对着空气嗅了嗅,脸色微变,“这是……血腥味?而且还是人类的……”   “你能捕捉到人的心跳和血腥味?”我问。   “嗯,这也是拜过去的剧本经历所赐。”她含糊地答了一句,却没有详细说明。   “那么,你能嗅出来血腥味的方向吗?”我又问。   “能。”她凝重地说,“就在地下。”   看来我之前的推理不一定是出错的,但是……地下没有传出活人的气息和心跳,却有人类的血腥味……   这些线索令我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模仿着刚才的犯人,对着墙面按照相同的位置和顺序连续戳了六下——我估计这块地方有一块隐藏的迷彩触屏密码盘——但是迷彩电梯却没有打开。   “密码是经常更换的吗?”我稍微地停顿了一下。   “让我来。”神乐上前一步,竖起手掌,随即迅速往前一捅。   噗嗤。   她的手掌直接捅进了墙壁里面。   接着,她又伸出了另一个手掌,挤进自己捅出来的裂缝里面,双手往两边使劲一分!   嘭地一声巨响,迷彩电梯的门居然就这么直接被她徒手撕扯分开。然而门后露出来的却不是电梯厢,而是漆黑一片的电梯井。   我拿出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往电梯井下面照射过去。   只见电梯厢就在电梯井下方数米处,按照距离来看,应该是停留在了地下一层的地方。   “下去吧。”我一边说,一边跳跃下去,砰地踩在了电梯厢的顶部上面。   随即,我用念力凝聚出来一把无形长刀,对着下方连续切出四刀。   电梯厢顶立刻就被切割出来一块每条边都有一米长的正方形窟窿。我直接通过这窟窿跳进电梯厢内部,而神乐则紧随而至,跟着我一起跳下来了。   “再往里就应该是那绑架犯的老巢了。”神乐跃跃欲试,双手伸向眼前紧闭的电梯门,“这门就交给我……”她好像突然对徒手分开电梯门这件事儿兴致勃勃。   我直接对门旁的电梯键盘按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摸到门,门就叮地一响,应声而开。这个反馈给我提供了两个信息:第一,这电梯在内部是不需要输入密码的;第二,这个地方是有电的。   第二看上去是废话,但是念及这里没有活人却有血腥味的问题,这就成了需要确认的项目。   紧接着,随着电梯门的敞开,我立马知晓了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神乐哇地大叫一声,后退一步,快速地捂住了口鼻,脸色都惊得白了一下:“这这这!”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我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场景,一言蔽之,就是被血洗过一遍的研究设施。   电梯门外是一条又长又宽的白色明亮走廊,天花板上挂着造型简单的灯管,整条走廊都被照得纤毫毕现,这种良好的照明条件,有时候是一个优点,但有时候,这是一场灾难——只见走廊上躺满了五花八门的尸体,有的开膛破肚死相凄惨,有的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地板上到处淌着色泽恶心的暗红色血流血斑。   即使不需要神乐那灵敏的嗅觉,我也能够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恶臭,无论是视觉信息还是嗅觉信息,都在挑战着目击者的呕吐神经。   我强忍恶心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这些尸体大多数都是研究者打扮,少数是安保人员打扮,基本上都像是被某种力大无穷的怪兽给活撕了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那些科幻恐怖故事中因为研究生化病毒、外星人、幽灵、超能力者以及精神病患而遭到灭顶之灾的政府或企业的秘密研究所。   “这是怎么回事?”神乐惊疑不定地说,“我们只是来找一个被绑架的无辜高中女生,结果却见到了这些玩意?”她顿了一下,又说,“其实刚才的绑架犯是什么秘密结社的一员,他们在绑架活人研究生物兵器?”   “有这个可能。”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开个玩笑……”她干笑一声。   “我倒是宁愿他们在研究生物兵器。”我说,“要是他们是在研究灵异,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某种人力不能应付的事故,那才是真的让人头疼。”   “嗯……也对,要是出现十头暴君,那倒还算是方便理解,可要是出来十个贞子,可就没地方哭了。”她笑得有些勉强。   我听不懂她说的暴君和贞子是什么,直接走出了电梯门,然后沿着走廊行走起来,说:“先调查一遍吧……看看柴崎是不是也死在了这儿。”   “应该不会吧……”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血泊,一边走一边说,“要是柴崎死了,那我们可没法儿完成‘救回柴崎’的任务,怎么说呢……守秘人是不会给我们完成不了的任务的吧?”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走。   她好像呆了一下,然后立刻跟上来问:“等等,你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都完成过了六次剧本,那你至少也应该知道,我们调查员的指令是根据这个世界的我们的动机而形成的吧。”我说,“换而言之,尽管指令是守秘人发送给我们的,可真正决定指令的却不是守秘人,而是这个世界的我们。”我说了下去,“从这个角度出发,完成不了的任务当然也是存在的。放到眼下来说,虽然我们收到的指令是‘救回柴崎’,但这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们想要救回柴崎’,而不是因为‘有一个活着的柴崎正在等着我们去救’。”   “但是我也有听说过,守秘人是连人的命运也能够随意安排的、仿佛天使或恶魔一样的怪物……”她说,“所以……即使守秘人不会决定指令,也是能够决定这个世界的我们的吧?”   “如果守秘人真的有这么了不起,那么对它来说,我们人类所谓的思考很可能也不过是低级的意识表达。”我回忆起了教宗曾经说过的话,“想当然地以为它一定会如何如何、或者一定不会如何如何,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不如先专注眼下。”   “好吧。”她也不再争论,跟我一起调查起来。   走廊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我随便挑了其中一扇,推门而入。   这里面看上去像是档案室,面积不大,本来应该是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又一排书架的,但是此时这些书架都被掀到在地,并且满地都是移动储存设备的残骸。   “嗯……”神乐简单地扫视了一遍,然后发现,“明明都是书架,却没有一本书吗?”   “这地方应该流行无纸化办公吧。”我在地上四处检查了一遍,“这些储存设备都被漂亮地弄坏了,每一个都是……”我又环视一圈,这档案室里面也有三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总不至于是这里的员工们自己弄坏的,难道是杀死他们的家伙弄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至少可以确定,杀死他们的家伙(或者家伙们)并不是毫无理智地,而是既有计划又有冷静地执行了这一场杀戮。   念及此处,我又检查了一遍档案室里面这三具尸体的致命伤,再走出档案室,检查了一遍走廊上那些尸体所受的致命伤。   当我检查到第七具尸体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神乐也走出了档案室,看着我检查这些尸体,她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也蹲下来若有所思地作出检查的动作,顺便问我一句:“你在看什么?”   “看伤口。”我说,“我本来以为这些人是被什么怪物给杀死的,但是仔细看看,他们应该都是死于人之手的。”我站了起来,继续说,“很可能是灵能力者,或者是有着差不多力量的人,并且只看这条走廊的情况,袭击者至少不下于十人。” 第229章 我之残骸(五)   如今的我若是自称身经百战,那肯定是差了不少的,但若是说经历了不少战斗,倒也算不上是吹嘘。因此比起一般人来,我在鉴定死者伤口这方面也是有些眼光的,哪怕比不过职业法医,此时我也至少能够看得出来,这些死者是死于“身负怪力的人类”之手。换而言之,就是被像灵能力者这一类的非同凡响的强者所杀。并且死亡时间大约是一至两天之间。   起初我还对自己的判断缺少信心,然而现场有着这么多的死者供我查看,所以我越是看,就越是坚定自己的判断。   神乐并未对灵能力者这个名词表现出来陌生的态度,可能她在以前的剧本里面有接触过灵能力者。   她突然异想天开地说:“这些尸体会不会是柴崎那些被绑架来的人搞的?比如说这里的研究者们在做人体实验,然后不小心把柴崎那些实验体搞得太强了,再然后又不小心让柴崎他们挣脱了束缚,再再然后……”她越是说,声音就越是在我的注视下变得微弱,“呃……好吧,我知道了,接下来不会再开玩笑了,大概。”   “不,我没当你在开玩笑。”我将“少开玩笑”这句话咽下去,尽可能冷静地说,“大胆假设不是坏事,你说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之一,不过接下来就要开始小心求证了。”   闻言,她先是愣了一下,又得意地大笑三声,然后问:“也就是说要开始调查这个地方了是吧?一起调查,还是分头调查?”   “一起吧。”我说,“虽然这附近好像没什么风吹草动,但是以防万一,还是一起调查比较安全。”   “好。”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如果有敌人跳出来,那就由我处理。”   “嗯……”我扫了一眼她的细胳膊细腿,虽然看上去缺少强者魄力,但她好歹也是资深调查员,不能以貌取人。   然后我说:“那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她胸有成竹地做了个秀肌肉的动作。   接下来,我们开始调查起了这个位于地下一层的研究设施。   一个小时之后,这个地方就基本上被我们大致地调查完毕了。   从建筑结构上来说,这处设施只有这一层,已经没有更下层了,至于上层就是伪装的烂尾楼部分,不值一提。设施面积大约相当于两个高中学校体育馆,有些地方放置着很多一看就很专业的研究设备,有些地方应该是员工们的住宿区,有些地方则明显是关押被绑架过来的受害者们的牢房。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尸体,但是相对于电梯口那边,深处地方的尸体倒不是很多。   尽管一开始我为这些尸体而吃了一惊,可在习惯之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到如今,尸体这种玩意对我来说已经与大件垃圾相差无几,先前之所以会吃惊,感觉上也与误入垃圾场的体验差不多,此外也就是突如其来的剧烈恶臭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如果要问害不害怕,那也感觉不出来多少,就好比喝了一瓶名牌矿泉水被人问甜不甜一样。硬要说的话,也就是觉得万一发生“被尸体的胳膊或腿绊倒,然后脸一下子摔进另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的腹部上”这件事情会有点儿可怕——因为特别恶心。   令我比较安心的是,虽然我在这些尸体里面看见了绑架柴崎的犯人,但是却没有看见柴崎本人。   过去我与柴崎相处的时间不长,本来谈不上有多少共患难的友谊,因此先前在思索她是死是活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多少紧张情绪,可如今知晓她很可能还在某一处活着,兴许是果然不希望看见故人死掉的缘故,心里有一点儿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这些理应被关押在此地的受害者(包括柴崎)也一个都不在,仿佛统统蒸发掉了。   “看来是被那些袭击这处设施的外来者给救出去了。”我得出了结论。   “稍等一下……”神乐提出了异议,“毁灭这里的事情,已经确定是外来者的所作所为了吗?”   “确定了。”我点了点头,“我刚才注意了一下,这个设施的员工们为了不让那些被绑架过来的受害者逃离,给他们准备了本来是用于束缚精神病人的拘束服和锁具,就是我们刚才经过关押区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我顿了一下,又说,“除此之外,关押区里面的床位上也配备了固定受害者的锁具,研究室的手术床上也有同种的玩意……这就意味着,在这设施的内部,那些受害者无论走到哪儿,身上都必须穿戴拘束服和锁具。”   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想通了,说:“也就是说,假设毁灭这里的是失控的受害者们——或者说实验体们,那就肯定能在这里找到锁具的碎片?”   “就是这样。”我说,“而事实是,我们没有找到。”   “但万一他们是保持着穿戴拘束服和锁具的状态杀死所有员工的呢?”   “你是认真的吗?那拘束服一旦穿上去就必须把双臂背到身后,再加上那固定双足的锁具会让人在行走时每一步都不得超过十厘米……”我说,“要是维持你所说的状态,那么血洗这儿的恐怖实验体们就只能像个傻子一样一边蹦蹦跳跳一边用啃咬和火箭头槌杀死所有员工了。”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对了,这里好像有专门防备实验体用牙齿攻击员工的嚼子,我刚才在哪里瞥见了一眼……所以啃咬也是没用的,只能用头槌了。”   当然,要是实验体的身体异形化了,那么在穿戴拘束服和锁具的前提下杀人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样一来就不会留下那种灵能力者杀人一样的伤口了。   “好吧……”神乐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要用我的特权找出柴崎的去向,那应该是不行的。”   我倒是有这打算,见她这么说,就只好问:“为什么?”   “首先,我这个特权只有最后一次了,在小巷发动它之前我应该有说过‘只有两次’的吧?”她说,“其次,我的特权只能对指定的小范围区域使用……”   “所以……如果不知道柴崎之前被关在了关押区的具体哪块儿,那就无法找到她在那之后的去向?”我理解了过来,“但要是想知道她被关在了哪块儿,那就必须折返电梯口使用你的特权……然而你的特权已经只有一次了……”   “没错……呃,等等。”她忽然反应过来,“电梯口?对了,之前袭击者们带走柴崎这些受害者的时候,应该也是走电梯的吧?我们刚才搜索了这么长时间,就只找到了电梯这一个出入口。因此只要我们折返到电梯口发动特权,就可以读取到……”   “行不通的,他们不是通过电梯离开这里的。”我泼了一碰冷水。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我们进来的时候,电梯厢不是位于地下一层的吗?要是他们离开的时候用了电梯,那电梯厢就应该是位于第一层的。”我解释着。   “也就是说,这里还有其他出入口?”神乐惊讶地环顾周围。   “就算有,也是连一般员工都不知晓的秘密出入口,我们这两个外行人是找不到的。”我说,“因为你看,这地方的尸体是不是越接近电梯就越多?这意味着连这些员工也觉得电梯是唯一的逃生出口,他们是为了逃避袭击者们而前仆后继地赶到电梯那儿的。”说到这里,我又不禁产生了怀疑——我现在的推理同样意味着一件事:袭击者们入侵此地的时候也不是通过电梯的。   那他们是怎么出入这里的?   通过一般员工也不知晓的秘密出入口?还是说他们会穿墙术或者空间转移?亦或是说他们是在事先骗过员工们的前提下潜伏进来的?   忽然,我发现神乐正在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这边。   “怎么了?”   “我之前就在想了,你该不会意外的是头脑派……”   “不,我在这方面只是一般人的水平。”   “一般人?哈……”她干笑一声,“我就直说了,你该不会是在暗示自己十分厉害吧,就像是某些动画中演出的‘我是某某某,一名随处可见的高中生’那样的……”   “那是什么?”我莫名地问,“不好意思,我平时不看动画的。”   “那你刚才的话莫非是在表示我连一般人都不如?”   “嗯……”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头,“对。”接着,在她发怒之前,我说了下去,“先聊正事。”   “你给我记住了。”她生气地磨了磨牙齿,然后说,“既然暂时找不到柴崎了,那我就直接在这里用用特权,看看不久前袭击这里的人们长什么样子吧?”   “别用,你的特权只有这一次了,最好用在关键时候。”我说,“先检查一下那些被破坏的移动储存设备,看看能不能抢救出来完整的吧。”   “好,那我找找……”   说完,我们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根据我的设想,虽然袭击者们都有着不俗的实力,但既然这里对他们来说是敌方领地,那么他们就不会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换而言之,除非他们断定不会有援兵、或者有信心足以歼灭一切援兵,否则他们破坏这些移动储存设备的时间应该也是有限的,不见得会细心到再检查两遍三遍的地步。   破坏的目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为了不让援兵们回收研究资料吧。   半小时之后,我们找到了四块完整的颜色不同的U盘。   坦白说,我不觉得这里面装着的会是重要资料,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有机会拿到,但现在也不是“挑食”的时候了。   “对了,这里的员工们应该还有其他地方的伙伴吧?”神乐忽然反应过来,“他们的伙伴到现在都没来给他们收尸吗?”   “你说得对,这十分奇怪,我们或许不该来这儿……”我也不免有些警觉,“但是既然都来了,也就没办法了。”我一边说,一边收起U盘,“现在也没什么好继续逗留的了,我们走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神乐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   ……   十五分钟之后,我们离开了那一处地下研究设施,然后来到了一家网咖。   我们之所以会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看那四块捡来的U盘里面的内容。本来回这个世界的宁海的家去看也是可以的,但是因为这里比较近,所以我便就近了。   我坐在了其中一处机位的棕色沙发椅上,神乐也从旁边空着的机位那儿搬来了一个沙发椅。周围大多是打游戏的顾客,热火朝天地玩着许多我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的游戏——虽然游戏画面不一样,但同样是二十一世纪的多人竞技游戏,差别也不会有太多。   我将U盘插入了黑色机箱上的插口,然后点进桌面上的“我的电脑”,再尝试查看U盘内部的文件。   却不料,这U盘却被上了锁,需要输入密码才能查看内部。   虽然我平时经常用电脑上网,但是却没有解决这种情况的经验,回头问神乐,她也摇头说没有。这下我就只好换一个U盘继续尝试了。   然后我又尝试了两遍,还是同样的情况,无法顺利查看。   “最后一块了。”我拿出第四块U盘,不抱期望地插入了机箱插口。   令我惊喜的是,这块U盘并不需要输入密码,可以直接查看内部的文件。   “咦,成功了!”神乐高兴地说,“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点击进去之后,就是三个视频文件,文件名分别是一、二、三,简单到令人想不出什么评价的话。   我点击了一号视频文件,随即视频软件启动,将内容播放了出来。   从进度条来看,视频全程只有三十秒钟,背景是一处六壁全白的房间,面积大约是一般人家的卧室大小,镜头看样子应该是放在了门口,离地一米五高,朝着里面。房间内部只在中间放了一个铁灰色的长得像是电刑椅一样的“家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显得非常空旷。   我认了出来,这是那处研究设施内部的房间之一,应该也是某种实验室。   接着,两个孔武有力的黑色西装男人从镜头左边走了进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一个穿戴白色拘束服和黑色锁具的人,后者身高大约一米七,被强迫佩戴了一副灰白色头罩,看上去就像是套了个布袋,让人怀疑他是否能好好呼吸。   我看不出来他的性别,只见他一边疯狂挣扎、一边被两个男人按到了那个“电刑椅”上面。 第230章 我之残骸(六)   我和神乐正在一家热闹的网咖中查看神秘U盘中的视频文件,周围坐满了打游戏的年轻人们。虽然乍看之下保密性很差,但即使我们真的在视频中看见了超越常识的超自然画面或者少儿不宜的血腥镜头,别人也只会当成特效电影或者秘密小视频之类的玩意。   看到一半,我突然发觉视频没有声音,低头一看,才发现有一副头戴式耳机正连着机箱。   我先暂停了一下视频进度,让店员过来将耳机从头戴式替换成了耳塞式,然后与神乐一人一边地戴上耳机,这才继续播放视频。   刚才播放到的进度是实验体被两个男人强行按到了长得像是电刑椅的椅子上,这会儿重新播放,其中一个男人已经松开了双手,让另外一个男人先按住实验体,而自己则走到椅子后面,从地上捡起来了一副连接着许多五颜六色电缆的银灰色金属头盔。   神乐不由得评头论足了起来:“越来越像是电刑椅了。”   “我们之前在调查研究设施的时候也找到过这个头盔。”我认真地观察着,“不过找到的时候,这玩意已经被袭击者们完全破坏了,块头最大的碎片也就只有薯片大小。”说着,我又回忆了一番,“说起来,那些碎片内侧还排列着不少复杂的电子元件,排列方式有些像是魔法阵……”   “你要是把这台电脑的机箱里的主板扯出来看上一眼,也会觉得那上面的纹路长得像是魔法阵。”神乐故意调侃了我一句。   “在网咖这么做的话会引起骚乱的。”   “其实你不用这么认真地回复我的玩笑……”   “不过等到回了这个世界的我的家里之后,可以拆开他的电脑机箱看看。”我说,“说不定真的只是我多心了。”   “你对剧本世界的自己还真是毫不留情啊!”她大吃一惊。   “别说了,继续看。”我催促她赶紧收起注意力。   视频中,实验体从登场开始就一直处于挣扎状态,却由于拘束服和锁具以及两个男人的制服而动弹不得,此刻因为他被头罩蒙住了头脸,所以我估计他就连自己的处境都不知晓。其中一个男人很快就用其他锁具将实验体与椅子捆绑在了一块儿,而站在椅子后面的男人则一把摘掉了实验体的头罩,再将头盔给他戴了上去。   这一刻,我看清了实验体的外表:原来他是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少年,脸上涕泪横流,表情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慌,并且立刻开始大喊大叫地求饶起来。   “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他哀求着两个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是我们之间应该是无冤无仇的吧?如果是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那我一定会补偿。你们想要钱的话,我哪怕去借也一定会给你们准备好的。我只求你们放了我,无论让我做什么事情都没关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我的父母联系了,他们一定非常担心我,一定非常着急……”他还没说完,两个男人就开始转身,他的语气立刻更加急切起来,“你们要去哪里?等等,请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等等……”   我想,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求饶是无用功,但是现在的他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冷酷地离开了镜头范围,并且还伴随了一道关门声,可见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   “等等!”他无助地大叫,“这是在开玩笑对吧?难道说我是在做梦?或者说其实是什么整人节目?你们干得太过火了,应该到此为止了!”他开始恐惧地口不择言,挣扎力度也越来越疯狂,并且还在不断摇头,企图甩掉脑袋上的头盔,“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都可以,快救我出去啊!”   神乐看着这些画面,表现越来越沉默,仿佛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少年的恐慌无助。   “在这之前,他也只是一个过着平凡日子的学生而已吧。”她同情地说,“但是却突然被这些人绑架,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估计是凶多吉少。”我看了一眼进度条,已经只有最后五秒钟了。   突然间,视频中的少年仿佛断电的机器人一般陷入了沉默,脸也低垂了下去。   我仔细一看,他好像是睡着了。   一个先前还在大吼大叫的人自然是做不到立刻睡着的,这显然是因为戴在他脑袋上的头盔启动了效果,不过这个启动过程既没有电光也没有声音,所以就显得特别突兀。   视频就这么结束了。   我立刻切换到文件夹,点击播放二号视频文件。   二号视频看上去是接续了一号视频的结尾,进度条只有四十秒,画面中依旧是白色的房间与坐在“电刑椅”上的沉默少年。虽然两段视频之间可能隔了几秒钟、几分钟、甚至几小时,但是我也无从探究。   只听一道开门声响起,先前两个男人再次走进镜头中,其中一人走到椅子后面,将少年的头盔摘了下来,另一人则同步解除了将少年捆绑在椅子上的锁具。   在头盔被摘下的这一刻,少年睁开了双眼,但是与先前那恐惧至极的表现不一样,他的双眼充满了暮气沉沉的味道,既不挣扎也不大喊大叫,只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其中一人见到这一幕,冷哼一声:“看来这次也是失败了。”   “这到底是第多少次失败了?”另一人也是有些不耐烦,“每次都只能制造出来这种一声不吭的‘人偶’,那些研究者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追求的可是从古至今无人可以实现的伟大技术。”其中一人说,“一旦成功,社会都会为之巨变。”   “哼……社会?我看只有那些‘上等人’才能享受到这种技术的成果吧。”另一人冷笑起来,“社会非但不会巨变,反而还会变得更加僵硬,上等人与下等人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巨大。谋杀这么多无辜者,最终带来的却是这种……”   “住口!”其中一人猛地大喝。   另一人却是不听,只是冷笑连连:“有什么好住口的,这种话难道你听得少了?难道你自己就没有这么想过?就说现在这个男孩,明明好好地过着日子,谁都没有害过,却被我们这帮恶棍所残害,你的良心就一点儿都不受谴责?”   “你就不觉得自己现在这张嘴脸伪善得让人想吐吗?”其中一人脸色不善地说,“干着和大家一样的事,有什么资格反过来指责大家?”   “哼……”另一人也不再大放厥词。   两人将少年扶了起来,后者动也不动,也不对两人先前的对话有所反应,就这么被两人搀扶到了镜头外。   最终,视频在一道关门声中结束了。   “看来这些恶棍也不是团结一致的。”神乐若有所思地说,“不,正因为是一帮恶棍,所以才不会团结吧……”她顿了一下,又说,“倒是他们刚才提到的‘从古至今无人可以实现的伟大技术’……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长生不老?”   “我看不像。”我说,“他们看上去是在对人的脑子动手脚,这与‘长生不老’之间的关联……”我想了一下,“好吧,或许是有,但是可能性应该不大。”   “也许他们是想要通过解放人类大脑的潜力来长生不老呢?”她说,“比如说,就像是那个什么理论提到的一样,我想想……对了,就是那个‘人类平时只用到大脑一成不到的资源’……”   “这是伪科学。”   “什么!”   “我一开始觉醒力量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自己的脑子突然解放了什么神秘力量,所以就特地深入调查了一遍那些关于人类大脑的都市传说,结论是……”我说,“像是‘人类只用到少数脑细胞’、‘松果体很可能蕴含着超自然力量’、‘通过控制脑波频率可以唤醒特异功能’之类的传闻,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产物,你在这些文章上看到的煞有其事的某某某教授或博士,也基本上都是查无此人或者盗用过来的名字。”   “竟、竟有此事……”她的表情像是被父母告知圣诞老人并不存在的幼童,“那么……像是‘人类只要解除大脑对肌肉的限制,甚至能够用肩膀撞开从天而降的起重机’的传闻难道也是……”   “人在情急之下确实会爆发出来平时没有的力量,但那是比较有限的,而你举的这个例子……嗯……”我经过了半秒钟的思考,决定说出实情,“就连一般的灵能力者都无能为力。”   “怎么可能!”她顿时大惊失色,仿佛梦想被否定。   这种程度的事情虽然困难,但是她身为有着怪力的资深调查员,却不见得做不到相同的事情。我这么想着,却没有直接对她说出来。   我点击了最后一个视频文件:“继续看下去吧。”   说完,视频就被打开了。   第三个视频只有十秒钟,看上去是用监控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画面是研究设施的关押区,就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巨大白色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个又一个廉价的单人床,上面躺满了许多被绑架过来的人,男女老少不一而足,粗略一数,大约有三四十个人。   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们都变成了先前的少年那种满脸死气的样子,而另外三分之一的正常人们则在努力地试图唤醒那些人,想要询问那些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无论是正常者还是异常者,他们都被床上自带的锁具所束缚着,无法下床,甚至无法翻身。   没过多久,视频就结束了。   我又播放了一遍视频,继续查看,却没有在里面发现柴崎的身影。   视频右下角有一行数字,是录像的日期时间,看样子这是两天前的录像,而柴崎是三天前被带到研究设施里面的。   她不可能在其他关押区,因为研究设施的关押区就这一个。   “没有柴崎?难道在这录像的期间,她正好被带去做人体实验了?”神乐疑惑地说。   “但愿不是。”我又播放了第三遍,还是没看见柴崎,看来柴崎真的不在这些人里面。   难道真的是如神乐所说的那样?   还是说,柴崎被转移到了其他研究设施?亦或是她自己想办法逃跑了?   我将U盘从机箱上取了下来。   “结果还是没能获得与柴崎下落有关的线索。”神乐叹了口气。   “我们本来就没有寄期望于这些视频之上,只是想要看看那研究设施到底在搞什么鬼罢了。”我说。   “那么,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神乐说,“是先离开这家网咖,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一顿夜宵?还是说……”她的眼神忽然一变,“先收拾掉这些监视我们的家伙?”   “先把他们处理掉吧。”我不紧不慢地将U盘收入囊中。   就在神乐说出那句话之后,坐在我们周围打游戏的十几个顾客都忽然沉默了下去。   而当我说完之后,他们都站了起来,并且冷冷地看向了我们。   其实就在我们观看这三个视频文件的期间,坐在我们最近十几个机位上的顾客们就悄然无息地更换了一批,这些人当然不是一下子就换完的,而是一个一个地陆续更换,换完之后也没有明目张胆地看向我们这边,而是装成了普通玩家一样旁若无人地打游戏,偶尔只用余光瞥向我们这边。   遗憾的是,虽然他们装得很像,甚至就连杀意都巧妙地掩饰住了,但是我却依旧能够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身为敌人的危险感。   我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就这么坐着转过身,看向了其中一个危险感最强烈的男人,说:“感谢你们耐心等待到了我们看完这三个视频为止,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们为什么不趁着刚才袭击我们?”   见我直接搭话,那男人微微一愣,然后就从机位上离席而起,说:“因为我也想看看那U盘的内容。”他的态度十分坦然,“我们企业的秘密研究所的内部U盘都是自出厂起就上锁的,不存在没有密码就能查看的情况,但是你却从那地方带出来了一个没有密码的特例,这就让我十分好奇。”   闻言,我顿时对藏在口袋里的U盘留了个心眼,随即问:“先杀掉我们再拿走U盘,不也一样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言之有理,下次我会这么做的。”他打了个手势,周围十几个人纷纷站立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地拿出了自己的武器,坐在更远处的顾客们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来。 第231章 我之残骸(七)   虽然这十几个人没有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但他们同时起立的动作还是吸引了很多顾客的目光,特别是在他们纷纷将军火枪械拿出来之后,顾客们就更是挪不开目光,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店员本来想要走过来,但是见到这一幕,就不由得驻足不前,流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男人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等人所制造的骚乱,只是智珠在握地望着我们这边。   根据他的说法,我们之前调查的秘密研究设施其实是属于某个企业,而他们也是那企业的人。   能够在城中地下秘密建立那种研究设施,并且手下们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军火枪械,那企业的实力想必是深不可测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好像也是过于鲁莽,除非那企业的力量真的强大到了连这种“小事”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这在我的常识中是难以想象的,要知道日本可不是什么纷争国家,而眼下的阵仗也绝非小事。   不过既然这里是剧本世界,那么或许是有着某些我所不知晓的复杂背景,不适合用本来世界的常识套入进来。   “只是对付我们两个一般人,你们真的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吗?”我问。   “一般人?”男人失笑地说,“你身边的女孩确实是一般人,但你可不是。”他收起笑容,说了下去,“虽然从任何渠道中调查到的有关于你的线索都能够证明你不过是个普通高中生,但是在我们的企业内部,却有这么一份秘密情报,指出了你其实是一个身手高强的人物。要是此刻派出来对付你的是一般部队,那估计转眼间就会被你撕成碎片吧。”   “这份情报的内容是什么?”我扫视周围一眼,重新观察了一遍此刻包围我们的十几个人。   男人的话让我有些挂心:难道这个世界的宁海并非凡夫俗子,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   但是根据我的了解,他确实就是一般人,只是有着经历过“异世界事件”和“回到过去事件”这两起非同凡响的事件的经验而已。要是他真的有什么超越常人的力量,那么早就应该在后者的事件中有所展现才对。然而就我接触到的那些信息来看,这种强大之处在他的身上可谓是一点儿都没有。   此外,还有一点令我有些生疑:眼下包围我们的十几个人里面总共有三个灵能力者(包括与我对话的男人),再配合这些军火枪械,若是拿来对付一般人,那肯定是大炮打蚊子,但要是对付“上次来到这个剧本世界的我”……那却是合适得令人疑虑了。   “无可奉告。”男人冷淡地回答。   “你们这么杀气腾腾地包围我们,只是因为我们从你们那儿拿走了四块U盘吗?”我问。   “那四块U盘无关紧要,反正里面储存的不是什么重要资料,真正重要的资料都已经被那些跟企业作对的袭击者给销毁掉了。”他说,“我们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企业高层指示我们:如果你对企业的动作无动于衷,那么企业就尽可能不招惹你;可要是你对企业这边展开行动,那就必须立刻组织队伍,把你这个威胁给排除掉。”   “你们想得倒是美。”我讽刺他,“一边说尽可能不招惹我,一边绑架了我的朋友,还希望我继续无动于衷下去?”   “我也觉得高层的脑袋被驴踢了,反正那个叫作柴崎的小姑娘作为实验体并不珍贵,为什么非要绑走她不可?事到如今还要我带队来擦屁股。”他不愉快地冷哼一声,随即说,“不过这也是工作,像我们这种战斗人员是没有资格推脱的。”   “你们到底是哪个企业的人?”神乐忽然问。   男人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打出了一个手势:“你是叫神乐对吧,如果不跟着宁海,那就不会被卷入这种事态,真是不幸。”   随着他这手势打出,一个站在不远处的手下举起枪口,对着天花板扫射了起来。   观望这边动静的店员和顾客们顿时恐慌地大叫起来,前仆后继地逃离了网咖。   “从你们不知道我们的来历这一点看来,你肯定没有地下社会的情报线。坦白说,我很疑惑,你真的是情报中指出的那个强大的宁海吗?”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我们这两天之所以没有去收拾那处被破坏的研究设施,只是因为我那蠢猪上级想要以此为诱饵吸引一些跟企业作对的散兵游勇罢了。不过没想到,我们居然通过设施内部的监控摄像头看到了你的身影。”他上前一步,冷笑起来,“你要是有哪怕一条合格的情报线,那就不会贸然前往那研究设施。但是……有时候无知也是罪。现在,你就要将为此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话音一落,他的身子就猛地一沉,紧接着就在坚固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两个深达腿肚的凹坑,而他本人则犹如炮弹一般到达了我的跟前,右拳不可思议地膨胀成了脸盆大小,皮肤变成了令人悚然的青黑色,犹如巨锤一般对着我的头盖骨轰击下来。   我来不及站立起来,只好就这么坐着抬起左手,正面接住了这一拳。   随着手与拳的接触碰撞,一声巨响炸起,我们附近的绝大多数电脑显示器几乎同时爆裂开来,不远处厚实的落地窗玻璃也绽开了几道裂纹,天花板上的灯泡灯管悉数应声而碎,整个网咖陷入了昏暗之中,只有距离很远的几台显示器还勉强放着光亮,不过看上去也都已经濒临毁坏了。   我单手抓着他的拳头,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而刚才在我身下的沙发椅则因为受力而变成了破烂。   “你……”男人不可思议地瞪着我。   “你犯了两个错误。”我打断了他,“第一,虽然我不知道你看到的情报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今非昔比,你们拿着‘上次的我’的资料找过来,自以为只凭这些力量就能够对付得了我,那就是大错特错。”   “上次的你?”他不解地睁大了双眼,“等等,你到底在说什……”   “想来你也是不知情的。”我不以为意地说,“没关系,接下来我会想办法找到你们的高层,好好地‘询问’一番。”说着,我回头看去,“至于你们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高速的敌影已经逼近了我的身后,双手各持一把短刀,对着我的后颈切割而来。   然而他还未得手,就又有一道腿影从旁紧随而至,狠狠地踹中了他的腹部。   这一踹顿时就让他斜飞了出去,整个场面就像是刚刚从家长会回来的暴怒家长对着孩子心爱的日本原装手办发起了一次惨无人道的抽射。他就这么撞破了落地窗,横跨街道路面,飞进了街对面的服饰店,随即又响起了一连串轰隆隆的巨大动静,好像他又一路撞破了几面墙壁,不知道到底飞过了多长的距离。   神乐面不改色地收起了右腿,仿佛只是随脚踢走了个无足轻重的易拉罐。   我也没料到她的力气居然会这么大,不禁沉默了两三秒钟,随即回头对男人说:“……那就是不应该只以我为假想敌。”   “岂有此理……”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随即大吼着命令手下们,“你们还在傻站着干什么?快点动手!”   “晚了。”我凝聚出来一把念力长刀,抬手斩击过去。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和格挡,但是他的拳头还被我抓着无法挣脱,抬手格挡的速度又慢了一拍,下一瞬间就被我将其面部倾斜着一分为二,毙命当场。   与此同时,周围的敌人们开始疯狂地向这边倾泻过来火力,场面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   三分钟之后,战斗结束。   整个网咖都在枪械与炸弹的轰炸下变得千疮百孔,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不时地能够听见某个地方的碎石随着沙子掉落下来的动静,仅存的几台显示器也被彻底打碎,周围一片昏暗。   从远处能够听见人群的骚乱声,离得近的店家和路人们都自觉地跑远了。多亏了男人最初命令手下鸣枪示警,又因为战场基本上被局限于网咖内部,所以没有发生无关群众被流弹之类的玩意所误伤的事件。   十几个敌人被我们留下了三个活口,我没有任由自己沉浸在胜利的兴奋感中,而是走到了其中一个活口的面前。   之前我对男人说自己今非昔比,这并不是谎话,因为随着剧本经历的累加,我确实是变得更加强大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从青城剧本中获得的那个世界的宁海的日记内容起到了至关紧要的作用——虽然受限于才能,我至今都没能学会那上面记录的任何一种技巧与法术,但是我的灵力控制却已经变得更加巧妙了。   一开始的我只是在粗浅地控制自己的灵力罢了,而现在的我,则能够让同一份灵力发挥出来更加强大的力量。   如果让我穿梭时空,与最初获得灵能力的自己一较高下,那么我有信心在三个回合内将其击败。   “等下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到时候你……”我对其中一个活口说话。   可就在这时,这个人惨笑一声,随即他的胸膛内部传出了一道闷响,他的双眼也失去了光彩。同时,不远处的两个活口的胸膛也传出了相同的声音。   旁边的神乐一惊:“心跳声消失了?”   我立刻发动念力,直接切开他的胸膛,看清了内部的样子:只见他的心脏已经变成了一团烂肉,周围还有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焦黑色的机械残骸。   再检查了另外两人,也是相同的结果。   “他们在心脏上面……装了炸弹?”神乐迟疑地问。   “看来那企业一直都在监控这些战斗人员的行动,一旦出现落入敌人手里的情况,就会毫不犹豫地启动炸弹。”我试着推测真相。   “这种黑心企业真是闻所未闻。”神乐不由得说,“他们该不会连工资都不给手下们吧?”   “巨大的风险需要以巨大的利益来平衡,要是拿不出足够的报酬,那么这种企业也是难以为继的。”我一边说,一边思索起来。   经过与那男人的交流,我明白了先前调查的研究设施为什么会是那种不设防状态的理由,但同时我又新增了两个问题:我手中的无密码U盘的真正来源,与那企业为何会拥有上次来过这个剧本世界的我的资料的真实原因。   后者说不定只是我的误会,那些人的战力总和正好能够拿来收拾“上次的我”也只是一个巧合,但这里是生存剧本,我是调查员,我很难仅仅将巧合当成巧合来处理。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尖锐的警笛声。   “宁海,警察来了,我们走吧。”神乐立即说。   “嗯,再拖下去的话,企业那边的援兵也要赶来了。”我认同了她的意见。   接着,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巷。   神乐靠在不怎么干净的墙壁上,或许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上次我们在柴崎失踪的小巷的对话,说:“话说回来,当地警局之所以没有深入调查那些失踪案,应该并不是因为他们无能,而是因为那企业在给警局施加压力吧?那企业给人的印象就好像丧尸片里的反派一样,搞不好还真有这能力。”   “有这个可能。”我想了想,又说,“不止是这样……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么一手遮天,那么说不定连当地警局的资源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调动。”   “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有被通缉的心理准备。”   “不是吧?”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我怀疑她只是在担心自己接下来不能够再正大光明地进饭店胡吃海塞罢了。   “总而言之,先把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手机舍弃掉吧,这玩意很可能会成为我们被追踪的隐患。”我拿出了手机,正打算将其破坏,手机却冷不丁地震动了起来,并且还发出了铃声。   翻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行未知来电。   我在接通与不接通之间犹豫了三秒钟,然后按下了接通图标,并且在心中作出决定:如果这个不速之客说出来的话没有让我继续听下去的价值,那么我就会在三秒钟之内将其挂断,再以如今能够拿出来的最快速度逃离当前的位置。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我问。   手机那头的人说:“你好,宁海。”他顿了一下,又说,“那块U盘在你的手上吧?” 第232章 我之残骸(八)   从嗓音来看,与我对话的这个人是一名至少三十岁的男性,口吻令人觉得既稳重又从容,就像是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的成熟教师。   他一说“U盘”,我就立即联想到了自己口袋里那块无密码U盘。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决定先试探他一句话:“你说的是哪块U盘?”   同时,我还将这通电话切换成了免提,让神乐也能够一清二楚地听见。但是才一切换我就又记了起来,神乐有着十分灵敏的听觉,我这么做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谨慎是好事,但是你这种问法可就有些多余了。我所指的,自然就是你身上携带的那一块没有密码的U盘。”他说,“这块U盘其实不是企业的产品,而是我们的东西。”他补充了下去,“我们在袭击了那处研究设施之后就将里面的所有资料尽数销毁,算是加倍了企业方面的损失,但同时我们又将其中一些并不重要的资料转移到几块一般U盘里面,特地将其留在了变成废墟的研究设施内部。”   “原来袭击了那地方的人是‘你们’?”我没有放过这条信息,接着又问,“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安排?”   “对,就是我们。”他先是随口应了我的第一句话,再回答了我后面的疑问,“做出这种安排的理由有三,其中两个是建立在我们毁灭研究设施之后会有其他跟企业为敌的散兵游勇前往那处的前提下。”他继续解释,“第一,这是为了不让那些散兵游勇空手而归,让他们能够看到企业目前正在做的邪恶实验;第二,U盘上装有微型发信器,这样能使我们追踪到那些获得U盘的散兵游勇,从而成功汇合;第三,假设拿走U盘的其实是企业援兵,我们也能藉此获悉这些援兵的短期动向——长期是不可能的,U盘的异常早晚会被他们察觉。”   “原来如此,那么现在的我们在你们看来,就是所谓的‘跟企业为敌的散兵游勇’了吗?”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就算之前不是,可如今你们已经全歼了一支来自于企业的抹杀队伍。哪怕你们想要回到本来的生活中去,企业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那么,你们现在联络我们,就是为了要将我们吸纳进去?”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件事情可以等到我们双方汇合了之后再说。”他没有全盘托出,而是继续说,“现在,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们是企业的敌人、你们的伙伴就可以了。”   “你这么说可真是让人难以放心。”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这边也是有一些难处的。”他说,“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汇合的地点。”   “地点由我们来决定。”我说。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其实是企业方面的人,企图通过这通电话来将你们吸引到某个陷阱地点,但是……”   “没有但是,先等我五分钟,我们这边也要考虑一下。”   说着,我就放下了手机,同时还用手掌捂住了通话口。   神乐低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手机,问:“这个人能够信任吗?”   “暂时不能,所以一定要有所防备。”我一边说一边思索起来。   “他之前说他们在研究设施那边留下了不止一块无密码U盘,但是我们只找到了一块啊。”她有点纳闷。   “可能是有人捷足先登了,也可能仅仅是我们没找到其他那几块,毕竟那地方的储存设备碎片可谓是堆积如山,简直就是垃圾场。”我说,“他之前也说自己等人将里面的所有资料都销毁了,可实际上不还是被我们抢救出了几个带密码的U盘?大家都还不够细致入微。”说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对了,神乐,以你的听力……如果不是在这种城市内部,而是在相对安静的郊外,那么你能够听出来附近是否有人埋伏吗?”   “半径六百米以内的话,没有问题。”她胸有成竹地回答,“不过再远就难以保证了。”   “好。”我放心了下来。   然后,我松开了捂住手机通话口的手掌,然后对那男人说,“我们考虑好了,地点就定在城西郊外,等下我用短信将更加具体的时间地点发过去。”   “没问题。”他好像有点无奈。   “再加上一个条件:你只能一个人来。”我补充了一句。   “一个人?不好意思,我得先说清楚了。”他说,“就像是你们不信任我们一样,我们这边也还没有完全信任你们。万一你们惧怕了企业方面的力量,想要出卖独自前来的我,以此获得安全,那我可就要遭殃了。”   “彼此都有风险,这很公平,不是吗?”我说,“万一出事了,去死的也就你一人。从这方面来说,让你独自与我们汇合,反而还是降低了你们可能的失败损失。”   “什么叫作‘去死的也就你一人’,你的交涉技巧还真是简单粗暴啊。”他不由得吐槽了一句,随即犹豫了几秒钟,这才说话,“好吧,你们有让我冒险的价值,就按照你说的做。到时候你们可别放我鸽子。”   说完,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看来心情并不愉快。   我用手机连接网络,找到了一处郊外公路段,接着将其记入脑中,再用短信将地址发送给了那男人,最后直接握碎了这个手机,随手丢到一边,以免出现被企业追踪之类的情形。   紧接着,我又想起了先前与那男人的对话,掏出口袋里的三个带密码的U盘,也将其丢弃在地。   “这些不要了吗?”神乐好奇地问。   “嗯,反正我们也破解不了这里面的密码。更重要的是……”我顿了一下,慎重地说,“既然袭击研究设施的人们会在U盘上装发信器,那么企业方面也完全有可能会做相同的事情。”   “企业连给U盘上锁的事情都做了,说不定也会加装带有追踪功能的防盗措施?”神乐明白了我的意思。   “就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说不定先前袭击我们的队伍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找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我环视了一眼这条昏暗的小巷:如果这个想法是正确的,那么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必须赶紧离开才行。   然后,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郊外,正在高速前往接近指定的汇合地点,移动手段则是奔跑。   这种做法,一般人当然模仿不过来,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是比较自然的选择。我们两人都不擅长驾驶车辆,而叫出租车的话则有可能会牵连到司机,那么奔跑这种接近零成本的移动手段就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在路上,神乐问起了我上次来到这个剧本世界的经历,我也没有隐瞒地告诉给了她。   听完之后,她好像回忆了一番之前的事情,然后说:“也就是说……你怀疑如今身为幕后黑手的企业,很可能拥有‘上次的你’的实力资料?”   “这仅仅是一个猜测,说不定只是我误会了。”我不置可否地说。   “但我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啊,因为这个世界的你不就是个一般人吗?可他们却把你当成了实力强大的人对待,并且派遣出来的队伍还是恰巧能够对付‘上次的你’的水平。”她说,“我想想……会不会是被绑架的柴崎在企业的严刑拷打之下泄露了你的资料?这个剧本世界只有她才知道‘上次的你’的实力吧。”   “这么想确实十分合理,但是又有点说不过去。”   “为什么?”她奇怪地问。   “因为……”我解释了一番。   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如果企业是从柴崎口中知晓我的实力的,那么反过来也就可以说明,在绑架柴崎之前,企业对我一无所知。   再配合柴崎的平凡背景,以及之前袭击我们的队伍的领头人那“柴崎身为实验体并不珍贵”的说法,可以想见,企业在绑架柴崎的时候,八成是把她当成与其他实验体一般无二的角色对待的。   在这种前提下,企业到底是以什么事情为动机,才会拷问柴崎是否有一个实力不俗的朋友?   “嗯……说的也是。”神乐思考了一番,“那么会不会是柴崎自己主动说出去的?像是‘你们居然敢绑架我,当心我朋友剐死你们’这种感觉。”   “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危险的异常事件了,这种连一般人都不如的反应,在她的身上发生的几率很低。”我说。   不过神乐说的也不无道理,除了柴崎之外,我的资料还能从谁的口中泄露出去呢?   难不成是维克多又回到这个剧本世界来了?如今盯上了我们的企业,其实就是维克多曾经在这个剧本世界中暗中建立的神秘势力?   这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指定的汇合地点,一段公路旁的荒地上。而一道身影则立在护栏内,看向了来到此地的我们。   夜晚的郊外公路给人以一股恐怖难言的味道,不知延伸到何处的路面、犹如哭泣般的夜风、孤立无援的无助感,这些要素令人毛骨悚然。在某些视频网站上,以“夜间郊外公路上发生的灵异事件”为主题的视频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大抵上也是因为这种古怪的恐怖氛围。   “久等了。”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神乐一眼。   后者小声地说:“附近没人埋伏。”   “不用这么戒备,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那人说。   我这才回过头,看向那人。   就如嗓音给我的印象那样,他确实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穿得体的灰色西服,像是一个刚刚下班的公司员工。   “现在你可以自报家门了吧。”我说。   “当然。”他点了点头,说,“我的真实身份是为政府工作的灵能力者,就职于一个没有名字的秘密部门。”   “你的伙伴们也都是这样?”神乐插了一句话。   “不,他们大多数都来自于社会的各个地方,只不过因为有着相同的目的,即‘打败企业’,所以就汇合到了一起。”他向神乐看了一眼,“他们有的是因为亲朋好友被企业所绑架、有的是出于义愤、有的是与企业有利益矛盾,理由各种各样。”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我们这个临时团体暂时还没有名字,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直接将其称呼为‘团体’。”   “既然如此,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我说,“虽然你为政府服务,但是你们这个团体并不是政府组建的,而是你们私下建立的一种组织?”   “并非如此,我们的团体是在某一位高官的支持下建立的。”他摇了摇头,继续说,“这位高官就是我的上级,但是我暂时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我只能说出两点:第一,企业对政府来说是毒瘤,对社会来说是祸害,但是因为企业在政府中有着许多人脉,并且还与许多官员有着一损俱损的利益捆绑关系,所以政府不愿意动它,而我的上级则不一样,他有志于将这一害从社会中彻底铲除,并且拒绝了来自于企业的一切利益贿赂。”他说了下去,“第二,企业与我的上级有着关系到前程的利益冲突。”   神乐作出了个喷水的动作,但是她的嘴巴里面没有水。然后她说:“那什么……我看这第二点才是关键吧。”   男人无视了她的话,继续说:“一段时间之前,我在上级的命令之下带上了几个一起工作的伙伴,四处游说民间灵能力者,然后将其集中到了一起。”   “你就是团体的领袖?”我有些意外。   “团体没有领袖,我本人也只是一个负责拉人的角色。”男人摇了摇头,“何况这么多灵能力者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有高强的本领,谁都不服谁,想要选出领袖也是一件难事。”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就对这个团体多出了几分不看好,因为这听上去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说起来,既然袭击研究设施的就是你们,那么……”我问出了某个自己一直都很在意的问题,“你们到底是怎么出入那里的?我看了一下,那里的出入口好像就只有一处电梯,但你们应该不是通过电梯出入那地方的吧?难道那里有什么秘密出入口?”   “不,我会穿墙术,可以带着人穿过墙壁和泥土层。”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由得哑然,心中生出了一股自己之前那绞尽脑汁的推理都是白费功夫的感觉。   神乐不禁捧腹大笑,我瞥了她一眼,她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然后故作正经地问那男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笑了一下,回答:“我姓三轮,你们叫我三轮就行。” 第233章 我之残骸(九)   三轮,这两个字触动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了三轮雪绪,那个经历了坎坷人生的女子。   这个姓在日本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但是就概率来讲,说我是巧合地遇到了同姓的人也能说得通。不过我更加愿意相信这不是巧合,或许这个剧本世界也存在三轮雪绪,而眼前这个男人则可能是三轮雪绪的亲戚,甚至可能是我曾经在红眼病剧本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三轮雪绪的父亲“三轮先生”。   可遗憾的是,因为真的只是一面之缘,所以我此刻也难以从这个男人的外表上瞧出来什么熟悉感。   方便起见,我决定之后也管他叫三轮先生。   “那么,三轮先生。”我不再纠结他的姓的问题,“可以对我们讲解一下企业的事情吗?事实上,我们到现在都对企业一无所知。”   “可以。”三轮先生一口答应,随即开始讲解起来:   六十年前,一个神秘的老人乘坐轮船,不远万里地来到了日本。   谁都不知道这个老人的故乡是哪里,他对外自称“施弗德”,有着极深沉的城府和不择手段的风格,只花费十天时间就不可思议地统一了一座港口城市的黑帮势力。之后他开始染指制药业和医疗器械行业,以令人畏惧的速度扩张起了自己的势力。   政府忌惮他,黑帮害怕他,同行视他为天敌,人人都想要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然而他却对此不屑一顾,高歌猛进地打败了所有想要打败他的“绊脚石”。   至此,六十年过去了。   六十年的时光,能够让一个在课堂上偷偷摸摸写小说的初中生变成白发苍苍的老翁,也能够让一个贫困落后的国家焕然一新。昔日那老人一手建立的势力,如今已经成为了名震天下的“企业”。   企业在这段漫长的时光中已经深深地扎根于日本,可谓是盘根错节,哪怕是美国人都无法将其根除,任何想要将其削弱的努力非但都没能还来令人欣喜的成果,反而还被屡次砍断了伸过去的爪子。这对于美国人来说是匪夷所思的,就好比一个身经百战的猎户想要进屠宰场宰掉一只鹅,却被鹅反过来啄得抱头鼠窜,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不过这种匪夷所思的结果,也能够从侧面看出来企业的深不可测。   当然,即便如此,企业也做不到让所有人都俯首称臣。   三轮先生的上级——某个名字不能说的官员就是其中之一,他推掉了所有来自于企业的贿赂,一身硬气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坚定地站在了对抗企业的最前线,并且还授意三轮先生暗中游说民间灵能力者,组成一个有实力的团体,眼下甚至还端掉了一处企业私下建设的研究设施。   而就是在这一系列的活动中,三轮先生逐渐地发现了一件事情……   企业正在暗地里进行某种实验,为此还在外界抓捕了许多无辜市民。   而实验的内容,则是“长生”。   “长生?”神乐瞅了我一眼,“之前宁海还说不大可能是长生……”   “确实不大可能。”三轮先生居然站在了我这边。   “咦?”神乐一怔,“但你不是说……”   “确实,我们一开始收集到的情报指出了企业正在进行长生实验,但是后来……”三轮先生冷哼一声,“当我们将袭击研究设施之后获得的研究资料传送给专业人士之后,却得到了并非如此的反馈结果。”他继续说,“你们也看了实验录像,所以应该也能看得出来,那种明显是在探究大脑神秘的实验与长生不老的关联性并不高。我怀疑企业根本就不打算追求什么长生不老,他们只是想要以此为幌子,去骗取某些愿意相信诸如‘其实人类大脑还有许多未开发部分’和‘松果体蕴含超自然力量’这一类都市传说的白痴富豪的投资经费而已,要不然这些研究就实在是太古怪了。”   “啊哈哈……”神乐干笑几声,没说出来自己就在一小时前也相信这种都市传说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企业的真正实验目的是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情很清楚,那就是他们为了推进实验,必须以有着灵能力的人作为实验体。”三轮先生说了下去,“或者退一步说,实验体至少也得是有着灵能力潜能的人。”   “灵能力潜能……”我回想起了柴崎拥有的魔法资质。   考虑到蓝色结晶这种道具在灵能力者和魔法师中都有着相同的地位,或许灵能力者和魔法师系出同源,而灵能力潜能与魔法资质也搞不好是一回事。   “在袭击了附近那处研究设施之后,我们团体救走了里面所有的实验体。”说到这里,三轮先生的口吻中出现了不甘心的情绪,“但是很遗憾,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实验体变成了不具备清醒神智的废人,简直就像是任人摆布的人偶,不知道还有没有治好的希望。”   “哦……这么说来,杀光那里面的所有员工的也是你们……”神乐的语气忽然有些古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里面确实有部分罪不至死的人。”三轮先生说,“但是人力有时而穷,如果因为做不到最好就不去做,那就只会一事无成。”他的脸上出现了偏激的色彩,“何况……在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那些人固然罪不至死,但是既然协助了那种罪恶,那么即使被我们杀死,也不应该有所怨言。”   “我可没打算替他们说话。”神乐的表现一反常态,脸色有些复杂。   三轮先生吐了一口气,说:“不好意思,我好像也有点儿激动了。”他说了下去,“其实我这次之所以会答应上级组建团体,并不止是因为上级许诺给了我高额报酬,也是因为我的恋人被企业绑架了,然而……之前救走的那些实验体里面没有她的身影。一想到她如今有可能成了口不能言的废人,我就……”   他一边说,一边难受地握紧了拳头。   “简单地说,你就是为了钱与女人吧。”神乐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苦情气氛。   三轮先生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换个好听点儿的说法?”   “呵……”神乐居然不屑地挖了挖鼻孔,做派十分粗鲁,让男人投来了异样的视线。   以她的外表,说是沉鱼落雁那自然是差了太远,但说是天生丽质肯定是差不了的。这么一个动作做出来,顿时就破坏了她的外表所带来的魅力。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你有在那些被救走的实验体里面看到柴崎吗?”我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些话,“她的外表是这样的……”   片刻后,三轮先生摇了摇头:“没有看见。”见我停顿,他又说,“你可以放心,我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为了让你们继续与企业为敌而撒谎。”   “是这样吗?”我审视着他的脸色。   忽然,神乐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会意地跟着她走远了一小段距离,她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三轮先生,然后说:“放心,他没有撒谎。”   “根据是?”我问。   “我可以通过听力和嗅觉辨别他人是否撒谎。”她说。   “听力这方面我能够理解,你或许能够监控他的心跳频率。但是……用嗅觉辨别谎言?”我不解其意地问。   “更加具体的理论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以前在某次剧本中,有一个在推理方面比你厉害很多的侦探女孩教过我,人体会随着感情变化释放出不同的微量分泌物,而我则可以有效利用强化后的嗅觉捕捉到这些……”   “哦……擅长推理的侦探女孩……”我的脑海中闪过了一道许久不见的身影,然后我说,“好吧,我明白了。”接着,我转身走到三轮先生的面前,说,“我现在相信你了。”   “那就好。”三轮先生无奈地说,“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团体的聚集场所吗?”   我和神乐对视了一眼,接着我说:“没问题。”   ……   一段不长的时间之后,我们来到了五公里外的近郊废弃游乐园中。   这个游乐园至今还保存着比较完好的游乐设施,像是旋转木马、过山车、鬼屋、蹦极装置……常见的游乐设施可谓是应有尽有,只是因为都没电了,所以没法儿游玩而已。不过即使给它们通上了电,想必也没人会放心地坐上这些遍布锈迹与尘埃的设施。   旋转木马和鬼屋姑且不论,像是过山车和蹦极装置这些设施,若是在这种地方坐上去,那肯定会给游客们带来某种在其他游乐园中难得一见的屎尿俱下的刺激感。   特别是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深夜,别说是玩了,就是走进这阴森森的废弃场所,都能够产生试胆大会一般的氛围。   而就是在此时此地,这里聚集了超过三十名灵能力者。   三轮先生将我们带到了旋转木马设施旁边,然后对着沉默等候在此的人们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哼……我还以为你在聚会前夕突然跑出去,是要带来什么样的人物……”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原来就只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啊。”   “大家平时都在分散活动,现在难得聚集一次,不要搞得那么僵。”有人想要将话题节奏带向比较和平的方向。   “要不是三轮先生说要聚集,这里有多少人会买账?”有人说,“事到如今,三轮先生你可别说,这次聚集仅仅是为了介绍新人啊。”   “看来这家伙地位特殊啊。”神乐小声地说,她口中的“这家伙”无疑是指三轮先生。   毕竟当初游说这伙人的就是他,即使不是领袖,也肯定有着不同于一般成员的地位。   我观察了一遍周围,这些人的站位都比较分散,男女老少皆有,衣服当然也不统一,乌合之众的感觉越来越浓了。不过我如今也是乌合之众之一,自然也没有资格这么说。   好在他们都是灵能力者,身手想必也是不弱的。这么多灵能力者一拥而上的话,恐怕就是小股军队也要退避三舍。   与当初在反转世界剧本中连用灵力强化防御力都不会的萌芽期灵能力者不一样,这些灵能力者恐怕都是没有明显短板的,我也不可能做到直接以念力将其击毙。   这时候,我发现一个站在七八米外的老妪正在直直地望着我这儿。   三轮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无奈地问:“占卜师女士,请问您又看出来什么了?”   “嗯……”占卜师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我,随即沉吟片刻,从喉咙中发出十分沙哑的嗓音,凝重地说,“你……很不妙啊……”   既然三轮先生称呼她为占卜师,那就说明她很可能有着一定程度的预见未来的能力。念及此处,我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问:“什么不妙?”   “你要死了。”占卜师语出惊人。   “别搭理这老家伙。”有人在旁劝说,“她逢人就说这句话,那就是‘你要死了’。”   “但是她对三轮先生没有这么说过吧。”又有人说。   “也就三轮先生一人而已。”有人说,“对其他人,她都是这种说法。要不是看她这么老,估计她早被人打死了。”   从这些人的议论来看,这个占卜师的人缘可以说是极差。   “如今的你已经半只脚踩进了棺材里,近乎于冢中枯骨。”占卜师神神叨叨地说了下去,“在我看来,你与一具会行走的残骸没有区别,巨大的死亡之气正在包围着你。”   “嗯……那其他人呢?”我问。   “巨大的死亡之气正在包围着他们。”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一句和刚才没有区别的话。   我想了一下,然后转头问三轮先生:“其他人都不相信吗?”   “占卜这种事情十分暧昧,看上去她是说在‘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但实际上应该解读为‘你们正在做危及性命的事情’。”三轮先生无奈地说,“与企业为敌,可不就是危及性命的事情吗?大家都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原来这些人并不是不相信占卜师,而是相信了,并且将她的话当成了废话。   “那为什么她没有对你这么说过?”我想起了那些人的议论。   神乐猛地右拳敲左掌,指着三轮先生说:“我明白了,你是二五仔!” 第234章 我之残骸(十)   神乐这次指认三轮先生是叛徒的行为看似无厘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既然这里的人们都由于与企业为敌而身负巨大的死亡之气——换句话说,就是承担了巨大的生死风险,那么凭什么就只有三轮先生一个人可以犹如置身事外一般,成为唯一的例外?   他明明也是与企业为敌的人,甚至还是将这里的人们拉拢聚集起来的核心人物,那么他不是应该与其他人承担至少同等的风险吗?   除非他其实没有想要与企业为敌,或者进一步地说——除非他其实是企业方面的人,否则这件事情好像就说不通了。   不过我并不认为事情真的就是这样,因为这个推理太简单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聚集了三十多人,他们之前肯定也有思索过相同的问题,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今晚依旧响应了三轮先生的邀请,在这里齐聚一堂。这说明他们认为三轮先生是可以相信的人。   比起这个,我更加在意三轮先生为什么要将这些人聚集起来。   听其他人的说法,他很可能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不仅仅是要向这些人介绍我和神乐。   “我是二五仔?”三轮先生哑然失笑。   “老实交代,你的目的是什么?”神乐斜眼看着他,像是识破案件真相的侦探正在防备恼羞成怒的连环杀人魔突然袭击过来,“这游乐园周围是不是藏匿了一支早已被你们企业买通的自卫队,如今已经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并且正打算以军事演习为名义用导弹群把这一带夷为平地?”   反观三轮先生的表情,则像是辛辛苦苦组织班级活动却被怀疑拿预算嫖娼的中学班长:“嗯……先不论我是不是叛徒,其实哪怕是企业也没有手眼通天到能够买通自卫队的地步……”   “什么叫作‘先不论我是不是叛徒’……”神乐怀疑地说,“‘是’还是‘不是’,给个清楚的答案。”   以神乐的测谎本事,只要三轮先生二选一回答,那她九成九都能测试出来。   而面对这种提问,三轮先生的回答是:“不是。”   “而且,在问我这种问题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他补充说,“如果我真的是企业的人,那我就根本不会把你们带到这儿,而是会先把你们带到一个像是废弃工厂之类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那儿多半会埋设一些类似于云爆弹这种有备无患的炸弹,而我手里则肯定会捏着一个起爆按钮。”他笑着说了下去,“反正我会穿墙术,只要我在起爆的一瞬间潜入地下,难道你们还能够在自己变成烤肉之前把我从地里刨出来咬死不成?”   早在他说“不是”的时候,神乐的表情就已经没了怀疑,这会儿她有气无力地说:“嗯,这倒也是……不对,你给我等一下……”她怀疑地问,“那么占卜师又为什么没对你作出死亡预告?”   “因为我是这里最会保命的一人。一旦有风吹草动,我就会先立即潜入地下——虽然听上去不够勇敢,但这就是我的战斗方法。”三轮先生自信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说,“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死亡危险的。占卜师就对我说过,最近这段时间,哪怕是我也有不少于三成的死亡几率。”   神乐看了占卜师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企业拿得出来云爆弹?”我问了一个自己在意的问题。   “大概不能吧,我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三轮先生回答。   “什么叫作‘大概’,而且还带了不确定的‘吧’……”神乐问。   “‘大概’的意思就是:虽然我觉得他们拿不出来,但像是企业这种仿佛从近未来科幻电影里面跑出来的黑暗商业组织,就算哪天真的拿出了云爆弹也不足为奇……”   “嗯……有道理。”神乐只好点头。   这时,有人从旁插话:“跟他们多费口舌有什么意义?还是快些开始正题吧。”他用余光看着神乐,又看向了我,“那个一看就是灵能力者的小鬼先不论,哪怕缺乏战斗经验,他也至少能够当成战斗人员来使唤,但是这边的小鬼么……”说到这里,他又看回了神乐,“又是未成年人,又是女的,别说有没有肌肉了,甚至连灵能力者都不是,这种家伙能派得上什么用场?脱掉衣服用身体诱惑敌人吗?但是就凭这种贫乏的身材,即便……”   “咳——呸!”他话还没说完,神乐就斜视过来,快如闪电地吐出了一口浓痰。   那人好像没料到自己会遭此袭击,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这一口黄中带绿的老痰射中,完全来不及发动自己身为灵能力者的快速反应和敏捷身手。   并且……不知道是神乐故意为之,还是纯粹机缘巧合,这浓痰非但射中了他的脸,而且还射进了他的左眼眶……   他当即抬手捂眼,惨嚎一声:“啊!我的眼睛!”然后蹲了下去,疯狂揉眼。   紧接着,他又快速地站了起来,一边左手揉眼一边暴怒地咆哮起来,用右手向神乐擒拿过去。   这次算是神乐动手在先,但我也没打算作壁上观。因为要是放任两人打起来,我怀疑那人会被神乐打成重伤。后者实在是缺乏稳重,让我放心不下。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上前,距离更近的三轮先生就猛地一抬手,一把捏住了那人的右腕,重捏之下,居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怪声。   “够了,到此为止。”他说。   “三轮,你要保护她?”那人惊怒交加地问。   “哼……错了,我是在保护你。”三轮先生说,“这两人在一小时前毫发无损地歼灭了一支企业的战斗小队,后者包括三名训练有素的灵能力者。现在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你了,你还打算继续下去吗?”   说完,他松开了对方的手,还“体贴”地后退了两步。   那人脸色数变,目光在我和神乐之间游离,接着不甘心地退了下去。而神乐则遗憾地放下了拳头,像是在嫌弃三轮先生多此一举。   周围的灵能力者们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动静。   “现在问好像有些晚了。”我转头问三轮先生,“你目击了我们战斗的过程?”   “对。”他承认了。   “从头看到尾?”   “从头看到尾。”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早在你们进入那家网吧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那块U盘上的发信器找到了你们。但同时,我也留意到了一支企业部队正在包围你们。”顿了一下,他又十分坦诚地说,“我本来是打算在你们千钧一发的时候出手搭救,这样你们也会加倍感激我,却没想到你们自己就解决了,而这也坚定了我拉你们入伙的决心。”   “你这个阴险的社会人……”神乐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那是我们还没入伙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入伙了,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我说。   “当然。”三轮先生点头。   接着,他走出了七八步,转过身面向所有人,说:“现在就开始正题。想必大家也知道,我召集你们,并不是为了介绍新人,而是想要告诉你们,我们的活动又有了新的进展。”   “什么进展?我们自己怎么不知道?”有人问。   “你们不知道才是正常,因为这个新的进展……指的是我的上级昨天亲自交给我的一个重要情报。考虑到这个情报实在过于重要,通过手机电脑之类的道具发送给你们反而会不安全,所以我就将你们召集到这个地方,用口头述说的方式来告诉你们。而这个情报的内容则是——”三轮先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五秒钟,像是在让所有人的心里有所准备,然后才说了下去,“我的上级通过一系列情报活动,得到了企业老巢的地址。”   这个情报像是丢进平静水面的巨石,顿时就让在场的大多数人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议论的人们注意到三轮先生安静了下来,声音逐渐减弱下去。   三轮先生这才继续说:“鉴于这里还有两个新入伙的成员,我就先解释一下:我口中的企业老巢,并不是指企业的总公司之类的地方,而是指他们私下进行非法研究的中心地,简单地说就是研究总基地一样的地方。在那里,不止是包括所谓的长生实验在内的各种非法实验都走在最新进度上,身为企业最高领袖的施弗德更是常驻于此。”   “施弗德不是六十年前建立企业的神秘老人吗?他还活着?”神乐立刻提问。   “他本人也是灵能力者,说不定有着延长寿命的法术。这在灵能力者的世界并不稀奇。”有人善意地解释了一下。   “那他还研究什么长生……”神乐说。   “这也是我们认为他的真正目的并非长生的根据之一。”三轮先生说,“遗憾的是……部分富豪反而将其视作为他的长生实验能够成功的保证,毕竟已经有他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了。”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言归正传:我们的下一步目标就是攻陷这老巢,销毁里面的所有资料、破坏里面的所有器材、击毙所有染指非法使用的研究者、救走所有因此而受害的实验体。虽然他们一定还有备份资料,但是那些未备份的极密数据、珍贵人才、先进器材、稀有实验体的损失却是实打实的。只要将其攻陷,我们无疑就能够获得一次极大的阶段性胜利,哪怕是企业也会元气大伤。”   “我有问题。”有人说,“我们部分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为了拯救被绑架的亲朋好友而参加这团体的,但是这些亲朋好友却不见得就在那老巢里面吧?这是不是与我们部分人的动机有所偏差了?”   “这一点可以放心。”三轮先生立即说,“根据情报,老巢的总计算机中有很大几率保存着其他秘密研究所的地址资料。也就是说,只要占据老巢,我们就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辛辛苦苦地寻找其他秘密研究所了。”他又看向我和神乐,“特别是新加入的两位,你们要找的名叫柴崎的女孩很可能就在老巢里,因为老巢的所在地距离本市很近。既然她没在我们之前的行动中被救出来,那就说明她很可能是被先一步运送到老巢里了。”   我看了神乐一眼,她点了点头,表示三轮先生没有说谎。   看来接下来想要找到柴崎,就必须跟着这团体才行了。   “袭击企业老巢的时间,就定在明天凌晨四点钟。”三轮先生接着说,“没问题吗?”   周围一片安静,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很好。”他满意地点头,“那接下来……”   他话音未落,突然,我捕捉到一道十分危险的气息出现在了左方二十多米外的地方,立即转头看去。   与此同时,他和几个灵能力者也都一惊,目光投向了那处。   那地方就在绿化带旁边,被树荫笼罩,夜晚使得树荫变得十分黑暗。而就在这片黑暗中,两道声音同时传了出来,一道是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一道是人的说话声:“本来是想要看到你们开会完毕为止的,不过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只见一个轮椅缓慢地驶出了树荫,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衣的老人,说话的人就是他。   他看上去已经十分衰老,身材像是缩水一般干枯矮小,头发都掉光了,嘴巴里面也没有牙齿,面部遍布难看的皱纹与色斑。但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的脸有些眼熟。   大多数人都脸色剧变,其中一人在震惊中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施弗德!”   这一下,没认出他的少数人也都变了脸色。   神乐直接压低重心,严阵以待地作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我早在感应到他的出现的瞬间就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这个名字却依然让我大吃一惊。   谁都没有料到,就在我们商量要在什么时候摧毁企业老巢的时候,企业的最高领袖就单枪匹马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三轮先生震惊地问,“不,在这之前……”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聚集地点?”   “哼……你的问法太没水平了,我来帮你订正一下吧。”施弗德用力地露出一个狞笑,与这副衰老外表十分冲突,“你应该向我提问:‘为什么我们会聚集在这里?’”   三轮先生呆滞了一下,随即好像明白了他的暗示,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情绪:“不……怎么可能!”   施弗德坐在轮椅上令人毛骨悚然地大笑起来,仿佛十分满意三轮先生的惊骇。   这时候,我终于将眼前这张老人的脸与自己记忆中某张少年的脸对照在了一块儿,这种对照能够解释我为什么会对他眼熟。只是两者间的差别实在不小,让我的声音也不由得多出了一股不确信:“你是佐藤?”   老人笑声一止,向我望来,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三四秒钟,这才说话:“好久不见啊,宁海。” 第235章 我之残骸(十一)   曾经的第七期剧本(《人生重启》剧本)中,因维克多的阴谋而穿越前往异世界的超自然部成员总共有六人,事后回归的有三人,分别是宁海、薇奈特、柴崎;而没能回归的则是另外三人,分别是被强盗杀死的山口、被我和薇奈特联手杀至轮回转世的罪魁祸首维克多……以及自愿留在异世界的佐藤。   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确定佐藤当初做出这种决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他放心不下自己身边的冬民奴隶女孩吗?还是说,他认为异世界是适合他一展身手的新天地,所以生出了效仿虚构故事的主角的念头?   只有一件事情,是我能够确定的,那就是无论他当初选择留下的动机是什么,至少他本人肯定不是一个为了某些利益而毫不留情地加害于无辜者的家伙。   他当初甚至为了捍卫自己的正直,不惜做好被我踢出队伍的决心,去救下了一个自己毫无瓜葛的奴隶。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成为企业这种邪恶组织的领袖兼创建者?   不,退一步说,他到底是怎么回到这个世界的?并且还不是回到了现在,而是回到了至少六十年前的过去?   难道说他也与这个世界的宁海与薇奈特一样,在回归的过程中遇到了未测的事态,所以才会没能顺利地回到最初穿越时的时间段?   我的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一时间难以整理清楚。   不过最起码有一个问题是已经搞清楚了,那就是企业为什么会拥有“上次的我”的力量资料,这肯定是佐藤拿出来的。与此同时,下达“只要宁海开始调查企业,那就务必要将其杀死”的命令的,也很可能就是佐藤。   “没想到我们还有再度见面的一天。”施弗德——或者说佐藤,他的口气颇为感慨,“距离我们最初前往异世界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多久时间?三百年,还是四百年?对你来说应该也没有过去很长时间吧。话虽如此,你居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我来,这倒是让我十分吃惊。”   团体的成员们见佐藤用旧人重逢的态度与我搭话,纷纷神色各异,并且开始用有所怀疑的目光望了过来。   同样被投以这种目光的人还有神乐与三轮先生,前者是我的同行者,后者则是疑似与聚集地点泄露的事情有所关联。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下,我暂时无法且不打算先将自己的嫌疑清洗干净。我决定先问:“你是怎么回到这边的世界的?为什么要绑架柴崎?”对我来说,穿越世界的技术有着特别的意义。   “果然是先问这两个问题吗?”佐藤扯动皮肤松弛的嘴角笑了笑,“第一,我是因为某些无法控制的意外因素而回到这个世界的,我本人既没有回归的技术,也没有这个想法。”他缓慢地说了下去,“第二,我并没有特地想要绑架她,我只是对手下们下达了‘捕获那些有着灵能力潜能的人’的命令而已,至于她会被抓到……也是意外,我是事后才从手下口中知道的。不过既然都抓到手了,那我也没打算把她送回去,就顺势当成实验体拿去用掉吧,免得她出去之后误打误撞地把那处研究设施的地址泄露向某些我暂时没控制到的官员或者媒体。”   “那可是你曾经的朋友。”我说,“过去的你可不会说出这种‘把朋友用掉’的话。”   “过去的我?哈哈哈……你所认识的‘过去的我’才活了不到二十年,而现在的我则经历了至少四百年。你不认为在这种数据对比下,所谓的‘过去的我’是十分不值一提的吗?”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人是会改变的。经历越多、改变越多。”他仿佛演说家一般张开双臂,“人类的身体组织会在新陈代谢下不停地更新换代,人格也是一样。从哲学角度出发,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早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不足二十年的人生与超过四百年的人生是没有可比性的。眼前的佐藤恐怕早已舍弃了佐藤这个名字与自我认识。比起佐藤,他也许更加认同别人以施弗德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   我本来已经在心中改口称呼他为佐藤,但是现在看来,施弗德这个名字更加适合他。   忽然,三轮先生问向“施弗德”,口气中带有十分强烈的不甘心:“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聚集地点的?”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思考结果。”施弗德冷笑连连,“既然如此,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吧——你的上级早已是我的人了,无论是‘企业老巢的地址’,还是‘今晚要在这里聚集所有团体成员’,这都是我通过他这个人向你下达的指令。与其说是我知道了你们的聚集地点,倒不如说这个聚集地点的选址本来就是我做的。”   “这么说,那个企业老巢的地址的情报是假的吗?”三轮先生止不住自己的惊愕,“而且……我的上级居然会投奔你?你们明明有着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不,那个情报是真的,因为我认为你很可能会联系其他诸多情报来判断这个情报的真伪,所以没在这方面作假。”施弗德先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又回答了第二个,“他可没有主动投奔我,是我威胁了他。但凡是人就有弱点。你的上级好歹也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四十九岁中年男士,这种人的弱点可是数不胜数。”他看着三轮先生张口欲言,又接着说,“你可别问我是怎么威胁到居住在保密地区的高官家属的,这种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   三轮先生失魂落魄地闭上了嘴,随即眼中燃起火焰,说:“我承认,这次是我跟错了人,但是你以为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来说这种话,就能够全身而退了吗?”   却不料,施弗德竟说:“能。”   “我们都知道你也是灵能力者,但这里可有三十多个灵能力者在包围你,你居然狂妄到了以为自己能够一个人逃出生天?”有人咬牙切齿地说。   “哼……我当然知道你们都是灵能力者,也知道即便我派出来大一群手下来攻打你们,也最多只能做到惨胜。”施弗德不屑一顾地说,“所以,我这不就自己来了吗?”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笑,“还是说,你们是觉得……我应该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大魔王一样,坐在一个一看就很穷酸的空荡荡的昏暗大殿里面,在周围排列一些会燃烧颜色古怪的火焰的蜡烛,要等到就连自己的左臂右膀都被你们给杀得片甲不留,才会悔不当初地意识到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的重要性?”   “你们还在等什么,别再听他胡说八道了!”有人咆哮,“还不快点儿杀死他!”   说完,这个人就一马当先地冲刺了上去。   见到这一幕,有五六个身手敏捷的人几乎是同时冲上前去;其余大多数人只是稍作迟疑,就紧随而至地对施弗德发起了攻击。   这些人真不愧是灵能力者,哪怕杂乱地一拥而上,也给人以狂风暴雨一般的强烈气势,周围一带的空气都被他们粗暴的突进给搅得乱七八糟,形成了足以将成人掀到在地的狂风。在这种凶猛得一塌糊涂的突袭下,相信哪怕前面是装甲坦克也会被撕成一堆金属碎片。   然而,下一刻,一幕我始料未及的画面出现了。   在看到这一幕的同时,我第一时间明白了施弗德单枪匹马到达此地的自信何在,也意识到了冲在最前头的人会是什么惨烈的下场。   只见在施弗德的轮椅下面,阴影犹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从中涌现出来一团巨大的黑色物质,将施弗德吞噬了下去。   “快退!”我立即大喊,但是及时停下来的人却只有两三个。   下一瞬间,吞噬施弗德的黑色物质变成了两米多高的铠甲外形,密密麻麻的萤蓝色直线回路在黑色外壳表面嗡地亮起。灵能力者们已经逼近到了他的面前,冲在最前面的六个人开始抬起拳脚殴打过去。   紧接着,铠甲抬起了自己那两只爪状手甲,以消失般的速度对着周围疯狂攻击。   只是一秒钟,冲在最前面的六个人就好像跳进了高速运行的绞肉机一般变成了一团团谁都无法辨认原形的碎肉。其余人顿时吓得亡魂皆冒,立即就后退了出去,有三个人止不住自己的冲刺势头,在下一秒被施弗德顺手击穿头和心脏等要害。攻击速度之快,就好像是那三人自己的要害凭空出现了窟窿一样。   施弗德没有追击退出去的人,只是站在原地,说:“不用急着送死,反正你们已经活不过接下来的一分钟了。”   “开什么玩笑……”有人浑身颤抖地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九个灵能力者就像是虫子一样被杀死了……”   “那是强化外装。”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死死地盯着施弗德。   “你说什么?”有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杀戮中,神色恍惚地问。   “赢不了的,快逃吧……”有人已经完全丧了胆气。   “不愧是曾经杀死了维克多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强化外装。”施弗德狞笑起来,冲我说话,“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虽然这也是强化外装,但是与维克多的强化外装是天壤之别。我将其称呼为‘强化外装改二’。”   “强化外装……改二……”我咀嚼着这个名词,心情五味杂陈。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仰仗的特权武器,居然会被敌人拿出来对付自己等人。   “曾经的我只是一个一般人,最初穿越到异世界的时候,如果没有拥有力量的你,恐怕我早已死于维克多所派的刺客之手。”施弗德说,“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向我走了过来,“我已经接收了维克多的所有遗产,学会了他的一切技术,并且做到了青出于蓝,这个由我亲手打造的新型强化外装就是明证!宁海,你已经落伍了!”   嘭!   他猛地踩踏地面,巨大的力气使得地面就像是柔软的水面一般突然凹陷又浮起,脚底犹如埋了地雷一般轰然爆炸。只见他整个人犹如炮弹一般突进过来,冲击波甚至都让距离较近的几个灵能力者禁受不住。   神乐紧张地想要迎击,但是我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将其向后丢开,发动了强化外装特权。   黑色物质从我身边的阴影中狂涌出来,转眼间就将我包裹住,并且开始形成装甲外形。   在视野黑暗的过程中,我在脑海中凭借直觉预测着施弗德可能的进攻姿势,同时运动身体,击出自己的拳头。当视野恢复的时候,我已经看见施弗德冲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用拳头打击过来,而我的拳击也已经迎了上去。   轰地一声,我的拳头打中了他的胸膛,但是他的胸口装甲却进行了一阵奇妙的蠕动,居然就这么将我的拳头力道给减弱了至少一半。   同时,他的拳头也正面打中了我的头部装甲,我感到自己的面骨迸裂开来,难以抑制的剧痛让我几乎要大叫出声。好在下一刻,我发动了祝福特权,面部的伤势一下子就恢复如常,剧痛也快速地褪了下去。   碰撞过后,我们双双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施弗德大吃一惊,“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再接再厉地冲上一步,高速地挥拳攻击。   他立即住口,以同等快的攻击速度迎击而上。   只是短短四秒钟,我们之间的攻击碰撞就已经到达了过百次,每一次碰撞都相当于一次足以将人粉身碎骨的爆炸,每一次爆炸都扩散出去了带有实质伤害力的冲击波,周围一带仿佛掀起了一阵又一阵频率极高的大气海啸。   团体的人们在犹如洪钟般的爆炸声音中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得连逃跑都做不到,同时冲击波与强风也让他们无法随意接近我们交战的中心。神乐努力地试图接近过来,却也寸步难进。   施弗德对于强化外装好像有着超越我的理解,他居然能够巧妙地控制黑色物质蠕动来大幅度减弱我的攻击力道;但同时我也有着祝福特权,尽管无法如他一般减弱对手的攻击,可也能够做到在受到伤害的下一瞬间就完成修复。   然而我的强化外装已经只剩下五十秒左右,必须速战速决。   我准备召唤逢鬼必斩之刃,他的防御固然奇诡,却不见得能够同等巧妙地对付利器斩击。再加上鬼切带来的力量强化,我有信心在十五秒钟之内就占据上风,并且在四十秒钟之内将他斩于刀下。   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不再与我缠斗下去,一个后跳就离开了战斗的中心,然后落到了二十多米外。   我立即紧追不舍地冲上去。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强化外装改二的,但是……”他说着话,身体居然快速地沉入阴影之下,好像地面不是地面,而是空气,“一对一的战斗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你就与这些家伙战斗吧,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一阵癫狂的大笑在空气中回荡。   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与黑色物质一起沉入阴影,这是我所办不到的事情,同时我也来不及攻击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那处。他所说的“这些家伙”,令我产生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一种令我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在附近的无数阴影中,从随风摇曳的树荫下、从游乐设施的旁边、从售票站的背光处、从卡通雕像的下面……超过三十多团黑色物质蠕动着升了起来,并且在弹指间就形成了一台又一台散播着恐怖气场的强化外装。 第236章 我之残骸(十二)   三十多台强化外装包围了我们的四面八方,局面一下子就成了一面倒的形势。   我的危险预感正在疯狂地提示我,它们既不是用黑色物质捏造出来的不会动的雕塑,也不是仅仅虚有其表的样子货,性能更是必定不会落后于我和施弗德所装备的强化外装。倘若它们一拥而上,哪怕是罗森塔尔也只能束手无策地饮恨于此地,变身之后的破晓人恐怕也要九死一生。   如此悬殊的战力差,我曾经也体验过一次。而此刻,这种久违的绝望之情,再一次地从我的内心深处逐渐地滋生了出来。   我拼命地思索着,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能够拿出来的战术:   使用从上次剧本中得来的道具召唤特权召唤逢鬼必斩之刃,与这三十多台强化外装一决胜负?太愚蠢了,这种战术的生存率无限接近于零。   发动爆裂魔法射线,一口气扫荡所有强化外装?这不是办不到的事情,然而问题是,这些强化外装并没有使用者,很可能只是受施弗德命令行动的傀儡,因此它们是没有要害可言的。即便我用爆裂魔法射线将其悉数破坏,它们也会在下一秒钟重新聚合起来,可谓是“不死之身”。   索性放弃战斗,转身逃跑?若是加上鬼切的运动力加成,那我的速度确实能够快出少许,但是强化外装特权的时间已经不超过五十秒钟,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甩掉追兵,怎么想都是希望渺茫,更何况要是再带着神乐一起逃跑,那就更加缺乏可行性了。   以大量的强化外装为对手的事实为我带来了额外的压力,虽然我总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依赖强化外装,但心中却总是对此有所偏向。而如今,这种下意识的偏向则全部转化成了心理压力,令我浑身僵硬,仿佛连脑子转动的速度都变得迟钝了。   当我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对策的时候,时间依旧在流逝着。   团体的成员们见周围出现三十多台强化外装,纷纷失去了战意。这不是可耻的事情,这些灵能力者与强化外装的差距,就好比是一般人与灵能力者的差距一样。诚然,他们都是能够与企业为敌的勇敢者,可勇敢并不意味着要投身于必死的战斗。其中一人开始大喊:“快跑!分散跑!”而许多人根本不需要他的提醒,就聪明地选择了分散逃跑。   “宁海!”神乐喊着我的名字逼近了过来。   周围各处的阴影中,那些强化外装的体表陆陆续续地浮现出来了萤蓝色的回路,仿佛连接电源启动的机械一般。   我回头看向往自己这边奔跑过来的神乐,突然回忆起了她最初向我介绍自己的特权的画面:那时候的她向我介绍了自己的能力,分别是远超常人的怪力、读取土地记忆、飞行……   飞行!我立即抓住了这一点,这很可能就是我们此刻唯一的生机了!   我快速地冲到了她的身前,同时解除自己的强化外装,喊了一声:“神乐!”   “我明白!”她大叫起来,绕到我的身后,双臂从我的腋下穿过,将我紧紧地抱住了。   同时,那些强化外装开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追击向了其他逃跑的人们,犹如精确瞄准每一个人的狙击子弹。其中有三台强化外装冲向了我们,分别从左方、前方、后方破空而至。   神乐难以抑制情绪地吼叫了起来,整个人就好像是火箭一样带着我冲天而起,而那三台强化外装则迟了半拍,攻击一并落空。   只一秒,我们就升到了五十米以上的高空,下方那些游乐设施一下子都变得迷你化,只有坐落于百米外的摩天轮才能够与这个高度一较高下。   强烈的风压灌进了我的口鼻,耳畔尽是猎猎风声,头皮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发丝的狂舞。我无法呼吸,双眼也只能眯着,稍微一抬头,就能够看见远处城市的灯火光芒,以及更加遥远的月亮与星星。   “还没完。”我提醒了神乐一句。   她好像以为我们已经逃跑成功了,这会儿听见我说话,顿时一怔:“什么?”   就在这时,三道黑矢一般的身影陡然跃升至与我们等同的高度,正是那三台强化外装。   只见它们在半空中一阵蠕动变形,从铠甲变成了三团黑泥,数十道触手一般的黑色物质从中弹射出来,目标正是被包围在中间的我们。   神乐在发现它们紧追不舍的时候就脸色一白,随即又在它们攻击的同时大声吼叫:“别小瞧人了啊!”   下一瞬间,她的上升速度再度拔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数十道触手,紧接着就来到了百米之高的空中。而那三台强化外装不具备飞行能力,刚才也只是用跳跃来到的高空,此刻只能束手无策地坠落下去,再也追不上来了。   她依然不放心,又花了十几秒钟飞出数百米,完全远离废弃游乐园,这才放心了下来。   我回头望向了刚才的地方,虽然此时已经感应不到团体成员们的气息了,但是在那些人脱离我的感应半径之前,我分明感应到了那些人的气息正在仿佛熄灭的蜡烛一般陆陆续续地消失。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差点就被杀掉了……”神乐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开始降落下来。   不多时,我们就降落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地面上,附近有一条冷清的高速公路。   我也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团体应该已经全灭了吧……”她心有余悸地说,“施弗德那老头儿居然能够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强化外装,就算是作弊也太过分了……”   她的发言让我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感,这就好比在下中国象棋的时候,对手才一开局就突然把自己除了将帅之外的所有棋子都手动替换成了一个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车一样,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也没用。”我尽可能地平复自己心中的震动,“现在团体已灭,线索也都断了。我们只知道柴崎很可能就在企业老巢里,却不知道企业老巢的地址,而以我们的情报收集能力,想要获悉这个情报也是难上加难。若是打算继续下去,就只有……”   “就只有?”她试探地问。   我停顿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这里,我又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先回城市吧,把之前丢掉的三块带密码的U盘捡回来,再试着绑架几个技术出色的计算机人才……”   “你要通过这种方式破解那三块U盘的密码?”她问,“但那上面不是可能有发信器吗?”   “如果企业追兵会藉此追过来,那我们就反过来将其活捉、拷问。至于怎么解决装在追兵们的心脏部位的炸弹……我们到时候再想。”我一边思考一边说,“不知道要是想办法用电流打败追兵们,能不能麻痹掉企业监控追兵们的设备、甚至是心脏炸弹本身……”   “那万一追兵是很多台强化外装呢?”她又问。   “那就得再麻烦你一次了。”我说,“同时,万一发生这种情况,那三块U盘也必须再舍弃掉了。”   她迟疑了两秒钟,然后点头:“好,听你的。”   敲定行动计划之后,我们立即向城市移动过去。   但是才过了二十分钟,一通电话就打进了神乐的手机——确切地说,是这个世界的她的手机。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盯了神乐一会儿。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那什么……我不小心忘记丢掉手机的事情了。”   我之前才被她救了一次,现在也不好责备她,只好说:“现在丢掉也为时不晚,不过还是先看看是谁打的电话吧。”   “哦……”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我。   我接过手机,低头一看,来电号码居然是三轮先生的。   然后,我直接将电话接通,问:“你还没死吗?”   “你就没有更好的问候方式了吗?”三轮先生落寞的苦笑声传了出来,“上次也是,居然还对我说了像是‘反正去死的也就你一人’这种话……”   “闲话就不用多说了。”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这边还没有完全确定你是不是真的三轮先生。也许三轮先生已经死了,而你则是一个用变声器伪装成他的企业成员,此刻正在企图用谎言来诱骗我们踩陷阱……”我顿了一下,接着说,“总之,先说说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吧。”   他被我噎了一下,然后说:“我潜入了地下,躲过了那些强化外装的追击。”他后怕地说了下去,“因为绝大多数强化外装都在追击其他人,负责追击我的数量很少,所以就让我十分艰险地捡回了一条性命……要是追击我的强化外装超过三台,那么即便是我也肯定会在两秒钟之内被它们从地里刨出来碾碎成适合包馄饨的肉泥。”   闻言,神乐立刻忍不住抗议起来:“不要突然说这种影响人食欲的话好不好!”   我没有开启手机的免提模式,但以她的听力却是能够听清楚手机对面的三轮先生在讲什么的。   “嗯,这个声音……她果然也还活着。”三轮先生说,“我之前忙着逃跑,没注意到你们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不过我觉得你们两人的生还率至少要比别人高不少,毕竟你也会召唤那种可怕的铠甲……对了,你是从哪里得到那铠甲的?”   “另一个世界。”   “你是在开玩笑吗?”   “是不是开玩笑,就等到我们汇合之后再说吧。”   “你不是说不放心我是不是真人吗?”他反问。   “就算我不提,你也会主动提出汇合的吧,要不然你也没必要打电话过来。况且我也不可能放弃你手里的企业老巢地址,汇合是注定的。”我说,“不过还是老样子,汇合地点由我们这边决定,等下我会把汇合地点用短信发送给你。”   他沉默了下去。   或许他是真人,此刻正在思考我们是不是也是真人;或许他不是真人,此刻正在思考如何把我们弄死。   总之,片刻后,他说:“好,就这么办。”   “一会儿见。”我挂断了电话,随即用手机连接网络,查看在线地图,耗费三分钟时间找到了一处附近有很多高楼的广场,最后用短信将地址发送给了三轮先生。   接着,我将手机还给了神乐。   后者低头看着手机,可惜地叹息一声,然后徒手将其握碎成了一捧垃圾,往身边一抛,金属碎渣好像开花一般飞散开来。   ……   两个半小时之后。   如今夜色已深,哪怕是城市也已经很少有人走动,街道上冷清得很。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商店,买了两个望远镜,随即来到汇合地点附近的一栋高楼的屋顶上,用各自的望远镜监视着作为汇合地点的广场,等待三轮先生到达广场。   神乐趴在屋顶边缘端着望远镜,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虽然这种事先拉开距离的作法是比较安全啦……”她说,“但……要是他也在做跟我们差不多的事情,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连手机都没有了吧。”   “嗯……那就难办了。”我站在她的身后,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比较妥善的办法。   “你之前管施弗德叫佐藤,难道施弗德就是你之前提过的上次剧本的超自然部成员之一吗?”她换了个问题。   “对。”我说,“看来他也像是这个世界的我和柴崎一样回归了现代社会,并且还意外地回到了至少六十年前的过去。说起来,他还说过自己已经学会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我回忆起了这件事情,问向神乐,“在这句话上面,他有说谎吗?”   “没有。”她断定地说。   “那他应该连维克多的转世技术都已经学会了。”我说,“既然他都能够做到这种事情了,那么长生实验果然也只是一个……”   “啊,他来了。”她忽然说。   我立即用望远镜望向广场,只见三轮先生已经到达了广场的中央,因为周围没有其他人,所以他这个人看上去十分显眼。 第237章 我之残骸(十三)   虽然我看见了三轮先生已经到达汇合地点,但还是没有彻底安心,因此接下来也没有先去与三轮先生见面,而是先下了高楼屋顶,走进附近街道的一座公共电话亭里。   神乐就跟随在我的身边,也跟着挤进了狭窄的电话亭,一脸奇怪地问:“你不直接与他汇合,到这里做什么?”   “因为我怀疑那个‘三轮先生’其实是企业成员伪装的冒牌货。”我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硬币,抬手往投币口里塞钱,“虽然这种事情的几率不高,但是……反正试探的成本也就一点点金钱和一点点时间,不如就趁此机会试试看他的真伪。”   说着,我输入电话号码,拨打向三轮先生的手机。   本来我还担心自己记错了号码,但是很快,手机就被对面接通,三轮先生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   “我,宁海。”我说,“你到广场了吗?”   “到了。”他简洁地说。   “那就好。”我继续说,“我也快要赶到汇合地点了。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先问你三个问题,验证一下你是不是冒牌货。”   “你应该早已在某处制高点看见了我的身影吧?真是一个谨慎的家伙。”他识破了我先前的算盘,接着说,“问吧,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我都会回答,前提是不涉及到我的个人隐私。”   “如果你是冒牌货,那我和神乐就可能又要陷入数十台强化外装的围攻,这次搞不好就逃不出去了。涉及到性命问题,由不得我不谨慎。”我先是回应了他的前半段话,随即又回了后半段话,“好,那我就开始问了。”我开始布置自己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神乐在旁边好奇地问:“你在试探他是否有真货的记忆吗?但是之前通话的时候,他不是提起了你曾经对他说过‘反正去死的也就你一人’那句话的事情吗?”   “那句话是我最初与他用手机通话的时候说的,而那时的我使用的是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手机,难保没被企业监听到。”我先是按住话筒的通话口,对神乐解释了一句,然后再将话筒重新放至耳畔。   这会儿,三轮先生好像在心里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回答:“我记得是……‘不用这么戒备,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回答正确。”我说,“第二个问题:你最初是怎么找上我们的?”   “通过U盘上的发信器。”他快速回答。   “正确。那么……最后的问题。”我说,“在初步敲定合作意向的时候,你与我握手,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根本没这事儿。”他斩钉截铁地说。   “好,全部正确。”我说,“我们马上就到你那儿。”   说完,我就将话筒放回原处,随即转头一看,发现神乐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瞅着我。   “看不出来啊……”她说,“原来你也是个阴险的社会人……”   “你是指刚才的第三个问题?这种程度的套话技巧在影视作品里面也很常见吧。”我不以为然地说,不过重新一想,虽然这不是什么新鲜的套话技巧,但俗话说知易行难,要是换成最初接触剧本的我,十有八九也是用不出来的。   施弗德之前说过,就如同人的身体细胞会更新换代一样,人格也有着某种肉眼看不见的新陈代谢,这使得人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变成与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样子。哪怕是过去那个正直的佐藤,如今也成了面目全非的恶棍。   那么,倘若从哲学角度出发,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又是否能够说是同一个我?   这种念头只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了几秒钟。   我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与神乐一起离开了电话亭。   两分钟之后,我们到达了汇合地点。   三轮先生正孤零零地站在广场的中央,周围没有其他人,夜风萧索地吹过,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放学后家长忘记来接的小学生。而随着距离的接近,我也感应到了他的气息,的确就是三轮先生所拥有的气息,同时我也征询了神乐的判断,她告诉我,站在那边的三轮先生的气味也没有问题,并不是陌生人的气味。   记忆、气息、气味,这三方面都没有试出差错,可见他是冒牌货的几率已经接近于零。   当然,考虑到超自然力量五花八门,说不定真的有一种能够通过这三种验证手法的伪装手段,比如说“通过吃掉某人,获得包括某人的记忆在内的所有表征的超自然力量”,这种能力即使存在也不奇怪。只不过放到眼下,我们恰巧遭遇拥有这种能力的伪装者的几率极低。若是因为担心这种极低几率事件而畏首畏尾,那就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这种情节就好比因为害怕遇到恰巧路过的连环杀人魔而不敢出门、或者害怕从楼梯上跌落摔死而不敢上下楼梯,虽然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可能,但是真要深究下去,即使人在家中坐,陨石从天而降将人砸死的几率也是不能完全否认的。与其怕这个怕那个,还不如先行动起来有意义。   见面之后,三轮先生好像还对那些强化外装心有余悸,他探头看了看我的身后,问:“你们应该没被跟踪吧?”   “不能保证没有。”我直白地说。   “也对,是我多此一问了。说实话,我也无法完全保证自己没被跟踪。”他无奈地笑笑,脸上已经不见了最初面向团体众人发言时的意气风发,“要是其他人还在,那至少能够最大限度降低我们被跟踪的几率,但现在他们都死了,团体也就剩下了我一人……即使算上你们,也就只有三人而已。”   “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了吗?”我问。   “不,我当然还要继续。”他强作精神地说,“我的公务已经结束,现在是私事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我接过了他的话头,“虽然你已经不打算攻陷企业老巢了,但是至少要救出自己的恋人?”   “对。”他点头,“根据上级给我的情报,我的恋人此刻就被关押在企业老巢里。”   “你还相信那上级说的话?”神乐好奇地问。   “哼……施弗德之前说过,为了防止我通过联系其他情报来验证企业老巢地址情报的真伪,上级给我的是真实的情报……”三轮先生说,“事实上,我确实有在通过那种方式做过验证,不止是企业老巢情报,也包括我恋人的去向的情报。”   “而我们为了救出柴崎,也有必要前往企业老巢。”我说,“所以,你现在就找上了我们?”   “不错,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他沉重地点头,“更重要的是:宁海,你有着足够强大的战斗力,你一个人就抵得上先前团体三十多人的全部,因为你能召唤那可怕的铠甲。虽然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攻陷得了有施弗德坐镇的企业老巢,但如果配合我的穿墙术,只是从中救出一个两个人,那还是大有希望的。”他顿了一下,流露出了十分认真的神色,“所以……我们合作吧。”   我谨慎地思考了起来。   就如他所说,他的穿墙术可谓是潜入利器,我们若是想要绕过施弗德救出柴崎,那么他的助力就是不可或缺的。更何况若是没有他,那么我们就连企业老巢在哪儿都无法获悉。   这个合作,还是答应下来比较好。   “我答应了。”我作出了决定。   “太好了。”三轮先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像是心中的大石落了地,“那么……接下来,就仔细地商量一下潜入的方案吧。”   “要商量也别在这种煞风景的广场商量,去附近找家餐厅吧。”神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I am angry.”   三轮先生放松地笑了笑,开口纠正:“angry是生气的意思。你要表达饥饿的话,应该是hungry吧?”   见他纠正自己,神乐转头看向他,严肃地说:“I am angry.”   “好吧,我错了。”三轮先生的心情有所好转,这会儿也不争辩。   “为了表示歉意,你之后要请客给我十份跃动冲锋芒果芭菲。”神乐得寸进尺地说,“身为政府走狗,你手头上应该有不少黑钱吧?”   “那什么……你对政府工作人员到底有着什么误解……”三轮先生惊了。   “成天搜刮民脂民膏的素餐尸位之辈。”神乐说。   “你是本世纪初家里刚购置电脑一年不到的中学生吗?”三轮先生忍不住说。   在对话中,我们移动起来,走向了附近还在营业的餐厅。   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初步敲定了潜入的方案,然后离开餐厅,再离开城市,开始前往郊外的企业老巢。   两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企业老巢的附近……   ……   ……   我是汤姆,负责巡逻企业研究总基地的守卫之一。   听说在外界有不少人将这处研究基地称呼为“企业老巢”,但是对我们这些员工来说,这里更加像是一处从事非法研究活动的监狱。   这里不止是囚禁着身为研究素材的实验体们,也囚禁着我们这些守卫以及那些研究者。   在最初加入这里工作的时候,我们都签下了在“长生实验”结束之前都不允许离开此地的协议,企图擅自离开的守卫和研究者都无一例外地被处决了。据说这些想要潜逃的员工基本上都是间谍卧底之流,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相比之下,那些实验体的“待遇”居然要比我们这些人要强上很多倍——他们企图逃跑的话是不会被处决的,只会被重新带回关押区,毕竟这都是珍贵的研究素材,比起叛逃员工更有价值。   两天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实验体被单独运送到了这里。   这很罕见,实验体往往是成批运送进这里的,像她这种被单独运送过来的人好像还是第一例。   而就在昨天,这个特例就展现出了她的特殊之处——她居然从关押区里逃跑了出来,天知道她是怎么挣脱锁具和避开关押区守卫们的耳目的,总之她就这么穿着不方便的拘束服跑到了关押区外的一条走廊上,然后被闻讯而来的守卫们用橡胶子弹给放倒了。   今天深夜,我在巡逻途中走到了她当时来到的走廊上,身边还跟着个一起巡逻的同事。   我们聊起了这件事情。他说:“我一开始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以为她是觉醒了灵能力,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只是趁着守卫们松懈的时候抓住了机会,这才成功逃出关押区的。虽然之后还是被抓回去了,但这份胆识和行动力可不一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生能够做出来的。”   “你说得对。”我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即指向前方,“你看,那里破掉的灯管就是昨天残留的痕迹……啧,后勤部怎么还没修好这破灯管。”   “也难怪他们工作热情这么低,我们这些巡逻的不也是一样?”同事感慨地说。   这里的走廊四通八达,每一条都是白色壁面,天花板上每隔十米就有一根灯管,走廊的宽度高度足以让公交车通过。昨天在捕捉那个逃跑的少女实验体的时候,有一个守卫不小心射偏橡胶子弹,损坏了其中一根灯管。   现在这根灯管就在我们前面十多米外,神经质地一闪一灭,让下面那一小块地儿时明时暗。   忽然,在灯光某次亮起的刹那,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灯光下,犹如灵异电影中登场的鬼魅一般。   而就在下一刹那,灯光熄灭,少年身影又随之消失不见,仿佛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不由得愣住了,接着头也不转地问身边的同事:“你看见了吗?刚才那里好像有谁在。”   但是,两三秒钟过去了,身边却没有传来任何应答,甚至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我的心中猛地升起了一股可怕的预感,僵硬地转头看去。   只见我的身边空无一人,刚才还在与我一起的同事已经消失不见,犹如人间蒸发一般。   “喂,不要跟我开玩笑……”我只觉得一股恶寒顺着自己的脊柱爬了上来,不禁压低嗓音,“你跑哪儿去了?快出来,我们还在巡逻,不是玩闹的时候……”   然而同事却没有应声而现,依旧不见踪影。我穿戴着一身精良的守卫装备,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我注意到自己的视野中好像又多出了什么,忍不住低头看去。   在我的影子的旁边,一道少年的黑影静悄悄地伸长出来,仿佛正在提醒我,有一个无比危险的幽灵,正令人毛骨悚然地站在我的身后。 第238章 我之残骸(十四)   这一道少年的黑影诡异地立在我的影子的旁边,令我顿时汗出如浆,心脏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下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后脑勺狠狠地受了一记重击,意识就此中断。   当我重新苏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趴在卫生间的淡黄色瓷砖地板上,左边是几个白色的小便池,右边是一排灰色的厕所隔间。拜清洁工的勤劳所赐,这里没有令人不悦的臭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橘子味清洁剂的味道,地板上也很干净,没有令人不快的可疑水渍。   我感到自己的后脑勺正在隐隐肿痛。先前我的意识之所以会中断,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被谁给击晕了。   我回忆起了意识中断前的画面:对,我是被鬼魂袭击了……   不,那不是鬼魂,估计是袭击者,是拥有超自然力量的袭击者。   我在心中作出了尽可能合理的判断,同时小心翼翼地转动头部和眼球,随即发现了自己身边的五六米外正站着三个人,分别是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一个橙红色头发的少女,以及那个先前在我的视野中闪现的黑衣少年。   他们互相交谈着,看来暂时没有发现我已经苏醒,而我则立即停止了自己的小动作,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监控,也就是卫生间之类的地方比较安全。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趁着那两个守卫经过监控死角的时候用摄像头拍摄不到的速度冲到了他们的身边,然后把其中一人给绑架过来了……”男人正在说话,他口中的“你”应该是指黑衣少年,而“其中一人”则是指我,“不过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得少做,万一搞砸,那可就不妙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松了口气,“之前看见你走出去的时候,我都想直接拦下你,让我索性用穿墙术去偷偷地绑架他们了。”   “别担心,我有分寸。”少年缓慢地说,“你的穿墙术消耗不小,这种事情交给我来解决比较妥当。”   “另外一人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少女东张西望地问。   “丢垃圾桶里了。”少年说。   “呃……垃圾桶?”男人愕然地问,“我之前也有看过这老巢里的垃圾桶,容量不比外界街边的环保垃圾桶大到哪里去。你的意思是……你把一个全副武装的成年男子,塞进了一个连大型犬都未必塞得进去的垃圾桶里?”忽然,他脸色一变,“等等,你该不会是把那人切碎之后塞进去的吧?那样肯定会被发现的,垃圾桶藏不住那股血腥味。”   “当然不是,我是把他缩小化之后丢进去的。”少年面不改色地回答。   “缩小化?”男人脸色古怪地问。   “我有一种能力,能够将‘属于我的物品’的体积缩小,只不过使用次数有限。”   “我明白了,那人在被你杀死之后,尸体就变成了能够被你缩小的物品。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被你杀死的人,死后留下的尸体会算是‘属于你的物品’……”说到这里,男人忽然一愣,“嗯……不对,稍等一下……”他想了一小会儿,“……这个逻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就不能像是施弗德一样把人——比如说自己——拉进阴影里吗?”少女问。   “不能。”少年简洁地回答了两个字,然后又说,“先别说这个了。”他忽然望向我这边,我立即紧张地闭上双眼,只听他继续说,“我们时间有限,也不知道几时会有其他人进来这卫生间,先把他给审问了吧。”   “我来叫醒他。”男人向我走来。   “没必要。”少年冷冷地说,“他早就醒来了,现在只是在装作昏迷而已。”   他居然看穿了!   我顿时浑身一寒,随即一阵足音接近到了我的身边,少年的嗓音传进了我的耳中:“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够好好配合,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先审问他吧,我出去侦查一下。”男人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这里。   ……   ……   我是宁海,一名调查员,如今正在为了救出高中女生柴崎而四处奔波。   在三轮先生的领路下,我和神乐潜入了企业老巢。   这里位于郊外森林的深处,对外宣称是军事禁区,实际上却是企业的“领地”,其中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共有三层,占地面积堪比那些足以承担世界级体育赛事的场馆,所谓的企业老巢就是指这个一看就花费了庞大经济资源才能设立的建筑物。   不用说,这地方肯定戒备森严,然而在三轮先生的穿墙术下,哪怕是如此森严的防御也形同虚设。   我们很快就潜入到了老巢内部的其中一处卫生间里。   没过多久,我就绑来了一名内部守卫,并且开始在卫生间里和神乐一起对他进行审问。   审问过程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虽然起初拔他指甲的时候他还表现得有些硬气,但是当我将一些碎石子强硬地塞进他的嘴巴里、并且暗示自己之后要从他的嘴巴外侧狠狠敲击下去之后,他终于露出了动摇的态度,然后要求我承诺,即使他说完了自己所知晓的情报,我也不可以将他“处理”掉。   我答应了他,紧接着询问了他几个问题,比如企业内部的警备分布和实验体的关押房间位置。   当我问完之后,出去侦查的三轮先生就回到了这个卫生间。   “审问得怎么样了?”他有些疲惫地问,额头甚至渗出了汗水,看来穿墙术真的是消耗不小的法术。   在之前商量入侵一事的过程中,我们也有限度地交换了自身的情报,我在不透露剧本存在的前提下叙述了自己与佐藤的相识经过,而他则说出了包括自己的穿墙术消耗在内的一些信息。尽管他对异世界存在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可姑且还是接受了我的说辞。   至于入侵方案也很简单,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企业老巢内部的详情,而三轮先生好像也对潜入作战缺乏经验,所以讨论来讨论去,最终敲定的方案概括起来也就只有五个字:先进去再说。   “已经问完了。”我说。   “看来这里的守卫都不怎么忠心啊。”三轮先生瞥了一眼被我绑来的守卫。   “这也是难免的,施弗德为了让这里的部下们为自己办事,好像还用了一些半强迫的手段。”我说。   “施弗德好歹也是一手建立了庞大势力的男人,不可能不明白部下们的忠诚心有多么重要。”三轮先生若有所思地说,“眼下的情况,很可能说明他比起维持势力来,要更加看重自己的目的。而在完成目的之后,势力如何或许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这先不提,你的侦查结果如何?”我问。   “我找到了关押区,但是内部有很多红外线传感器,我贸然入侵的话会被发现。”三轮先生回答。   “你就不能像是穿透墙壁一样穿透红外线吗?”神乐问。   “哈……我也不是想穿透什么物质就能穿透什么物质的,要不然我早就天下无敌了,而之前也不必害怕那些强化外装,直接站在那儿,任由他们的攻击穿透自己不就行了?”三轮先生失笑地说,“这个法术至少需要满足三条前提,其中一条前提就是‘穿透对象必须是我能够在灵能力的层面上加以解析的物质’。构成强化外装的未知物质姑且不论,红外线固然随处可见,却是我摸不着的物质,所以我也无法解析。”   等他说完了,我就又问:“你还侦查到了其他什么吗?”   “我找到了专门收容那些实验失败体的房间。因为那些家伙近乎于人偶,不会逃跑,所以没被收容在关押区。”三轮先生继续回答,“好消息是,我没有在那房间里找到自己的恋人。当然,也没找到你们想要救的柴崎。”他说到这里,脸皮却还抽搐了一下,“不过那些家伙连排泄都不会自理,整个房间臭味弥漫,那可真是……”   “有多臭?”神乐居然在兴致勃勃地问。   “应该怎么形容好呢……”三轮先生流露出了不堪回首的神色,“这就好比……有一天,你和男朋友出去约会,你男朋友刚才吃了很多冰激凌,想要拉屎,却憋着不说。然后你不小心踩中了别人丢到地上的西瓜皮,向前跌倒过去,面部撞击在了你男朋友的臀部上,而后者受此刺激,情不自禁地放松了约括肌的力度,居然一场灾难就这么……”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制止了他继续讲述这段惨不忍睹的情景假设,“我先把刚才的审问结果告诉给你,你听好了。”   接着,我将企业老巢内部的警备分布等等信息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有这些信息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三轮先生放松了少许,然后说,“那就把他杀了吧,反正他也没用了。”   闻言,被我绑来的守卫顿时紧张了起来。   “不必了。”我承诺过不会杀他,所以就将他打晕过去,再塞进旁边的隔间里去,“他最起码会再睡上四十五分钟。”对这方面,我也已经变得驾轻就熟了。   三轮先生盯着那隔间看了数秒钟,接着索性放下这话题,说:“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关押区在哪儿,那么接下来就该行动了。我打算先去破坏这里的主电源和备用电源,让监控设备和红外线传感器之类的玩意无法运作。不过事先说好,虽然这么做会让企业老巢陷入混乱,但他们起码会知道有人入侵这里了,这时候关押区也会开始加强守备,甚至就连施弗德也会闻讯而至……”   “而加强守备是需要时间的,你打算在这段时间内先独自去救出自己的恋人吗?”我立即意识到了他的打算。   “是的,如果跟你们一起先救柴崎那女孩,那么之后再救出我的恋人的把握就会降低。”三轮先生毫不避讳地说。   “你应该早就预想到这种事情了吧。”我看着他,“如果仅仅是想要做到潜入,那你根本就不需要与我们合作。相反,只要我们为了带走柴崎而在企业老巢中奔波,那就势必会牵引其他警备力量,让你救出自己的恋人的过程更加轻松。”   “就是如此。”三轮先生坦率地说,“不过只要在我们双方都成功地救出了自己想要救的对象之后,你们这边还没有与施弗德发生战斗,那么我就会用穿墙术帮助你们逃离这里。”他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说,“这应该是不坏的交易吧。”   “如果没有你,那我们也进不了这里。”我点了点头,“就这么决定了。”   “好,行动就在我破坏电源之后开始。”   说完,三轮先生就发动了穿墙术,整个人好像陷入水中一般,转眼间进入了地板下面。   神乐瞅着他离开的地方,有点不开心地说:“有一股被他利用了一样的感觉。”   “我也想胁迫他做事,但是不用强化外装的话,我就无法阻止他逃跑,而他的强度又不够满足强化外装特权的发动前提。”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在这个地方与他内讧,那就只会让我们被这里的守卫们发现,从而引来施弗德。”   “嗯……原来你一开始还想要胁迫他做事啊……”神乐斜视着我。   “你就没有这么想过吗?”我反问。   神乐发出了三声特别假的笑,也不正面回答,而是问:“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柴崎被关在了关押区的具体哪个房间吧?难道到时候要一个个地找过去吗?”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不需要。根据守卫的说法,柴崎昨天试图逃离这里,却被守卫们给制服了。现在我们已经从守卫的口中知道了她逃跑时经过的走廊,只要在那里发动你的土地记忆读取特权,我们就能够看见她被守卫们制服后押送回去的路线,从而顺藤摸瓜地找到她的具体所在。”   “原来如此。”神乐看上去心里有底了。   十分钟之后,卫生间与外面走廊的灯光骤然熄灭,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并且没有再亮起来。   这意味着三轮先生已经破坏了这里的主电源和备用电源。   “走!”我立刻冲出卫生间,与神乐一起来到了黑漆漆的走廊上面。   远处传来了很多人的动静,这应该是惊慌失措的研究者们与开始加强戒备的守卫们所发出的声音。   神乐立即牵住了我的手,同时发动了自己的特权。   就在我们的前面,一道女孩的虚影出现在了数米外,她穿着拘束服,面朝地倒在地上,同时还有五道守卫的虚影围在她的身边,其中两人将她架了起来,沿着走廊离开了此处。   那少女虚影无疑就是柴崎。   我们紧随而至,在走出二十多米之后,身影真实的守卫们开始出现,并且试图阻挠我们的前进。   这些守卫都只是一些持有镇暴枪械的“一般人”,虽然身手矫健、训练有素,但是以我和神乐为对手的话还是不够看。我们就这么一路猛进,一口气闯进了关押区。   关押区看上去与之前的走廊也没什么区别,都是白色的走廊,只不过左右两边罗列的门板都变成了表面光滑的银灰色金属质地。   那女孩的虚影被两道守卫虚影给架进了其中一扇金属门中。   神乐主动地松开了我的手,这一刻,所有的虚影都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紧接着,她后退一步,卯足全力,旋身使出了一记势大力沉的重踢,而空气中则响起了一道仿佛巨物横空掠过的呼啸声。   嘭!   只听一声惊雷般的重音响起,眼前的金属门顿时被印出了深深的足形凹陷,而相对脆弱的门轴则在强力的冲击下遭到了无法挽回的破坏。   金属门应声倒地,门后的场景映入眼帘。   里面是一处类似于单人牢房的狭小房间,但是什么家具都没有。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拘束服的女孩有气无力地坐在门对面的墙角下,手足都被从墙面上伸出来的黑色金属锁具牢牢地捆绑着。   见有人破门而入,她大吃一惊地抬起头,看向了我,情不自禁地喊叫出来:“宁、宁海!?” 第239章 我之残骸(十五)   我踩着倒地的金属门板走进房间里,对柴崎说:“我们来救你了。”   她瞪大了有点红肿的双眼,眼角浮现出来泪珠,嘴巴颤抖地翕动着。   但是随即,她就紧紧地闭上双眼、抿住嘴唇,逞强般地遏止了自己显露在外的激动之情,小声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呢。”   “喂,我呢?”神乐不爽地说,“踹破这门的人可是我诶。”   柴崎惊讶地睁开双眼,望向神乐,惊疑不定地说:“神乐?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的神乐估计只是一个一般人,与潜入黑暗组织基地救出受害者的戏码是完全绝缘的。基于这个前提,她会有此一问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神乐看上去并不打算立即为这道难以解释的问题编造一段自圆其说的谎话,而是越过我的身边,走到了柴崎的面前,满不在乎地说:“这个问题之后再解释,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   “哦……”柴崎姑且先接受了这句建议,随即一低头,看了一眼束缚自己手足的锁具,“但是这个……”   “小菜一碟。”神乐胸有成竹地俯下身,伸出了双手。   随着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这些坚固耐用的金属锁具就仿佛刚出锅的油炸甜甜圈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扯得四分五裂,她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握力指力,已经完全不下于那些专门加工金属的工业机械了。   柴崎看着自己这往昔平凡的朋友有如此表现,眼神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只家养仓鼠突然张嘴生吞了一条藏獒,惊讶得合不拢嘴:“难道神乐你也是超能力者?”   “你说是就是吧。”神乐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自己的手。   我走到柴崎的面前,转身将她背了起来。她顺从地从后面抱住了我,紧接着难以抑制地痛哼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昨天逃跑的时候被两三发橡胶子弹打中,肋骨好像有点儿裂开了。”柴崎的声音表达了她正在强忍疼痛,“不用在意,快走吧。”   我也没有在这种紧要关头照顾她的感受的意思,因此就直接走出了房间,和神乐一起往关押区外赶去,一边赶路,一边刮目相看地说:“上次在异世界的时候,你还是一个稍受刺激就会痛哭的柔弱女孩,就连看见我杀死一两个强盗都会吓得尖叫,而现在的你倒是坚强了不少,听说你昨天甚至还能够做到鼓起勇气,尝试独自逃离这里。”   她高兴地笑了笑,说:“你终于不打算再把自己伪装成一般人了吗?自异世界一事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承认过自己是超能力者。”   “那里面有很复杂的缘由。”我打算蒙混过关。   “我本来以为你肯定不会来救我的,因为这里这么危险……”她说,“但是,你居然真的来救我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还说过自己不久后要回国过春节,还要和住在家乡的好朋友一起去旅游……”   “发短信向我求救的不就是你吗?”我反问。   “我也没料到绑架我的家伙会是这种来头啊。”她沮丧地说。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说:“你不用感觉抱歉,虽然和朋友旅游很重要,但你也是我的朋友。”   闻言,她稍微收紧了抱住我的颈部的双臂,用很轻很轻的音量念了一个词。   我没听清楚,就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敷衍地说。   神乐在旁边回答:“她说‘傻瓜’。”   “为什么要说出来啊!这样不就显得我很像是那种上世纪末的少女漫画的主人公了嘛!”柴崎忍不住叫了出来。   “原来你有这种自觉啊……”神乐念叨着。   “够了!”柴崎忍无可忍地说。   “先不提这些。”我说,“柴崎,我听这里的守卫说,你是唯一一例被单独运往这里的实验体,而其他实验体都是成批运往这里的。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我稍微偏过头,想用余光扫向身后的她,“是因为你是柴崎,所以施弗德才会对你另眼相看?还是说,你有着其他实验体所不具备的某种特质?”   “你已经知道施弗德是佐藤了吗?”她有些惊讶地说。   “是的。”我本来还想着是否要对她补充说明一遍施弗德的真实身份,但是原来她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我之所以会被特殊对待,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资质。作为实验体,我也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她向我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在这并不漫长的讲述中,我心中的一些疑惑也随之迎刃而解。   柴崎:“三天前,我被陌生人所绑架,然后……”   ……   三天前傍晚,我被陌生人所绑架,然后被关进了一处地下设施里。   当然,现在的我已经知晓,那个绑架我的陌生人就是企业的爪牙,而关押我的地方则是企业的秘密研究设施。   次日中午,我就被转移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另一处研究设施,也就是现在这个总基地。我被强行换上了拘束服,手足也被锁具所限制。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了施弗德——也即是佐藤。   他坐着轮椅进了我所在的囚室,对我宣称自己就是佐藤。   我起初难以置信,但是在事实面前,我不得不选择了接受:当初那个面冷心热的佐藤,如今已经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柴田。”他对我说,“要不是因为你好像是我的旧友,我可懒得见你一面。”   “那我可真是‘荣幸’啊……还有,我不叫柴田,我叫柴崎。”我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还记得我是你朋友,那你为什么还让人抓我?”   “因为我也是今天才记起你来的。”他说,“就在昨天深夜,当时我在翻阅实验体们的文件,恰巧翻到了你这一页,然后就觉得有点儿眼熟,直到今天上午才记起来你这个人,同时也记起了宁海。”他一边回忆一边说,“坦白说,我那些不中用的手下抓你过来是一个败笔,因为这可能会引来那个宁海的敌意,但是木已成舟,事情都到了这地步,我也不好再放你回去了。所以我就只好再做个保险措施:要是宁海敢来干扰我,那我就让在他附近待机的部下们处理掉他。”   “宁海可不会被你这种家伙的部下给打败。”我用力地瞪视着他。   “‘我这种家伙’?”他轻蔑地笑了笑,“我提醒你一遍,你口中的‘这种家伙’,已经在异世界活过了至少四百年,甚至还当上过大臣、将军、宫廷大魔法师、开国元勋……而宁海固然有过杀死维克多一次的傲人功绩,可对我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   “你居然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有些语塞,“我们这边的世界明明才没过多长时间,异世界就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难道是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的流速不一样吗?”   “流速?会用这种词来形容时间,这就说明你对于时空一无所知。”他说,“所有的时间都是同一时间,所有的空间都是同一空间。所谓的‘时间在流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之类的描述……都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他靠着轮椅的椅背,说了下去,“不过……哼,你会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就连我也只能用数学和物理学勉强推理出来这个宇宙的深层真相的存在与否,再涉足下去的话,我就再也无法维持自己这建立在世界表面错觉之上的人格了。”   我讽刺地问:“那你这位自称连世界真相都能窥视的大人物,事到如今又为什么要跑回我们这边的世界来?”   “我当然不是自愿回来的。”他好像对我的讽刺不以为意,“要不是因为敌国趁我在进行召唤仪式的时候暗中送来了一个数学生命,我也不会在仪式失败的乱流下意外回到这边的世界。即使会回来,也不会不受控制地回到七十年前。”说到这里,他忽然冷哼了一声,“好在那数学生命对我的影响力还没来得及深入到篡改基因、甚至是篡改基本粒子的地步,否则我早已命丧黄泉。不过饶是如此,我也花了十年才好不容易取回了正常的人形。”   “七十年前……”我念着这个时间,当初我们三人回归现代社会的时候,也是没能回到一开始前往异世界的时间段,而是回到了过去的一年前。   “看来你们当初的回归也不顺利,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因为你我都是在犹如自然现象一般的情形下回归的,这种误差也是在所难免,没被传送到宇宙刚刚成形的时间段就算是幸运了。”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没有细想他的恐怖假设,而是回想起了在这里与之前那处研究设施里看到的种种,那些被惨无人道地对待的实验体。   这些都是在他的命令之下疯狂滋生的罪恶。   “人即使活得不正确也不是罪过,最重要的是活出正直……”我直直地盯着他,“你曾经说过,这是你的父亲对你的教诲,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错,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居然直接认了,“人心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如今的我比起正直,更加重视自己的欲望。就拿眼下这长生实验来说,也是为了让我能够更多地享受这世间的一切而存在的。”   我攥紧了自己的双拳,问:“为了纵欲而活着有意思吗?重权在握的感觉,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超级开心啊,哈哈哈哈!”他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我的心中充满了不甘心,恨不能挣脱锁具将他暴打一顿。   他忽然停下笑声,说:“好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正常的对话了。”他转过了自己的轮椅,“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实验台上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间囚室。   一天后,我开始尝试“越狱”,却惨遭制服。   两天后,我重新盘算着自己的越狱计划,却越是想越是绝望。只凭自己这高中女生的本事,想要从这基地中逃出去,就好比青蛙想要从井底下跳上去,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挑战。   但,就在这时……   ……   “……就在这时,你们来了。”柴崎说,“你们把我救了出来,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就在她讲述自己的遭遇的时候,我们已经冲出了关押区,此刻正奔跑在一条白色的走廊通道上,沿途阻挡的守卫们都被我们打败或甩掉了。   她的讲述解答了我的一些疑问,比如说为什么施弗德会回到这边的世界、为什么施弗德会明知可能吸引宁海敌意也要抓走柴崎、为什么柴崎会被单独运往这老巢、为什么柴崎这实验体会知道施弗德就是佐藤……   我的疑问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施弗德的真正目的。   虽然他自称想要活得更久,但如果只是要达到这一点,那他肯定还有其他的选择,维克多的转生技术就是其中一种。既然他已经掌握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那自然也肯定掌握了转生。   忽然,施弗德的气息出现在了前方。   我和神乐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只见在前方十多米外的阴影中,施弗德犹如水中升柱一般缓慢地出现了。他依旧坐着轮椅,面相老态龙钟,眼神阴鸷地望了过来,一开口就是:“你们要去哪儿?”   “糟糕……”神乐脸色微变。   她会有此表现,不止是因为看见了施弗德,也是因为施弗德手里正拎着一个玩意。   施弗德看着我们,扔出了手里的人头。后者滚落到了我们的面前,面部正对着我们的方向,正是死不瞑目的三轮先生的头。   就连掌握穿墙术的三轮先生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我就知道,入侵者果然是你们。”施弗德冷笑着说,“但是现在三轮已经被我所杀,你们再也无法依赖他的穿墙术来取巧逃跑了。再加上这里是建筑物的内部,这女孩的飞行本领也已无法发挥。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可难说。”我一边虚张声势地说,一边放下柴崎,挡在了她的身前。   正如施弗德所说,我们已经无处可逃,如今只能拼上性命了。   拼命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回。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难以舍弃紧张。或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战斗了,我这么想着。   柴崎咬了咬牙,说:“施弗德,不,佐藤……你真的都已经不在乎了吗?”她不甘心地说了下去,“一开始山口拉着你加入超自然部的时候、薇奈特出钱组织部员们一起踏青旅行的时候、大家为孤零零的你庆祝生日的时候……虽然这些时间对于你的漫长人生来说只是短暂的一小段,但一定都是我们无可替代的珍贵回忆,你真的都已经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会明白?柴田。”施弗德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事情,我一个都记不起来了!”   “是这样吗……”柴崎无比失望地闭上了双眼,甚至连他念错了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再订正了。   “对现在的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长生,是眼下的长生实验。如果无法让自己延续下去,珍贵的回忆积攒再多也于事无补。”施弗德说。   “奇怪,宁海……”神乐小声地说,“他没有说谎啊,他是真的想要长生……”   闻言,我的心中闪过了一道灵感,向施弗德问:“施弗德,你还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是什么吗?”   “你以为我是记忆只有七秒钟的金鱼吗?”他斜视着我,“佐藤,这就是我本来的称呼。”   “那是你本来的姓,我问的是你本来的名字。”我说。   柴崎诧异地看向了我,神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施弗德脸色一变。   我继续问:“柴崎刚才提到了山口,你还记得山口是谁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施弗德冷冷地问。   “我的伙伴有着辨识谎言的本事,她告诉我你在两件事上没有撒谎,第一是你掌握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第二是你确实想要长生。”我说,“对于掌握转生技术的你来说,肉体的寿命显然已经无关紧要,更何况,你好像本来就有着延续肉体寿命的技术,要不然我也没法儿从你的脸上看出过去佐藤的影子。”我顿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你所追求的长生,并不是肉体的长生,而是人格的长生……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脸色忽然平静了下来,说:“看来你都已经识破了。”   我本来还不敢确信,见他这么说,心中就确信了下来。   “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人格也是存在新陈代谢的,这新陈代谢就是代指人的记忆与遗忘。随着时间推移,人会逐渐记住新的事物、忘却旧的事物。而只要时间过得足够久,一个人的记忆就会完全更新,人格也会变得截然不同。”他面无表情地说,“在这个世界的哲学中,也有那么一条与我的处境差不多的悖论:假设存在一条木船,它在积年累月的维修中逐步更换了一个又一个零部件,直到所有的零部件都不是原有之物了,那么它还能够算是最初那条木船吗?”   “忒修斯之船悖论。”我不由得想起了这一条如今就连中学生都知道的著名哲学悖论。   “在漫长的切身体会中,我得到的答案是‘否’。与新生的人格相对,旧的人格与灭亡无异。”他继续说,“即便肉体存续的时间能够无穷延长,若是连人格都寿终正寝了,那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第240章 我之残骸(完)   “这么说来,你真正想要得到的,其实就是不会遗忘任何事物的超级记忆力吗?”神乐问。   “你能够做到只进食、不排泄吗?”施弗德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   他的言下之意估计是:要是一个人只会记忆、不会遗忘,那就等同于只吃不拉,早晚会到达一个无法忍受的危险临界点。   “如果你的比喻切合实际,那么过去那些患上超忆症(一种使人失去遗忘功能的罕见症状)的特殊病人,岂不是都早已死于‘撑死’了?”我反问。   “那是因为人脑的记忆储存上限足够高,哪怕一个人有着真正过目不忘的天赋,也未必能够在寿命耗尽之前将其填满。”施弗德说,“但是我不一样,我有着超越一般人类的寿命,对于自己的记忆上限有着更高的需求。或许你们认为自己的脑子已经够用了,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也就是说……”我说,“你之所以一直在针对实验体们的脑子进行研究,就是因为想要获得拓宽记忆上限的技术?”   “错。”他还是摇头,“我想要的,是能够真正做到一劳永逸的技术。”他继续说,“只要我的研究大功告成,那么我就能够直接在物质层面上重组自己的大脑结构,继而篡改自己的意识形态,让自己能够在无限记忆信息的同时,又不会因此而承担任何负荷。”   “你是认真的吗?”柴崎不可思议地说,“这种事情,别说是科技角度的可行性了,就连逻辑上都讲不通。”   “就如你所说,任何涉及无穷的技术在正常逻辑中都是不切实际的,但是不巧,我们所生存的宇宙本来就不是正常逻辑能够正确表达的对象。而我在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与异世界的魔法的钻研过程中,早已找到了实现这个技术的突破口。”施弗德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遗憾的是,这个技术只能应用在灵能力者和身负灵能力潜能的人的身上,所以我才会命令部下们四处抓捕这种‘人才’。”   柴崎说:“那么,那些失败的实验体……”   “我设计了一种头盔式机器,它有一主一次两个功能:主要功能是从外侧改变人脑构造,次要功能是对人脑灌输大量记忆。”施弗德的口气中出现了不把人当人的邪恶味道,“你所见到的那些行尸走肉,都是即使被改造大脑也无法承受大量记忆的失败品,也是我的技术还不成熟的证据。”   “你这个人渣!”柴崎愤怒地说。   “现在,我给你们指出一条活路……”施弗德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虽然我的企业看似在日本横行无忌,但实际上却受五大常任理事国虎视眈眈,美国人甚至几次三番地想要将企业连根拔起。再加上我一直以来的高压管理,企业的内忧外患已经到达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临界点。而此时,我若是放任你们在这里大闹一通之后潇洒地扬长而去,那想必会滋生很多我不愿意看见的变数。”他说了下去,“我本人只求将这个技术彻底完成,之后企业会如何,我不感兴趣。所以只要你们愿意留下来,坐视我完成这一系列实验计划,事后我自然会将你们四肢健全地请出这里。”   “你们意下如何?”他问。   我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如果不与他战斗也能够救出柴崎,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提议,冷眼旁观他用那些实验体来完成自己的邪恶实验吗?   即使是现在,我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在过去看到的实验视频中,那个被强行按在椅子上接受实验的男生的下场,也能够同样清晰地回忆起来,在另一个视频中看到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失败实验体们。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   是战斗还是投降,这将由我自己来决定。既不是由守秘人来决定,也不是由这个世界的宁海来决定,而是由我作出决定。   这个抉择将会直接决定自己之后的走向。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视线一刻不离地对着施弗德,说:“做梦。”   “我拒绝。”神乐不假思索地说。   “谁会听从你的话!”柴崎恨恨地说。   “很好……”施弗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放松地背靠轮椅,双手按住了左右两边的扶手,“那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轮椅就顿时炸裂开来,从中涌现出了无数正在膨胀的黑色物质,顷刻间就将坐着的他吞噬下去,变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黑色球形物质。   同时,我也发动了自己的强化外装特权,紧接着就有一大团黑色物质从自己身边的阴影中扑了出来,一口就将自己吞噬下去。   我的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随即恢复原状,强化外装已经着装完毕。而对面十多米外的黑色球形物质则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站在那儿的则是一台两米多高的强化外装,表面上爬满了一条又一条萤蓝色直线回路。   我毫不迟疑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他也迎着我上前一步,一拳轰击过来。   只是这么一拳,整条走廊的空气好像都被他悉数扯动了一般,凶猛无比的狂风扑面而来。我仗着自己高速冲刺时形成的运动惯性,同样也是一拳轰击过去。   拳拳相撞,冲击波炸裂出去,将我们周围的地面、墙壁、天花板噼里啪啦地蹂躏出了一条条的裂纹,走廊上的所有灯管都啪地粉身碎骨。在一片黑暗之中,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的,就只有对面那穿着附有微光回路的强化外装的他,以及同样穿着强化外装的自己。   我再次击出一拳,他来不及防御,被猛地击飞出去将近二十米,还撞碎了一面墙壁。   这一击看似是猛烈,可实际上却是没能带去多少杀伤力。就像是上次战斗一样,施弗德凭借着自己对黑色物质的巧妙操纵硬生生地化解了我的不少力气,这里面很可能还蕴含着某些高深的武术道理。按照这个流向继续下去的话,我非但无法在强化外装特权耗尽之前将其打败,还会在这之后任其鱼肉。   念及此处,我立即发动了从上次剧本中获得的道具传送特权。紧接着,逢鬼必斩之刃就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手里,与我过去见识过的空间转移方式一般无二。   在过去的屋主事件之后,为了能将这把鬼切隐蔽地带回家里,那时的我就对其施加了第二次缩小化。而现在这缩小化效果还未解除,所以它就还是迷你化的样子。我手里拿着它,开始往墙洞那边冲去。   与之相对地,神乐则开始带着柴崎远离此地,两人的气息渐行渐远。这既是为了防止受到战斗波及,也是为了保护柴崎不被守卫们掳走。   我很快就越过了墙洞,接着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教室大小的实验室中,周围有五六个吓得瑟瑟发抖的研究者,而对面十多米外的第二面墙壁则也有一个被撞碎的大洞,施弗德从那边毫发无损地穿了过来,讽刺地说:“这就是你的全力了吗?”   “当然不是。”我将鬼切的缩小化状态解除,随即握住了这一把变回原形的长刀,一刀向他砍去。   这一回,他没有选择硬接,而是敏捷地后撤一步,避过了我的斩击,随即右手一抬,手甲转变成了锋利坚固的刀刃状,对着我横劈过来。我反手挥刀斩去,刀刃与刀刃之间强烈地碰撞,声波将离得近的两个研究者震昏了过去,实验室中的所有玻璃器皿纷纷碎裂开来,其他人则挣扎着奔向了出口。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拿出来这把长刀的,但是,你以为只要多出一把刀,就能够让自己多出一份胜算了吗?”施弗德冷笑起来,“这种脆弱的金属武器,最多再挥动两下就会变成废品了!”   “你错了,这把长刀或许论锋利并非神兵利器,但是论坚固,却远超你的预计。”我一边说话,一边将刀刃用力向他压去,步子也上去了少许,“虽然你不是鬼,但是你的行径已经与恶鬼无异。这把‘逢鬼必斩’,正好适合做你的对手。”   当我说出“逢鬼必斩”这句言灵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力气令人怀念地增涨了少许。   虽然相对于强化外装,鬼切能带来也就只有一成的增幅,但体现到此刻的角力上,却是让我逐渐地压倒了他。这让他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同时不禁后退了一步。   尽管他的面部被头盔所遮挡,可我觉得自己仿佛能够透过头盔,直接看见他瞪大的双眼。   “你做错了一件事。”我将自己的体重也压到刀刃上,两把刀刃摩擦出来了显眼的橘红色火花,“你应该一开始就召唤出来更多的强化外装的,而现在,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岂有此理!”他愤怒地咆哮一声,可动作却是往后退,紧接着挥动刀臂斩来。   他的本意很可能是想将我的力气放到空处,让我露出破绽。但是我却提前识破了他的意图,及时地收住了力气,随即一刀斩去,与他的刀臂互相碰撞。   我的力气占据了上风,这一刀直接将他击飞出去了数米。   他一落地,身子就开始往阴影里沉没下去。这个速度是很快的,相当于一个人从空中下落时的速度。但是对于我此刻的速度来说又显得不够快,这使得我能够抓住这个空隙,一步就突进到了他的身前,随即挥刀砍去。   他的半个身子都陷进了阴影,此刻无法移动回避我的斩击,只好抬起刀臂格挡。   嘭!   过于强力的碰撞将他带出了阴影,连人带装甲倒飞出去,先是通过了实验室的另一个墙洞,又是横跨走廊撞进了其他房间。而我则在击飞他的同时冲刺出去,离开实验室、越过走廊、到达他所在的房间。   他才刚刚落地,身边的阴影中开始涌现出来更多的黑色物质,只是这个过程才一开头,我就赶到了他的身前,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去。   他险之又险地格挡住了我的攻击,身边的黑色物质则沉了回去。   “你!”他咬牙看着我。   “你是想要召唤更多的强化外装,让它们对付我,是吗?”我先是冷静地抽回刀刃,然后发起了连续的高速斩击,“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我也同样拥有强化外装,因此我再明白不过,虽然强化外装看上去像是活物,但无论是召唤还是操纵都需要贯注一定程度的注意力。而这种程度的注意力,哪怕只有其中的一半,对于如今正在疲于应对攻击的他来说也都是无比珍贵的。   一刀又一刀,我在眨眼间就挥出了二十次斩击,每一次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气,震碎了这里所有的灯泡灯管。然而他也有着十分高深的战斗技巧,即使我比他快出一两分,他也能够艰难地尽数格挡下来。   第一百五十五次斩击,我终于一刀斩到了他的胸膛。   虽然鬼切本身不锋利,但是我的力气却依旧使刀刃在他的装甲表面留下了一道半指深的裂纹,将他本人也打得滑行出去了七八米。   为了避免他抓住这未被攻击的空隙,从而召唤更多的强化外装,我紧咬不放地冲上前去,让他不得不再次陷入苦斗之中。   与此同时,我的双眼早已习惯了黑暗,因此这会儿也看清了这个房间的真面目:这里好像是专门收容失败实验体的巨大房间,面积相当于半座足球场,周围有七八十个失败实验体或站、或坐、或躺,他们每人的手足都被锁链缠住,锁链另一端与各自脚下的地板连接在了一起,令他们谁都无法自由走动。   我们的战斗余波让离得近的十几个人开始七窍流血,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在意,依旧保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茫然神色。   我不让自己思索关于他们的事情,因为那会容易使自己在这紧要关头下分散注意力。我只是一味地向施弗德连续斩击,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明白,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解决战斗是没有希望的,我的强化外装特权必然会先一步耗尽。   上次我还以为自己只要拿出鬼切,就能够在耗尽之前结束战斗,可如今看来,他的水平明显超出了我的预计。   想要获胜,就必须发动爆裂魔法射线。   但是要发动,也不能现在发动。   诚然,爆裂魔法射线威力无穷,只需要零点二秒到零点三秒就能完全烧穿强化外装。然而根据我过去与罗森塔尔战斗的经验,在完全烧穿之前,爆裂魔法射线必然会推动着施弗德向后方退去,而这也意味着我会无法在这段时间内牵扯他的注意力。这段时间看似短暂,却完全足以让他召唤更多的黑色物质来防御爆裂魔法射线了。   在我的估算中,现在发动杀招,把握不足三成。   不过……只要将他逼至墙角,那么凭借墙壁一瞬间的阻挡,我就能够在他被推动后退的同时以斩击干扰他。这样一来,我的把握就能上升到至少八成。   我在心中敲定了计划,随即一边连续斩击,一边将他往墙角逼去。   很快,他就距离墙壁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是现在。   我抬起左手,指尖上亮起了一点橘红色的光芒,爆裂魔法射线呼之欲出。   然而,就在这时,他猛地往墙壁那儿撞了过去。   这一撞击非但没有撞碎墙壁,反而让他整个人“沉”进了墙壁里,就好像墙壁只是一面全息投影——不,我立即醒悟过来:并不是墙壁是虚假的,而是他撞进了自己投射到墙面上的影子里!   这是我的思维误区,我本以为他想要进入阴影就只能够向下,但实际上他也能够这样进入阴影!而且这种做法,还能够让他进入阴影的速度更快!   他是故意被我引导到墙角的!   下一刻,他的气息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大约三十多米外。   我回头看去,只见他正站在另一处墙角下,和我这儿呈现对角之势。与此同时,周围的无数阴影中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强化外装,数量……多达一百三十以上!   过百的强化外装几乎占据了这巨大房间的每一处!   “宁海,是你输了!”施弗德畅快地大笑起来。   紧接着,所有的强化外装向我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   这一幕就犹如数不尽的乌鸦高速扑食向了丢在地上的腐肉,令我一瞬间产生了绝望之情,而沿途挡路的失败实验体们则无一例外全部被撞死挤死碾死,犹如流浪猫狗正面承受竞速赛车的全力撞击一般,场间转眼间就沦为了血肉的地狱。若是将这冲锋放到古代,那么即便对手是千军万马也能够正面击溃,哪怕是现代大国的陆军恐怕也无法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正面对抗这一支令人胆寒的武装力量。   我再也无法冷静,在我的手中,爆裂魔法射线释放了出去。   橘红色的射线摧枯拉朽地击穿了一切,黑暗、强化外装、尚未落地的实验体尸体、墙壁、走廊对面的房间……沿途的一切都像是被牙签刺中的果冻一般毫无反抗之力。我高频率地挥动手臂,让射线也跟着快速地移动起来,好像在挥舞一把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神刀,周围一百三十台以上强化外装都在这一股力量之下被悉数破坏。   但是这还没完,这些强化外装都没有要害。在都被破坏之后,它们纷纷融化成了黑色物质,夹带着无数令人作呕的血肉白骨残肢,宛如铺天盖地的海啸一般向我扑来。   爆裂魔法射线已经快要消失了,我只能向前挥动它,挥出了最后一记斩击。   正前方,恐怖的黑色海啸被一分为二,犹如神话故事中的分海一般,从中间显露出来一条笔直的空路,而射线则随之完全蒸发,再也挤不出一丝余力了。   趁此机会,我立即拔腿冲刺过去,冲刺在了这一条空路上,目标是三十多米外的施弗德。后者刚才凭借灵敏的身手躲避了我的射线攻击,此刻见我冲刺过去,就猛地双手合十,两旁被分开的黑色海啸顿时开始无比迅速地合拢起来。   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食物,而合拢的黑色海啸则是猛兽的血盆大口。如果我无法在海啸合拢之前就逃出生天,那我就会一命呜呼。   巨大的压力压在了我的肩头上,迫使我发出了嘶哑的低吼声。我拼尽全力,恨不能瞬间移动到他的面前。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拼命地奔跑,终究还是黑色海啸的合拢速度更快一线。   在距离跑出黑色海啸范围还有五米的时候,在距离他还有九米的时候,黑色海啸终于到了离我近在咫尺的地方。   已经来不及了!   “你完了!”施弗德疯狂地大笑。   “不……”我握紧了手里的鬼切,“还没完!”   说着,我就主动解除了身上的强化外装,只留下一对手部装甲。   被解除的装甲恢复成了初始的黑色物质,随即又变形成了一种不规则的支撑结构,硬生生地顶住了左右两边的黑色海啸!   但在一百三十台以上强化外装所融化形成的黑色海啸的面前,这么一点点黑色物质终究还是难以为继,很快就被吞噬掉了。然而这终究还是争取到了一瞬间的空隙,我顺着高速冲刺的惯性,终于冲出了“海啸”的范围,冲到了他的跟前,紧接着双手紧紧地握住鬼切,向他狠狠地捅了过去。   同时,他大声地咆哮起来,一拳向我轰击而至。   我已经解除了强化外装,在敏捷上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凭借直觉,我依旧预读出了他接下来的攻击路线——是头部!   我偏过头,随即一阵狂风掠过耳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发丝的狂舞,仿佛经过耳畔的不是拳头,而是一节高速列车。   下一刻,我的刀刃刺中了他的胸膛。   在仅存的手部装甲带来的巨大蛮力下,刀尖硬生生地击穿了他的胸膛装甲,径直穿过了他的心脏。   砰!   他被我强硬地撞击到了后方不远处的墙壁上。   “你……”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我。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手部装甲开始瓦解,就好像被风吹过的灰烬一般,瓦解下来的碎片轻飘飘地飞走了。而这件事也意味着,我的强化外装特权终于耗尽了。   突然,我的身后出现了声势浩大的骚动声。回头看去,是那黑色海啸再起掀了起来,向我扑击而至。   看到这一幕,我将刺穿他的胸膛的刀刃转动了九十度,彻底搅烂了他的心脏。   几乎同一时间,黑色海啸犹如瞬间冻结一般陡然静止下来,形成了一大座完全凝固的海啸雕塑。他的强化外装也随之解除,变成了一摊从身上流淌下来的流体黑色物质,苍老的面容也重新露了出来。   一露面,他就面白如纸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色彩。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他自言自语般地说,仿佛还不相信自己的失败。   我一把拔出了鬼切。   他被我这动作强烈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又大口地吐出了一口血,咳嗽不已,眼神都开始涣散了起来。   接着,他背靠着墙面滑落下来,狼狈地坐倒在地,浑身动弹不得。   我把刀一甩,将刀身上的鲜血纷纷甩到地板上,形成了一道半月形的溅射痕迹。随即我转身看向了他,将他刚才的话照样奉还回去:“施弗德,是你输了。”   他呆了片刻,随即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神经质地张口大笑了起来。   没笑几声,他就被自己的咳血声给打断了,然后他低头看向地板上的鲜血,呆了一小会儿,这才重新说话:“其实……柴田之前问我,那些回忆,我是不是真的都忘记了,我其实是撒谎了……本来是真的忘记了,可她在说起的时候,我好像又记起了少许零零碎碎不成画面的片段……”他顿了一下,又说,“坦白说,我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些片段是不是她所说的珍贵的回忆……”   他正在讲自己的遗言。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顺便订正了他一句:“她不叫柴田,叫柴崎。”   “哦,我又忘记了。”他苦笑。   “既然你还记得片段,那不就说明,过去的你还没有完全死去吗?”我问。   “哼……你所认识的‘我’早已死去,即使还有留存,也不过是我之残骸罢了。”说完这句话,他就落寞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了。   我信手斩下了他的头颅和四肢,以防他起死回生,随即转身离开了这个巨大房间。   片刻后,先前的爆裂魔法射线所造成的破坏终于生效,巨大房间开始止不住地崩塌,那些石块宛如雨水一般轰隆隆地陆续掉落,将这个活了四百多年的男人彻底地埋葬了下去…… 第241章 我之残骸Extra   国历219年11月。   我是佐藤,十七岁,曾经是高中生,如今是在异世界生存的外乡人。   三天前,宁海他们打败了罪魁祸首维克多,回到了本来的世界。而我则独自留在了异世界,与自己救下的奴隶少女赫拉一同面对这陌生的一切——虽然说是一同面对,但我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用了“独自”这个词。   我决定将自己今后的人生用文字记录下来,这是我的第一篇日记。   现在的我要面对的难题是,如何应对以契约将我留于此世的老魔法师。   虽然他对我所拥有的知识表示大感兴趣,但是我觉得,他是早晚会对我下手的。我总是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窥视出一股疯狂的味道,仿佛他正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逐渐地蜕变成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令我不禁毛骨悚然。   221年5月。   一年多了,我试图将自己的知识推广出去,改善王国民众的生活质量,却总是四处碰壁。   我的大目标是在这个世界发动工业革命,可这注定会动摇权贵们的利益,技术改革也会让很多富商失去立足之地。非但如此,我本人曾经也不过是个高中生,所拥有的知识储备远不足以支撑起来一个健全的工业体系。况且,随着时间推移,我本人也会逐渐忘却过去的自己所学习的知识……   当然,我有试着将这些知识记录在纸面上,可问题是……试过的人肯定知道,想要将自己所拥有的所有知识记录下来,其实是一件说来简单、做来困难的事情。我希望自己能够系统化地归纳自己的知识,然而实际写下之后,却总是显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难怪“信息归纳整理”会作为一门科目被设立,这里面是大有学问的。   最近我在学习魔法知识,试图成为魔法师,而赫拉则成了我的助手。我不能老是放着她一个冬民在王国领地中独处,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但愿有一天,王国与冬民能够真正地和平共处。   225年8月。   老魔法师对我下手了,地点是在实验室,当时我正在协助他做一场简单的化学实验,可他却忽然叫守卫们将我抓起来,试图将我也变成实验素材。   我忘不了他的眼神,那是狂人的眼神,他根本没有把人当成人看待。   赫拉为了救我而被其中一个守卫给刺死了,我狼狈地躲避着守卫们的抓捕,最终将实验室中的数种危险材料混合到一起,制造了一场爆炸。   我活了下来,而他们都死了。   但是,我却完全没有觉得庆幸,赫拉的死亡对我造成了十分巨大的打击。多年的相处,早已使我们对彼此滋生了情愫,我甚至想要再过不久就向她表白,但现在,我却只能独自跌坐在遍地残肢的实验室中,抱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因为曾经的老魔法师为了预防我“逃离”而做过一些特殊措施,所以我也没有被弹出这个世界。   事后,我用老魔法师收藏的人皮面具伪装成了他,以避免被问罪处刑的结局。今后我就必须用他的脸和名字生存下去,再也不能自称佐藤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魔法师施弗德。   285年6月。   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我依旧坚持着写日记。   诚然,若是这本日记不巧被人发现,那我的处境必然会变得十分糟糕。但是不知何时起,写日记的习惯却早已成了我的心灵支柱。每当我深陷孤独之时,我就会用家乡的文字写日记,从中寻找一种能够抚平心灵的错觉。   我已经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了,已故的老魔法师针对我的某些措施将我牢牢地绑定在了这里。   我想要推动的工业革命也总是不顺利,虽然不能说是毫无收获,但与虚构故事中的主角比起来,我的功绩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一整个国家的工业化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个时代的事情。个人的力量相对于时代,总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但我还是想要继续努力一下,让王国民众过得更好,让冬民们不再流离失所……   369年11月。   维克多早已转生到了冬民那边,三个月前,他又对王国宣战了。   我与其他几个魔法师联手击毙了他,并且将他的灵魂再次放逐出了这个世界。这一回,我们添加了许多预防措施,免得他又能够轻易回归。也不知道他之后会去往哪里,或许又会是一个与我的故乡差不多的世界?   我瞒着其他人窃走了他的所有知识遗产,在其中,我找到了关于灵能力的知识。   灵能力与魔法系出同源,但是与魔法不一样,这是一种能够直接提升本人战斗力的力量,而且学习难度也低了无数倍。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这些知识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玩意。   身为魔法师的维克多和我必须要经过漫长的时光才能够将自己转化为灵能力者,但仅仅是身负灵能力潜能(魔法资质)的一般人的话,却不需要这么久,难怪这一回冬民群体中出现了这么多强者。   眼下的问题是,如今冬民们已经四散逃离,灵能力知识将会不可避免地传播出去,对王国治安造成危害……   算了,与我无关,这是治安部应该操心的事。   387年4月。   王国被冬民们攻陷了。   见鬼,明明维克多都不在了,怎么又跳出来了个叫威廉姆斯的天才领袖?而且还用着我发明的火药武器,并且将其改进到了比我更加精良的水平……该死,该死!   我的日记丢在了首都没带出来,现在只好重写了。   435年2月。   没想到我也有成为恐怖分子的一天。   可笑的是,那威廉姆斯居然老死了……哈!才六十五岁就老死,真是可笑!   我曾经见过很多英雄豪杰,其中也有不少我难以匹敌的家伙,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   从老魔法师的遗物中翻出来的长生秘法,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收获,其价值甚至不下于维克多那难学到让人恨不得挠破头骨的转生秘法。   真正的胜者,既不是强大的人,也不是一时得意的人,而是活到最后的人。   495年3月。   快了,王国就要复兴了。   只要复兴王国,我就是开国元勋,我能够获得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地位。   这漫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一般的流亡生活也要结束了。   新历1年1月。   成功了。   56年12月。   不愧是年轻的国家,有着足够旺盛的精力,工业化的进展比起预料中更快……   但是,我根本就没想让它在这个时机工业化!   在我的计划中,这个国家的工业化应该要再晚三十年。现在就工业化的话,难保不会对我这一派系的政治立场造成威胁。   得想办法拖延那些研究者的步伐……   112年4月。   没想到我也会遇到与自己的学生为敌的事情。   罗森塔尔,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跟我说为了穷苦的王国民众、为了生活在边疆的冬民们、为了未来的孩子们……而一定要破坏我的百年大计!?   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好在乎的?冬民这种野蛮的民族又有什么好可伶?   他居然还与阿撒托斯教这种不知所谓的乡下教会达成合作关系,并且跟奥布莱恩这宗教诈骗犯一起联手对付我,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看来我得快些从旧王国遗址探索工作的总监督岗位上脱身,去弄死那两只上蹿下跳的蚂蚁了。   112年5月。   从旧王国遗址的遗迹中,作业人员挖出了一本用“从未见过的文字”撰写的书籍。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是在看过之后,我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这本书……不会错,这应该是我的日记,而上面用的文字……好像是日文?应该是叫日文吧,我已经不太确信了。   但是,这里面所写的经历,我却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佐藤是谁?宁海是谁?赫拉是谁?   为了让王国民众过得更好,为了让冬民们不再流离失所,我居然还有过这种思想?   我过去还经历过这些事情?   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地回想,脑子里都浮现不出来那些记忆。我看着这本日记,就好像在看陌生人的人生。这令我无比的恐慌。   113年1月。   或许……我已经死了。   不,我的意思是,过去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了。   我必须承认这一件事。   维克多也经历过无数岁月,我所遇到的问题,他也应该遇到过吧。但是他却依旧选择为了自己的民族而战斗,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将挽救民族的意志凌驾于自己的人格之上了。   我没有如他这般的觉悟,所以我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现在这个“我”也早晚要死亡。   必须思考,思考出来一条活路。   一条真正地通往“长生”的道路。   ……   ……   时间:127年,五月下旬,深夜。   地点:王都,内城,地下室。   “……施弗德阁下,您真的要做这种事情吗?”一位魔法师问我,“在古代典籍的记录中,黑山羊教是连世界都能够毁灭的黑暗势力,召唤他们的主教这种事情……”   “住口。”我冷冷地说,“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怕真的召唤出来了传说中的‘主教阿维埃尔’,也有把握将其擒下,然后占据他所拥有的禁忌知识。”   在这间不大的地下室中,包括我在内,聚集了总共十位魔法师,目的如上所述,就是从异世界召唤某个邪教的大人物。   根据传承自古代的典籍记载,“阿维埃尔”拥有着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禁忌知识储备,因此只要我能够将其召唤并捕获,那就很可能得以省略一大段研究进程,甚至是直接获得完全的长生秘法。   这看上去是十分危险的行为,但是以我们所做的大量准备,即便那阿维埃尔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强大,届时也必定插翅难逃。   魔法师的直接战斗力或许不如灵能力者,但只要有时间准备,那就能够轻易制服任何强者。   “好吧,我的地位远低于您,而且我也被您抓住了把柄……”那位魔法师叹了口气,然后将一个黑色木盒递给了我,“给,这是您要的蓝色结晶,一枚是从冬民们那里夺来的,一枚是从敌国手中夺来的。说来奇怪,明明是这么珍贵的材料,后者对此的防备却太宽松了……”   “你们检查过了吗?”我接过了黑色木盒。   “当然,请放心使用。”那位魔法师点头。   我打开了盒子。   忽然,盒子里好像涌出了什么,但是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让我不由得一怔。   低头看去,盒子里面放着五枚蓝色结晶。   五枚?我感觉有些古怪,但是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不对劲,因为一加一等于五,所以这里有五枚蓝色结晶……一切正常。   我抬头环顾,站在周围的三个人也看向了我。   其中一人张开了自己的两张嘴巴,发出共鸣般的声音,问:“请问怎么了?”   “不,没事。”我摇头,又低头检查一遍,“材料没问题,继续吧。”   “好。”那人摆动着八条腿走到了地下室的一角。   我们四人全员开始将手头上的材料放到房间中央,每人提供的材料分别是五种、三种、七种、六种。全部放置完毕之后,我们分别站满房间的七个角,望向了堆在中央的总计十二种珍贵材料。   “开始吧。”另外一人转动自己的十六个脑袋,看向所有人。   我当仁不让地发号施令:“开始。”   下一刻,我们整齐地念诵起了咒语。   很快,中央的材料就在我们的魔力与咒语之下开始发光,整个地下室内部的空间就如同水波一般荡漾了起来。   在此地的六百七十三道目光的注视下,空间的波动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然后……   宛如潮水一般的黑暗,冰冷地吞噬了我的意识。 第242章 我之残骸After   我是宁海,可能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   三天前,我的朋友柴崎被企业所绑架,而为了救出她,我与她的朋友神乐一起行动了起来。   当天,在三轮先生的帮助与一系列的侥幸之下,我们成功地救出了柴崎。然而……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据柴崎所说,我其实并不是一般人,而是超能力者,并且还在救出她的过程中与企业领袖施弗德展开了一场惊险至极的厮杀。但是说实话,我根本没有这种记忆。如果我没记错,打败施弗德的是三轮先生,而如果不是因为三轮先生想要利用我和神乐帮忙引开守卫们,我们就连企业老巢都混进不去。   回到城市之后,柴崎怀疑地问:“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与其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为难地说,“倒不如说,我记起来的,跟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也是。柴崎你该不会是被施弗德那老头儿打了什么奇怪的药吧?”神乐问。   “谁啊!谁被打药了啊!”柴崎大叫。   于是话题就又陷入了僵持之中。   不止是我,就连神乐也对柴崎的说法抱有疑惑,仿佛只有柴崎与我们不一样。   而同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异世界事件结束后也有发生过,因此我没有小看这个异常。   说不定柴崎才是正确的,她所述说的才是真正的经过,而我和神乐的记忆则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遭到了篡改。   让我进一步确信这件事情的,是两天之后,一名自称“银”的二十三岁女士的到访。   她自称自己是三轮先生的恋人,当初多亏了三轮先生以性命为代价阻挡施弗德,她才得以逃脱企业老巢。同时她也说,三轮先生有对自己提到过我的事情,说我是强大的灵能力者,也只有我才有机会打败施弗德。   我试着将自己的困境告诉给了她。   她表示对此无能为力,但是她建议我,如果我想要获悉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势必要接触超自然的世界。接着,她提供给了我一份灵能力的锻炼技巧。   我将其收了下来,眼下的收获估计就是我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第一步了,这令我不禁生出了迫不及待的心思。   她揉了揉自己那张因为恋人死亡而变得憔悴的清丽面容,然后对我说:“听说拥有灵能力的人,死后会有几率转化为所谓的鬼魂。”   “真的吗?”我忍不住问。   “不知道,这在灵能力者的圈子里面也只是一条流言,我觉得很可能是假的吧。”她笑了笑,“但是一想到拓也(三轮先生的名字)可能变成了鬼魂,并且正在某处守望着我……”她看向了远处,“我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消极下去了。”   之后,时间到了月底……   春节到了。   父母带我回了国,开始遍访亲戚。   我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松懈下来,一直在按照银女士给的锻炼技巧来尝试觉醒自己的灵能力,但不知道是锻炼不够,还是才能不足,我的灵能力暂时没有萌芽的征兆。   看来距离自己涉足灵能力者的圈子还要有一段时日,短时间内也是无法获悉自己的记忆的真相了。   虽然如鲠在喉,但也唯有暂时忍耐。   四天后,遍访亲戚的事情结束了,酒席也过去了。我遵循与住在故乡的朋友的约定,在一天上午敲响了他家的门,准备与他一起出去旅游。   然而事与愿违,朋友并不在家里。   他的母亲将我请进屋子里坐了下来,然后把理由告诉给了我。   “罗佩离家出走了?”我皱眉问。   “是的。”阿姨满面愁容地说,“他在出走之前一直在看一张传单,然后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不顾我们劝阻地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后来。”   “传单还在吗?”我问。   “在。”阿姨转身走进了罗佩的卧室,然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传单,“就是这张。”   她将传单放到了我面前的桌子上,随即坐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唉声叹气着。   “别担心,罗佩一定会回来的。”我安慰她。   但是她却毫无反应,只是一味地叹息着。   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又说:“阿姨?”   她看也不看我,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我立刻站了起来,按向她的肩膀,然而这一按却是一穿而过,就好像她变成了一道无法接触的虚影一样,又或者我才是那道虚影,她才是真实的人。   这令我的心中生出了一阵寒意。   接着,我花了三分钟时间,用各种方法试探她的反应,可她却依旧如故。我只好转身回到桌面前,伸手拿向那张传单。   却不料,就在我摸到传单的这一瞬间,脑子里居然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来了很多画面……   一处蓝天白云下的游轮甲板上,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子站在围栏前,转头对我说:“我是詹妮弗,詹妮弗·奥布莱恩。你叫什么名字?”   一处乱糟糟的卧室中,一名红发少年和一名茶发少女站在我的面前,后者一脸不安,前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们都会死,先收集食物,然后用救生艇一起离开这艘游轮吧。”   一处满目血腥的卫生间中,一具男人的尸体倒在了我的面前,一名强壮的黑人站在我的身边,面带不甘地说:“又死了一个人……又没能救到一个人!”   一处明亮闷热的丛林中,周围站着很多神色狼狈的人,随后只见一名紫发少女跑到了我的面前,惊喜地说:“宁海?你是宁海吗?”   “你是?”   “我是青叶啊!”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我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她呆滞了一下,随即又是恍然又是失落地说:“对了,这里是剧本世界,你不是我认识的宁海……”她沮丧地低下头,又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见她如此反应,我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可是才一张口,眼前的画面就一转,我的嘴巴顷刻间就被咸臭的海水给填满了。   这一回,我居然到了海面之下,正上方十多米外就是浮光掠影的海面,身边昏暗幽静,仔细一看,居然飘荡着数之不尽的尸骸。   有些尸骸还比较新鲜,有些尸骸正在腐烂,有些尸骸早已成了白骨,每一具尸骸都死状各异,仿佛人类能够想象的任何死相都在这里汇聚一堂,恐怖到令人头皮发麻,而我仿佛也是这些尸骸的一员,皮肤和肌肉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起来。   我恐惧地想要尖叫,却不禁吞下了更多咸臭的海水,身不由己地往犹如海渊深处下沉而去……   下一瞬间,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样。   我依旧站在罗佩家的客厅中,刚才那些画面仿佛都只是幻觉。饶是如此,我也不禁大汗淋漓,浑身发冷。   可当我试图重新回忆那些画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空虚感填满了自己的内心。   接着,我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将那张传单拿了起来。   我低头看去,情不自禁地念出了传单上的字句:   “游轮……奥西里斯号?”   ……   我之残骸,完。 第243章   剧本结束之后,莘莘学子翘首以盼的十一长假终于降临了。   拜此所赐,我也得了不少自由时间,因此就闲散地在家里休息起来,不时地练习一会儿超能力和灵能力,看看能不能钻研出来新鲜实用的技巧,以用到今后的剧本冒险中。   若是放在前一阵子,这种练习和钻研,其实重要性也不是特别高:   一来,无论是超能力也好,灵能力也罢,都不是说提高就能够提高的,前者的增强与我本人的主观意志无关,纯粹就是跟身高一样随时间流逝而缓慢自动增强的,而后者的进境异常缓慢,正常练习的话,只怕我再经过十次剧本也增强不到哪里去;   二来,超能力姑且不论,灵能力这玩意,与其自己钻研什么新鲜技巧,倒不如直接照着以前从青城剧本中记忆下来的宁海日记练习,那上面记录的一些技巧乃至于法术可都是比较实用的。   然而……问题就在于,那上面记录的技巧与法术,基本上都不像是我能够在短期内学会的。   那本日记给我的帮助,目前就仅限于其中提供了某些经验,让我得以更加娴熟地操纵自己的灵力——并且严格地说还不是我自己直接操纵的,而是以念力为中间环节,间接性地操纵灵力,区别就跟用筷子夹鸡腿和用手抓鸡腿差不多。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学习那些技巧与法术的时候碰到关键性的障碍吧。   这令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否在灵能力方面存在某些先天性的缺陷。   根据反转世界剧本的罗佩信件所述,像是反转世界剧本的宁海这种潜在的灵能力者,只要一经觉醒,就肯定能够在三天之内把握住操纵灵力的思路,然而直到现在,我这个宁海都必须要依赖于念力才能够操纵灵力。这是否意味着,因为我这个宁海本应是不具备灵能力潜能的,所以在强行觉醒之后,才会进入这么一个有所缺陷的状态?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我又要通过什么办法,才能够完美地弥补这个严重的短板?   言归正传,刚才之所以说前一阵子的练习的重要性不是特别高,还有第三个理由,那就是因为之前的我拥有强化外装特权这么一个足以逆转局面的大杀器的存在。   而如今,我已经失去了这个特权,所以本人力量的重要性就又回到了首位,哪怕练习的成本与回馈再不成比例也是如此。   必须承认,当我在上次剧本中发现施弗德拥有强化外装的时候,心里是存了侥幸意识的,要是自己在剧本结束之后能够获得他的强化外装,那么接下来的剧本冒险也就有了战力保证。进一步地说,若是今后不止是能够召唤一台强化外装,而是能够像施弗德一样一召唤就是几十上百台的,那岂不是足以横扫任何剧本,即使对上酒吞童子和另一个自己这个级别的强者也有了昂首挺胸的底气?   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这个破天荒的想法终究是没能实现。   通关之后,我获得的特权如下所示:   “阴影转移。”   “能够选择一处自己视野中的十步以内的阴影,与另一处过去经过的地方的阴影相连接,形成一个短期空间通道,通道两端必须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可以使用五次。”   “在漫长的研究过程中,施弗德发现了阴影的秘密,他在藉此发明了从神秘次元中提取出来黑色物质的技术的同时,又领悟了通过阴影往来于世界各地的划时代魔法。过去的他想要再耗费两百年时间,将此演化成足以使自己前往更多的异世界的伟大技术,然而这一切却不幸地终结在了某个与自己阔别四百多年之久的年轻调查员的手中。”   这是一个十分实用的特权,完全能够让我在某些极其危险的时候逃出生天,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强化外装特权和爆裂魔法射线特权——对,后者也已经用完了——我就又难以坦率地高兴起来。   不过说到底,特权就是工具,因为获得、失去特权而高兴、失落,本来就是不健康的心态。   虽然我从来都不觉得使用工具就是“依赖外物”,但是对于特权这种铁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耗尽的消耗品,那却是另当别论了。但凡对此滋生一丝丝依赖,都应该尽快斩得一干二净,以免事后调整不回来心态。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   在上次和上上次的剧本世界中,我都有特地空出一小段闲暇时间,试验那种借由自我催眠来强化念力的技巧(出处:第200章-第201章)。   这倒不是为了通过这招来增加自己的战斗力,因为即使我有心在实战时这么做,敌人也不会乖乖地像是马铃薯一样站在那儿耐心等待我完事,况且这种技巧对念力的强化效果也没那么高。我之所以会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尝试那一道只有在催眠状态下才会出现的无形联系,是否也会在其他世界中出现。   答案是:会。   无论是在这边的世界,还是在那两个剧本世界,只要我这么做,无形联系就会准时出现,连接向外太空的极深处。这个发现让我更加摸不准它的底细了,它所连接的,难道并不是特定世界的外太空的某个具体位置吗?   在联系的尽头,又到底存在什么未知的事物?   如果我学会了宁海日记中记录的强化无形联系的技巧,并且用这技巧来强化它,那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每当念及此处,我的直觉就会隐隐约约地提示——若是我真的触及了联系的尽头,那么我的超能力,就将会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变化。   ……   十月二日,早晨七点半。   父亲忽然进了我的卧室,先是把我叫醒,然后鬼鬼祟祟地问:“你想旅游吗?”   我缓慢地坐了起来,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又转头看向他,用介于质疑和困惑之间的语气问:“旅游?”   “旅游。”他点头。   “去哪里?”我问。   “日本。”他说。 第244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的父亲是比较内向的人,他不爱外出,不爱与人交际,闲暇时往往会待在家里看电视,非工作场合下的生活习性犹如领地意识极强的野生动物,绝不会走出自己熟悉的“地盘”,因此旅游这个词好像是与他绝缘的。   在我的父母还没有离婚的时候,母亲就常常抱怨这件事情,她婚前婚后都爱满世界乱跑,仿佛恨不得多出十几对翅膀冲天而起,同时认为父亲这种不愿意动弹的性情很可能会把我感染成第二头地盘型野生动物。过去几次一家三口外出踏青,基本上也都是母亲强硬地拉走了父亲、然后又以“不放心你自个儿待在家里”为由把我也带出门的。   就是这个父亲,今早居然征询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旅游,而且提议的目的地居然还是海外。   再考虑到他这一举措毫无预兆可言,我怀疑他的旅游之念很可能不是自己起的,而是有人在怂恿他。   我直接问了出来:“是谁出的主意?”   “你姑妈。”他先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好像又怕我想不起来,就又补充一句,“我说的‘你姑妈’是指……”   “就是我的表妹的妈妈……我知道的。”我说,“那么……这次旅游的主要成员就是姑妈、姑父、表妹、我们了?”   “不,你姑妈和姑父不去。”他摇头。   “发起人不是姑妈么?”我意外地问。   “事情是这样的。”他解释着,“你姑妈本来是想带上自己的老公和你表妹,三个人一起去日本旅游,但是那两个大人因为前天在吃海鲜自助餐的时候太想要吃回本,一不小心就吃出了突发性的肠胃问题,并且好像还被当时同在餐厅的记者采访,顺势登上了本地的二流报纸,又预计要出现在下周三的本地科教节目上……所以就迫不得已地搁置这个旅游计划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姑妈后来又觉得这么搞很可能会让你表妹大失所望,所以就委托我做领队,五个人一起去日本旅游。”   听完那两个大人的精彩生活片段,饶是我也不由得愣怔了几秒钟,然后我意识到了父亲话中的某处疑点,问:“是我听错了吗?姑妈和姑父都抱病休息了,但是旅游队伍却还是有五个人?”   “嗯,除了你、我、你表妹之外……还有你表妹的朋友,以及你表妹的朋友的妈妈。”他说。   “难不成是……”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了两道身影。   “好像是两个日本人。”他说,“考虑到我们的目的地是日本,有这两个人在,估计也能够省不少事。”   ……   四个小时之后,中午,烈阳高照。   我们乘车赶到了机场,之后走进人头攒动的候机厅,见到了先来一步的三人。   不出所料,父亲口中的两个日本人……就是田中铃奈,以及田中铃奈的亲生母亲。   后者随丈夫姓,因此也姓田中,名字叫千草。据父亲所说,她之所以会跟着来,主要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的可爱女儿跟着三个外人(其中还有两个男人)一起出远门。   只看脸和身材的话,她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了十四岁女儿的已婚妇女,反而像是刚刚涉足社会的应届大学毕业生,仿佛很容易就会被社会上的老油条们骗得不知东南西北。我曾经在平安城剧本(第四期剧本《逢鬼必斩》)见过铃奈的亲生姐姐,千草太太就与她长得有些相似,不过那个阴阳师多数时候给人以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淡,与之相比,千草太太却亲切得像是一阵暖风。   此刻她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白色运动服,戴着一顶遮阳帽,只经过几句寒暄,她就凑近到了我的身前,小声地问:“上次你爸的生日庆祝得还好吗?”   不久前我借过酒吞屋的厨房,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这会儿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见她问话,我就只好也压低嗓音,回答:“还好。”说完后想想,其实这事儿也不必偷偷摸摸地说,搞得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还好就好。”她笑得眯起了双眼,接着后退一步,恢复了本来的音量,“之后几天也请多关照了。”   父亲点了点头:“请多关照。”   铃奈也凑了过来,小声问我:“我的妈妈说了什么?”   她今天也穿了白色运动服,和千草太太同款,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姐妹。千草太太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转头对这儿笑了笑,后者却浑然不知。   我看了千草太太一眼,同时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然后简单地复述了一遍。铃奈听了听,好像就放心了下来:“我还以为提到我了……”   “提到什么了?”表妹走过来问。   我想了想,然后说:“嗯……没什么。”   “喂……是我的错觉吗?”表妹说,“你对我的态度好像跟对我的学妹的态度有点儿不一样啊……”   “是的。”   “你这个‘是的’,到底是在回答我的前半句话,还是我的后半句话?”   “前半句话。”   “不,你骗人!之前你在跟我的学妹说话的时候,还装成了组织语言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观察了她的打扮吧,别以为能瞒过我的双眼……”   “我没有那么做。”   “你分明有!”   “没有。”   “有!”   一阵对话之后,我们上了飞机。   又经过了数小时,飞机到达了日本。   我们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花了一段时间将行李放到预订的旅馆中,等到把一切准备好了的时候,就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虽然旅馆中也提供晚饭,但我们还是去了另外一家当地的热门餐厅用餐。   吃完后,我们走在回归旅馆的路上。千草太太走在前面与我父亲说话,尽管后者不善言辞,可好歹也是成熟的社会人士,即使不会炒热气氛,也不至于把气氛弄僵。   我们走在后面,表妹看着前面的两人,忽然问:“说起来,表……宁海你的爸爸现在是离婚人士吧?”   “是。”我点头。   “千草太太现在也是单身吧?”   “是啊。”铃奈不解其意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现在都是单身,也就是说……”表妹又看了那两人一眼,接着回头看向铃奈,眼神忽然一变。   铃奈忍不住问:“学姐,你不会是在想‘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之类的事情吧?”   闻言,表妹不禁脸色一红,紧接着以十分快的速度揉了好多下自己的脸,又拿出了一副义正词严的神色:“怎么可能,我像是这种人吗!”   “像。”铃奈老老实实地说。   “这种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诚实啦!”表妹大喊。 第245章   我们预订的旅馆是一家本地有名的温泉旅馆,地点在距离城镇不远的近郊,内部设有温泉,客房也都是铺满榻榻米的日式风格房间。   在这里住过一宿之后,我们就迎来了次日的早晨,随后就进城开始四处逛街,看看那些海外有名的景点建筑,再进入沿途的商店买买纪念品,之后又到了附近的游乐园玩耍。这些事情做下来,上午和中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千草太太的提议下,大家打算进游乐园中的一家冰激凌店,稍作休息。   奈何游乐园人气爆棚,就连这家冰激凌店也人多得像是室外正在爆发生化危机一样,我们只好在店员的指引下,到店外的露天座位那边坐了下来。   表妹坐到了我的身边,意犹未尽地回望远处的游乐设施,与学校中的她大不相同。   在校时,她总是一脸冷淡,表现得仿佛是要自绝于班级群体。曾经姑妈还为了预防表妹早恋而打电话要我注意注意,可若是她看过自己女儿那冷清的班级生活,估计就会意识到这只是杞人忧天了。后来表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姑妈的预防措施,还特地来跟我说不用管她,并且附了一句:“反正也没男生来追求我。”   再后来,大约还是有点儿在意自己的异性吸引力的缘故,她又找上了我,拿出一脸仿佛下定决心要吃鲱鱼罐头一般的表情,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男生追求。   结果没等我给出答案,那时的她就忽然面露追悔莫及之色,说“果然还是算了”,又以很快的速度跑开了。   这时,她注意到我的目光,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不爽地问:“干嘛啦?”   我说:“突然想起来你上次问我,自己为什么没有男……”   她脸色一变,突然就发出了一阵与刚才乘坐过山车没差别的大叫:“啊啊啊!”并且藉此压过了我的声音。   接着,她身边的铃奈转过头来,好奇地问:“学姐怎么了?”   没等我回答,表妹就格外激动地大喊:“没什么!”   铃奈沉吟片刻,随即问:“难道前辈刚才想要说的是……为什么学姐没有男生追求的事情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表妹手一抖,勺子自然掉落,啪地捅进了她身前的冰激凌上。   “上次在酒吞屋,铃奈找我聊天,然后我就顺势提起了。”我说。   “为什么要说啊!”表妹凶狠地瞪着我。   “因为这件事情当谈资十分好用。”我决定诚实回答。   “我说的不是这个!”表妹抓狂地说。   “对不起,是我的错,学姐不要生气啦,等会儿我请客学姐吃蛋糕。”铃奈安慰着她,随即转移话题,“说起来,前辈好像对日本有些熟悉啊?难道前辈不是第一次来日本吗?”   旁边正在跟我父亲聊天的千草太太也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补充:“之前宁海在跟你们两人一起进鬼屋的时候,就连鬼屋招牌上的名字都能念出来。”   “诶,还有这事?”表妹古怪地问,“你不是连上课都经常走神吗?”   “稍微自学过一些。”我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在剧本世界的时候,我们调查员常常会被灌输当地的语言知识,尽管离开后又会遗忘这些语言知识,可终究还是在脑子里留下了印象。我曾经不止一次参加过以日本为背景的剧本,日语印象残留了不少,因此现在只要稍微一学,就很容易能够重新学会日语。   哪怕什么都不学,只是看着日本文字,脑子里偶尔也会浮现出来相对应的意义与念法。   同样的,英语也是如此。   “原来你还自学过日语,我都不知道。”父亲露出了惭愧的神色,“我一直埋头于工作,对你的关心是少了很多……”   “没关系,我不在乎的。”我好心安慰了一句。   听我这么说,父亲不知为何更加落寞了,他叹了口气:“要是我以前能多带你出去玩,说不定你现在也会更加开朗吧。以前你也是又爱玩又开朗的,朋友也很多,搞不好就是因为我的错,你现在才会变成这么内向。”   “他以前……爱玩?开朗?朋友多?”表妹毛骨悚然地看着我。   “有问题吗?”我反问。   “大有问题!”表妹断言,接着故意对我父亲说,“叔叔,要不要做个血液检测什么的……说不定真正的宁海早就在小时候走丢了,现在这个家伙只是个长得很像的冒牌货。”   父亲久违地被逗笑了。   看得出来,表妹是开玩笑的。人的性格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童年、青少年、成年、中年、老年……不同的时期,人常常会展现出来不同的性格。在这个过程中,人也未必会出现某一天就性情大变的情节,更多的,是潜移默化,是连本人都难以分析理由的改变。   这一点放在我的身上也是如此。   不过如果真要在我的人生中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转折点,强行以此作为我的性格变化的缘由,那左思右想,也就只有超能力的觉醒这一件事了。   忽然,铃奈拉了拉我的袖子,又凑近过来,小声地说:“前辈前辈。”   “嗯?”我看向了她。   “我想要请教前辈一件事情……”她犹犹豫豫地说。   “说吧。”我有些好奇。   她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其实……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谁?”我下意识地问。   “保密。”她脸红地说。   我又问:“你要请教我什么事?”   “我想要趁着这次旅游,在当地买一件纪念品,作为自己的表白礼物送给他。”她害羞地看着我,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但是我不知道男生喜欢什么,所以想要问问前辈……男生一般都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像是钢笔之类的……”我迟疑地说,“比较实用的礼物吧。”   “我明白了。”她仿佛心里有了底,坐了回去。   我木然回头,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成了一团乱麻,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她喜欢的人是谁?会是我吗?   或者……   不,这根本不重要,根本不是事情的关键。   我重新取回冷静,将一切思绪梳理成了井井有条的样子。   如果我想要追求铃奈,那么接下来只需要不顾一切地发动追求、再不择手段地排除所有竞争者就可以了,即便是做些不那么漂亮的小手段,甚至是动用粗暴的战术,我也绝不可能像是某些言情小说的角色一样拱手相让,这将会是我的最终态度;   反之,那么无论她喜欢的是谁,就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   事情的关键,在于我真正的想法。   一个被我刻意忽视许久的问题重新浮上了水面:我到底是怎么看待田中铃奈、看待这个与我熟识的铃奈极为相似的女孩的?   ……   傍晚,我们回到了温泉旅馆。   泡过温泉之后,我换上一身灰色浴袍,喝了一瓶牛奶,然后顺着一条走廊,径直地走向了自己的客房。   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嗓音:“站住!”   我止住步伐,回头一看,只见表妹正站在走廊旁的乒乓球区那边,她身着一件宽松的灰色浴袍,嫩白的皮肤浮现着刚泡过温泉的粉红色,有点儿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散了开来,十分自然地落在肩膀上,整个人在微微的湿气之下散发出来了一股别样的魅力。   此刻她正手握一块红黑双面的球板,向我直指过来,堂堂正正地大喊:“与我一决胜负吧!” 第246章   没想到,都经历了上次的惨败,表妹居然还会向我发起挑战。   经过上次与表妹和铃奈打乒乓球的事情之后,我也已经明白了,在这种讲究技巧与即时反应的体育竞技项目上,有着超级直觉的我毫无疑问是占据压倒性上风的。   如果较量的是网球项目,且双方禁止使用超自然力量,那么或许还有人能够凭借肌肉力量来压倒我;但如果是在乒乓球和羽毛球这种几乎是纯粹较量技巧的项目上,那么像是“选手A将选手B连球带拍一起打飞”的情节,就是只在故事中才会发生的离奇事件了。   表妹好像看出来了我的心思,盯着我说:“怎么,看你的眼神,难道你是觉得……‘像是你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再来与本座同台竞技,简直就是不知死活’吗?”   “我没有这么想过。”我说完之后就又补充一句,“但这的确是事实。”   “哈、哈、哈……”她干笑三声,“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被你这种态度搞得自乱阵脚吗?”   “学姐,你左手的球快要被你捏扁了。”铃奈小声提示。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这儿,位置在表妹所处球桌的对面,看上去刚才是在和表妹一起打乒乓球。后来表妹见我路过,两人这才停下较量的。   此刻表妹嘴角一抽,又迅速平复神色,故作镇定地说:“是吗?没有的事,你看错了吧。”她一边说,一边将左手的球完好无损地放到桌面上,又看向了我,“怎么样,要打吗?”   “没问题。”我点头。   “不过,只是普普通通地打也没意思……”她说了下去,“不如就打个赌吧。”   “你要赌什么?”我问。   “输者要答应赢家任意一个要求。”她一本正经地说。   ……   ……   我是林仙,十五岁,高中一年级学生。   这一天傍晚,在不久前尝尽败北滋味的我,终于找到了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对手,就是我的表哥——宁海,这个有着不讲道理的运动神经的怪人。   我向他提出的赌注看似对自己不利,但是身为女生、并且又是妹妹,即使到时候自己输掉了,估计也不会被做太过分的要求;而他则身为男生、并且又是哥哥,即使到时候被我提出了什么不好应付的要求,比如说倒立回房间、勇闯女生浴室(趁我和学妹不在的时候)、用鼻孔吃意大利面什么的……想来也是难以推脱的。   当然,既然这会儿我都用性别与年纪的优势耍了这种小心机,那届时肯定也不会真的让他难做,最多只是让他明天帮我拎一会儿购物袋而已。   若是再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岂不就是成了自己平时最讨厌的、以为自己漂亮就为所欲为的恶劣女生了?   “怎么样,敢不敢赌?”我故意这么问。   “好。”表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学姐……”学妹担心地说,“真的没问题吗?还是别打了吧。”   “放心,你学姐我会输吗?”我自信地说。   学妹不假思索地说:“会。”   “这时候应该说‘不会’吧!要多相信你学姐一些啊!”我悲愤地说。   “但是……学姐你上次就一败涂地了啊……”学妹斜视着我。   “一次失败说明不了什么!”我给自己打着气。   “那好吧……”学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副记分牌,然后认真地说,“学姐,加油。”   “这就对了。”我满意地点头。   “等学姐输了之后我会向前辈求情的。”   “这是多余的担心啦!”   “可以开始了吗?”表哥从学妹那儿拿走球拍,催促了一句。   “哼……那就开始吧。”我快速地镇定下来,随即说,“比赛就按十一分制计算,谁先拿到十一分,就是谁的胜利。”   说着,我拿起了桌面上橙黄色的乒乓球,稍微地俯下身子,示意比赛已经开始。   表哥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发球了,但是他却没有像我一样压低重心,而是就那么戳在对面,仿佛要以这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对付我。   天真!   这种自以为是的心态,将会成为使你陨落于此的致命破绽!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啦!   我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随即发出一记带着强烈下旋的短发球。   表哥上前一步,伸直右臂,以丝毫都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将这球铲起,送往我这边。   果然,即便是他这种运动神经过人的天才,也无法对着这球直接进攻。我这么想着,转过身体,摆动右臂,以一记自己引以为豪的弧旋球向他攻去!   然而他却看也不看,仿佛犹如预读到了我的进攻轨迹一般……将这一球抽射了回来!   但我所等待的,就是这个反击。   我学着他的姿态,犹如他一般事先预读到了此球的反击轨迹,也将其抽射回去,速度完全不下于他的反击。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就拦截住了这一球,反抽回来。   可以看得出来,他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有此动作,但这就是我自那次败北之后勤学苦练的成果。   事实上,无论是表哥也好,学妹也罢,他们在乒乓球竞技上表现出来的预读能力,都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才能。在真正职业的世界,根据对手的眼神、准备动作、肩膀运动等等细节来预读其接下来的走向,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预读能力,但是只要接受一定强度的训练,那就能够以丰富的经验达到相同的效果。   很多近视眼的乒乓球爱好者,甚至可以在脱掉眼镜的前提下,发挥出来与佩戴眼镜时同等的竞技能力,而这些都是预读能力支撑起来的。他们或许看不清楚乒乓球的高速运动轨迹,却能够根据对手的动作变化来判断。   不错,我固然不是职业选手,但是这种预读能力,我也能够锻炼出来。   这就是我敢于一赌的底气!   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   我快意地望着表哥,你来我往地互击乒乓球,球体的运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片刻后。   一块球拍,砰地落到了地板上。 第247章   在这一场以乒乓球比赛为形式的胜负争夺中,我的战术十分简单:凭借自己的丰富经验所造就的预读能力,与表哥那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的预读能力一较高下,看看最后是谁先坚持不住。   换而言之,这是一场血汗与天赋的较量。   既然双方同样有着预读对手动作的本事,那么决定胜败的关键,就在于哪一方能够给予另外一方以出人意料的一击。   不用说,经历过更多球局的我,被对手出人意料的几率自然是更低的。   而只要将这种你来我往的快节奏形势继续下去,经验较少的表哥就早晚会手忙脚乱地露出破绽!   但是……   片刻后,残酷的现实,令我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里的球拍。而后者则垂直坠落,啪地落到了地板上。   “嗯……十比零。”学妹面不改色地翻了一页记分牌。   “为什么啊!”我抓狂地抱住了头。   “你的想法应该是寄胜算于我失误的那一刻吧,但是在任何形式的较量中,这种幼稚的想法都是非常不可取的。”表哥说,“胜算要自己争取,而不是靠对手给予。”   “啰嗦!说到底还是你太奇怪了吧!”我大喊,“为什么你就不会失误啊!”   “我当然也会失误。哪怕是机器也会有失误的一瞬间,更不用说是人了。”表哥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什么,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但是刚才的交手还没有达到能让我轻易失误的级别。”   “你这家伙……”我忍不住吐槽起来,“从以前开始我就留意到了,你是不是其实很会耍帅啊……”   “耍帅?”表哥一怔。   我捕捉到了他的反应:“别告诉我你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学妹突然在旁插口:“难道学姐觉得前辈刚才很帅吗?”   我脸上一热,这种问题怎么可以承认?于是我就立即否认:“谁会觉得他帅啊!”   但是说实话,像是“但是刚才的交手还没有达到能让我轻易失误的级别”这种漫画角色一样的台词,我也想要说说看啊!我也想要在被别人不服气地问“你难道就不会失误吗”之后故作谦虚地回以一句“我当然也会失误”啊!好不甘心!为什么我特么的是被别人耍帅的那一边啊!   不行不行,不能爆粗口。   我很冷静,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儿纳闷而已。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捡起地上的球拍,又从脚边捡起一枚乒乓球,指着表哥说:“还有最后一球!”   “开始吧。”表哥点头。   我集中起注意力,打出了自己的发球。   就算是竞技经验不丰富的表哥,此刻也已经熟悉了我的发球,然后就十分轻松地打了回来。   看着这一球,我心想,这已经是我的最后一球了,如果输掉,那比赛就会结束。念及此处,我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力求万无一失地打出了一记削球。   就在这时,球忽然擦到了球网!   这一擦,使得球的行进路线出现了改变。可又因为只是轻轻一擦,所以球终究还是落向了对面半桌。   而下一瞬间,第二个意外发生了:球落到了对面半桌的边缘,又是轻轻一擦,轨迹二度变化!   这是何等的幸运?又是擦网、又是擦边,这种意外是谁都无法预料的!哪怕是职业选手也无法保证自己接得到这一球!想要顺利地接回这一球,需要的不仅仅是迅速无比的动作和电光石火的反应,还要有处变不惊的心态和巧妙稳定的技巧!   我早已放弃了胜利的希望,如今所求的,也不过是能够让自己输得好看一些。现在这一球固然是强运所赐,可至少能够让我不会以零蛋分数宣布败北!   然而下一秒,一道身影宛如鬼魅一般赶到了这意外球的旁边,随即啪地一声,球拍命中乒乓球,将其打回了我这半桌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球被打了回来,随即球触碰桌面,又飞到了我的身后,最终碰壁、落地。   “十一比零。”学妹毫不意外地翻过记分牌,“胜者:前辈。”   “结束了。”表哥波澜不惊地收起了球拍。   “啊!怎么可能!”我不禁双膝一软,双手撑地,仰天长啸,“这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   “……”表哥突然眼神一变,目光对着我的全身上下扫射了一遍。   “你瞅啥?”我不爽地问。   “嗯……你以前问过,为什么自己没有男生追求,怎么说呢……”表哥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我觉得这事儿吧……你应该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你该不会是在暗示我没有女人味儿吧?”我恼怒地瞪着他。   “嗯……”表哥发出了一阵不知道是肯定还是沉吟的声音,随即说,“不讲这个了,我先回房间,你们继续玩吧。”   “留步!”我喊住了他,随即说,“输者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我之前有说过这个吧?”我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虽然输球很不愉快,但是最基本的规则我还是会遵守的,这是我做人的矜持。你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先说好,我是不会倒立回房间的,我没有倒立走的技术;同时我也不会带你去女生浴室,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表哥面露思索之色:“倒立走不行吗?”   “你居然还真想过这个……”我一惊。   我刚说完,表哥就好像已经决定了自己的要求,对我说:“考虑到这应该算是一个惩罚环节,我的要求会带有惩罚性质,这样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自信满满地说。   “那就用鼻孔吃意大利面好了,这个应该不难吧?”   “……你说什么?”   “用鼻孔……”   “你在对美少女做什么要求啊!”   “不行吗?”   “当然不行啊!”   “但之前说什么要求都可以的人是你。”   “呃!”我浑身一僵。   “算了,那就先保留吧。”表哥说。   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当前的危机是渡过了。今后只要随便找个机会,让他再提出一个不那么困难的要求……   “‘用鼻孔吃意大利面’这个要求就保留到以后好了。”表哥说了下去。   “原来保留的是这个啊!”我大吼。   在旁边听着我们对话的学妹扑哧一笑,随即又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巴,娇小的身体止不住地抖动着,闷闷的笑声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你还敢笑!”我大怒,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学妹一边笑着,一边阻止我的扑击,我们顿时打成了一团。   表哥将球拍放到了球桌上,定定地看了我们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开了这里。   ……   ……   我是田中铃奈,十四岁,初中三年级学生。   此刻是深夜,距离学姐与前辈的乒乓球比赛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   大家这时候应该都睡觉了,但是我还有点儿睡不着,就去了一趟温泉浴池。因为此刻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所以温泉这边没有其他人在,令我生出了一股包场一般的奢侈感,唯独遗憾没人陪伴说话,而深夜固然死寂冷清,可我身为驱魔人,却是不会害怕的。   泡完之后,我擦干身体,换上浴袍,沿着走廊回房间。   快到房间的时候,我发现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人,正是前辈。   “铃奈?”他在五米外停了下来。   “前辈还没睡吗?”我意外地问。   “之前喝了太多饮料。”他委婉地说。   “原来如此。”我说完之后,就又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前辈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走近伸手,替我整了整衣领,说:“这件浴袍有点大了,你的领子也没整好,这样会露得有点多。”   “嗯……”我窘迫地低下头,其实之前更衣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浴袍有点大,但是因为刚刚泡过温泉,还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擦了身体,这些做完之后就觉得懒洋洋地,想要快点回房间休息,所以就暂时不打算先换浴袍了。   此时天空乌云散开,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来。我们所在的走廊一面是墙壁,另一面没有墙壁,直接通往小庭院。这会儿月光进了走廊,前辈的侧脸显得纤毫毕现。   我看着眼前这张脸,心中忽然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前辈的手。   “我马上就去换,不用整了。”我小声地说,“反正也没有别人看见。”   前辈认真地说:“不是还有我吗?”   “前辈可以看。”我故意模仿着他,认真地说。   他好像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顿时眼神微变:“铃奈,你……” 第248章   我这句话一说,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看着前辈有所变化的眼神,我的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羞耻,还有一股强烈的烫意爬上脸皮,恨不得立即低下头颅,在地板上随便找条缝隙猛地钻进去躲藏起来。   但这是很重要的时候,我不能被心中的怯意所俘虏,所以我硬是挺着脖子,直直地注视着前辈。   “前辈……”我说了下去,“上次我对你说,我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之后才变成了驱魔人,其实这不是全部的事实。”   前辈面露诧异,但是没有打断我,而是继续听我说话。   我停顿了三秒钟,先是将心里的波动悉数抚平,再让自己的口吻变得平缓,然后开始说话。   虽然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与我真正想要在此时此刻说的话关系不大,但我还是希望,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前,能够尽可能地让前辈多了解自己一些。   我说:“我出生在这个国家的某处小镇上……”   ……   我出生在这个国家的某处小镇上,虽说是小镇,却也足够先进,公共设施都一应俱全,人口也不少。从外表上来看,除了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其他地方都与大城市的差别不大。   田中家就扎根于那片土地上,世世代代都做驱魔人的工作。   我的母亲的本姓是源,嫁入田中家之后,就改姓田中了。我出生在田中家,自然也就叫田中铃奈。按照家中的习俗,我会在成年后或者父亲无力承担工作后着手继承驱魔人一职,因此我从小就在接触驱魔人的知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驱魔一族听上去既神秘又威风,但是我平日里的生活却与一般人家没什么差别:父亲在外工作,母亲照顾家里,逢年过节时会跟看似与一般人没区别的叔叔阿姨们聚在一起吃饭,有时候还能拿到压岁钱。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即便算上那些平时见不着的亲戚,我们田中一族的驱魔人也就三个,大多数亲戚平时都对驱魔工作十分陌生,除了知晓这世上还有驱魔人,也就不再有别的特殊之处了,都是一群随处可见的大人小孩。   这些人都没有成为驱魔人的前提条件,也就是“先成为灵能力者”,而我却有觉醒灵能力的潜能。   所以我一直都怀抱着一种好像使命感的心情,对于从事驱魔工作的父亲也满怀憧憬,认为与众不同的驱魔人是十分帅气的。   我爱看漫画和动画,特别爱看那些现代背景的超能力题材的故事,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将那些帅气的战斗画面与自己的未来对照在一起,憧憬日渐升温。可随着岁数增加,我也逐渐地意识到了,现实与故事不一样,故事中的主人公可以有惊无险地战斗,但是现实中的驱魔人们却总是真正地与死亡相伴,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入深渊。   念及此处,我本来早已习惯父亲的早出晚归,后来却逐渐对此不安了起来,也开始理解了母亲为什么偶尔会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望着一成不变的玄关面露担心之色。   父亲从未想过辞掉这份工作,想来母亲也对他抱怨过很多遍了,不过从父亲仍然是驱魔人这一点来看,这种抱怨肯定是没能得逞的。坦白说,我也早已习惯了父亲是驱魔人这一点,如果他不是驱魔人了,那我反而才是无法想象。有一天他得知了我的担心,也只是在出门前摸摸我的头顶,说:“别担心,我是不会丢下你和千草的。”之后像是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一般非常自然地推门而出,又在晚饭时间非常自然地推门而入。   我也自然而然地习惯了这种自然,虽然偶尔会想父亲会不会哪天突然不再“推门而入”了,但是就好像我无法想象父亲不是驱魔人一样,我也无法想象父亲哪天会回不来。尽管理性上是知晓这种几率必然存在的,可感性上却总是描绘不了。   直到某一天,玄关处真的不再突然作声了,放在客厅里的饭菜也就这么顺势凉掉了。   隔了三天,我才听说父亲的遗体在隔壁小镇的角落里被发现了。其实被发现的时间是更早的,之所以会隔三天,是因为遗体死相太惨烈,光是确认和认领就延迟了不少时间。   后来亲戚们参加了父亲的悼念仪式,我也在那儿最后一次看见了父亲的脸。也是多亏了入殓师的高超技术,当我目睹到他的时候,他的遗容被精心修整得犹如生前一般,完全看不出事先听说的“死相惨烈”。不过母亲却是在那天看见过父亲的真实死相的。之后有亲戚过来跟我说“等你接手工作之后……”的时候,母亲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给了那人一巴掌,这怒气里面可能也包含了对那天所见画面的恐惧。   一周后,母亲带我乘机飞往中国,很大一方面是为了逃避少数顽固老人对我的唆使。   她不希望我成为驱魔人,或许她对早已是驱魔人的父亲无可奈何,可我还没有成为驱魔人,所以她大约觉得我还“有救”。   可我还没有忘记自己心中的憧憬,我从小就梦想着成为驱魔人,甚至还在心中某处想,我就是为了成为驱魔人才出生的——家里那些顽固老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母亲知道我与他们的想法如此默契,搞不好会大跌眼镜。   到达中国的不久后,我就觉醒了灵能力,同时经过一番功夫,私底下联络到了所在城市的中介人,从此成为了一名兼职驱魔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历了一些危险的事件、结识了学姐,并且对驱魔工作的危险性有了更深的认识。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成为驱魔人是错误的选择。我难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成为驱魔人有这么深的执念,不过还是那句话,就好像我无法想象父亲不是驱魔人,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没有成为驱魔人的未来。   对,怎么说呢……我给不出自己成为驱魔人的理由。因为我从懂事时就总是注视着身为驱魔人的父亲的背影,总是满怀憧憬地翻阅相似题材的漫画书,总是在临睡前幻想成为驱魔人之后的未来,总是听别人说“等你成为了驱魔人……”的事情,所以对我来说,“成为驱魔人”,就跟“孩子会长大”一样理所当然。因此我成为驱魔人不需要理由,反过来说,“不成为驱魔人”反而才是需要理由的。   当我熟悉了这份工作之后,有一天,中介人为我介绍了一单委托,内容是协助某个灵能力者,修复某座森林中的封印。   因为委托地点是在外地,我又恰巧在聊天室中看见网友们说要前往那里探险,所以我就以“参加这个旅游”为借口,瞒着母亲去了那地方。   去了才发现,前辈居然也混在了那伙旅游队伍里。   我想办法劝说队伍不要去森林,队伍也答应了。可后来我却又在森林中碰见了回心转意的他们,只好帮助他们回避危险。途中队伍不可避免地死了人,同时我也发现了前辈居然也是灵能力者的惊人真相。   不过这是我的委托,前辈是局外人,我不可以将他卷入进去。因此在与委托人“屋主”汇合之后,我拜托了屋主给予他们离开这里的特殊道具,之后就跟着屋主去了封印所在的洞窟中。   然而我没料到,屋主居然想要杀我,要用我和其他死者的血解开妖魔的封印。   我无法对抗那身负强大灵力的屋主,被她击飞了出去。接着,屋主走向了我,右手呈刀状,一击向我的头颅劈来。   死亡的阴影将我彻底笼罩。我已经动弹不得,既无法抵挡、也逃避不了这近在咫尺的杀机,恐怕这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幕了。   是的,我早已明白。身为驱魔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知道何时会死在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生前固然可以璀璨绽放,死后却不比林间动物的粪便好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这次我死掉了,母亲要过多少天才会发现我的尸体呢?这里的入殓师,能不能把我的尸体也修整得干干净净呢?   还是说,我就连尸体都回不到母亲那儿呢……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我与屋主的中间。   刀光一闪。   砰!   屋主被攻击得快速倒退出去,双足在地面上硬生生地碾出了两条拖痕,同时还溅了一地的血迹。   那道身影把刀一挥,顺势就将刀上鲜血唰地甩到了一边。   “前辈?”我吃惊得瞪大了双眼。   前辈背对着我,头也不回地问:“你还好吗?”   “我还好……”我下意识地回答,“但是,前辈你不是已经……”   “我本来是打算离开的。”他平静地打断了我,“但是后来想了想,这事尽管与我无关,可我果然还是不能丢下你。”   这句话好像挑动了我心中的某处记忆,但是我顾不及仔细回忆,只是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道挺得笔直的背影。   不远处,屋主站直了身子,怒极反笑:“就凭你也想要阻止我,断绝我的愿望?”   前辈讽刺地冷笑一声,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你竟敢伤害我可爱的后辈?你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的伤口,我定会百倍还之。不过……”他忽然收起笑容,握紧了右手的长刀,缓步走向屋主,“说实话,在你这种废物的身上浪费几百刀的时间还是太不值得了,我不如就利索一些,将你大卸八块吧。”   屋主疯狂大笑起来,随即咆哮:“大言不惭!”   前辈不再说话,只是冷漠地举起长刀,随即犹如刚猛的炮弹一般弹射而出;而对面,屋主也猛地爆发出来了无与伦比的高速,仿佛狡猾的毒蛇一般蜿蜒而至。   这一刻,洞窟空间变成了两头怪兽厮杀的战场。   ……   不久之后,前辈战胜了屋主,并且与我一起回到了云海市。   每当回忆那时的场景,我都会觉得心跳加速,脸皮发烫,难以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我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喜欢上前辈了。   但是我不确信,这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基于吊桥效应的一时的激情?   因此,我没有着急表露自己的心意,而是故意腾出了一段时间,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动心了。   然而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每当回忆那时,心跳加速的感觉都没有减弱,仿佛就连“回忆”这个行为都成为了一种能够加速心跳的开关,又或者是那段记忆本身就有着某种异乎寻常的魔力,让我难以自持。   这么不冷静,真是不像自己,但说不定这就是恋爱了。我过去在漫画里也常常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还在心中嘲笑过,却不料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居然表现得还不如某些漫画角色。只是既然事情都发生了,那也没办法了。   所以今晚,趁着这次旅游,趁着眼下这两人独处的时机,我鼓起十分的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前辈哑然地看着我,一脸始料未及的表情。   我按了按快要让心脏跳出来的胸口,接着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拿出了白天时买的礼物,一支被装在黑色盒子里的昂贵钢笔。最后我回到走廊上,将礼物盒递向前辈,紧张地说出了自己的表白:“前辈,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第249章   说完之后,我就紧紧地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等待前辈的答复。   但是紧接着,我就陷入了茫然,因为前辈正在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不是很好形容这是什么眼神,但是他注视着我,就好像是在注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象,又或者像是透过我这个人的外表,看见了内在的某种就连我本人都无法理解的事物。这种感觉令我的心中生出了极大的不安。   忽然,前辈闭上了双眼,这种感觉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随即他又睁眼,伸出双手,重新替我仔细地整理了一遍有点儿松弛的衣领,最后把手收回,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会儿,这才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为什么?”我难以接受地问。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前辈简洁地回答。   “是谁?”我下意识地问。   前辈微微一顿,不过没等他给出答案,我就先说:“不,还是算了……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嗯?”他意外地看着我。   “无论那个人是谁,前辈现在肯定没跟她交往吧。”我说,“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前辈先是哑然,然后说:“不,我和她已经……”   “现在改口可是已经为时过晚了。”我微笑着说。   这会儿我也已经看出来了,前辈很可能没有说实话,他口中的“喜欢的人”,十有八九是自己捏造的角色。   根据平日里学姐对我说的话,前辈在学校里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别说是恋人了,就连朋友都没有一个。虽然上次教前辈做菜的罗佩班长好像有与前辈做朋友的意向,但是前辈这边却没有多少理睬他的意思,即使能算是朋友,也最多只能算是半个。   而在私生活方面,应瑞先生(前辈的父亲)之前在吃饭的时候隐约提过,前辈在校外也是没有朋友的,平时更是从来不出门,也从来没人邀请他出门游玩,这也完全不像是正在谈恋爱的人的生活状态。   再结合前辈先前想要改口的动作,我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前辈想要拒绝我,那么比起“我有喜欢的人了”这种理由,“我在与别人交往了”要更加有力。后来他见我没有放弃,或许这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想要改口强化自己的理由。而正是这个举动,成为了我坚定信心的佐证。   退一步说,哪怕前辈没有说谎,他真的有喜欢的人了,那又怎么样呢?根本没有患得患失的必要,之后我只需要不顾一切地发动追求、再全力以赴地淘汰所有竞争者就好了。现实中的恋爱本来就不总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既然前辈现在还不怎么喜欢我,那么我就努力让他喜欢上自己,就是这么简单。   之前是我太着急了,所以才会被拒绝。因为就算是我已经喜欢上了前辈,前辈却不见得也已经喜欢上了我。   都说表白不是起手式,而是终结技,怎么轮到自己就忘记了呢?   我用一次深呼吸压下了心里的失望与不安,随即振作精神、露出笑容,对前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   ……   我是宁海,十七岁,高中三年级学生。   在深夜的日本温泉旅馆,我被比自己小三岁的初中女生田中铃奈表白了。   经过了短暂的迟疑,我决定拒绝她的表白。   只是听她的叙述我就能明白,她对我的恋爱感情,基本上都是源自于我在上次屋主事件中的“英雄救美”,而事实上,我也确实在屋主的手下拯救了铃奈。但问题在于,我真正救下的铃奈并不是田中铃奈,而是其他世界身为调查员的铃奈。   尽管从结果上来说,田中铃奈也因此而免于一死,可她脑子里的被我所拯救的记忆却是与真实事件有所出入的虚假记忆。而她对我的恋爱感情,也是滋生于这虚假记忆之中。   不过这不是我拒绝她的主因。   因为即便这感情的本质是虚假的,可只要我答应她,并且在以后制造更多共同的真实记忆,那么即使起始于虚假也无妨。城主与剧本世界的青叶的感情也是起始于虚假,然而两人之后的感情却是货真价实的。哪怕城主在最后关头知晓了真相,他也从来都不曾为此而表现过迷茫的姿态。所以,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够以此为借口惺惺作态。   但是如果我在这里接受了田中铃奈的表白,那么若是今后某一天,我与另一个铃奈成功重逢了,那我又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她呢?   何况,我身为调查员,不知道以后会在什么时候死亡,也许就是几天后,也许就是十几天后,也许我连十八岁都活不满……   我不会抱着贪图一时之爽的心态而接受这个表白,这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在对铃奈的这件事上,我的身边没有任何监督者。因此唯一的监督者,就成了我自己。   我可以欺骗任何人,却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前辈,我是不会放弃的。”铃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表白失败一次而已,如果我真的放弃了,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你还真是顽固。”我说。   “我就是这么一个顽固的女孩子,前辈不喜欢吗?”她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这时,铃奈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怎么可能?这家伙的脸上可是写满了‘我超喜欢你’啊。”   话没说完,就见一名穿着灰色浴衣的女子从走廊十多米外的转角处走了出来,正是千草太太。   我知道她之前一直都待在那儿听我们说话,大约就是从铃奈讲述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开始的,她的气息根本没有藏住。至于她说我的脸上写满了什么,这句话我只当耳旁风,我不认为自己有露出那种脸色,心里也没有那么想——至少刚才没那么想。   这时候铃奈转过身,看见她出来,顿时就脸色一变:“妈妈……”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千草太太看着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铃奈紧张地问。   “从你说‘我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之后才变成了驱魔人’开始的。”我解释了一句。   “前辈早就发现妈妈了?”铃奈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千草太太也意外地看向了我。   “嗯……那时候我看你说出了自己是驱魔人的事情,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所以就这么顺其自然了……”我说。   “也就是说……我暴露了?”铃奈仿佛还没有消化好这个事实。   “对,你暴露了。”千草太太走到了她的身边,“没想到你居然瞒着我,偷偷做驱魔人的工作……”她继续说,“你知道我把你带到中国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你又知道我为了让那些老顽固放弃追逐过来,到底花费了多大的努力吗?”   “我……”铃奈百口莫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驱魔人是那么危险的职业,你又为什么非得跳进去不可?”千草太太长叹一声。   铃奈沉默片刻,随即说:“因为……我想这么做,我从小就想要成为驱魔人,所以……”   “你不必一定要成为驱魔人。”千草太太打断了她,“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又美好又安全的职业,你可以自由地从中挑选,而不是听从那些老顽固的想法,走在他们为你指定的轨道上。”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铃奈认真地强调着,“而且,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选择成为驱魔人是不自由的表现。”她的眼神中出现了坚定不移的光泽,“自由就是选择的权利,如果说选择跑出轨道是一种自由,那么选择继续走在轨道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千草太太顿时呆住了,片刻后又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突然把话说得这么流畅,这句话是你爸教给你的吧?”   铃奈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否认。   “不过看你的表情,你应该也是真的相信了这句话,并且以此作为自己的信条的。”千草太太的神色和缓了下来,“你们父女都是一路货色。”她走到了走廊边缘,面向庭院,“年轻时候的我就是被身为驱魔人的他救了下来,又被他一往无前的背影所迷住,然后不可自拔地追上了他,现在想想,这真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不过现在的我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妈妈……”铃奈看着她的背影。   千草太太望了天空一会儿,随即吐出了一口气:“我以为自己与那些老顽固不一样,但归根结底,我也做了与他们没有差别的事情。”   铃奈几乎是反射性地反对:“不,没有这回事。”   “不要安慰我,就是这么一回事。”千草太太笑了笑,“他们想把你拉回轨道,我想把你拉出轨道,但是谁都没有问过你真正想要走向何处。”   “你的意思是……”铃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别误会,现在你还没有成年,即使只从法律角度出发,我也有管教你的权利与义务。”千草太太继续说,“驱魔人的工作,你可以继续做,但是我不允许你接受过于危险的委托;另一方面,你也要好好学习,我看你最近有了破釜沉舟的意思,不再关心自己的学业了,但这是不可以的。”她转过身,看向铃奈,“或许现在你认为自己未来也会继续选择驱魔人一路,但是未来的自己会怎么想,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若是届时你恐惧危险,想要选择另一条路,却又发现自己除了灵能力之外一无所有,什么路都无法选择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自由?”   铃奈见她有松口的意思,也不敢反对什么,立即保证:“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千草太太盯着她看了数秒钟,随即摇摇头,忽然看向了我,说:“宁海,你也是灵能力者吧,之前铃奈还说你救过她一命。”   “是。”我说。   “如果铃奈以后遇到危险了,你还会再帮助她吗?”她试探地问。   我不假思索地说:“会。”   “那就拜托你了。”她无比认真地说。   “好。”我答应了,不过随即又想到:这个对话怎么听上去有点儿像是嫁女儿?   却不料,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话:“以哥哥的名义。”   “什么?”铃奈顿时目瞪口呆。   “什么?”我也愣住了。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了三个念头:第一,昨天傍晚我、铃奈、表妹的对话居然被她听见了;第二,我刚才的想法搞不好只是误会;第三,稍等一下,她该不会是想要……   “哈哈哈!”千草太太突然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放心,我是骗你们的啦!”   说完,她又不禁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我和铃奈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无言以对,先前暧昧的表白氛围顿时就被一扫而空。   ……   十月五日。   距离上次的表白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天,铃奈在那之后没有将钢笔礼物送给我,而是自己仔细地收了起来,并表示“总有一天会让前辈心甘情愿地收下这份礼物”。而千草太太也没有就铃奈向我表白的事情有所表态,仿佛对自己的女儿有了心上人的事情抱着默认的态度。   表妹不再找我挑战乒乓球了,不过她却经常拉铃奈去乒乓球台那边,据后者暗中透露,这是要特训的意思。后来每当我去看表妹,都会被她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父亲总是待在旅馆客房里看电影,虽然他不懂日语,但看欧美电影却是不成问题,题材主要以科幻、恐怖、动作为主。   我偶尔会陪着表妹出去逛街,帮她拎一些袋子,顺便防备她在这异国他乡之地可能会遇到的意外。回到旅馆之后则不时地上上网、泡泡温泉,同时抽空锻炼超能力和灵能力。   而就是在这种缓和的生活节奏下,这一天上午,黑色手机振动了起来——   “你被选入了这一期生存剧本的名单。”   “距离剧本开启还有十八分钟,请做好准备。” 第250章 自掘坟墓Extra(本章免费)   亲爱的瑞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正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会经由宁海之手送给你。   宁海是我的朋友,你很可能既没有听说过他、也无法从我的其他朋友的口中打听到他,因为他从事的是机密工作,“宁海”甚至不一定是他的真实姓名。我不建议你在收到书信之后与他继续接触,也不要再找他打听我的事情,因为像是他这种人物,身边总是伴随着许多不可测的危险,若是随意接近,说不定会招来灾祸,殃及到你、以及我们心爱的孩子。   你肯定会好奇我为什么不尽快回家,但是很遗憾,我只能说,这是大师给予我的任务。   这个任务既机密又危险,并且十分漫长,我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来,而你也不可以找大师询问任务的详情。   或许我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死于某一头死体的手下、又或许会倒霉地死于强化毒的副作用,但是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早晚会回到你们的身边。   ——你的约翰。   ……   我放下羽毛笔,吹了吹书信上未干的墨水字迹,随即长身而起,一路走到避难所外。   宁海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黄昏的阳光之下,周围倒着七八十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无数乌鸦扑到这些尸体上疯狂撕咬,数量多到都快看不见下面的血肉了。我一走近,乌鸦们就轰然一声纷纷振翅而起,他转身看过来,黑色短发在那些翅膀的扇动下狂乱地舞动着,随后又平息了下来。   我将书信递给了他。   他接过书信,低头看了一遍,随即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如实回答。最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忽然又问了我一遍:“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我打断了他:“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说到这里,只见他眼神一变,“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话音刚落,他就突然一刀向我砍来。 第251章 自掘坟墓(一)   前情提要:我是宁海,十月五日的上午,一封剧本短信的到来,宣布了我的新冒险的开始。   ……   当我苏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后脑勺无比剧烈的钝痛,就好像数秒钟前自己这部位被人用榔头狠狠敲击了一样,以至于就连意识都有些不清不楚的。   我先是坐了起来,又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触摸自己的后脑勺,随即发现了两件事情:第一,我的后脑勺湿漉漉黏糊糊的;第二,我的左手腕上正拷着一条粗制滥造的铁锁链,抬手时哐啷哐啷地鸣响。   我放下左手,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四周。   这里显然是一间囚室。   我的四周分别是一面黑色的铁栅栏和三面深灰色的石质墙壁,身下垫着薄薄一层枯黄色的稻草。天花板很低,低到我仅仅坐着就差点触顶;面积不大,光是躺下来就能让头与脚分别触碰到铁栅栏和后面的墙壁,翻一次身就能从左墙根翻到右墙根。   再加上空气中隐约散布的恶臭味,这地方的居住体验简直就跟关押野兽的铁笼一个层次,就连罗普岛食人族的地下牢房都显得人性化了一筹——至少那地方的牢房能让囚徒想站起来就站起来。   我挪动身子,凑近到了铁栅栏前,向外看去。   囚室外是一条两米宽的黑色石砖过道,过道对面也有囚室,并且还是一排,都是空无一人的。受视角所限,我无法看清过道的全长,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间囚室,但是凭借直觉派生的感应力,我明白这附近一带只有自己一人。即使还有其他活物,也最多只是虫子一类,这使得此地寂静得落针可闻。   过道上面有照明,不是电灯,而是石质的蜡烛壁灯。因为数量少且排列稀疏,所以这里显得比较昏暗。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刚才我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现在手上果真都是血渍。此外,如今我所穿的都是粗糙的黄色麻布衣裤,铐住左手的铁锁链则与地板牢牢地固定在了一块儿,换成是一般人在这里,除非身负非比寻常的逃生技巧,否则就只有先把手骨弄碎了,才有希望把这锁具给解除下来。   结合过道的照明工具、我所穿着的衣服、铐住我的粗制锁链这三点来看,我怀疑这个剧本世界的文明比较落后,不具备像样的物质条件;或者虽然这个剧本世界的文明先进,但是我恰巧就处于某个穷乡僻壤,所以才会有此一幕。   而这个世界的宁海也许是一名罪犯,他企图拒捕,却被对手从身后击晕,最终被关押进了此地——这是我能够想到的可能性之一。   只不过,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人?   其他人——比如说,其他的囚徒、看守,又到哪里去了?   我甚至就连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不知晓。   三秒后,我决定先搁置这个问题,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黑色手机——在这种令人不安、压抑、陌生的环境中,有这么一个熟悉的玩意一成不变地跟随在自己的身边,即使明知道这是万恶之源,也不免会生出一丝莫名的宽慰。我翻看了一遍手机的短信箱和联系人名单,随即知晓了眼下的指令和这次的队友名字。   指令是“杀死牧场主”,队友是“赤瞳”。   后者令我十分意外。   “赤瞳”,这不就是我的第六次剧本(《反转世界》第98-121章)的队友吗?我是真的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时候与过去的队友重逢。虽然我知道只要自己继续剧本冒险的日子,就早晚会遇到旧的队友,但是从我过去的剧本经历来看,这个几率无疑是比较低的,十次里面也不见得能有一次。   上次合作的时候,她是通过了九次剧本的资深调查员。如今我都已经通过了十一次,那么她又已经通过了多少次?   我又是怀念、又是好奇,想要立刻与她取得联系。   就在这时,右边隔壁囚室传来了一道无比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我惊讶地停止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右边。   由不得我不吃惊,我刚才分明都确认了附近一带只有我自己,怎么这会儿隔壁就有人向我搭话了?更古怪的是,我即使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也依旧没能从隔壁囚室中感应到活人的气息,就好像隔壁囚室说话的不是人,而只是一台录音机。   右面墙壁上有一个比拳头稍大的窟窿,我转身凑近窟窿,往隔壁囚室看去。   隔壁囚室的环境也与我这边大同小异,里面坐着一个人,他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袍,用身体侧面对着我,而且还戴着兜帽、低着脸,让我一时间分辨不出他的外表与年纪。只听声音的话,他给人感觉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但又像是渴了很久没喝水的年轻人,充满了沙哑疲惫的味道,我甚至觉得他快要渴死了。   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说话的人又肯定是他,这令我生出了戒备之心:难道他不是活人,而是灵异?   “你是谁?这里又是哪儿?”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而是意外地反问:“你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   我又摸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后脑勺,心中快速地编织出来了腹稿,随即说:“我失忆了。”说话的同时,我发动了祝福特权,而当我放下手的时候,后脑勺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痛楚也随之褪了下去。   “失忆?”他听上去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对,我的后脑勺看来是受伤了,现在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我言之凿凿地说。   “但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慌张。”他好像在试探我。   “我现在只觉得十分茫然。”我早有准备地说,接着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你是谁?”   “我是约翰,一名掘墓人。”他先是自报家门,然后说,“你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被这里的‘牧场主’给捉到了。”说起牧场主,他的口气中多出了一股十分强烈的仇恨,“不出意外的话,他再过不久就会将我们折磨至死。这囚牢里的其他人都是这么死掉的,都是被这个卑劣无耻的畜生给……”   他一边说,一边浑身颤抖,还传出了咯吱咯吱的咬牙声,仿佛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其挫骨扬灰。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显得十分痛苦脆弱。   我追问:“掘墓人是什么,牧场主又是什么?”   约翰深深地喘了两口气,这才回答:“掘墓人就是与死体战斗的人,而牧场主则是……”说到这儿,他花了三秒钟组织了一遍措辞,“……则是人类的叛徒,帮助‘领主’猎杀活人的叛徒。”   “死体和领主又是什么?”我问了下去。   他仿佛被我这一问给噎住了,片刻后,他纳闷地说:“你连这种常识都不记得了吗?”   “是的。”我坦然地说。   “好吧,那我就给你从头解释一遍……”他倒是十分耐心,或者是这地方真是太无聊了,就给我解释了起来:   首先,如今我和他所处的这个牢狱,位于一座村庄中,而这个村庄,则位于一个国家中。   这个国家名为“巨国”,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且没有之一。   巨国的文明程度与地球欧洲的中世纪大约有七八成相仿,国土面积极大,可谓是幅员辽阔,民众安居乐业,世道蒸蒸日上。   然而这个剧本世界却有一点十分特殊,那就是这里的人类在死后,有很低几率会“死而复生”,沦为只有择人而噬的本能的怪物。这种现象据说自古就有,但是谁都无法解释其原理,好在发生几率极低、发生地点也不集中,一般人往往穷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次,而那些沦为怪物的死人,则被人们满怀畏惧地称之为“死体”。   掘墓人正是以处理死体为工作的专业人士。   听到这里,我也差不多明白过来了:如果说死体是“恶鬼”,那么掘墓人就相当于“武士”。前者固然恐怖,却数量极少、分布稀疏,掀不起什么风浪。   直到三年前,一个拥有邪神之力的男人,亲手终结了这种人类占据绝对上风的局面。   此人拥有的力量是“随心所欲地将死人变成死体”,他在三年前藉此组建了一支死体军队,一路自西往东疯狂杀戮,又用超能力将杀死的人统统变成死体,以滚雪球之势扩大自己的大军,覆灭了一个又一个巨国行省。   纵使巨国人口众多,英雄豪杰辈出,也在这三年间节节败退,最终只剩下五座城市苟延残喘。   顺带一提……在这个剧本世界,虽然过去也有许多关于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类的记录,但那都是子虚乌有的流言,而真正被证实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有史以来唯此一人。   至于“领主”,指的就是那个毁灭巨国的魔头的得力干将们。不过现在先不提这些领主的详情,先说“牧场主”。   牧场主指的就是投奔领主的活人,也即是约翰口中的“叛徒”,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代替领主放牧那些没脑子的死体,猎杀游荡在外的活人们。   距离此地数公里外,有一处活人避难所,约翰就来自于那处。因为此地是牧场主的据点,且距离那处避难所不远,所以约翰就在三天前召集了一些同为掘墓人的伙伴,打算从外围开始逐渐削弱此地聚集的死体们,最终目的是将其完全剿灭,或者是逼迫牧场主率领死体们溃败而逃。   这个计划莽撞归莽撞,但是以约翰等人的身手,本来还真是有机会办到的……   却不料,不知何时起,此地聚集的死体们竟突然暴增了十倍,并且约翰等人的潜伏也不知为何被识破,最终导致约翰等人被牧场主活捉关押了起来。   这牧场主残忍至极,这三天期间也不杀死约翰,而是将他绑缚起来,让他一边接受不至于死的折磨、一边看着自己的伙伴们被折磨至死,以此来虐待他的身心。本来我所处的牢狱还有数人,都是约翰的伙伴们,可如今这些人都已经命丧黄泉,徒留约翰一人。   约翰对牧场主恨之入骨,言语间充满了滔天的仇恨怒火,然而他却对此无计可施。   非但如此,他甚至连自身都难保。   我听完了他的陈述,期间黑色手机振动,是赤瞳打电话过来了,但现在不是与她通话的时机,所以我就先掐断了这通来电。   “那我呢?”我问,“你知道我是怎么进这牢狱的吗?”   “你……”约翰好像回忆了一遍,“听看守的说法,你本来是住在邻村的村民。死体大军侵略到这里的时候,你不知道是藏进了地窖还是树林里,得以幸免于难,后来很可能是对死体的仇恨积攒太多了,终于忍受不住,跑出来大喊大叫‘我要消灭所有死体’之类的话,最后……”   “最后就被丢到这里来了吗?”我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随即问,“你说这里有看守,那么那些看守去哪儿了?我看他现在好像不在这儿?”   “‘那些’看守?”他嗓音干涸地笑了笑,“哪里来的‘那些’看守,这牢狱只有一个看守,隔三岔五才来一趟,平时都不在牢狱里的。”   “看守和牧场主是同一个人?”   “不,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他平时都不在牢狱里,那他不怕有囚徒跑掉?”   “正如你所说,如果是擅长逃生的人,这种水平的锁具和囚室自然是困不住的。”约翰点头,“但即使有人能跑出囚室,也无法赤手空拳战胜过道上的死体。”说到这儿,他往囚室外抬了抬头,“喏,就是那玩意。”   我调整了一下视线角度,然后通过墙面的窟窿看见了他所示意的地方——只见在他身前的铁栅栏外,一堆粘着暗红腐肉的灰白人骨紧挨着铁栅栏堆积在那儿,一动不动。   “别看它现在人畜无害,可只要有牧场主和看守之外的活人离它太近……”约翰说,“或者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它就要开始发狂了。”   “我看你就离它很近。”我试探了一句。   “哈,那是因为我穿着的黑袍有隔绝活人气息的效果,所以它才对我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不过这里的牧场主和看守都不识货,所以我这身黑袍就没被他们扒走。”   我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初期情报收集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我打算这就用蛮力挣脱自己身上的锁具,再破坏铁栅栏,顺便救走这约翰,然后按照指令去杀死那十恶不赦的牧场主,或者也可以先联络赤瞳。   可这时,一股活人的气息出现在了我的感应范围中。   过了一会儿,十多米外,大约是过道尽头的地方,一道轻微的开门声响了起来,随后一阵足音接近了过来。约翰一听这足音,就不禁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咬牙声,纵使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也仿佛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恨意扑面而来。 第252章 自掘坟墓(二)   足音来到了约翰的囚室门口,随即停止移动。   我回到了铁栅栏前,往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站在三米外,他面相阴鸷、大腹便便,手里拎着一把通体由黑铁打造而成的铁锹,腰间挂着一个淡黄色的腰包。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条“长得像是罪犯的人肯定都是真罪犯”的规矩,那他估计早已被抓走并获无期徒刑,罪名则是“长得像是海盗”。   他一停下,就对囚室里的约翰说:“你还没死吗?很好,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自杀,那样一来我就没法儿跟牧场主交代了。”   从他的发言和现身的地点来看,他应该就是这里唯一的看守了。   “在杀死你们之前,我是不会死的。”约翰咬牙切齿地说。   “杀死我们?就凭你?”看守阴冷地笑了起来,“真是笑话,不要说现在的你已经遍体鳞伤、连‘强化毒’都在我的手上……”说到这儿,他拍了拍自己的腰包,“就连这囚室你都出不去,你打算拿什么来杀死我们?讲笑话,让我们笑死吗?”   “你们可以拭目以待。”约翰冷冷地说。   看守不以为然地说:“等你死后,我会用你的铁锹给你这个掘墓人挖坟,让你在地下‘拭目以待’。”   他越是说,口气就越是得意洋洋,猖狂之情溢于言表;反观约翰,眼看着仇敌之一近在咫尺,自己却是无能为力、任人摆布。   我对隔壁的约翰说:“约翰,如果我救你出去,你之后愿意带我去你出发前所在的避难所吗?”   这句话才刚出口,他的胳膊就陡然从右面墙壁的窟窿穿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右肩。我的发言显然刺激到了他心中最敏感的弦,以至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之情,甚至一时间没有顾及到我的发言的合理性:“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离开这里吗?”   他的手劲特别大,甚至令我感觉到了疼痛。   我注意到,他的手掌上凌乱地缠满了肮脏的白色绷带,缝隙间隐隐露出了下面遍体鳞伤的皮肉。他的伤口显然没有处理到位,细菌感染使得伤口呈现出了变质的暗红色,甚至还有粘稠的黄绿色脓液流淌出来,散发出了一丝丝令人不禁掩鼻的异臭。   现在我知道囚室的臭味是从何处来的了。   看守好像这才注意到了我,他转头看过来,嘲笑地说:“救他出去?你要是能办到,我就把这玩意吃进肚子里。”他一边说、一边提了提手里的铁锹,说了下去,“最近的傻瓜怎么越来越多了,一个比一个口气大。”   约翰沮丧地收回了手,像是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   我没有与看守争辩,而是直接扯断了缚住左手的铁锁链,然后徒手掰弯了面前的铁栅栏,制造出来了一个足以使人通过的空子,最后手足并用地爬出了这个低矮如兽笼的囚室,直直地站了起来。   从我扯断铁锁链开始,看守志得意满的表情就猛地凝固了起来,之后逐渐转变成了瞠目结舌的神色,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只家养仓鼠突然跳起来用咏春拳击毙了一条成年萨摩耶。   而当我站起来之后,他这才如梦初醒,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铁锹,然后就作势欲叫。   我用念力掐住他的颈部,就这么将其掐晕了过去,紧接着观察周围:这牢狱的过道总长二十余米,我们正位于过道的中间段。   约翰茫然地问:“发生了什么?”   受限于视角,他既看不见我是怎么脱身的、也看不见我是怎么掐晕看守的,不过他至少能够知道我已经成功脱身并且解决了看守。   我俯身拾起了地上的铁锹,而就在这时,在约翰的囚室外堆积的人骨则开始抖动了起来。   “快逃!”约翰着急地大喊,不过他紧接着就又改口,“不,先救我出来,让我对付这个死体!”   我没有听从他的任何一个建议,因为我想先试试这所谓的死体到底有什么本事,好作为之后行动的参考。   一秒后,异变突起——只见那堆人骨突兀地悬浮了起来,并且开始自动排列,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抓起了每一根骨头,并且将它们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人体的形状。这种现象自然不是我的念力引发的,我也感受不到有类似于念力的力量正在作用于这些人骨,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然。   很快,这些人骨就排列成了一具站在原地的骷髅,手里还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弯刀——这玩意之前被埋在了那堆人骨下面,刚才也出现了悬浮现象。   这死体一形成,就猛地跨出一步,冲我斩击过来。   我后撤一步,避过它的弯刀斩击,随即又上前一步,同时使尽全力挥出手里的铁锹,一击命中了它的胸膛。   砰地一声,炸音响彻牢狱。   它的胸膛骨骼顿时碎裂大半,整个身体倒飞出去了十多米,最终轰然撞击到了过道尽头的墙壁上。   别看它只是一具没有肌肉的骷髅,可根据我的接触判断,它的体重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公斤,速度也快出了常人的两倍。结合这两点来看,刚才它那被我避过的攻击也肯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打击力。   除此之外,它的骨骼密度也很高,对上一般人的话,也称得上是刀枪不入了。   我趁着它还没站起来,快速缩短了与它之间的距离,随即开始用铁锹连续攻击它。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它最大的厉害之处……   它不会死。   当然,死体本来就是死的,但我说的不会死,指的是它不会因为我的破坏而停止运动。   我花费了五分钟时间破坏它的身体各处,结果发现,无论我是敲碎它的头颅也好、其他地方也罢,最终它都可以继续动下去,并且那些裂开的部分也会逐渐地愈合起来,而脱离身体的骨骼碎片则会随着时间推移而缓慢地挪动回来,好像即使是再细小的骨骼碎片,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生命意识,并且不会因为被分割成更小块而失去这种性能。   哪怕我将它的身体敲得粉身碎骨,它也会重新聚合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又发现,这些骨骼碎片相互分离得越远,重新聚合的速度就越慢。试到这里,我就先将那些大块的碎片丢到远处,再回到约翰的囚室前,把他解救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拿过了我手里的铁锹,随即撬开过道上的地砖,暴露出下面的泥土层,又特别费劲地挖出了一个坑洞。片刻后,那些还没来得及完成聚合的骨骼都被他踢进了坑洞里面,然后他就将泥土埋回去,合上地砖,再回到自己的囚室里推出一个连着脚链的铁球,压到了地砖上面,这才算是完事。   之前我听看守说,这铁锹本来就是他这个掘墓人的所有物,现在我算是明白这铁锹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约翰先是深深地松了口气,再感谢了我的救命之恩,然后说:“死体都是不死身,所以我们掘墓人一般都会随身携带铁锹,在打败死体之后将其就地掩埋。”   我想了一会儿,随即问:“那么火化呢?”   “就是变成了灰烬,死体也是能够恢复原形的。”约翰叹息着说。   “也就是说……完全消灭死体的办法,是不存在的吗?”我问。   “只有死体才能完全消灭另一个死体,人类是做不到的。”约翰说。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那么……既然我已经救你出来了,现在你可以带我去避难所了吗?”   约翰沉默了一下,然后眼中流露出来了疯狂的仇恨之意,说:“可以,但是……能够先让我杀死这里的牧场主,让我替伙伴们报仇吗?”   “没问题。”我收到的指令也是杀死牧场主,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约翰盯着我看了两秒钟,随即转身走向了昏迷的看守。我之前发挥出来的实力肯定让他十分疑惑,甚至很可能怀疑起了我为什么会被抓进牢狱,但是见我没有对此解释的打算,他好像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问起,就暂时先搁置了这个问题。   他面不改色地砍掉了看守的一节手指,用剧痛唤醒了看守。   看守反射性地惨叫了起来,又是痛苦又是茫然地看着约翰,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这个之前还趾高气扬的家伙顿时变得无比懦弱,我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花些时间审问他,可他一看自己断掉的手指,就吓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回答了我们的所有问题:   首先,这附近一带的活人只有五个,其中四人是牧场主和看守、我和约翰,除此之外就都是死体,大约五六百个;   其次,这牢狱位于一座村庄的地下,牧场主本人也在村中,此刻正在折磨一个昨天抓到的女人——就是刚才没有提到的第五人;   再次,牧场主之所以不杀死那些被抓到的活人,而是将他们折磨至死,是因为牧场主的上级(领主)的命令,不过牧场主本人也乐在其中,这或许就是他之所以会成为牧场主的理由之一;   最后,我之前有注意到看守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如果约翰自杀,那他就不好对牧场主交代”,此刻我问他说这句话的原因,他只是回答我,这是牧场主的要求,详情他就不知道了。   顺带一提,这个看守过去也参与了折磨约翰的伙伴们的事情,所以约翰对他同样恨之入骨。   “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故意加重了语气。   看守浑身颤抖地说:“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来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继续问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原来你想要用这些情报来交易自己的性命?”我问他,他拼命点头,然后我就用自己的右手掐住了他的颈部,“这种事情你应该早说。”   说完,我就掐断了他的脖子。   约翰想要阻止我,却晚了一步,随即露出了扼腕叹息的情绪。   “你不想他死?”我意外地问。   “不,我是遗憾于没能亲手杀死他。”约翰惋惜地说,“不过既然人都死了,那死了就死了吧,不过之后的牧场主,你一定要交给我杀。唯独那个家伙……我非得亲手杀死。”   “条件允许的话,没有问题。”我说。   约翰从看守尸体的腰间取下了腰包,这时候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他问:“看守之前说的‘强化毒’是什么?”   “就是这个。”约翰从腰包中取出一枚荔枝大的铅色药丸,“强化毒是一种毒药,服用之后会对人体组织造成强烈的破坏,但同时也会带来激发人体生命潜能的副作用。我们掘墓人为了与强大的死体战斗,有时候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服用这个。”说到这儿,他将铁锹背到身后,又将腰包挂到了腰间,“这个包本来也是我的,却在被抓住之后让他拿走了。”   “为了战胜死体而服毒?”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种做法。   “我们之所以会被称之为掘墓人,一来是因为我们会为死体挖掘坟墓,二来是因为这种自掘坟墓的战斗方式。”约翰麻木地说,“越是服用强化毒,越是距离自己的坟墓更近一步。强化毒本来就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猛毒,即使我们掘墓人为了承受毒素而持之以恒地锻炼自己,体内积累的顽毒也会像是越收越紧的绳圈,在不久的将来取走我们的性命。”   我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说:“我们走吧。”   约翰点点头,跟我一起离开了这牢狱。   片刻后,我们来到了牢狱上面的地表的木屋。只看内部摆设的话,这木屋就是一处平凡的村民住处,谁都不会想到下面居然有一处牢狱。   木屋外就是村庄,占地面积大约有一座中小学那么大,其中错综复杂地搭建了一座又一座低矮木屋,超过五百个死体正游荡在村庄各处,土黄色的地面和灰色的墙面上喷溅了一道道干涸变质的血迹,很多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此时正是午后,明媚的阳光从天空照射下来,却反而将这一幕幕衬托得更加残酷了。 第253章 自掘坟墓(三)   约翰已经与外界阔别三日,一见阳光,他就不禁眯起了双眼。   从面孔来看,他的年纪大约是三十多岁,这三日以来的连续打击和折磨使他的面容变得非常憔悴。而在看见村庄中游荡的五百多个死体之后,他则皱起了眉头,非但不觉得这些死体数量很多,反而还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少。”   乍听之下,这句评价着实没有道理:五百多个死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五百多个身手强劲、刀枪不入、不死不灭的超级士兵,若是将这些家伙放到古代战场上,屠杀十倍于自己的军队那都是手到擒来,战胜百倍于自己的军队也不是妄想,可谓是无敌的军队。   起初我听闻巨国被死体大军毁灭得仅存五座城市,心里还没什么想法;可如今知晓了死体的不灭特性,我反而钦佩起了巨国民众到现在都还没被赶尽杀绝。   我询问了约翰为何有此一说,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原来在他当初被捉到这里的时候,村庄中聚集的死体数量竟多达五千以上——正因为当初出乎预料地暴增了那么多的死体,再加上自己队伍的潜伏不知为何被识破,所以约翰等人这才会被捉住的。   而眼下的五百多个死体,才是这村庄的正常死体数量。   无论如何,即使对手“只有”五百多个,若是我们被其发现了,那下场八成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约翰叮嘱我先藏匿起来,而自己则在之后凭借黑袍的敛息特性穿过死体群,将牧场主的首级取下来。   不过……与约翰不一样,藏匿气息这种事情,我不需要黑袍也能够办到。   片刻后,我和约翰一起走在了村庄土路上。   约翰吃惊地看着周围毫无反应地徘徊的死体们,又看向了我,慎重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顿了一下,他又改口,“你是死体吗?”   他会有此怀疑实属正常:如今这世界的死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三年前侵略巨国的魔头所制造的仅存本能的死体,另一种则是自古就有的因执念而复苏的死体。后者之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够同时保留生前的智能和死体的怪力,还能够通过有意识地进食活人血肉来有效延缓身体的腐败,并且不会被其他死体所攻击。   也许是顾及到了我的救命恩人身份,他的语气十分克制,尽可能地用了疑问、而非质问的口吻。   我轻微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让他看见我的鲜血。   我不知道这种做法能否打消他的怀疑,如果不能,那我就换一种。不过好在他的神色很快就放松了下来,随即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海。”   “你不是失忆了吗?”看来他还在试探我。   “这是我刚给自己起的名字。”我回答。   他好像还想继续问,但是他忽然呼吸不畅,痛苦地咳嗽了起来,而周围游荡的死体们也忽然驻足,望向了我们这儿。   我立即停止了自己的一切动作,同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三秒后,死体们见这边没有更多的动静,就纷纷转身,继续起了自己的游荡。   约翰也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气息,十分抱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看来他只是在强撑着自己的伤势,实际上还是十分吃力的。不过刚才的场景也给我提了个醒:尽管这些死体现在不会关注我们,可若是我们的动静太大,这些死体也还是会注意到我们的。   我本来还在考虑自己和约翰是否能够仗着不被发现,慢慢地将这些死体逐个收拾掉,现在看来,这大约也是痴人说梦。   这时,我们已经到达了村庄的中央,前方鹤立鸡群地坐落着一座三层高的巨大木屋。   约翰看着这木屋,眼中满溢出来了仇恨与杀意。   “杀死牧场主之后,就带我去避难所。”我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在激动之余犯下低级错误,“不要忘记了。”   “我明白。”他强压情绪,随即上前几步,试探地按了一下木屋的门。   门没有锁住,十分自然地被推开了,也许是里面的人认为周围死体那么多,门是否上锁没有差别。   我们走进了木屋内部,此刻我已经能够感应到里面的人的气息了,总共有两道气息,一个正常、一个微弱,方向在左手边十五六米外。约翰进门之后先是停止前进,再侧耳倾听了三四秒钟,然后就猛地转身往左走,走到了一条长时间未经打扫的木质走廊上,最后在走廊中间驻足,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旁边的门。   我紧跟着走进房间里,随即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里面是一间拷问室,我也只能用拷问室来形容,室内十分昏暗,只用两三根蜡烛充当照明,四处陈列着五花八门的拷问工具,地板和墙壁上沾满了新旧不一的血迹。我过去常常在网络上看见一些爱好者,他们会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来陈列自己爱好的物品(比如古董),而眼下这房间也完全不落下风,并且因为环境既黑暗又血腥,所以还给人以一种背脊生寒的体验。   房间深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手持小刀的男人,另一个是被绑缚在木质架子上的女人。前者面带兴奋与轻蔑,仿佛正沉浸于施虐的快感,衣服上都是别人的血迹;而后者大约四十多岁,正在痛苦地吟叫,浑身遍体鳞伤,双眼都瞎了,耳朵也被剁了下来。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只觉得一阵厌恶,随即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强烈的杀意。   眼前这男人无疑就是牧场主,他正在做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过去,我也常常如他一样折磨自己的敌人,但是我从来不对无辜的人下手,也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问心无愧。我知晓,像我这种做事绝对谈不上光明正大的人,距离真正的恶徒也就只有一纸之隔,因此我格外重视自己内心的准则。而我之所以会如此厌憎眼前的男人,就是因为我恐惧自己成为这种人。   恐惧不是羞耻之事,我早已接受了这种恐惧,并且认定了这是有益的恐惧。   牧场主注意到了我们,他转头看过来,脸色剧变:“你们怎么在这里!不……”他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约翰从腰包中拿出了强化毒,然后居然真的解释了起来:“我这身黑袍有着敛息的功能,会让死体对待我犹如对待石头一般视而不见。当然,如果你下达了命令,那即使对手真是石头,死体们也会一拥而上,所以我在三天前才会被你捉到。”他将药丸放入口中咬碎,吞咽了下去,“但也正是因为上次你第一时间就对我下达了捕捉命令,所以才没有发觉到这身黑袍的神奇之处,更没有将其夺走。”   “那他呢?他是怎么进来的!”牧场主指着我大喊。   “这我怎么知道。”约翰一边冷笑、一边取下了身后的铁锹。   牧场主惊慌失措地打了个手势,随即就有两个骷髅外表的死体从他身后的阴影中冲了出来,以又快又狠的动作攻向了约翰。   约翰居然也不避开,而是迎面突进上去,同时做出了一个蓄力的动作,然后用铁锹对着最近一个死体狠狠抡去。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粗暴,但是却让他十分巧妙地避开了死体的攻击,同时又借助相对而行的势头强化了自己的打击力,体现出来他身为掘墓人的经验之丰富。若是一般人,即使这么做也无法伤害死体,然而约翰却是事先服用了强化毒,此刻他这一击抡中死体,后者顿时倒飞出去,险些撞击到了牧场主。   紧跟着,第二个死体的攻击也到了。   约翰已经用强化毒激发了自己的生命潜能,动作异常快速,转眼间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交锋动作,重重地打飞了第二个死体。   我这会儿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动作看上去是实用,打击力也足够强大,但却是建立在能够预读对手动作的前提下才能办到的,只对动作刻板的死体有奇效,要是以灵活的人类为对手,那很可能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牧场主在约翰战斗的时候也没闲着,他绕过了约翰,拔腿就向我所在的门口冲过来,还对我喊着:“给我滚开!”   我上前一步,随手抄起了右手边的拷问床。   牧场主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就想刹住脚步,但是我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用拷问床将其拍飞出去。   砰!   他被糊到了不远处的墙壁上,随即跌倒在地,奄奄一息。   约翰惊诧地看了我一眼,同时走向了牧场主。   但是之前那两个死体都只是受了轻伤,此时它们齐齐爬了起来,攻向约翰。   我拖着拷问床走了过去,仗着拷问床的重量和体积,一击就将两个死体同时拍倒在地,随后我又是十几次连续乱砸,把它们的骨头都砸得七零八落,就连地板也被砸出了无数龟裂,挂在周围墙壁上的刑具也跟着被震落了下来。   可我这么做固然声势浩大,却绝对做不到消灭死体的程度。我才刚放下拷问床,这些骨头碎块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开始聚合了。   我没有眼睁睁看着它们聚合,而是发动念力,将这个聚合的趋势强制地、暂时地阻止了。趁此期间,我又从附近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铁箱子,把里面装的刑具全部倒出来,再将这些骨头碎块都关了进去。   如此一来,任凭它们再怎么能折腾,也无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完成聚合。   我走到了约翰那边,他还没有杀死牧场主,而是蹲了下来,沉默地盯着对方的脸。   牧场主艰难地睁开了双眼,随即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说:“不、不要杀我……不,杀了我,杀了我吧……”   “怎么,你这就想死了?”约翰冷笑。   “你不就是想要杀死我吗?那就快点动手吧。”牧场主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像是他这种将无数人折磨至死的家伙,对于那些比起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肯定是再清楚不过,说不定他早已做过了无数遍自己被人折磨的噩梦。因此这时候他估计也不奢求能活下去了,只求一个痛快的死。   他甚至都不呼唤外界的死体们,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他没力气喊叫了、还是他明白自己的开口速度肯定不如我们的动手速度。   约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回答我的一些问题,我就不把你折磨至死。”   “真的吗?”牧场主的眼中陡然爆发出了希望。   “真的。”约翰缓慢地说。   “你拿什么做保证?”牧场主急切地问。   约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后者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自嘲地笑了两声:“好吧,我没有资格提要求……”他又看向了我,“但是你也要发誓,发誓不折磨我、不杀死我。”   我转头看了约翰一眼,又环视周围,忽然明白了约翰想要做什么,就点了点头:“好,我发誓。”   承诺的同时,我又想出了其他数条在遵守诺言的前提下让他去死的办法。   如果对方是好人善人,或者最起码不是坏人,那么即使诺言有漏洞,我也不会做出钻漏洞这种行为,因为钻漏洞本身就是对诺言的一种挑战;   但既然他本身就罪大恶极,那就不要怪我看人下菜,只遵守最基本的守信态度。   “你们也不能将我重伤后丢进森林,让动物们杀死我;或者把我关进牢狱,让我饿死。”牧场主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又补充了两条。   “没问题。”我点头。   “我也可以。”约翰冷冰冰地说,“但你要是再废话,那之前的约定就都会作废。”   牧场主好像还想再提出数条要求,可看着约翰的脸色,他就顿时不敢再提要求了。   随即,约翰开始提问,问题总共有三个:   第一,为什么看守会担心约翰自杀;   第二,为什么三天前的村庄会聚集大量死体;   第三,为什么三天前牧场主能够识破约翰队伍的潜伏。   对这三个问题,牧场主的回答是——   三天前,一名叫作“安洁拉”的领主率领死体军队到达了这座村庄,她指示牧场主前往村庄外围的某个地点,说是那里潜伏着一支掘墓人队伍,要求牧场主生擒其队长——也就是约翰。   之后牧场主成功地生擒了这支队伍,可安洁拉却没有着急见约翰,而是先率领死体军队离开了。她自称要先处理手头的急事,过几天就会回来,同时她命令牧场主在自己回来之前要使尽手段折磨约翰、却不能使其死亡,而约翰之外的队员们即使死光了也没关系。   于是……之后的惨剧就发生了。   牧场主一边折磨约翰、一边在约翰面前把队员们悉数折磨至死,将滔天的仇恨塞进了约翰的脑子里。   而后者则在身心的煎熬中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个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   “为什么安洁拉这个领主会经过你的村庄?”约翰追问,“她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潜伏地点?她手头的急事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牧场主害怕地摇了摇头,“我当时也不敢多问,担心祸从口出。”   我回忆起了约翰之前的解释:他们提到的“领主”,指的就是那个席卷巨国的魔头的心腹们,总数不超过十个,都是有着智能的强大的死体,并且都从那魔头的手里得到了指挥死体大军的权限。   而更下一级的牧场主们的权限,则都是被领主们授予的。   约翰沉吟了一会儿,随即站了起来,说:“我问完了。”他也不问安洁拉为什么又想折磨他又不想他死,仿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牧场主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是时候该把我的伙伴们所受的苦……让你也好好地尝一遍了。”约翰的眼中出现了疯狂之色。   “你!”牧场主脸色剧变,“你明明约定过……”   “我只答应过‘不将你折磨至死’,没说不折磨你啊!”约翰大声狂笑,然后将牧场主拎了起来,绑到了旁边的拷问床上。   牧场主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大声喊叫:“不!死体们,给我……”   “太慢了!”约翰抄起旁边的刀具,精准地割裂了他的声带。   巨大的恐怖,彻底地笼罩了牧场主……   良久,约翰心满意足地放下刑具,牧场主已经不成人形了。   “结束了吗?”我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嗯,差不多了。”约翰看了一眼牧场主,后者还没有死。   “你不杀他?”我问。   “不杀,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约翰不出预料地说。   牧场主听了约翰这话,顿时疲惫地露出了放松的神色,仿佛一切苦难都到了终点。   可就在这时,约翰忽然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木质架子前,将之前那个被折磨的女人放了下来,然后扶着她,来到了拷问床的旁边,并且给了她一把小刀。   这女人已经又聋又瞎,任人摆布。约翰也没有与她说话,而是在她的手心写字,无声地告诉了她一些事情。   很快,女人那被毁容的脸微微一动,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她忽然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小刀,使劲浑身解数地刺了下去。   牧场主的反应像是被从天堂打入了地狱,他绝望地看着女人的脸,最终被小刀刺穿了心脏。   而女人则握着小刀呆了一会儿,接着将其拔了出来,又反手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最后无力地跌倒在地。   约翰看完这一切,转身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片刻后,他低头捂住自己的脸,终于难过地哭泣了出来。   ……   半小时之后,我们离开村庄,来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按照约定,约翰会为我带路,到达距离此地有数公里之远的避难所那边。   我打算先到达了那里再联络赤瞳,因为我需要一处地标作为汇合地点,避难所也许能够充当地标。至于为什么不选之前的村庄作为地标,理由也很简单,那里死体太多了。   走着走着,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距离约翰上次服用强化毒,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左右,但是他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强化毒的负面效果。按照他之前的解说,强化毒尽管能够强化战斗力,可也会对人体造成破坏,是危及性命的猛毒。   难道强化毒的危害其实没有那么强劲?   还是说,约翰撒谎了?   亦或是……   我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假设:亦或是,眼前这个约翰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死体?   死体的话,自然能够发挥出来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无须担心强化毒对身体的破坏。   紧接着,这个念头就被我自己否认了:一来,如果约翰是死体,那一直折磨他的牧场主就不可能没有发现;二来,约翰之前表现过咳嗽的症状,我不认为死体会咳嗽,死体甚至不需要呼吸;三来,以死体的力量,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约翰自己就能够逃狱。   不过如果他是死体,那么某些疑点就能够得到解释了,比如说:他在逃狱之前受尽折磨,之后却能够独自挖坑掩埋死体,并且行走自如;他的手明明遍体鳞伤且细菌感染严重,却依旧能够紧握铁锹击飞死体;他明明服用了强化毒,却始终没有出现负面症状……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直接提问:“约翰,你其实已经死了吧?”   “什么?”约翰驻足。   我重复了一遍。   “这绝对是我听过的最不切实际的指控。”约翰笑了笑。   “我也这么觉得。”我对他说,“但这反正只是你脱一件衣服就能够弄明白的事情,你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约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脱掉黑袍就能明白?”他抓住了自己的黑袍,“那好,我脱给你看。”   说完,他就当着我的面,将黑袍脱了下来。 第254章 自掘坟墓(四)   随着约翰脱掉了这身有着敛息功能的黑袍,真相顿时在我的面前显露了出来。   在约翰的身上,真的没有散发出来哪怕一丝活人的气息,他就好像一具会行走会说话的尸体一般,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布裤,栩栩如生地站立在我的面前。   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可终究是把握不大,这时候目睹了真相,也难免生出了惊异之情。   “你果然已经变成了死体。”我说。   “看来你能够感应到活人的气息。”约翰也猜出了我的辨认手段,“你既不会被死体袭击,又能感应活人,还有着巨大的力气。如果我不是之前确认了你是人类,而且也能够感应到你的气息,那我还真的会以为你也是死体。”   我没有任由话题发展到自己的身上,而是问:“你是什么时候变成死体的?你的死因又是什么?”   “大约是距今十几小时前,也就是牧场主最后一次折磨我之后。”约翰十分配合地说,“我的死因大概是细菌感染和过去积蓄体内的强化毒的突然爆发吧,前者致使我的身体虚弱,后者则趁虚而入,让我毫无招架之力地丢了性命。”他叹息一声,说了下去,“死亡之后,我则在复仇的执念之下重新苏醒,不知不觉地成了死体。”   “不知不觉?”我问,“你一开始不知道自己成了死体吗?”   “虽然成为死体之后,我变得能够感应到活人了,视力与听力也敏锐了很多,但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料到自己是成了死体,只以为是自己受了太多折磨,所以出现了幻觉。要知道我以前可是掘墓人,狩猎了那么长时间的死体,哪能立即就联想到自己也成了死体?”约翰苦涩地笑了笑,“后来我被你救了出来,又挖坑埋了那个牢狱过道上的死体,这才发现自己的力气突然大得不可思议,之前受的伤好像也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说,“这么说来,你后来之所以会痛苦咳嗽,也不是真的因为牵扯到了伤势,而是表演?”   “那不是表演。”约翰摇头,“虽然我身为死体不需要呼吸,但依旧有下意识呼吸的习惯,而我的呼吸道则已经在腐烂了,所以就呼吸不畅,这才会咳嗽。”   “难怪。”我恍然地看着他,虽然他是死体,但是我能够从他的谈吐中感受到人类的知性,再加上我没有从直觉中感受到他的危险,所以这时候也不怎么担心他会突然兽性大发地扑过来咬我。   或许这就是因执念而生的死体,与那魔头亲手复苏的死体的决定性区别。   不对,根据约翰的说法,即使是在前者之中,有着智能的个体也是罕见的。至于有资格成为领主的强大个体,那就更是罕见到屈指可数了。   只不过,既然十几小时前的约翰是凭借复仇的执念而复苏的,而如今他则已经报仇雪恨,那么之后的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暂时不细想这一疑问,而是问了更加在意的问题:“安洁拉又是谁,她为什么要让牧场主活捉你?我看你之前没问牧场主这个问题,你的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吧。”   约翰点头:“当然。”他继续说,“我先从安洁拉开始说起吧。”   随即,他向我解释起了安洁拉的来历:   三十多年前,巨国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不过是平民,却有着直指军队将军之座的梦想,因此他奋发向上,先是做士兵,再是做军官,吃下了很多正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与疼痛,最后凭借着积年累月的学习、百折不挠的意志、不可或缺的强运,从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成为了一名首屈一指的巨国将军。   而当时的巨国边境则栖息着一支少数民族,他们的生活方式十分保守,与巨国井水不犯河水,却被后者视为安全隐患。   那民族也知晓自己的不利处境,所以为了能与巨国和平共处,他们无奈之下嫁出了大长老之女“安洁拉”,与这个将军缔结了联姻关系。   虽然是政治婚姻,但将军与安洁拉却是真心相爱,即便巨国皇室多次勒令将军出军边境,将军也是一概不理,甚至还屡次暗中阻挠企图出军边境的军队势力。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巨国皇室的施压加剧,将军的地位开始动摇,数不清的利益竞争者都正等着落井下石,两人的爱情也在政治地位与物质基础的动摇之下出现了龟裂。将军猛地意识到,现实已经将一个残酷的单选题重重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权力、爱情,自己只能选择一个。   经过漫长的思索,将军最终选择了自己拼搏半生才获得的重权——他接受了皇室的命令,通过自己娴熟的军事手腕,居然只花费一周就彻底灭绝了那一支与世无争的民族。   安洁拉听闻此事之后,立即快马加鞭地赶往边境,想要质问将军,然而却在半途中意外遭到强盗拦截,一命呜呼——至于这支“强盗”到底是真的强盗,还是其他势力所扮演的,那就无人能知了。   而将军本人也在立下功绩之后就马上被其他势力的刺客给暗杀了,这或许也算是某种报应。   本来的话,事情就应该这么结束了,可谁都没料到,那一天,本应长眠的安洁拉却在强烈的仇恨执念之下当场变成了死体,先是亲手将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场的强盗们杀得一干二净,再扬长而去,成为了在巨国内部到处搞破坏的恐怖分子。   据说她还有着变出分身与伪装成他人的特殊能力,就连如今覆灭巨国的魔头都是她亲手挖掘出来的人才。如果她的执念是对巨国以牙还牙,那也算是接近于得偿所愿了。   之所以是“接近”,是因为现在的巨国尽管名存实亡、却还有火种保存。   “我们巨国还有五座城市没有被灭亡,它们都被称之为‘火种城’,再根据方位,又被赋予了之东、南、西、北、中央这五个前缀。”约翰说,“安洁拉身为距离中央火种城最近的死亡领主,如今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将其攻陷的准备,最多再过半个月就会出动死体大军。”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中央火种城为了阻止这一切,则打算抢先一步暗杀安洁拉,因此在不久前派出了一支精锐的掘墓人队伍,我……正是其中一员。”   “等等……你不是来自于避难所吗?”我问,“另外……这支所谓的‘精锐的掘墓人队伍’,该不会就是三天前被灭掉的那一支队伍吧……”   “我曾经是避难所出身的掘墓人,后来被强制征召进了中央火种城,所以说我是来自于避难所也并无不妥。”约翰先是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又回答了第二个,“我们队伍在前往安洁拉所在的地方的途中,恰巧经过了我过去出身的避难所,就决定在那儿休息一会儿。而我在发现避难所的附近有一座死体村庄之后,则集结了七八个生活在避难所的老朋友,想要花费一小段时间将其解决。”   “却不料……村庄的死体数量远超预测,再加上潜伏地点意外暴露,所以你们就全灭了……”我接了下去,同时也明白了过来,原来被灭的不是那一支精锐的队伍。   也难怪安洁拉会要求活捉约翰,因为约翰出身中央火种城,并且还是要暗杀自己的队伍的一员,有着特殊的情报价值。   不,稍等一下……   这个推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安洁拉必须知晓有这么一支队伍的存在”,并且还要“知道约翰是其中一员”。   她哪里来的情报?   再结合她能够知晓约翰与自己的老朋友们的潜伏地点的事实,我只能作出这么一个合理的假设——约翰的阵营里面有内奸。   “我怀疑我们之中有内奸,但是我不能确定是谁,甚至不能确定内奸是否真的存在。”约翰一边说话,一边望向了远处,“不过,比起内奸,我更担心的是……”他只把话说一半,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我觉得自己能够猜出他的想法:三天前,安洁拉率领死体军队经过了村庄,而避难所就在村庄的数公里外。   假设内奸真实存在,那么安洁拉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精锐队伍暂时驻留的避难所了。   “宁海。”约翰忽然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我问。   约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迟疑了一下,“不,还是之后再说吧,也许不会劳烦到你。”   说完,他动身走往避难所的方向,我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的脸上有期盼、有不安、有希望、有恐惧,并且紧紧地攥住了感染腐烂的拳头,虽然一言不发,但是紧张之情却难以掩饰。   因为我无法长时间地敛息,所以他就将黑袍送给了我,让我穿了上去。如此一来,即使路上偶尔碰到几个死体,也不会被拖住前进的步伐,节省了我不少功夫。   等太阳开始下山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避难所。   避难所就在树林中间的一大片草坪空地上,空地紧挨着一面崖壁,崖壁下有一个巨大的山洞。虽然看上去是有些显眼,但是在这种森林里,想要在不知道路线的前提下找到这个地方也是非常困难的,况且这种空地和山洞,我们路上也见到过几个,算不上特别罕见的地形。   约翰一走到空地上,看见前面的景色,顿时如遭雷殛,面色变得呆滞了起来。   只见空地上躺满了很多具死相惨烈的尸体,略数一遍就能得出八九十具的数字,血液将绿色的草地染出了大片大片残酷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数条棕色的犹如鬣狗一样的动物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肉,还有更多的黑色乌鸦鸣叫着从天而降,争先恐后地撕咬着腐肉。   山洞内部也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只是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少数量。   约翰的忧虑成真了,安洁拉早已袭击了这个地方。   片刻后,约翰突然如梦初醒,暴怒地大叫了起来,冲过去用蛮力驱赶走那些鬣狗,又想要赶跑乌鸦们,只是这些乌鸦着实难赶,敏捷地飞走之后又会降落下来。约翰见赶不完,又大吼一声,冲进了山洞里面。   我也进入了山洞,然后看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捡起来了一个火把,又用工具将其点燃,照亮了周围的场景。   山洞内部的空间很宽敞,一时间也看不出有多深,地上倒着很多惨不忍睹的尸体,血泊遍地都是。   约翰一边着急地呼喊着几个人名,一边到处蹲下来翻看一些面朝地的尸体。过了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环顾寂静的四周,随即不自觉地丢下了火把,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看着他变成这样,却是想起了安洁拉过去的所作所为,又想起了受安洁拉指使的牧场主们的所作所为,心中升腾起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火焰。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发现他的身前有两具老人的尸体,一男一女。从年纪来看,很可能是约翰的父母。   约翰跌坐在地,捂着脸,痛哭不已。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放下了手掌,看了看毫无水渍的手心,再摸了摸干涸的眼角,随即沉默了数秒钟,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   死体不需要呼吸,更不会流眼泪。   “约翰。”我叫了他一声。   约翰停止了大笑,说:“宁海……”他的口气有些恍惚,“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我停顿了两秒钟,随即转过身,走到了洞外的空地上。   见四下无人,我就拿出黑色手机,往赤瞳那边拨打了过去。   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   “宁海,好久不见。”赤瞳说。   “好久不见。”我说。   “之前我打给你电话,你却挂断了,你那边发生了什么?”赤瞳问。她的声音令我感到有些怀念。   “发生了……”我望向洞内,“一些事情。”   随即,我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压缩到三百字以内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约翰、牧场主、安洁拉、将军……还有奸细吗……”赤瞳自言自语。   十几秒钟之后,她好像已经消化好了我这边的经历,忽然说:“原来你也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和我上次见到的你有些不一样。”   “口气?你是指什么?”我问。   “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吗?”她说,“你好像正在为那个约翰的事情而愤怒。” 第255章 自掘坟墓(五)   我很少愤怒:一方面,我确实不是易怒的性格;另一方面,我也有不让自己陷入激动的自控意识。虽然在很多文学作品中,我经常发现一些意志坚定的人物能够凭借自己的精神力牢牢地压制怒火,甚至能够做到“越是愤怒越是冷静”,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具备这种出色的素质。我只是一个不擅长头脑工作的“一般人”,若是连头脑的冷静都丢掉了,那么纵使我有着非比寻常的超能力,也无法在危机四伏的剧本中走得更远。   上次愤怒,好像还是破晓人当着我的面杀害亚当的时候。事后我有做过反思:这大约是由于亚当真诚地视我为朋友,而我也因此生出了将他视为朋友的倾向。   可约翰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为他而愤怒的理由。   我回顾了自己之前的陈述,结论依旧没有改变,只是在言辞中对安洁拉和牧场主们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地抱有了强烈的厌恶之情。想到这里,我就对赤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听完之后,赤瞳说:“愤怒有时候会与厌恶混淆。仔细想想,当你厌恶他们的时候,心里是否十分烦躁,就像是火焰燃烧一样?”她用得出结论一般的口吻说了下去,“那就是你的怒火。”   见她这么说,我却是接不上话了。“那就是你的怒火”,这种台词如果放在虚构故事里面,那我很可能会觉得比较帅气,但说实话,这可真不像是现实中会出现的对白,我也难以生出豁然开朗的心情。不过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一本正经,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辞,我这边也难以指摘她说的话让自己感到缺乏真实感。   而当我重新反思之后,却又发现,自己完全挑不出她的错处。   “以前的你仿佛总是在思索自己,让人感觉你摇摆不定,而现在的你则变得明确了很多。”她继续说,“拜此所赐,我也更加确信了,你果真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先是怒火,又是嫉恶如仇,她好像把我讲成了一个偏激的人。我不否认自己在与她分别之后有所变化,与铃奈的重逢和与另一个我的死斗,都让我的内心世界出现了不容忽视的改变,但是从本心上,我依旧愿意相信自己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我不禁说:“我还没到这个地步。”   “假设你身陷生死绝境,有恶人向你抛出橄榄枝,你也一定会义正词严地拒绝……”赤瞳十分认真地说,“而一有机会,你则会毫不犹豫地斩恶人首级于刀下。我说得有错吗?”   “嗯……”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个话题就先到这里吧,我也是说了不适合自己的话。”赤瞳先是检讨了自己一句,然后说,“你目前应该在避难所吧,我再过不久就会到你那边。”   我也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问:“你在什么地方?”   “一处距离避难所不是特别远的地道。”赤瞳说,“这个世界的我,就是你先前提到的来自于中央火种城的精锐队伍的一员。”   “这支队伍没有随着避难所的覆没而全灭吗?”   “是的,他们都是超一流的掘墓人,再加上有黑袍在身,因此基本上都成功突围了。”赤瞳说,“但是避难所的人们却没有这等本事,所以……”说到这里,她的口气中不免出现了几分郁郁,“虽说是以暗杀安洁拉的计划为重,可终究是牺牲了避难所的人们。”   “这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没有到这里。”我一边说,一边却想到:同样是精锐队伍的成员,那些人能够突围,约翰却做不到,难道是因为后者在当时没能抛下自己的老朋友们吗?   之后,我们互相交流了各自的信息。   赤瞳如今已经通关了十三次剧本,比我多两次,当前的指令则是“打败安洁拉”。   而我在牧场主被杀死了之后,指令也变成了“打败安洁拉”。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宁海好像是一个极度仇恨死体的幸存者,我不禁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打败了安洁拉,那么下一个指令是不是就会变成打败那个毁灭了巨国的魔头?   挂断电话前,我对她说:“精锐队伍里也许有奸细,你要当心。”   “我会注意的。”她说。   说完,我们就结束了通话。   我将黑色手机收进了口袋里,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   安洁拉有着分身和伪装他人的能力,假设奸细真实存在,那么这奸细搞不好就是安洁拉的分身,甚至就是本人。   要是解决不了这一环,那么精锐队伍的暗杀就相当于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这时,约翰终于一脸疲惫地走出了山洞,然后拿出了铁锹,开始在地面上挖土。   他铲掉了带着血腥的绿色草皮,又挖走了一块块潮湿的深褐色泥土,没过多久就挖出了七八个足以容纳人体的深坑,随即他又转身走回山洞,从里面陆陆续续地搬出了七八具尸体,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片刻后,他将这些尸体都埋进了深坑里。   数秒钟后,他又开始挖坑,挖完后却不再埋人,而是站在新的深坑旁边发起了呆。   “不继续做坟墓了吗?”我走过去问。   “嗯……其他死者我都不熟,所以我就只埋葬这些。”约翰神色莫名地说,“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来不及做更多的坟墓了。”   “时间不多?”我在意地问,“怎么回事?”   “我快要死了。”约翰说。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约翰停顿了两秒钟,这才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凭借杀死牧场主的执念才变成死体的。”他缓慢地说了下去,“而现在牧场主已经死了,所以……我的执念也达成了,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我花了五秒钟时间想出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儿,“你要‘升天’了?”   结果他居然听懂了,随即说:“不,我要失去理智了。”他开始解释了起来,“在失去执念之后,身为死体的我就会只剩下追求血肉的本能,并且开始袭击活人。”   “你不可以有新的执念吗?”我问,“之前你杀死了牧场主,之后你还可以去杀奸细,再去杀安洁拉。后两者就无法让你继续坚持下去?”   “虽然死体未必只能有一个执念,但是只有足够强烈的生前的执念才能够保留下来,而在变成死体之后,就无法再生出新的执念了。”约翰说,“因为死体只有执念,没有真正的心灵。后者与前者的关系就好像木柴与火焰,火焰本身是无法作为燃料来烧出新的火焰的。”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落寞,“严格地说,现在的我也不是真正的约翰,而仅仅是约翰生前最强烈的一道执念……或者说,一些残渣罢了。”   “生前的你对奸细和安洁拉的执念还不够强烈吗?”我反问。   “我当然也仇恨奸细和安洁拉,但且不说前者还没有证实,后者我也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比起这两者,生前的我对于近在咫尺的牧场主的仇恨要更加强烈、真切。”约翰自嘲地说,“这股仇恨完完全全地蒙蔽了我的心灵,甚至让我忘记了心中的美好,让我沦为了一个……被仇恨填满了内心的死体。”   说实话,我看不出他被“仇恨填满了内心”。现在的他,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失去了激情的男人。   然而对我来说,一个没有心灵、只有执念的人的心理状态,本来就是一种无法捉摸的事物。纵然现在的他可以与我正常地交流,甚至还在我的面前出现过大哭大笑的情绪表达,但是他真的拥有一个如外表那么人性化的内心世界吗?   我甚至无法分辨他是否真的拥有所谓的内心世界,还是说他仅仅在模仿人类的行为,并且表现得“就像是会思考一样”?   他自称自己只是约翰的残渣,我觉得,虽然不礼貌,但是这种说法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那么,这个坟墓……”我看向了他之前挖掘的新的深坑。   “是我留给自己的。”约翰说,“你还记得在到达避难所之前,我想要拜托给你一件事吗?”   “你当时以为避难所说不定没事,所以埋葬自己的事情,可以交给熟人来干。”我明白了他当时的想法,“但现在避难所已经覆灭,那么这件事情,就只有由我来干。”   “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在埋葬我之前,先将我肢解,这样一来就能够让我再也无法爬出坟墓。”约翰说,“而这些事情,我是无法一个人完成的。”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我问,“那么做的话,你就要被深深地埋在地下,今后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哼……要么是被囚禁在这身死去的身体里,要么是被囚禁在泥土之下……”约翰反问,“这有什么差别吗?”   我不由得钦佩起了他的想法,随即准备动手:“那么,这就开始吧。”   “不,先等等。”约翰突然说。   “怎么了?”我问。   约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先给我一点点时间,我要……做一下准备。”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山洞,我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山洞作为避难所有着不少生活工具,此刻都东倒西歪地掉在地上。约翰从地上扶起一副桌椅,随即又从抽屉里找出了书信和羽毛笔,开始书写了起来。   “我的妻子在中央火种城里生活。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将这封书信交给她。”他一边写一边说。   “这是遗书?”我问。   “不,这是拿来骗她的,里面会说我还活着。”约翰说,“如果是遗书,那我根本不需要写。”他说了下去,“我们掘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都会随身常备一封。要是死掉的时候身边有伙伴在,那就可以让他想办法带回去。”   “你没有想过放弃这一行吗?”   “想过,但是……火种城人满为患,寸土寸金。如果我放弃做掘墓人,那就会被赶出去,妻子也会住不下去。而且……”约翰说,“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有些愚蠢,但是我觉得……在这个世道,比起窝囊地住在火种城里等外面的消息,还不如在外面与死体们战斗来得爽快。”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在掘墓人中有这么一句话:或许我们无法决定自己如何出生,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去。自己的坟墓,要自己亲手来挖。”   “听上去确实有点儿蠢。”我评价了一句,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山洞里面又昏暗又压抑,我转身走了出去,在外面等他写好。   片刻后,约翰拿着书信走了出来。   此时是黄昏,天上布满了火烧云,橘红色的阳光斜射下来。他一走近,落在周围撕咬尸体的乌鸦们就振翅而起,掀起了一阵狂风。   他将书信递给了我,示意我看,我就低头看了一遍。信中写道:   “亲爱的瑞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正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在信中,他暗示了阅读者“自己很可能还活着”的事实,并且将我包装成了一个从事机密工作的角色,既能有效降低我在今后说漏嘴的几率,又能让自己的妻子不与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发生更多接触,可谓是一石二鸟。   我收起书信,问了他几个关于书信的问题,以防今后穿帮。问完后,我又从地上拾起了一把遗落的柴刀,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打断了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事实上,这倒是我多此一问了。因为即使他没有下定决心,我也会在他变成死体之后将其埋葬。   虽然结果相同,但是我依旧尊重、甚至尊敬他的决定。   我挥动柴刀,先是斩断了他的四肢,再是割掉了他的脑袋,又将四肢根据关节细分成更小的肉块,最后将这些身体部件统统丢进了不远处的深坑里面,顺便还把柴刀放了进去,算是给他留个“纪念”。   约翰的脑袋面朝上地躺在深坑中,转动眼球,沉默地望着我。   我俯身拾起了旁边的铁锹,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对他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帮你打败安洁拉。”   “什么?”他一怔。   “然后……要是陷害你的奸细真的存在,那我也会试着帮你揪出来。”我说,“当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到,但是我会努力去做。”   “你不必这么做,帮我也没有好处的。”他说。   “不,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我回忆起了之前与赤瞳的交流,认真地说:“我会安心。”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我觉得他很可能是把我的承诺当成了安慰,但他还是露出了微笑:“谢谢你……”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这样一来,我也能够安心地埋葬于此了……”   “不客气。”我说完之后,想了想,还是丢掉了手里的铁锹。   然后挥挥手,堆积在旁的泥土纷纷自动地填进了深坑,将这个男人深深地埋进了地下。   ……   黄昏过后,就是一片漆黑的夜晚。   我将铁锹插在了约翰的坟墓上,充当墓碑,然后花了些时间给其他数量众多的尸体做了坟墓,又拿了很多石块叠成了墓碑的样子,算是完工。   之后,我坐在了无数石头墓碑的中间,静静地等待赤瞳的到来。   又过去了半小时,我忽然看到,数十米外的林间,一道身穿黑袍的身影,正在往我这边不紧不慢地接近过来。 第256章 自掘坟墓(六)   黑袍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步伐悄然无声,就像是一个正在缓慢漂浮过来的隐隐约约的幽灵。在她涉足这片立满石头墓碑的空地之前,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把摇曳的树影看成了人影。黑袍不止是给她披上了一层夜间迷彩,也完全封住了她的气息,不让她被我和死体们所感应到。   我曾以为黑袍是掘墓人的常规装备,后来还是约翰给我扫了盲:其实黑袍是一年前由中央火种城的死体学者们所发明的高端装备,因为对制造工艺的要求过高,且需要非常昂贵稀有的材料,所以这种装备即使是找遍五大火种城也集齐不到三位数,属于有价无市的高级战术物资。要不是因为精锐队伍肩负暗杀安洁拉的艰巨任务,否则以约翰的身份也是拿不到这种装备的。   此外,虽然说是要暗杀安洁拉,但也其实不是真的要将其杀死(而且也杀不死),而是要将其头颅带回中央火种城加以封印,这才是精锐队伍的真正目的。   这时候,黑袍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随即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在篝火的橘红色光芒的映照下,她的面目显露了出来:白皙漂亮的脸蛋、赤红色的双眼,虽然外表年纪不过是十五六岁,但是眼中却依稀透露着与外表不相衬的坚毅心灵,就如同一个历经无数战场的老练士兵。只是一看,我对她本已模糊的记忆就顿时清晰了起来。   是的,上次的她也是如此。尽管与我是同龄人,并且还是一个少女,可是身上却散发着令人信赖的味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赤瞳先是道歉了一句。   “没关系。”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顺便活动了下久坐僵硬的筋骨。   赤瞳看了我一小会儿,然后环视周围,好奇地问:“这些墓是你做的吗?”   “绝大多数是。”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十多米外的约翰之墓,那把充当墓碑的铁锹依旧笔直地立在那儿。   在之前等待的时候,我一直都有些坐立不安。一想到约翰被自己“活生生”地埋进了地下,并且直到刚才都有可能还清醒着,我就不由得揣摩他的心境,想象被活埋的他正在思索什么。   他是否难受、是否孤独、是否正在悔恨自己的决定?   他必定明白自己今后再无挣脱地下的机会,即使犹如其他死者一般被埋葬于地下,也永远不得长眠。   如果他已经后悔了,那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我已经不会再把他解放出来了。我尊敬之前的他所作出的决定,因此哪怕现在的他说要出去,我也只会替之前的他优先考虑,并且将假设中的“现在的他”视为另外一个人。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已经形成了倾向于将不同时间的人视为不同的人的思维,也不知道是受了施弗德的经历的影响,还是受了身为调查员的铃奈的影响。后者当初那句完全不替未来的自己考虑的莽撞的发言,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如果未来的我会为现在的我的决定而悔恨,那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想法呢?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你去大师那里吧。”赤瞳说。   “好。”我点头。   她所说的“大师”,在约翰的书信中也有提到过,这个称呼是精锐队伍的队长的代号。仅仅是看代号本身就能够明白,这很可能是一个有着不俗身手的大师级的掘墓人。   “跟我来。”赤瞳转过身,同时看了我一眼。   忽然,我直觉地感到了一股明确的杀意。我立即意识到:这股杀意来自于赤瞳,而杀意所指向的目标则是我本人。   赤瞳对我产生了杀意?这个事实让我一时间没能转过来。   但是她好像没有立即对我下手的意思,反而背对着我,开始走向树林,而杀意也转瞬即逝地消失了。我不禁停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跟随了上去,脑子里紧跟着运转了起来:赤瞳要杀我,为什么?   我的直觉与一般意义上的直觉不一样,既然我感应到了杀意,那就意味着赤瞳肯定想要杀我。   难道她是收到了与我相冲突的指令,甚至索性就是“杀死宁海”的指令,所以才会对我起杀心?而她之前说自己的指令是“打败安洁拉”,则仅仅是一桩谎言?   还是说……   她根本就不是赤瞳,而是安洁拉的分身?   安洁拉最近才覆灭了避难所,现在很可能还没走得太远。假设精锐队伍中真的存在奸细,并且不知为何知晓了赤瞳要离队来接引我的事情,那么确实可以先将情报发送给安洁拉,再让她派出分身来将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给铲除掉。   不对,安洁拉好歹是死体领主,真的会特地派出分身来对付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吗?   要不要先想办法脱掉她的黑袍,验证她是不是死体?不,无论她是赤瞳还是安洁拉,总之她肯定已经是敌人了,没必要特地验证什么。况且根据约翰给我的情报,安洁拉的伪装能力十分出色,不止能够伪装出他人的外表,就连活人的气息也能够伪装得出来,脱掉她的黑袍也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空地那边的火光就已经从身后彻底地消失了,周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和她都举起了火把,一边行走一边交谈。   我正在盘算着,是否要先下手为强,偷袭制服眼前这个赤瞳。   如果她还是我的伙伴,那我自然不会生出这种可憎的想法;然而既然她对我起了杀心,要做我的敌人,那我也就不会再念及往日合作的友谊。   实在有什么话想说,大不了等到制服了她以后再谈。   或者索性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现在就将其杀死?   当我在心里做计较的时候,她还在说话。她回过头,对我说:“那么多坟墓,你一个人应该挖得很累吧。”   “还行吧。”我含糊其辞地说。   “那座立着铁锹的坟墓又是谁的?”她问。   “那是……”忽然,我注意到前方十多米外的树枝上出现了一道人影,“……某个掘墓人的。”我一边接着说,一边凝目望向那处。   这一刻,我看清楚了,那道人影……居然是赤瞳!   是的,我的前方三米外的地上走着一个赤瞳,而在前方十多米外的树枝上,也蹲着一个赤瞳。   后者同样身穿黑袍且没有气息,只见她先是摘下兜帽,让我看清面容,然后伸手进入囊中,拿出了一款红色手机,对我无声地摇晃了一下。   而前者则忽然眉头一皱,问:“你在看哪里?”说着,她猛地回头,望向了我看的地方。   树枝上的赤瞳闪电般地藏匿了起来,不让自己被发现。   难道她是真的赤瞳,而我面前的则是假赤瞳?   她为什么不立即现身与我面前的赤瞳对质?难道她是希望我将计就计,联手暗算我面前的赤瞳?   假设我面前的赤瞳是传闻中的安洁拉所伪装的,那么安洁拉又为什么要特地过来对付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什么都没有啊。”她奇怪地看向了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把藤蔓看成蛇了。”我顿了一下,决定做最后一次试探,以免自己被人利用情报不足的劣势给设计了,“我上次不是说过吗?我很怕蛇,仅次于怕蟑螂和蜈蚣。”   “有这么一回事吗?”她面露疑惑之色,“我有些记不清了。”   “我都已经对你说过那么多遍了,你居然还会忘记?”我故意反问。   “喔,对不起,对不起。”她点头,“我现在记起来了。”   “没关系。”我也点头,同时在说到“关”字的时候快速地凝聚出了念力长刀,而“系”字的声音才刚从口中发出,就猛地向她斩击过去!   与此同时,假赤瞳居然也抬起右手,以手刀攻击骤然向我砍来!   只一看她的起手,我就立即直觉地明白了过来:她的速度比我更加快,若是互相攻击,那她的攻击绝对会更早一步落到我的身上!   紧接着,我毫不迟疑地后撤了出去。   她的手刀从我的鼻尖前轰然掠过,带起了强烈的空气波动,这势头与其说是掠过了一记手刀,倒不如说是掠过了一把十数吨重的铁锤,我毫不怀疑这一击有着完全粉碎自己的颅骨的威力。而在被我躲过去之后,这记手刀就嘭地落在了她身体右边的树干上,居然直接就将树干拦腰打断了!   我落到了十多米外的草地上,而她则摆摆右手,将手掌上的木屑抖了下去。   大树沙沙沙地斜倒了下来,接着与地面接触,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地面都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周围一带的鸟群被惊吓得逃离了此地,隐藏在附近的走兽们则立即四散而逃,不敢再接近过来。   “你居然能够躲过我的攻击,难道你偷偷服用了强化毒?”假赤瞳漠然地看过来,随手丢掉了左手的火把,此刻她的双眼居然呈现出来了微微发光的碧绿色,给人以一股魔性的味道,而身材纤细的她则与倾倒的大树形成了一幕十分反差的画面,“刚才你果然是在试探我是真是假吧,但是你的试探太拙劣了,简直一目了然。”   “拙劣?”我不置可否地重复了这个词,同时也丢掉了手里的火把。   火把还没落地,我就用念力捕获了火把上的火焰,将其分成数股引到了周围干燥的灌木丛和树叶上,让燃烧起来的橘红色火光能够照亮周围一带的夜景。   看来她刚才之所以会对我突然袭击,就是因为我的试探暴露了,但我并不认为自己不应该试探她。试探行为本身是没有错的,要怪的话,就应该怪自己的演技不够逼真。   不过,虽说我的演技不够自然,可眼前的假赤瞳居然能够当场识破,也真是非比寻常。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又是怎么会怀疑我的伪装的?”假赤瞳一边说、一边扫视周围燃烧的火焰,“我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可你却无缘无故地试探我,我的哪一点让你生疑了?”说到这里,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之前真赤瞳所在的那处树枝,“你刚才看了那里,难道说……”   我没等她给出结论,而是立即突进到了她的跟前,一刀自上而下地斩落。   假赤瞳一直都在防备我的攻击,此刻即使我想要出其不意,她也快速地反应过来,后退避开了我的攻击,然后从黑袍中拔出了一把雪亮的银色长刀。当我发出下一记斩击的时候,她也斩击了回来,刀刃互相碰撞。   随后又是第二次碰撞、第五次碰撞、第十次碰撞,念力长刀与金属长刀在半空中摩擦出了无数橘黄火花,声波高频率地扩散出去。   四散的烈风将周围燃烧的火焰拨弄得不停变换形状,周围的光影也跟着疯狂乱舞了起来,显得犹如群魔乱舞一般。   我很快就发现了,眼前的假赤瞳好像并不精通战斗,她几乎是全凭反射神经和速度与我对拼的。   同时,她还非常谨慎,先前我用念力长刀攻击她,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依旧根据我的斩击姿态选择了后撤。此时她很可能也估摸不准我的念力长刀的长度,最多知道我用的是长刀,因此打法也十分保守。   在这个剧本世界中,能够操纵超自然力量的就只有毁灭巨国的魔头和领主级的死体们,想必她也对我的力量十分疑惑,但是她却没有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来,而是全神贯注地与我战斗了下去。   不知道对拼了多少次,我与她猛地分开了七八米距离。   她的速度和力量都明显胜过我,差距就好比成年人和初小学生,要不是她的技巧实在不比一般人强到哪里去,否则我也无法做到卸劲和反击。饶是如此,我这会儿也觉得握刀的手又酸又痛,恨不得立刻将念力长刀丢到一边。   但是我也已经摸清了她的水平,下一回合就能结束战斗。   假赤瞳一落地,就又陡然爆发力气,高速突进了过来。   我一边回忆着上次约翰对战死体的动作,一边模仿着做出了蓄力的姿势,并且以这个姿势迎面冲向了假赤瞳。 第257章 自掘坟墓(七)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掘墓人和死体的关系就好像是捕蛇人和毒蛇:前者想要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将后者制服,就必须依赖于自己的身手、经验、眼光,冷静地判断后者下一秒的动作,然后以此为前提,高效地给予后者以决定胜败的一击。当初约翰迎击死体时施展的这个招式,就是这种比喻的最佳注解。   但是在极少数情况下,比如说,在死体有着不输给人类的智能的前提下,那么再施展这种专门对付一般死体的套路招式,就很容易会成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愚蠢行径。   安洁拉是横行多年的死体领主,即使她没有特地深入学习过战斗技巧,也一定杀死过不少掘墓人,这种掘墓人针对死体的套路招式本来是不应该用到她的身上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我在战斗方面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预读对手的下一步动作,既然假赤瞳——我几乎能够确信她就是安洁拉的分身——并不精通战斗,那么她也无法像是那些精通战斗的强者一样对付我的直觉预读,我能够像是处理一般死体一样处理她。   我与假赤瞳高速地相向而行,彼此之间的距离只在眨眼间就缩短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疾风吹打在我的脸庞上,我能够看清她胜券在握的眼神,甚至能够从她碧绿色的双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就是在这眨眼间的空隙中,我已经连续调整了两次自己的动作,而在我的直觉预读中,她的下一步动作也连续变更了两次。这代表着她即便不精通战斗,也能够凭借自己的反应力来做出正确的判断,然而她却已经技止此耳:当我第三次调整动作的时候,她的反应已经跟不上我了。   她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开始往惊愕的方向变化,可还没来得及变化完全,我的念力长刀就势大力沉地砍到了她的肚子上。   衣服、皮肤、肌肉、内脏、腰椎……锋利的刀刃顺应着相向而行的势头,更进一步地切割了下去。   她的身体十分坚固,就算说是钢筋铁骨都不为过,如果只是普通地斩击过去,那么我的念力长刀也一定会在中途就卡住。我曾经听约翰说过,有些死体之所以身体坚固,就是因为它们能够将自己进食的血肉压缩起来,提高自己的身体密度,因此它们即便不具备活物的排泄功能,也不会出现体积膨胀的现象。   当我与假赤瞳错身而过之后,她的上下半身已经完全分离了。   大量变质的暗红色血液从她的身体断面中爆散了出来,又如雨水一般从天而降,让我浑身上下都变得血淋淋的,就连透明的念力长刀都染上了一层腐臭的暗红色。   她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叫声,我回头向她看了过去,随即就看见她的上半身落到地面上,动作飞快地爬走了,而同时落地的下半身也紧跟着逃跑了起来。   我结合已知情报在心中作出了判断:这种实力,眼前的假赤瞳果然不是安洁拉的本体,而是分身。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我向她追逐了过去。   她的下半身微微一顿,随即居然猛地跳跃起来,轰然蹬中了前方的大树,紧接着就借助反作用力往我这儿弹射而至,一腿踢来。   我一刀自下而上地竖斩了过去,将其毫不留情地一分为二。   这次袭击没能对我造成丝毫伤害,却使得我的前进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而她的上半身则也跟着跳跃了起来,目的不是再次攻击我,而是上升到周围大树的树枝上,企图用这些树枝来借力,加快自己的逃跑速度。   可她只上升了一米多,就见一道雪亮的刀光从旁边的灌木丛中唰地升起来,闪电般地逼近了她的喉咙。   这个过程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是一个炮仗正要升天,却在刚升起来的时候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人用菜刀给横着切开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际。她完全都来不及反应,就顿时身首分离,刀光转瞬即逝。   只见第二个身穿黑袍的赤瞳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刀。   假赤瞳的头颅飞在半空中,愤怒地大吼:“赤瞳!”   同时,那个也还在半空中的无头躯干狠狠地拍打了一记旁边的树干,借助反作用力撞击向了赤瞳。   后者处变不惊地避开了这一袭击,随即举起长刀,刀身在这一刻好像变成了易燃物质,轰地燃烧起来了一大把血红色的诡谲火焰,周围一带在这火焰的映照下也都披上了一层诡谲的血红色。然后她骤然一挥刀,血红火焰好似乘着狂乱的刀风一般骤然膨胀扩散了出去,将半空中的头颅和刚刚落地的无头躯干都烧了起来。   火焰甚至还波及到了我这边,让我身后的假赤瞳的下半身也跟着燃烧起来。   虽然我的直觉没有对这些火焰作出危险反应,但我还是反射性地避开了。随即我发现,尽管这些火焰触碰到了周围的植物,却丝毫没有将其引燃的意思,甚至就连空气都没有因此而变热,只有假赤瞳的身体组织在剧烈地燃烧,无论怎么挣扎都扑灭不了这些火焰。   不多时,这些血肉就都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赤瞳一振长刀,刀身上的血红火焰顷刻间消失不见,将场面染成血色的光也跟着消失了。   耳畔顿时只剩下了我之前点燃的火焰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噼里啪啦地响着。   她缓慢地收刀入鞘,随即望向了我。她的脸色波澜不惊,赤红色的双眼也显得十分坚定,让人觉得她无论是品行还是本领都值得信赖,但是我才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如今一看见她,就下意识地生出了质疑的想法:她真的是赤瞳,而不是安洁拉的分身吗?   刚才的一幕,真的不是两个安洁拉的分身在自导自演,想要让我松懈吗?   我知道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近乎于无,但理性上明白是一回事,下意识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还没等我说什么,赤瞳就先从黑袍里拿出了红色手机,快速地按了几下。   紧接着,我的口袋里的黑色手机就开始振动了起来。   我拿出了黑色手机,然后接通了这通电话。   赤瞳将手机凑到了耳畔,然后注视着我,说:“虽然上次已经说过了,但是现在再说一遍吧。”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宁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确信了,她就是真正的赤瞳,“刚才的火焰是你的特权?”   “嗯,原型是某个剧本世界的魔神的火焰,本来是蓝色的,不过在成为特权之后就变成红色的了。”她说。   突然,地上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仿佛有许多虫子爬行而过。   我循声望去,骚动的源头居然是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的假赤瞳——这些飞散到周围草地上的黑色灰烬正在缓慢地膨胀变色,从细小的黑色颗粒逐渐变成肥大的暗红色腐烂肉粒,并且还在互相接近、粘合,就像是一群企图集结起来的蚂蚁,大有恢复成人形的势头。   虽然我早已知晓了死体即使火化也消灭不了,但是实际看到这一幕,还是不免心中一沉。   我过去也不是没有遇过拥有不死身的对手,但是这次的剧本却不一样,在对手的阵营里面,下到杂兵、上到领主,拥有不死身的对手可谓是漫山遍野;反观人类阵营,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连作为主力的掘墓人们都要服毒战斗,更是让人觉得前途渺茫。   片刻后,我们将这些灰烬埋进了地下,使其无法再聚合起来。   期间,我又尝试了一遍破坏这些正在恢复的灰烬。超能力和灵能力,我都用上了,然而结果依旧如故。   “如果这不是小规模的战斗,而是人类军队和死体军队的战争,那么人类方根本就挤不出来将已经破坏的死体埋进地下的时间。”赤瞳的语气中显露出了几分忧虑,“不知道这个剧本世界的人类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比起这个,我更关注眼下的事情:“赤瞳,你对刚才的事情有什么头绪吗?为什么刚才过来与我汇合的不是你,而是安洁拉的分身?”   “应该是精锐队伍里的奸细在搞鬼。”赤瞳开始说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数小时前,她接到了我打过去的电话,开始动身往我这边赶来。   不过在动身之前,她为了不让队伍起疑,就先向队伍的领导者“大师”报告了一声,声称自己是要回到已经毁灭的避难所一趟,看看“失踪”的约翰是否有回来过——虽然如今我和赤瞳都知道约翰已经死了,但是队伍却不知情,他们只知道约翰在自己的私人行动中一去不复返了。因此大师见赤瞳这么说,出于担心约翰的性命安全,也就放任她过来了。   却不料,赤瞳一到避难所,就发现我已经不在那儿了。   随即,她发挥起了自己的追踪本领,开始根据草地上的痕迹一路追踪了过来,没过多久就发现了我的身影,以及走在我前面的假赤瞳的身影。   她担心我没有意识到假赤瞳的真身,就先故意绕到了我们的前面,再趁着假赤瞳回头跟我说话的时候现身而出,并且拿出红色手机示意我,之后又在假赤瞳意图逃离的时候再次现身,出其不意地将其“刺杀”了。   因为赤瞳一直都穿着黑袍,所以哪怕假赤瞳是死体,也没能提前察觉到她的气息。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赤瞳说。   “也就是说,知道你前往避难所的,只有‘大师’一人……”我说,“奸细就是大师?”   “正相反,奸细不是他。”赤瞳否认,随即说,“我是故意将自己过来的信息只告诉他一人的,为的就是先测试他是不是奸细。”她说了下去,“我最近获得了一种新特权,能够让我操纵指定的昆虫并与其共享感官。在出发后,我就将昆虫放在了他的身边,而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过向外界报信的行为”   “为什么要先测试大师,难道他很有嫌疑?”我先是问了一句,然后又反应过来,“等等,你说这是测试?你认为自己独自一人前来避难所的事情,可能会让奸细有所行动……也就是说,假赤瞳最初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你……”我恍然地说了下去,“假赤瞳的本来计划很可能是先到达避难所,再伪装成约翰来暗算你,却不料我已经捷足先登,她就只好先排除我这个意外因素,而实施手段则是先伪装成你,再接近我,将我引到距离避难所比较远的地方,最后将我杀死……”   我一边说,一边回忆了起来……   假赤瞳最初对我说的那句“让你久等了”,其实不过是一句万金油式的打招呼,在之前的那种场景下,她对谁这么说都可以;   而她之后的“我先带你去大师那里”,估计也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想看看我是否与精锐队伍有关系。   要不是我能够感应到别人的杀意敌意,否则只凭自己的力量,还真的很难识破她的演技。   “但她没想到我擅长林间追踪,这个世界的赤瞳应该不会这个吧。因此她就失策了。”赤瞳点头,随即说,“至于我之所以会先测试大师,倒不是因为他嫌疑重,而是因为他如果是奸细,那么后果就是最严重的,所以我认为先测试他是首要之务。”   我提出了一种假设:“或许他也是安洁拉的分身,能够凭借与本体之间的心灵联系,将情报发送过去?”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我操纵的昆虫是蚊子,并且已经趁他不备吸过他的血了。”赤瞳说,“他的血液是新鲜的,安洁拉也无法在这方面造假。”   “会不会是其他队员发现你不在,就问了大师,然后大师将事情说了出来,让奸细知道了。”我说。   “现在时间还不是很晚,没有人就我的去向一事询问大师。”赤瞳摇头。   “那么,安洁拉到底是怎么知道你独自前来的……”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几种假设。   “我先带你去精锐队伍那里。”赤瞳建议,“找奸细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现在继续想也无济于事。”   “好。”   接着,我们离开了这里。   一段时间之后,在赤瞳的领路下,我见到了“大师”本人。 第258章 自掘坟墓(八)   趁着赶路的时候,赤瞳将精锐队伍的情况统统告诉给了我:   首先,就如我所知,精锐队伍来自于中央火种城,他们出发时的人数为七人,约翰离队后就成了六人。队伍人数之所以这么少,是为了追求隐蔽性和机动力,以免让身为任务目标的安洁拉抢先一步察觉到这边的动向,而相对应地,队伍的成员们肯定都是个个身怀绝技,平均水准之高,哪怕找遍中央火种城也极难找出第二支这么“豪华”的队伍。   但遗憾的是,因为内部存在奸细,所以这支队伍的隐蔽性从一开始就接近于无——在队伍决定暂留避难所的不久后,安洁拉就率领死体军队轰轰烈烈地碾压过来,逼得队伍落荒而逃了。   逃跑后,队伍藏进了树林的某处地洞里,等待死体军队离开。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队伍,并不知道自己内部存在奸细——我也是凭借约翰的经历和假赤瞳的事情才完全确认了奸细的存在,而队伍却对此并不知情,即便他们有所怀疑,也不具备足够多的线索,因此才做了这种注定会被识破的藏匿之举。   好在这些天来,安洁拉也没有直接率军再攻的意思。据赤瞳推测,这很可能是安洁拉从上次战斗中知晓了死体军队无法追上精锐队伍,哪怕采用包围圈战术,也会被队伍发动一点突破的战术强势突围,所以就索性按兵不动,准备酝酿新的计谋。   当然,安洁拉也可以屡次三番地率军攻来,让队伍疲于奔命、直至全体覆没,可她却没有这么做……   “或许她也明白,如果继续对队伍施压,那队伍就会做出兵分两路的决策……”赤瞳是这么对我说的,“而一旦分兵,奸细就分身乏术了,这注定会使得队伍的部分力量逃离出去。”她继续推演下去,“如果不是安洁拉想要在近日攻城,这支队伍说到底也不会出现。所以逃离的队员们肯定也不会乖乖回城,而是会潜伏下来,化为一把毒刺,对安洁拉的攻城计划造成巨大威胁。”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认为奸细只有一人?”   “没错。”赤瞳十分肯定地点头,“虽然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针对精锐队伍这种小规模力量,奸细只需要一人就可以了,再增加下去反而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她好像十分擅长与暗杀活动相关的事宜,我决定信任她的专业眼光。   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我们终于来到了精锐队伍的藏身地。   只见在月黑风高的树林间,草地上设了一堆熊熊燃烧的橘红色篝火,旁边有一个犹如雕塑般孤零零站立的男人:他身穿敛息黑袍,身材高大,站姿笔挺,仿佛一个正值壮年的战士,但是等走近了才能看清,他的头发花白,露在黑色长袖外的深色双手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原来这不是一个壮年人,而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   并且不知为何,他还戴了一副粗糙的棕色木质面具,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这个人,就是“大师”,精锐队伍的队长。   虽然身为队长,但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就连队员们也只知道他是中央火种城空降下来的领导,代号是“大师”,有着一身堪称绝顶的武术技巧,除此之外就两眼一抹黑了。   可以想见,在最初领导这支队伍的时候,大师肯定也碰到过某些难题,空降下来的领导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很难受人欢迎,但是他凭借着自己卓越的指挥手腕和战斗技巧,在短时间内就成功地让所有队员都为之折服了。这在一方面是因为掘墓人以实力为先的习俗,谁能够更加有效地打败死体,谁就能够收获更多的尊敬与崇拜;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领导能力确实非常出色,能够这么快就将这些心高气傲的精锐掘墓人指挥得如臂使指,这可不是一般的领导者能够办到的。   就连赤瞳也给予其高评价,认为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人物。   可反过来说,如果他就是那个奸细,那对于队伍的危害无疑毁灭性的,也难怪赤瞳之前会先测试他是不是奸细。   不过他的重要性还不仅限于这些方面,事实上,他本人还是这次打败安洁拉的任务的王牌。   传闻中,那毁灭巨国的魔头有着强大的邪神之力,这股力量除了能够制造死体之外,还能够让自己获得绝对无法被伤害的无敌防御。更加可怕的是,这种防御不止是魔头本人可以享有,魔头还可以将其赐给自己的部下——也即是死体领主们。   尽管魔头赐下的坚固防御是削弱版,可这依旧不是常规手段能够打破的。   想要打破这种防御,就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队伍没有,所以先不说;第二种很简单,就是使用一种名为红色金属的神秘材料所打造的武器发动攻击。   这把武器如今就佩戴在大师的身上,是一把通体红色的长剑,也是打败安洁拉本体的唯一希望。   顺带一提,因为不久前率领死体军队攻打避难所的安洁拉其实也不是本体,而是不具备坚固防御的分身之一,所以这把长剑暂时还没有大放光彩的机会。   “赤瞳,你终于回来了。”大师往我们这边望了过来,“刚才还有队员在找我,问你去哪儿了。我觉得你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所以就先守在这里等你回来。”说着,他又看向了我,“请问你是?”   赤瞳先我一步说:“他是宁海,是我的……”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挚友。”   “挚友?”大师有些吃惊。   “你好,大师。”我对他点了一下头。   “你好。”大师也点头致意,然后对赤瞳问,“我还是一头雾水,能够向我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比如说,你是怎么与他碰到的,又比如说……”说到这儿,他又转头对我说话,口气十分缓和,“为什么你会穿着黑袍?要知道,这装备可是十分稀有的资源。”   “就让我来解释吧。”我早有准备地说,“事情是这样的……”   良久,大师说:“也就是说,我们队伍内部有奸细,我的部下——约翰因此而被抓住,又在三天后重伤垂死地逃了出来,然后与你在避难所那儿偶然相遇,临死前将自己的遭遇告知于你,还将黑袍托付给了你……”他凝重地说了下去,“而你则是一名身手过人的掘墓人,与赤瞳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之所以会出现在避难所那儿,是因为你想要前往中央火种城避难,途中正好经过了避难所……是这样吧?”   “是的。”我全盘承认了。   大师又看向了赤瞳:“然后,赤瞳你为了找回约翰而回到避难所,却不料奸细联络了安洁拉,想要趁你落单之际让安洁拉派出分身杀死你。可幸好宁海也在那儿,帮助你一起埋葬了那具分身?”   “就是这样。”赤瞳一点儿都不紧张地说。   大师看看我,又看看赤瞳,说:“嗯……你们两个确实像是特别聊得来的样子……”   “奸细一事刻不容缓,必须尽快将其找出来。”赤瞳没有搭茬,直接说,“最好现在立即对全体队员进行一次验血,看看是否有安洁拉的分身混入其中。”   “你说得对。”大师也不再多话,带着我们进了地洞。   这地洞名副其实,就是先往地下打个三米多深的纵向坑洞,再横向挖掘一条十多米的地道,途中用就地取材的木头设置一些简单的承重结构,就成了一处简单的藏身地。虽然有着潮湿和通风条件差等等难以忽视的劣势,但是眼下队伍也没有多少能够挑剔的余力了。   四个人坐在地道里,地上还烧着明亮温暖的篝火。我对求生方面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在这种通风极差的地方生火总不是好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我们一落地,他们就纷纷望来,随即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大师向他们简单地说明了一遍我的来历和奸细的事情。   一股凝重无比的氛围降临了下来。   “约翰……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掘墓人难以置信地说,“被我们之中的奸细给出卖了?”   “你叫宁海,对吧?”另外一人对我说,“你说约翰给了你一封书信,并且请求你把书信送到他的妻子手里,那么你能把那封书信给我们看看吗?”   “好。”我拿出书信,递给这人。   他接过去看了一遍,又将书信传阅给其他三人看,不时地问我几个关于书信的问题。不过一会儿,他们就把书信还给了我,看着我的眼神也少了很多怀疑。   大师走到了篝火那儿,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刀,再将其放到火上烤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身对我们说:“我不想怀疑大家,但是我们之中出现了奸细,这已经几乎是事实了,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将其揪出来。”他将小刀递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最先说话的女性掘墓人,“琳达,先从你开始。随便割个小口子,让我们看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   “我明白了。”女性掘墓人琳达用左手接过小刀,再抬起右手,割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腹。   新鲜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头流淌了下来。   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而琳达则将小刀递给了下一个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过程。   很快,包括我、赤瞳、大师在内,在场的七人都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流出来的都是新鲜的血液。   这意味着所有人中间都没有安洁拉的分身在。   大师还不放心,又让所有人脱下了黑袍,试探了一遍所有人的气息。   武术到达一定地步,是能够感应和收敛气息的,酒吞童子能够做到,赤瞳能够做到,大师也能够做到。当然,我虽然对武术了解不多,但也能够做到这种事情。其实这次试探气息的行为只是一个添头,说服力远不如刚才的验血测试,因为安洁拉能够伪装活人的气息,却不能够伪装新鲜血液。   果不其然,这次依旧是全员通过。   “好吧,现在我们至少可以确认,奸细不是安洁拉的分身、甚至不是死体了。”琳达无奈地说。   “奸细果然就是大师了吧。”一个掘墓人调侃地说,“赤瞳在前往避难所之前,不是只对大师说过自己的下一步动向吗?”   “我相信大师。”另外一人说,“如果大师是奸细,那他只需要随便刨个坑把红色金属长剑丢进去,再拉一泡屎掩盖住,那我们队伍的计划就会以失败告终。进一步说,在三天前安洁拉的分身率领死体军队攻打避难所的时候,他也只需要随便出一个错误指挥,那我们就都死在那儿了。”   “我也相信大师,也只有相信大师。”琳达无比认真地说,“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赶在安洁拉开始攻打中央火种城之前将其打败,虽然表面上是打败安洁拉,但实质上却是拯救中央火种城。”她环视众人,继续说,“大师就是这次行动的核心,我们必须以‘大师是清白的’这一点为前提展开行动;反之,我们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我觉得……”还有一人也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谈论开始偏离了初衷。大师抬手虚压,众人见此纷纷住口,这个简单的变化显示出了大师平时的威望和众人的自觉性。   “既然奸细是活人,那么他又是怎么窃听到我与赤瞳的对话的?对这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够提出有用的想法。”大师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顺带一提,赤瞳当时对我说话的时候,地点是在附近的空地上,周围没有足以藏身的地方。”   “想不出来。”有人摇头,“如果是拥有智能的自然死体,那么根本不用接近,只需要待在远处,就能够凭借超越人类的感官来窃听对话,可活人嘛……”   虽然这么说有点儿不可思议,但死体也是有五感的,并且甚至比活人还要灵敏。约翰也有提过,当他变成死体之后,视力和听力都出现了强化,只是他最初连自己变成了死体都没意识到,甚至还可笑地把突然增加的感应力和感官强度当成了连日折磨之下出现的幻觉。   我思考了一会儿,随即脑子里出现了一道灵光:“我有一个想法。”   “请说。”大师十分客气。   “奸细可能既不是死体,也不是活人……”我说了下去。 第259章 自掘坟墓(九)   “既不是死体,也不是活人?”大师疑惑地问,“那奸细又会是什么?”   其他人都全神贯注地凝视向了我。   在揭露自己的猜想之前,我先看了一眼赤瞳——我之所以会有那种猜想,还是因为她之前做过的事。   赤瞳见我看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奸细……可能是某种虫子,或者可能是某种体型袖珍的小动物?”她的特权之一,就是将昆虫变成自己的眼线。   “没错。”我承认了。   “安洁拉用自己的伪装能力,将分身伪装成了虫子或小动物?”有人自语。   琳达对他说:“你是不是傻了?即便安洁拉的伪装能力再怎么灵活,也没有达到将身体从人形伪装成虫形或动物形的本事。”然后又对我说,“据我所知,安洁拉的分身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要先捕获其他死体,再将其转化成自己的分身。所以她应该是先把本来是虫子或小动物的死体变成了自己的分身,再暗中放置到了我们的身边,对吧?”   “这只是一个假设。”我不打算武断地下结论。   “但是……动物的死体,这……”刚才说话的人显得有些迟疑。   “因为动物缺少智慧,无法形成足够强烈的执念,所以也无法成为死体……虽然这是掘墓人的常识,但是这条常识,早已在三年前就被打破了。”大师缓慢地说,“那个传说中的魔头能够无条件地制造死体,被他用动物死体军队毁灭的城市也不是没有过,要是安洁拉利用了这些动物死体……”   “那么宁海的猜想就是完全可能的了。”赤瞳下了结论。   这句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一冷,有两个队员开始左顾右盼,担心身边是否有虫子在监控自己。   琳达干笑一声,说:“我们就先当这是真的,先当自己此刻真的在被动物死体所监控,那么问题就出现了:我们现在要怎么辨别自己身边的动物是不是安洁拉的眼线?退一步说,如果我们无法辨别,那之后又要怎么防御这种无孔不入的监控?”   “以后每当谈论任务,大家就用纸和笔来交流,书写与阅读的时候都要用手遮挡,传递纸条的时候则要先行折叠。”我讲出了自己想到的办法,“虽然即便这么做,可能存在的动物死体依旧能够找到监视纸条内容的角度,但是这样也会不可避免地将自己暴露出来。”   “笔谈吗?好办法。”大师认同了这个对策,“就按照这个来做吧。”   “可要是奸细不是动物死体,而是自己人呢?”琳达又问,“这种情况,又要怎么防御?”   “先互相监视,防止奸细报信,同时内部清查,将其找出来。”赤瞳的办法十分正道,“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是我们这次的任务也不长久,只要能够度过这段时间,那就不失为良计。”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哪怕找不出来也好,只要让奸细在互相监视的压力下无法报信,那他就相当于废了一半。至于互相监视的具体技巧,我这里有一套简单易懂的流程,之后会全部教给大家。”   琳达不由得说:“是我的错觉吗?你怎么这么熟练,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赤瞳平静地回了一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这个世界的她的过去,但是我结合她以前的表现,觉得她大约是暗指自己在本来的世界的过去,同时也是在敷衍对此一无所知的琳达。   我回忆了起来:她好像曾经对我提及过,在本来的世界,她属于一个杀手团体,团体的名字似乎是……“晚上袭击”?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她明明与我年纪相仿,却是一名十分老练的杀手了,真是令人感叹。   我再次感受到了自己与她的区别。   “关于奸细的事情,就暂时先谈到这里吧,之后就按赤瞳与宁海的对策来做。”大师说,“接下来,我们再谈谈第二件事……”说着,他看向了我。   ……   次日,我加入了队伍,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昨天深夜,大师所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我的去留问题——虽然赤瞳声称我是她的挚友,但这不意味着队伍一定要接纳我。事实上,队伍作为“暗杀”安洁拉的一把尖刀,是不应该随意接纳底细不明的人的,因此在关于我的去留问题上,队伍的拒绝态度一度占据了上风。   这才是正确的态度,虽然队伍对我的印象还不错,但是关系到公事,那就要将私情撇开。况且队员们如今连对自己人都要报以怀疑目光,更不用说是看待一个陌生人了。   不过最终,在赤瞳力排众议的支持下,队伍还是接纳了我,理由有三:第一,队伍人数很少,在失去了约翰之后,他们对补充力量产生了需求;第二,队伍已经确认了奸细在自己内部,因此从外部而来并且与赤瞳熟识的我,相对来说比较清白;第三,赤瞳是队伍的副队长,并且有着仅次于大师的威望,当她成功地说服了大师之后,其余人也就没有了继续拒绝的意向。   在这三个理由之中,最后一个理由才是大头。   天一亮,队伍就离开了避难所,开始前往安洁拉本体所在的地方。   因为安洁拉早已知晓了队伍的存在与目的,所以她当然不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坐以待毙。我不知道队伍是怎么把握到她的当前位置的,就向大师问了一句,而大师也回答了我——安洁拉的身边有一些拥有智慧的死体部下,其中一个是与队伍同一阵营的奸细,会定时地放出某种类似于信鸽的鸟类来联络这边。   是的,就好像安洁拉在队伍这边设置了奸细一样,队伍也在安洁拉那边有一个奸细。   后者尽管是死体,可却选择了站在人类这边。   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就连某些活人也会选择叛变成为牧场主,死体当然也可以叛变过来。我想,如果约翰的执念还没有完全了却,那么现在的他也一定会继续站在队伍这边,继续站在所有活人这边,哪怕他已经成为了死体,也会以掘墓人的身份继续战斗下去。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的他,早已被我深深地埋进了地下,并且很可能已经沦为了一头徒留本能的死体。   言归正传:在赶路的时候,队伍内部对奸细的清查也在继续着。   不止是队员们自己在清查身边的人,赤瞳甚至还在故意给可能存在的活人奸细制造报信的机会,同时暗中操纵昆虫进行监视,放饵钓鱼。   然而奸细却依旧没有被找出来,这使得队员们越来越相信,奸细并不是活人,而是安洁拉的动物死体分身。   走着走着,我又生出了其他的想法:要不要索性抛开内部不稳的队伍,与赤瞳一起离开,两个人携手对付安洁拉?   虽然我和赤瞳并没有打破情报中指出的安洁拉的坚固防御的办法,但是大师有,只要我们设法“借走”大师的红色金属长剑,那么战斗方面的顾虑就不再那么重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自己给否认了:先不论与队伍为敌会给我们带来多大威胁,只说我们对这个剧本世界的陌生程度,就已经足够致命了——因为我们不识路,所以哪怕知道了安洁拉所在地点的地名,我们也无法独自到达那里,而队伍拥有的地图又带着一股落后时代的抽象风,没有本地人的话,根本无法拿来参考。   我们甚至找不到问路的人,因为巨国的民众基本上都退缩到五大火种城了,外界对于没有敛息黑袍的活人们来说,根本就是人间地狱。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队伍开始在林间扎营,并且将附近零零散散游荡的死体们给埋葬掉。   赤瞳也出手了一次,她用的当然还是长刀武器,不过与上次不一样,上次我基本上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她所放出的血红色火焰上面,而这次我则留意到了一件事情:她所使用的长刀,我好像有些眼熟。   那把长刀的刀身没有特别之处,只是特别雪亮与锋利,可刀柄却是红色的,上面还画着怪异的符文。   它居然与我曾经在平安城剧本中使用过的童子切安纲完全一致。   当天夜晚,我与赤瞳一起守夜,向她提起了这件事情。   “……你说的那个存在武士与恶鬼的剧本世界,我曾经去过一次。”她说,“那一次,我所收到的指令是斩杀统治国家的昏君与大臣们,虽然我最终顺利地达成了目的,但是也在某次意外中失去了这把村雨。直到我最近获得了一种能够唤回失物的特权,这才取回了它。”她抚摸着入鞘的长刀,“没想到你也去了那个剧本世界,并且用这把村雨斩杀了恶鬼之王,真是了不起。”   据我所知,童子切安纲的初代主人就是一名结束了腐败世道的黑发赤瞳少女,横空出世之后又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那人就是她赤瞳。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传说中描述的少女,无论是超凡脱俗的身手还是无所顾忌的行事风格,亦或是手持仿佛不属于此世的武器,都不正是调查员的特征吗?然而那时候的我却完全没有联想到这一点。   “原来这把刀的真名是村雨。”我的心情既感慨又怀念。   当初若不是这把村雨,那我想必早已死在了酒吞童子的手里。从这件事来看,我居然还算是被赤瞳间接性地救了一命。   赤瞳罕见地微笑了一下,然后问:“你手里这把刀又叫什么名字?”   她所指的是我的逢鬼必斩之刃,这把刀在今天上午被我用特权召唤到了这个剧本世界,此刻就挂在我的腰上。其他人也没问我这把刀从何而来,因为我穿着黑袍,所以他们估计以为这把刀之前是被我藏在了黑袍里面。   我报出了它的名字,赤瞳念了一遍:“逢鬼必斩……”她又问,“这里面有什么典故吗?”   我先将当初黑桐寮主告诉自己的典故讲了个大概,然后说:“可惜这个剧本世界没有恶鬼,它的性能也要打上一个折扣了。”鬼切在攻击恶鬼的时候有着十分强大的锋利性,可在除此之外的场合,却只是家用厨具级别的锋利而已。   “行走于世间的恶鬼或许只在那个剧本世界存在,但人心中的恶鬼,却是无处不在的。”她意有所指地说。   我注意到,从上次手机通话的时候开始,到如今几次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引导话题,并且笨拙地说出来一些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话,仿佛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怎么说呢,英雄……或者说,正义的伙伴?就说眼下这转移话题的技巧,听上去也不怎么灵活,可见她平时也不是什么擅长口舌的人。   看着她偶尔停顿下来,笨拙地组织语言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听了后摇摇头:“不,我没有这么想,正义……”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她好像不以为然,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尽管表面冷淡,可她给我的印象还是十分正派的。   片刻后,她迟钝地组织好了语言,这才说了下去:“你和我都不适合标榜正义,但是我相信,我们都在追求美好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惩恶扬善是必不可少的。”她继续说,“扬善是十分复杂的工作,相较之下,惩奸除恶却更加简单……不对,不应该说是简单,应该说是更加明确吧。比起改造某种事物,毁灭某种事物总要好懂得多。”   她突然对我说什么惩恶扬善,我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不过这也是她的不灵活之处吧。我立即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你做不了正义的伙伴。”她对我说,“所以你可以做邪恶的克星。”   “克星……”   “对,邪恶的克星。”她稍微开心地点点头,仿佛终于满意自己的措辞了,但是“邪恶的克星”这种话却让我有点儿难以启齿。也许是出生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我觉得难为情的措辞,她反而浑然不觉。   不过经过这次谈话,我也算是明白她对我有什么期许了。   她对邪恶有着一种强烈的敌视,因此,就好像好人会希望周围的人也做好事一样,她在发现我同样对邪恶怀有反感之后,就希望我也能够与她成为同志、成为同仇敌忾的伙伴——哪怕我们是调查员,注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分道扬镳。   “听上去太尴尬了。”一秒后,我说出了真心话。   她呆呆地眨了眨眼,回过头,开始一言不发地往篝火里添柴火。我以为她在失望,不过隔了半分钟,就见她忽然转过头来,特别认真地问:“把克星改成天敌怎么样?”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怎么样。”   “哦……”她遗憾地回过头,抓起了一根木棍,时不时地戳动篝火,像是还在继续为“邪恶的克星”思索一个不怎么尴尬的新叫法。   ……   之后,太阳照常升起、又照常落下,队伍日复一日地赶路。   时间过去了六天…… 第260章 自掘坟墓(十)   六天之后,清晨,我们来到了一座植被茂密的大山上。   这里的山路十分难走,虽说是山路,可一路上的地面根本没有人为修整过,前进的时候还得拔刀劈掉沿途挡路的藤蔓。而且因为前两天才下过暴雨,所以地面相当泥泞,走路时常常一脚深一脚浅,偶尔一不注意,还会踩踏到潮湿的动物粪便,令人大倒胃口。   有时候附近传来动物经过的动静,队员们十次中有八次会神经质地转头看去,怀疑是不是安洁拉的动物死体分身。这些天大家还是没能从自己人里面找出奸细,所以队伍内部普遍认为奸细就是动物死体,起初有人还会时不时地宰杀自己身边的以鼠类和虫子为主的小型动物,可终究是没能从中找出死体,后来就没人再干这种事儿了。要知道这里可是野外,这种事儿是干不完的,如果把精力都放在这上面,那么路也不用走了。   不过那些零零散散地挡在必经之路上的一般死体还是得收拾收拾,我也趁此机会小露了一把身手。   凭身手维生的人,往往会滋生出来以实力为先的心理。此前这些队员尽管待我十分客气,也会当我遇到野外求生的难题时帮助我,可相处的时间久了,依旧能够从他们那边感受到隐隐约约的质疑和生疏。或许他们心里明白我这个“赤瞳副队长的挚友”的身手很可能不弱,但是没有亲眼目睹的话,一些评价还是落不到实处的。我想到自己之后估计还得与这些人配合配合,就在某一次遇到死体挡路的时候自告奋勇地拔刀走了上去,身边的队员表面上劝了几句,可见我充耳不闻,就跟其他人一起心照不宣地观察了过来。而当我收刀回来之后,他们看我的眼神也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后来与我交流的时候也不再生疏,而是多出了一份认同和接纳。   在他们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他们。   这些人当真不愧是掘墓人中的精锐,不仅仅是对死体的各种习性了如指掌,还掌握了一套强调爆发力的战斗技巧,处理死体的时候游刃有余。其实论及真实的运动能力,他们都只是经过高强度训练的一般人的水平,让他们如此强大的只是技术和经验而已,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能够让人钦佩他们的勇敢与坚韧。   技术可以用锻炼来收获,但经验却只能从实战中得来。想要得到这么一批精锐,真不知道要建立在多么残酷的筛选之上。   这一系列经历的后遗症,也能够从他们的生活态度中看出来。   掘墓人是这个世界上离死亡最近的活人群体之一,内部也孕育出来了一种古怪的生死观,或者说是一种心理疾病:每当他们谈起死亡,就总是会表现出视死如归的反应。虽然视死如归这个词常常会被拿来形容某个人的勇猛,但他们的视死如归却是非常平静的,就好像在漫长的掘墓生涯中,他们一次次地服用早晚会让自己毙命的强化毒、一遍遍地打败绝对不会死的强敌,逐渐地褪掉了最初的心惊胆战,开始变得麻木漠然,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生出了“我为什么还没有死”的古怪念头,又在更多的生死战斗中,变质成了“我是时候应该死了”的想法。   他们会基于外部加于自己的责任和荣耀反抗死亡,但他们本身可能已经不介意死亡了,最多只是介意一下死亡的方式。   就像是约翰对我说过的,在掘墓人中流传着那么一句话:或许我们无法决定自己如何出生,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去。这句话起初听时好像还有一股热血味道,可说者心里估计已经血冷了,就连大师也在无意间说过类似的话,甚至还用半玩笑的口气说“想要亲手挖自己的坟墓”。   这种队伍真的能够顺利地达成任务吗?还是说,正因为是这些“不畏死”的精锐,才会毫不介意地接下这么危险的任务?   队伍在崎岖的山路中停了下来,大师让其中一个队员爬到树顶上用望远镜侦查远处,然后自己拿出了一卷画风不敢恭维的地图,低头看了起来。他告诉我们,安洁拉本体所在的城堡就在这山中。   赤瞳看了看远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安洁拉所效忠的魔头,到底为什么要毁灭巨国……”   “谁知道呢?或许那魔头是个疯子,或许是对人类有什么仇恨……这方面的传闻多到数都数不清。”琳达说到这儿就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了水囊,“有传闻说,那魔头能够预知未来,他看见了自己被毁灭的画面,所以就抢先一步毁灭过来了;也有传闻说,人类在他还弱小的时候虐待过他,甚至杀死了他的恋人,所以他才会想要报复人类……”她又说,“还有,虽然他毁灭了巨国,但是毁灭巨国并不是他的目的,他的毁灭目标是全人类。”   “安洁拉虽然是挡在眼前的一道难关,但即使越过了她,也还有其他死体领主,甚至还有那魔头在虎视眈眈……”有队员叹息地说,“我们或许只是在延迟自己的死亡而已……”   “别说丧气话。”琳达瞪了他一眼,“中央火种城已经研发出红色金属武器,死体领主不再是无敌的象征了,以后说不定还会研发出来连那魔头也能够杀伤的强力武器,一切都有希望。”她说着,看向了大师腰间的佩剑,“说实话,以前我还以为红色金属是只在民俗传闻中存在的材料,没想到中央火种城还真能冶炼合成出来。这次的任务,就全靠它了。”   大师点点头,说:“可惜班森不在,不然这次就有第二张王牌了。”   他口中的班森,指的是中央火种城的一名剑术达人。   这个达人掌握着一门传承自祖先的秘技,威力无与伦比,就算说是掘墓人梦寐以求的最强战斗招式也不为过。而这秘技的原理倒不神秘,反而非常简单:如果说人体是一套极其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人类作为它的主人,对它的运用无疑是相当粗糙肤浅的,每当从肌肉中挤压出来力量,就会在传动的过程中损耗大多数,效率非常之低下。   而这门秘技则能够尽最大可能地降低传动的损耗,让力量近乎完美地传动出去,以提升一招一式的破坏力。   当初那个背叛安洁拉的负心将军还活着的时候,这个班森担任过他的亲卫,后来将军死亡,安洁拉变成死体,班森就成了掘墓人。多年之后,魔头横空出世,班森与其麾下的死体领主有过一次交手,据说还凭借秘技击伤后者,虽然这只是一条流言,但是看周围人的反应,好像确有其事。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中央火种城不把这个班森也编进队伍?”我疑惑地问。   “因为班森现在是城主的贴身护卫。”大师深深地叹了口气。   “城主和班森都怕死嘛。”琳达幽幽地说。   “真是遗憾。”我真心实意地感叹。   这时候,先前上树的队员从树顶上一跃而下,并且收起了手里的望远镜。   “怎么样,你看见城堡了吗?”大师问他,“安洁拉本体所在的城堡是她生前与将军常住的地方,据资料说是很大很高的,这个地方应该可以看见吧?”   “看不见,应该还很远吧。”队员摇头。   “安洁拉身边的卧底传来的情报只说了城堡在这大山里,却没说在大山里的具体何处,这就有些麻烦了。”大师沉吟。   忽然,那队员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琳达说:“对了,琳达,你在做掘墓人之前,不就是住在这附近做采药人的吗?那么城堡在哪里,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当然。”琳达胸有成竹地说。   “真的吗?那就得拜托你了。”大师也看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靠不住,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的。”琳达笑了笑。   说完,她就一马当先地走到队伍最前面,作出了给队伍带路的姿态。   大师倒是心平气和,见部下骂自己臭男人也面不改色,开始让队伍跟着琳达一起走。   然而只过去了半分钟,他又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琳达走在最前面,见队伍停止前进,就疑惑地回过了头:“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大师却是充耳不闻,而是看了看琳达带路的方向,沉吟片刻后说:“嗯……原来是那里有危险吗?那之后得注意一下那个方向了。”   琳达一怔,问:“那里有危险?什么意思?大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语出惊人:“很简单,你是奸细,既然你没带我们前往城堡的方向,那么眼下这个方向就肯定有某种危险,甚至足以让我们队伍全体覆灭。”   这句话顿时引爆了现场的气氛,队员们的神色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色彩。琳达呆滞了两三秒钟,这才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队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奸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要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好不好。”   “根据,当然是有的。”大师口吻沉静地说,“首先,我要向你之外的队员们道歉,我撒谎了。”他继续说,“卧底传来的情报其实指出了城堡在大山里的具体位置,而我则故意隐瞒了这一点。”   琳达眼神微变,大师说了下去:“所以在这个基础上,我就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你带错了路。”   “因为我带错路了……你就断定我是奸细?”琳达脸色难看地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回来这里了,记错路也是很正常的。”   “不,你带错路这一点,并不是你是奸细的根据,而是‘前面有危险’的根据。”大师说。   我听懂了大师的意思,问:“你是说,早在到达大山之前,你就判断出琳达是奸细了?”我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了刀柄上,防备琳达接下来可能的动作。其实我还没有完全相信大师对琳达的指控,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不打算松懈对琳达的防备,也许她真的是奸细,并且会在之后狗急跳墙地发起攻击。   大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对琳达说:“从两天前开始,你就在队伍前进的同时将自己手里的情报留在经过的地方上,寄希望于这些情报被自己的伙伴们找到,好将其传递出去,我说得没错吧?”   “留下情报?”赤瞳顿了一下,负责将互相监视的技术教给队员们的人就是她,我也不认为她的教程有什么疏漏。   “这些天大家都在互相监视,为的就是防止可能存在的活人奸细向外界报信……我哪有留下所谓的情报的机会?”琳达气得脸都红了。   “你当然有。”大师说,“你用小刀在自己这一双鞋底上分别划出了两种不一样的特殊痕迹,然后踩踏在土地上,留下带有特殊痕迹的足印,并且通过精密地控制足印的间距来编篡一种另类的密码……”他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味道,“这种密码足印无法传递过于复杂的信息,但优点是可以合并进自己的走路动作里,其他人即使看见了,也瞧不出这种猫腻。要不是安洁拉身边的卧底将这种密码足印给我介绍过,我也看不出来,你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小动作!”   这种报信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好像与我过去在网络上看到的别出心裁的谍报密码技术有着相同的感觉。我想,即使之前真的有人发现了她的足印图案的异常,她也能用自己的鞋底被地上的石头划破了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除非是事先掌握了这门密码知识,否则别说是识破了,就连疑心都难以升起来。   琳达终于无话可说,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既然你早就发现了,那么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留下足印密码?”   这话一出,她是奸细的嫌疑,就一下子成为了百口莫辩的事实。   “怎么可能?”大师对身边的队员打了个手势,“这些足印密码,我都让跟在队伍最末尾的他暗中破坏掉了。”   那队员上前一步,他正是之前问琳达是否知道城堡位置的人。   琳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转向大师,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在发现我是奸细的时候就将我揭露?只是为了通过让我给你们带路的方式,指出大山里的哪个方向是危险的吗?”   我飞快地转动脑子,很快就想通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他是为了测试第三种可能。”   “你说什么?”琳达一呆。   我整了整思绪,说了下去:“我们之前为奸细设想了两种情况:第一种,奸细是活人;第二种,奸细是动物死体……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261章 自掘坟墓(十一)   “第三种可能,就是活人奸细和动物死体同时存在的情况。”我说,“这些天来,为了防止队伍的行程和计划的信息被可能潜伏在身边的动物死体探查到,我们在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都坚持使用纸和笔。不过‘红色金属武器’和‘安洁拉身边的卧底’都是队伍一开始就在经常交流的事情,所以倒是没怎么特地防备过……”我看着琳达不断变化的脸色,继续说,“假设我们的身边真的存在动物死体,那么它一定会想要知道那些秘密信息,而在发现你正在故意留下足印密码之后,它就有很高几率会紧紧地追随在你的身后,赶在足印密码被人抹消之前将其观察下来……”   “而长时间贯彻这种行为,则会使得动物死体变得容易暴露。”大师接了下去,“如果我们事先不知道你在玩足印密码这套把戏,那么它的观察行为自然也就不会惹人注目;相反,既然我们早有准备,那么它即使再怎么隐蔽地观察,在我们眼里也会变得无所遁形。”   琳达沉默片刻后又问:“那要是它识破了你们的企图呢?”   “当局者迷。”大师平静地说,“它有识破我们的试探的可能,也有识破不了的可能。这个试探的成本并不高,只要延迟一下揭穿你的时机……就能够放手一试了。”他忽然一笑,又说,“幸运的是,我们的试探成功了——我们的身边真的存在动物死体,是一只青色羽毛的小鸟,并且被他用射弩射击了下来。”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身边这个负责抹消足印密码的队员,后者不好意思地对其他伙伴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有人惊疑不定地说,“我们怎么不知道?”   “我射下那只鸟的时候,大家都在就地取材食物,你们都以为我是想要弄些鸟肉。”那队员笑了笑说,“而且大师也不让我说出去,说是为了防止琳达起疑心……毕竟大师能够识破动物死体的存在,就是建立在识破琳达是奸细的前提下的。”   “就是这么回事。”大师冷酷地看着琳达,“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琳达脸色灰败,口气沮丧:“我……无话可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为安洁拉工作?”队员忍不住问,“你应该明白,安洁拉无比仇视活人。为她工作,你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有什么办法?”琳达惨笑起来,“我的家人被她威胁到了,如果我不帮助她,家人们就都要死。”   “愚蠢。”大师不客气地斥责,“即便你成功地阻碍了队伍,你的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届时,安洁拉会率军攻破中央火种城,所有居民都要流离失所,你的家人也不例外。”他顿了一下,又说,“还是说,她承诺了会在之后帮助你的家人安家落户?这根本不可信,到了那时候,你对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是不会兑现诺言的。”   “我明白……即使为安洁拉工作,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琳达喃喃地说,“可我真的没办法了啊……不答应她,我的家人就会被立刻杀死;而答应她,我就至少还能得到一段挣扎的时间,说不定奇迹就会在这段时间里发生……”   “为此,你甚至不惜牺牲队伍,甚至是弃城中民众于不顾?”赤瞳叹息着问。   “我当然明白,那些民众都有自己的家人,都有自己美好的一面,也都在为了某些珍贵的事物而生活着,但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啊。”琳达自嘲地说了下去,“我开心的时候,他们无法分享我的喜悦;我伤心的时候,他们无法承担我的痛苦。我既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何时何地做什么,而即使我完成这次的任务,并且名声大噪,他们所知晓的我,也最多只是一个苍白的英雄形象,他们不会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面目……对不起,大师,我做不到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而割舍这么多……”   “是吗?我知道了……”大师毫无感情地说着,伸手摸向了身边的剑柄,“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的。至于你本人,抱歉,这里距离安洁拉本体所在地已经很近了。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但是为了防止你设法捣乱,我得先处理掉你。”   与此同时,队员们也包围了她的前后左右。   琳达看了一遍周围,随即露出了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放松的笑容:“有大师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突然拔出一把银色的小刀,猛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部位,随即双膝点地,面朝地倒了下去。   只是一小会儿,她的身下就积了一片鲜红色的血泊,难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大师松开了剑柄,摇了摇头,随即开始指挥自己身边的队友:“扒掉她身上的黑袍,再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携带值得注意的物品。”他又看了一眼尸体,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的家人居然会被威胁到,中央火种城一定是被混进了死体……”   “中央火种城的戒备很严密吗?”我问。   “嗯,从外部进入其中的人都会接受严格的审查,内部也会定期进行排查。”大师回答我,“我看过审查的步骤表,至少我个人是无法想象死体能够混进去的。”   “看来这件事还不算完。”赤瞳皱眉看着琳达的尸体,又叹了口气。   片刻后,队员们扒掉了尸体身上的黑袍,又将其携带的物品清查了一遍,以防万一还测试了她是真死还是假死,皆没有异常之处。   接着,队伍又做了个简单的坟墓,将这具尸体埋了进去。   这些人对于琳达是奸细一事十分震惊,可对于她的死亡却没什么反应,替她挖掘坟墓的动作也特别熟练,令我不禁联想到,这些人是不是以前也像是这样,无数遍地挖掘已故伙伴的坟墓,逐渐地不再对伙伴的死亡有所反应,反而将其视作了生活的一部分。   这种冷硬的态度就好像是从伤口上长出来的血痂,既是一种坚强,也是一种病态。   完工后,大师也露出与队员们相同的冷硬眼神,看了坟墓一眼,随即发号施令:“出发。”   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开始向城堡所在的地方前进。   大师知道城堡的具体位置,之后他就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带路,顺便绕过了先前琳达指的方向。数小时后,队伍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前方出现了一处光秃秃的悬崖地,悬崖尽头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石头堆砌的城堡,就像是一些奇幻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吸血鬼的城堡一样。   我们悄然无息地接近了过去,随即从旁边的窗户入侵到了内部的走廊。   走廊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光鲜亮丽的红毯,天花板被挑得特别高,给人以威严气派的印象,周围有几个侍者打扮的死体四处走动,做着与人类侍者没有区别的清扫工作。如果我们不是身穿黑袍潜进来的,那么它们必定会在下一秒化身成城堡的死亡守卫,向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追杀过来。   我在城堡中感应到了十几道微弱的活人气息,方向是斜上方六十多米外。   这种微弱感令我感觉似曾相识。   安洁拉仇视活人,不仅会将捉来的活人折磨至死,还会命令手下的牧场主们也做相同的事情。我想,那边一定有十几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活人。   大师扫视了一遍周围,随即说:“据情报指出,安洁拉平均每天都会在拷问室中待上数小时……我们先去拷问室。”   说着,他带领队伍前进了起来,一路上左转右转,很顺利地找到了向上的阶梯,走路时步伐不停,仿佛对这里十分熟悉。   “你以前来过这里?”赤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差不多。”大师的措辞相当含糊,让人觉得不像是平时那个谈吐精确的他。   说话间,我们都到了一面大门前,门的后方就是那十几道微弱气息所在的地方了。   大师凑到了门前,先是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数秒钟,又稍微将门推开,通过门缝往里面望去。   接着,他顿了一下,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不出意外,门后就是一间拷问室,只是安洁拉不在这里。里面光线昏暗,随意地放置了很多件拷问工具,地板和墙壁上都鲜血淋漓。   十几个饱受折磨的男女被铁质锁具束缚在房间的各处,仅从外表来看的话,已经看不出来他们的年龄了,因为他们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好肉,有的还能够通过身体轮廓来判断是男是女,有的就连是不是人都看不出来了,很难想象他们居然还是活人。虽然我们打开了门,让室内的光线出现了变化,但他们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进入,而是仿佛被处理好的牲畜肉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发现有几个还留有完整眼球的男女望向了我们这边,他们没有转头,只是缓慢地往这边转动了一下眼球,遍布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死寂的意味。   这些都是安洁拉的所作所为……   三十多年前,一名叫作安洁拉的女孩嫁给了一名巨国将军,后者承诺自己不会率兵进攻她所在的民族,最终却又无法承受各方压力而违背自己的诺言,选择了背叛安洁拉,背叛那个无比热爱自己的女孩。   安洁拉对将军的爱意尽数转化为了仇恨,她仇恨将军,也仇恨对将军施压的巨国,因此在死后成为了死体。   她可怜吗?她是可怜的。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即便是她这种可恨之人也有值得可怜的地方。但是,我想,她可恨,她可怜,可犯下了如此罪恶的她,唯独是不可原谅的。   我感到自己的心中出现了火焰一样的厌恶情绪,正在安静地灼烧自己的五脏六腑,催促我赶快杀死这一幕的始作俑者。赤瞳曾经对我说过,这其实不是厌恶,我以为是厌恶,但这其实是义愤,是我的怒火。   这时,一个队员与其他人一起走进了拷问室,他的脚步落在地板上,一块地砖忽然被他踩得凹陷了下去。   我的直觉猛地响起了强烈的警报:这是陷阱!   “快退!”我大喊一声,同时往后退出去。   赤瞳和大师几乎是同时就退了出来,可其他人却慢了一瞬间——就在他们还没来得及退出拷问室的时候,拷问室内部轰然爆炸,里面居然埋了很多炸药,爆炸让地板和墙壁都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烟尘到处弥漫,让人看不清周围。   我用念力一口气吹散了这些烟尘,随即往拷问室内看去,刚才那些没退出来的队员都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同里面那十几个被折磨的活人一起被炸死了。   大师被烟尘刺激得咳嗽连连,也跟着望向拷问室里,随即暴怒地握紧了拳头。   下一刻,地板又震动了起来,不过这次的震动却比较轻微。与此同时,城堡外的远处也传来了吵杂的声音,像是成千上万的人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不好!”赤瞳识别出了这种声音,“这是……”   大师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往楼上跑去。   我们跟着他来到城堡最上方,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卧室中,最深处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通过这面落地窗,我们一清二楚地望见了城堡外的情形:只见犹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的死体大军走出树林,来到了城堡所在的悬崖地上,正在浩浩荡荡地靠近过来!   按理说,我们才进入城堡没多久,死体军队不可能这么准时地赶过来,除非我们内部有报信者。但是能够充当这一角色的动物死体早已被大师解决了,而琳达企图报信的动作也被大师暗中阻止了,我们这支队伍的行踪无疑是处于隐蔽状态的才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怀中取出了队伍送的望远镜,往死体大军那里看去。   紧接着,我从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见琳达居然生龙活虎地混在了无数死体中间,她正骑在一匹浑身上下只有骨头的骷髅马上,随即好像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然后身材与面部一阵剧烈变化,最终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妖艳女子。   这女子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一双碧绿色的双眼、一身苍白的肌肤,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一件黑红相间的精美晚礼服,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她与我在狼子野心剧本中遇过的安洁拉十分相似,只是比后者更加成熟。   琳达居然是安洁拉伪装而成的?   看到这里,我顿时明白队伍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了——无论这安洁拉是本体还是分身,她都有着以意念联络其他分身并将情报传递出去的本事。   但是,她是怎么瞒过数天前的验血测试的?   大师也用自己的望远镜看见了这一幕,久久不语。   突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道足音。   回头看去,只见又一个安洁拉走进了我们所在的宽敞卧室里。   大师一看见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本体还是分身?”   “分身。”安洁拉回答。   “你身边的卧底骗了我?”大师问。   “不,他没骗你,他只是被我骗了。”安洁拉说,“我故意让他以为,我留在城堡里的不是分身,而是本体。至于真正的本体,则在此之前潜入到你们的队伍里,伪装成了琳达这一人物。”   大师眼神一变,随即问:“你是怎么瞒过验血测试的?”   “这有何难?”安洁拉大笑了起来,接着早有准备地拿出了一个微型水囊,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液体。   她先是用锋利的指甲割破了自己的胳膊,再将微型水囊放进了这道伤口里,然后控制伤口,使其严丝合缝地合拢了起来。   最后,她又割破了自己的伤口,新鲜的血液从中流淌了出来。 第262章 自掘坟墓(十二)   大多数魔术戏法在被揭穿手法之后都会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物,而安洁拉此刻向我们演示出来的技巧,也能够被归入此类。我本以为验血测试是足够可靠的辨别死体的办法,然而她却用如此简单的手法瓦解了我的这种认知。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再辩解什么,苍白的辩解对于解决眼前的问题是没有帮助的,我只能够接受自己被欺骗了的现实。   安洁拉是一个十分狡猾的对手,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她控制肌肉闭合了胳膊上的伤口,又甩了甩粘在上面的暗红色血液,对我们说:“为了让血液维持一定程度的新鲜,以免在验血测试的时候露出马脚,我还特地在里面加入了一些有着防腐防凝固效果的药剂,但即便如此,我也在途中更换了几次血袋。起初更换起来还很便利,毕竟是在野外树林,随便杀几头小动物就能够获取血液,可当你们意识到队伍中间存在奸细、并且开始互相监视之后,想要偷偷摸摸地补充血袋就变得困难起来了。”说着,她却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好在我还有控制附近的死体的本事,这些天我一直都让它们代自己制作血袋,然后将其藏在队伍的营地附近,而我只需要装成采集食物的名义将其悄悄取出来,再借着黑袍的掩护,把血袋放入体内……就能够克服这个问题了。”   “难怪你在之前‘自杀’的时候会流出新鲜血液。”我想通了这个疑点。   如果我当时对“琳达”的尸体再测试一番,或者索性以防万一再砍掉她的头颅,那么她的伪装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但是我那时候已经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即“琳达是不具备超自然力量的掘墓人”,因此没有想到她有着心脏被破坏之后依然能够活动的力量。即使是在队员们脱掉她的黑袍之后,我发现她没有散发出来活人的气息,也只以为她成了死人,而不是她从一开始就是死体。   不对,这也不过是辩解罢了。   谈论“如果当时”这种话根本毫无意义,“先入为主”也不能够成为我被欺骗的理由。   我会被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愚蠢,我的脑子没能在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发挥作用,仅此而已。   “既然你已经潜入了队伍内部,那么为什么还要再让动物死体潜伏在我们的身边?”赤瞳一边戒备一边询问。   “很简单,因为我一开始没有想到动物死体这个办法。”安洁拉真的回答了,“在过去,每当我想要打入敌人内部,就总是会派出人形分身,先伪装一番再行潜入,这种作法已经形成了我的惯性思维。直到宁海提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让动物死体变成自己的分身,方便进行情报侦察活动……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当局者迷吧……”她对我笑了笑,又说,“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就让身在远处的分身紧急制作了个鸟形的动物死体分身,直到两天前,它才终于飞到了队伍这边。”   “两天前……”大师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安洁拉微笑着说,“对,两天前,我是建立在你们知晓足印密码的前提下用出足印密码的,为的就是让你们揭穿我,好让我不露破绽地退场。”她继续说,“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故意不揭穿我,转而拿我去试探动物死体的存在……没办法,我就只好先暴露动物死体,来换取你们的安心大意了。”   大师的身体愤怒地颤抖着,自己的计谋被对手反过来利用,这个事实似乎让他打击不轻。   “之前这些天我也想过:要不要索性直接动手,趁其不备地抢走你的红色金属武器。”安洁拉从容地说,“可这种行为的风险太大,万一首击不中,那我之后就要独自面对你们整支队伍,一个不慎就会落败……”   “够了……你不用说了。”大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死死地盯着安洁拉,“真正的琳达在哪儿?”   “在这儿。”安洁拉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一开始想让她变成我的人,还拿她家人做威胁,可她真是清醒得很,还有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正义感,愣是没有答应我。”   “是这样吗……”大师自言自语着,虽然无法透过面具直接看见他的脸,但我却能够从这个之前还对琳达冷言冷语的老人的口吻中,读出来一股隐隐约约的欣然和惆怅。   琳达没有背叛人类,这值得高兴,可她终究是没能得到善果。   大师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感情,冷冷地说:“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说完,他猛地拔出了通体赤红的长剑,走向安洁拉。   不知道是这具分身不适合战斗,还是觉得大师的行为不过是垂死挣扎,安洁拉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任由大师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将自己大卸八块。   腐臭的血液洒了一地,弥漫出来一股强烈刺鼻的恶臭味。   她的头颅掉在了变质的血泊上,漂亮的金色长发都染上了肮脏的血渍,可她的表情却依旧带着胜利者的色彩:“你们就尽力挣扎吧,反正最终也是死路一条……”她说了下去,“可惜,这座城堡是我生前与自己的伴侣经常居住的地方,拿来做你们的葬身之地,倒是过于浪费了。”   我不再听她的话,而是回过了头,重新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色。   死体军队已经很接近城堡了,这些密密麻麻的死体的步伐异常一致,让我的耳畔响动着闷雷般的巨大足音,连地面都出现了明显的震动。安洁拉的本体混在这些死体中间,胸有成竹地望着我们这边,仿佛对自己接下来的胜利有着十足的把握。   她会有这种把握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所处的城堡就位于悬崖尽头,三面都是死路,仅存的一面则被死体军队所占据。   哪怕是精锐队伍全员都在,也无法在这种前提下做到逃离。   曾经的队伍之所以能够做到突破死体军队的阻拦,是因为后者形成了包围网,不可避免地分散了自己的兵力,这才让队伍有机可乘。可如今死体军队只需要从一个方向进攻过来,想要正面突破这种阻拦是不可能的。   但对我来说,想要逃离此地却并不困难。   别的不说,只要活用念力,那我就能直接跳崖而下,安全地降落到地面;而如果使用从上次剧本中得到的阴影转移特权,那我甚至能够带着赤瞳和大师一起逃出生天。   眼下的情况看似是绝境,其实不然。   我需要考虑的是以后,在逃掉以后,我们又要拿什么来对付安洁拉?   以她的狡猾和力量,我完全想不到能够在短时间内打败她的战术,而若是时间继续拖延下去,那她很快就会率兵攻打中央火种城,甚至将其攻陷下来。   虽然我对中央火种城没有归属感,但要是它也被攻陷了,那我们之后的处境也肯定会变得很不好过。   大师回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冷峻地望向死体军队;赤瞳也将右手放到了妖刀村雨的红色刀柄上,但是目光却投向了我,她是知道我拥有阴影转移特权的。   我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死体军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感:这些死体经过的悬崖地,我们之前也有走过……   一个战术迅速浮现了出来。   我先是转过身体,走到了支离破碎的安洁拉的旁边,再用鬼切将她的头颅剁成了乱七八糟的馅,以确保她无法听到我们接下来的对话,最后,我回到了大师和赤瞳的面前,对着诧异的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战术十分简单,就是先发动阴影转移特权,出其不意地转移到安洁拉本体的身边,再带上她发动第二次阴影转移,前往距离这里很远的随便哪个地方。   这样一来,死体军队就再也无法威胁到我们了,而我们则能够活用数量优势,集三人之力对付安洁拉一人。   当然,狡猾如安洁拉,既然都陷入如此劣势了,那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逃跑,我不认为她会顾及什么“死体领主的尊严”与我们拼死一战。而以她本体的力量,我们将其留下来的几率也是未知数,留不下来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像她这么高级别的死体肯定有着十分高的身体密度,我的念力悬浮也指望不上。   但是,这个战术有一试的价值。   听完之后,大师眼神古怪地看着我:“如果能顺利,那我当然双手赞成。”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恕我直言……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我说。   “嗯……”大师沉默了。   我直接用念力将他举了起来。   他一呆,低头看了看自己离地的双足,僵硬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这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活动,总之,五秒后,他对我说:“好了,我明白了,放我下来吧。”   我把他放了下来。   落地之后,他看着我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据我所知,不计入那些神秘莫测的死体领主的话,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活人,古往今来就只有那魔头一人。”他说,“你到底是怎么拥有这种力量的?”不等我回答,他又摇了摇头,“不,还是别回答我了,正事要紧。”   我转头看向赤瞳,她对我点了点头。   “那么……”我一边说,一边最后确认了一眼安洁拉的所在位置,“开始吧。”   两人将手伸了过来,而我则抓住了他们的手。   紧接着,我迈出一步,踩到了身边的阴影之上,同时发动了阴影转移特权。   下一瞬间,我只觉得双足一空,视角高度快速降低,眼前的风景被黑暗唰地自下往上覆盖了,整个人被强烈的坠落感所包围。   又是一瞬间过去,坠落感突兀地变成了上升感,黑暗自下往上地消去了,双足出现了踏踏实实的踩踏感。   我们所处的地方从城堡卧室变成了悬崖地之上,上空烈阳高照,周围挤满了无数外表骇人的骷髅死体,前方两米外就是骑在骷髅马上的安洁拉,她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晚礼服,用身体侧面对着我们。紧接着,她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身边有所异变,一脸疑惑地看了过来。   赤瞳主动地松开了我的手,改抓我的肩膀。   而我则上前一步,抓住了安洁拉的手臂,蛮横地往下一拽。   与此同时,安洁拉则流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仿佛看见了绝对不该存在于此的事物:“不可能,你们——”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不由自主地被我拽了下来,歪倒的身体沉重地撞击在了我的身上。   我顺势向后一倒,再次发动了阴影转移特权。周围的死体们想要攻击我,却被赤瞳和大师拔刀阻拦了一秒钟。   只需要一秒钟就足够了,就是在这一秒钟内,我带着这三人一起沉入了阴影之下,犹如双眼一闭一睁,视野一暗一亮,我们眼前的风景也从悬崖地,变成了我曾经待过的避难所前的空地。   阴影转移特权只能够将我们转移到我曾经到过的地方,虽然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作为战场,但是当我进行转移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这个地方,而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到这里了。   这块空地上立满了无数我亲手制作的灰色石头墓碑,不远处还有一座以黑色铁锹为墓碑的坟墓,阳光将十多米外的山洞的阴影拉扯到了空地这边,我们就是从这片阴影下浮上来的。   安洁拉如梦初醒地大叫了一声,随即狠狠地踹中了我的腹部。   我感到自己的内脏被她这一脚挤压得爆裂了开来,身体也随之倒飞了出去,剧痛以腹部为中心疯狂地搅动着,但是下一秒,这般致命的重伤就在祝福特权的修复下化为乌有。我用念力控制住了身体的姿势,然后落到了二十米外的地面上。   赤瞳和大师也分别拉开距离,与我一起形成了三角形的阵势,将孤身一人的安洁拉包围在了中心。 第263章 自掘坟墓(十三)   任凭安洁拉再怎么狡猾,她也无法建立在自己对阴影转移特权并不知晓的前提下做好行之有效的防备,这就是有心算无心的优势了。就好比十几个现代士兵拿着机枪将一个武术家堵在巷子死路里,如果后者只是一个普通武术家,那就万事大吉,可万一后者是从奇幻故事里面穿越过来的超级战士,那么这种拿枪堵人的杀局就显得破绽百出了。   当然,像是这种太过于离谱的意外情形,就算别人想不到也不能够说是别人考虑不周,或者情报工作做得不到位,这实在是非战之罪。对于这个既没有魔法也没有灵能力的剧本世界来说,“通过阴影将人转移到遥远的地方”这种超自然力量很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力量,如果安洁拉真的有特地针对我的阴影转移特权加以防备,那我反倒要怀疑赤瞳是不是暗中叛变了,或者安洁拉是不是以前做过调查员等等,否则这种事情真的是太难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这时候,安洁拉被我们包围在了中心,她的脸色十分难看,之前她还威风凛凛地骑在骷髅马上,率领千军万马将我们逼到了绝望境地,甚至还为了炫耀自己的算无遗策而故意让分身走到我们的面前做长篇大论,可只不过是转眼之间,她就突然成了孤家寡人,千军万马没了,骷髅马没了,算无遗策也成了一个笑话,数量优势更是逆转到了我们这边。   我难以想象她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她给我的感觉从来都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角色,不过此时的她尽管面沉如水,可却没有失态的迹象,只是一脸阴鸷地扫视我们,仅看这一点,就能够明白她也不是经不住打击的浪得虚名之徒。   大师已经服下了强化毒,此刻他举着红色金属长剑,裸露在外的手部和颈部的皮肤也浮现出了一股血红色,隐隐给人以一股强大的爆发感。   “安洁拉,你的算盘都落空了。”他缓慢地用语言来打击安洁拉的气势,对话在战斗中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以前也经常这么做,而他则继续说,“你已经输了。”   “输了?我?”安洁拉阴沉地说,我以为她会反驳些什么,不过两秒后,她却说,“对,我是输了。”虽然这么说,但她却全然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可你不要搞错了,我没有输给你,而是输给了宁海,输给了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力量上。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我的手掌心上瞎转悠而已,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拿胜利者的嘴脸来嘲笑我了。”   “我承认,我的头脑不如你,你比我强。”大师反唇相讥,“但是这么聪明的你,接下来却马上要败在我这把红色金属长剑之下了。仔细想想,真是让人觉得讽刺不已。”   “你以为只要拿着这么一把破剑就能够打败我?也未免太小看我安洁拉了吧。”安洁拉冷笑起来,看着大师佩剑的眼神却是颇为忌惮,接着她忽然看向了我,又转头望向了赤瞳那边,然后猛地双足一蹬地面,整个人爆发式地弹射了出去。   如果说我们围住她的阵型是三角形,那么她的目标就是我与赤瞳之间的三角形的边。她兴许是忌惮我先前的表现,又觉得凭借自己的防御力不会畏惧赤瞳的血红色火焰,所以此时突围的方向比起我,要更加接近赤瞳。   她的速度极快,爆发力极强,这么一冲刺,沿途上的石头墓碑统统被她摧枯拉朽得撞击成了漫天碎块,仿佛她的身体不是肉做的,而是战舰主炮发射出来的钢铁炮弹,即使只是溅射开来的碎片都能够像是子弹一样击穿人体。只看她的冲刺势头就能够明白,她的硬性战力是远胜于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人的,可她即便如此也没有选择与我们硬拼,而是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逃跑。   她明明不愿意与我们正面战斗,却在之前涉险潜入了队伍里,这看上去有些矛盾。我想,我正在逐渐加深对她的性格的理解:她一定是一个对自己的实战水平极不自信、却对自己的头脑极其自信的女人。如果此时在这里的是分身,那她或许会与我们战斗,可既然是本体,那她就会尽可能地避免战斗。   赤瞳反应神速地转移自己的位置,来到了安洁拉的前进之路上,然后摆出了阻拦的架势。   两人之间的距离快速地缩短到了三米之内。   “别挡路!”安洁拉低吼一声,右手握紧,一拳打击了过去。   赤瞳却是双手紧紧地握住刀柄,举起了长刀,使其与自己的脸颊平行,紧接着陡然上前了一步。这一刻,她居然爆发出了与安洁拉十分接近的强烈攻击势头:“射杀百头!”她猛地喊叫出口,将刀刃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挥动了出去。   轰!   刀刃与拳头剧烈地碰撞在了一起,好像两个全速行进的火车头互相撞击一般,就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了烈性火药,以刀拳接触点为中心轰然炸裂了开来,周围的石头墓碑甚至都被扩散出去的冲击波给扫荡得支离破碎。   赤瞳这一刀,居然将安洁拉硬生生斩得停止了前进!   下一瞬间,赤瞳的长刀在反作用力下弹了开来,但是这还没完,她完美地利用起了刀刃弹开的力道,手腕奇妙地转动,将这力道变成了下一记斩击的攻击力,又是一刀凶猛地斩了下去。虽然她手里握住的只是细长的刀刃,但是当这一刀斩落下去的时候,却有着一股犹如巨大铁棒一般的沉重而狂暴的威势,让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要是被这一刀斩中,那么下场搞不好不是被斩裂,而是会被砸成一塌糊涂的肉酱。   安洁拉无法抽出后退的空隙,只好挥动左拳迎刀而上。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赤瞳施展出了与平时的她截然相反的野蛮的刀势,三分之一秒内就挥到了第六刀,每一刀都比上一刀要更快更强。   不擅长战斗的安洁拉很快就中了两刀,分别中在了胸膛和额头上,然而这两刀却没能对她造成有效伤害:每当刀刃落到她的身上的时候,她的皮肤表面都会出现一层薄薄的黑色雾气,尽管是脆弱的雾气,可刀刃却穿不透,反而还与其摩擦溅射出了橘红色的火花。   这或许就是传闻中魔头赐予死体领主的坚固防御了。   这是一场无法发挥妖刀村雨的特效的战斗,对手不止拥有着如此坚固的防御力,还是一个不需要顾及毒素的死体。   第七刀、第八刀、第九刀,赤瞳在下一个十分之一秒内无比快速地挥出了最后三刀,前两刀都成功地落到了安洁拉的身上,可就好像徒劳地打击钢铁装甲的纸刀一样,始终无法破开防御,而当她挥出第九刀的时候,安洁拉终于十分勉强地捕捉到了她的刀刃落向,接着倾尽全力地鞭出了自己的手臂。   砰!   在猛烈的撞击之下,两人不受控制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赤瞳的身体倒射进了二十米外的树林之中,而安洁拉也双足离地,止不住地飞向了正后方,她的脸上布满了对于赤瞳的力量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两人的交锋全程就连半秒钟都不到,破坏力却是一目了然的,她们彼此撞击散播的狂风和冲击波将周围十米内夷为了平地。因为时间太过短暂,所以我就连接近都来不及。先前赤瞳施展的招式,分明就是某种强调破坏力的近战特权。   安洁拉往下方伸展双腿,想要尽快触碰地面,可她还没来得及落地,距离比较近的大师就拦截到了她的斜后方,并且单手持剑,摆出了一个古怪的进攻架势。   她无法在半空中转身,只能转过头,看向大师。   见大师摆出这种古怪架势,她仿佛识别了出来,顿时脸色剧变:“这是——”   她话音未落,大师骤然挥刀,红色金属长剑在半空中画出了一道扇形的红色残影,这一刻,他居然匪夷所思地施展出了比起赤瞳的最后一刀还要恐怖的速度和力气。只见刀光一闪,刀刃切开了安洁拉皮肤表面的黑色雾气,切开了安洁拉的颈部皮肤、肌肉、骨骼。仅仅过去一瞬间,大师与安洁拉错身而过,而后者则身首分离,头颅飞落了出去。   胜负已定。   当我下意识地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安洁拉这具无头的身体却陡然伸出了手臂,这只纤细的手臂骤然膨胀变长一半,变成了一条犹如他人一般的粗壮手臂,继而抓住了还没飞出多远的自己的脑袋。紧接着,她又将手臂变回了原形,同时将自己的脑袋按回了颈部上,伤口开始快速地愈合,然后她整个人落地,顺着运动惯性开始逃跑。   这很明显是她的伪装变化能力的应用,没想到她还会这么用。我脑子里这么想着,动作却没有慢下来,拦截到了她的正前方。   在她的正后方,大师立即转身追赶了过来,红色金属长剑上沾着腐朽变质的血液。   而在远处的树林间,赤瞳越过了茂密的灌木,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出来,往这边急速接近。   在这种两面夹击的局面下,安洁拉没有选择改变方向,她或许是在顾虑变向会让自己在对抗运动惯性的同时降低速度,又或许是对自己的黑雾防御有着极高的自信心。总之,她就这么接近了我,同时还威胁式地低吼:“滚!”   我不回话,只是拔出逢鬼必斩之刃,摆出了从约翰身上学到的架势。   看着她彻底失去了从容的狰狞表情,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过去的一些人的画面:杀死了牧场主之后自杀的悲惨女人、遗憾地自掘坟墓的死体约翰、这些天来共同生活的队员们、坚持到最后也没有叛变的琳达、被安洁拉丧心病狂地折磨的受害者们……   还有那些我没有亲眼看见的,因为安洁拉和其他死体领主,以及那个魔头而备受苦难的人们……   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自己:我正在为这些令人发指的暴行而愤怒,不是厌恶,而是愤怒。但是另一方面,就像是过去与赤瞳所说的那样,我完全不想做什么正义的伙伴。   我不讨厌心怀正义的人,虽然偶尔会因为在合作时需要顾及他们的想法而觉得麻烦,但与他们合作是真的十分令我安心的。可我依旧不想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不止是因为自己有着不择手段的倾向,也是因为,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标榜正义的家伙,都会最容易浸泡在无数质疑之中的人,这种质疑有时候来自于别人,有时候也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深处,而有时候,甚至就连替他们辩护的人都会受到冷遇和讽刺。在我的心中,并不具备“即便如此也要成为”的强烈冲动。   然而,我相信,自己这份指向邪恶的怒火是不会作假的。比起正义的伙伴,或许我也更加适合做邪恶的克星。虽然又是怒火又是克星的让我觉得羞于启齿,但是只是在心里想想的话,我也不会吝啬于承认这些事。   不需要思考太多,就像是以前做的那样:杀死毁灭城市的邪教祭祀、杀死企图发动惊天阴谋的狼人领袖、杀死食人恶鬼族群的最强者、杀死以合并反转世界与正常世界为目标的团伙头目、杀死谋划献祭全体市民的一城之主、杀死吞噬无数外乡人的恐怖村子的主人、杀死将无数民众变成混乱狂人的前任教会高层、杀死绑架无辜人民进行长生实验的老魔法师……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没错,恶鬼不仅仅只在某个世界存在,也在更多的世界存在。我愿意相信,眼前的安洁拉,就是“恶鬼”的另外一种形态。   恶人如鬼——   “逢鬼必斩。”我缓慢地念出了这句言灵,鬼切的力量降临在了我的身上。   安洁拉看着我摆出从约翰那里学来的架势,就像是上次夜晚一样以正面迎击她,顿时咬牙切齿地大吼:“不要以为同一招可以得手第二次!”她非但速度不减,还在奔驰的同时蹬踏地面,以更快的速度向我突进了过来,同时还带来了一重无比强烈的威胁感。   我在鬼切上包裹了一层念力,随即双腿爆发力气,相向而行地突进了上去。   在即将触碰到彼此的一瞬间,我一刀斩向了她的颈部。 第264章 自掘坟墓(十四)   安洁拉的速度是极快的,至少比我快多了,正常来说,当敌我双方的速度差拉开到这种地步之后,无论是经验还是技术都会变得难有用武之地,但是这种常识却不适用于我——无论安洁拉的速度有多快,我都能够在她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就对她的下一步有所把握。   如果她有着足够高超的身手,那么即使我有着如此奇妙的直觉,她也能够找得出应对的办法吧,然而她没有。因此,我就顺理成章地预测到了她的下一步,紧接着立即俯身低头,同时对着上方斩出一刀,而她满怀杀意刺出的手掌则险之又险地从我的头顶上紧挨着擦了过去,又在下一瞬间被我的刀刃逼近了颈部。   在攻击前,我将念力附着到了刀刃上,这种行为其实对增加攻击力是没有裨益的,我从理智上也不认为,这么做会在战术层面上产生什么好处,但是我依旧这么做了,一来是,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我最好这么做,二来是,这其实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的直觉总是会在战斗时给予我诸多帮助,有时候比起我出于理智的判断还要正确,从来不会让我失望,而这一回,我也选择了相信它,想看看这么做到底会引发什么结果。   然后,我亲眼看见了:当附着念力的逢鬼必斩之刃带着寒光贴近安洁拉的颈部皮肤的刹那,她的皮肤表面又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雾气,在此之前,哪怕是赤瞳的攻击特权“射杀百头”也奈何不了这层“坚不可摧”的黑雾,然而当念力与黑雾相接触之后,黑雾居然真的像是变成了一层普普通通的雾气,就这么被动分解了,而我的念力也好像碰到了开水的白雪一般,也跟着一起消散了开来。   我忍不住吃惊,黑雾与念力的接触居然会出现这种现象,而后者的消散对我来说则比起前者的分解要更加不可思议,我从未见过念力的消散——其实“消散”这个说法不怎么准确,它更像是我自行解除了念力,但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做。   时间并不会因我的心理活动而停止流逝,我的吃惊才刚冒出苗头,刀刃就切开了安洁拉的颈部。   或许是因为她的颈部刚刚被大师切开过,所以我这会儿遇到的阻力很弱,只觉得手里稍微一滞,就与她快速地错身而过,十分流畅地斩下了她的头颅。   半空中,她的面部就好像最初被我带到此地一样流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感情,下一瞬间,她就想要重复自己上次的动作,控制无头身体伸出右臂抓回自己的头颅。但是我刚才已经见过了这一幕,这次自然已经有所防备,当即就转过头去,又一次地放出念力,将她的头颅击飞到远处,同时快速转身面向后方,挥出第二记全力斩击,毫不留情地剁掉了她伸出去的右臂。   远处,她的头颅不甘心地发出了尖叫,而她的无头身体则控制不住前进的惯性,开始往地面扑倒下去。我又是上前一步,双手握刀,得势不饶人地挥出了第三记、第四记斩击,分别砍掉了她的左臂和双腿。   她的身体的密度极高,比起一般的金属还要坚固,纵使我此刻身负念力、灵力、鬼切的三重强化,在攻击完毕之后也觉得双手疼痛得发抖,几乎握不住刀柄。   砰砰砰……   她的头颅、肢体、躯干纷纷落地,脏臭变质的暗红色血液也流了一地,血泊像是浓酸奶一样十分缓慢地扩张开来。   我还没有放心下来,安洁拉给我的狡猾印象太深刻了,使得我在某种紧迫感之下继续挥动刀刃,将她落到地上的四肢沿着大小关节统统肢解开来,最后再把这无数节肉块分别踢到目光能及的远处,这才收刀入鞘,算是暂时收工了。   大师一言不发地取下了负在身后的黑色铁锹,开始就地挖坑,而赤瞳则来到我的身边,也收起了刀刃,先是直率地夸赞了一句:“干得好,没有你的话,安洁拉就逃定了。不过……”然后又疑惑地看了看我的武器,“鬼切原来还有破开黑雾的功能吗?难道黑雾与恶鬼的钢筋铁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不是因为鬼切。”我否认了她的推测。   “那是……”赤瞳没说完,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师,接着话锋一转,“我们回去再说吧。”   “好。”我点头。   片刻后,大师凭着强化毒的余力轻松地挖好了个深坑,再将安洁拉头部之外的身体部件统统肢解成了更小块,随即都丢进了深坑内部,将土给填了回去。安洁拉愤懑地看着大师做完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有头颅的她就连移动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是扑上去咬人了。   我趁着这一小段时间用念力拾起了周围散落一地的石块,将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破坏的部分石头墓碑重新做好,然后转过头,望向了不远处属于约翰的铁锹坟墓:一周前,我在这里埋葬了死体约翰,同时还对他许诺——我会尽力替他打败安洁拉,并且替他揪出队伍内部的奸细。   现在,安洁拉已经被我们三人打败,而队伍内部的奸细是谁,也已经真相大白。   我圆满地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这个事实让我觉得自己心中的某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生出了一股久违的神清气爽的感觉。   “你好像很高兴,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吗?”大师走了过来,那把铁锹也被他重新背到了身后。   我看起来很高兴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将感情暴露在外,不过像是大师这种颇具领导能力的老年人,估计是有着自己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的。我没有对他说出实情,而是将自己的情绪归结到了刚才的胜利上面,他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说起来,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那是谁的墓地?”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铁锹坟墓。   “是约翰的。”我说。   “约翰吗……”大师不禁哀默,他不知道这处墓地下的约翰已是死体,而他即便身为掘墓人,也不可能真的掘开约翰的坟墓看上一眼。   突然,他痛苦地按住了心脏部位,半跪在地。   强化毒的副作用开始发作了,他顿时面白如纸,汗如雨下,浑身疯狂地颤抖着。很难想象,哪怕是他这么强大的掘墓人,也会在副作用下变得如此脆弱。连他都是如此,那么其他掘墓人又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他,祝福特权是无法对别人使用的。我只好就这么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痛苦下去。   安洁拉见了这一幕,仿佛得到了少许慰藉,大声地嘲笑起来:“瞧瞧你这样子,真是狼狈得让人看不下去!”   大师不回话,只是沉默地忍耐着。   数分钟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头对安洁拉说:“那你又怎样呢?只剩下一个头颅摆在这儿,要是等会儿有一群乌鸦下来啄你,我保证你比我狼狈一百倍。”   “哼……”安洁拉冷笑着不说话,虽然八成是被戳中了痛点,但她看上去不打算露出弱态,“你四肢健全,却早晚会死;而我只有一个头颅,却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她不落下风地说,“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不要说得好像自己永生不死一样,就算是你,若是有朝一日执念耗尽,也会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等同于死了。”大师毫无感情地说。   “说起执念,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赤瞳忽然对安洁拉说,“既然在你生前背叛你的将军已经死了,那么你现在的执念应该是面向巨国的,可如今巨国已经等同于灭亡,子民死得只剩下本来的零头,你的执念即使没被完全满足,也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可你为什么还对攻陷中央火种城这么急切?”她继续说,“以死体对人类的绝对优势,再过十年,不,最多再过五年,五大火种城就会到达极限……”   “因为她还有第二重执念。”大师打断赤瞳的话,说了下去,“你不知道你是否有注意到,之前她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并且根本不忌讳提起背叛自己的将军。”   安洁拉脸色微变,我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幕幕:就如大师所说,她之前在城堡中提起“这座城堡是我生前与自己的伴侣经常居住的地方”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背叛者时应有的情绪表现,甚至还表示那个地方“拿来做你们的葬身之地,倒是过于浪费了”。   对她来说,那里不应该是一处充满了伤心与愤怒的回忆的不值一看的地方吗?   还是说,即便如此,她也认为那个地方十分重要,足以在内心深处占据一席之地?   “将军虽然是死于政治暗杀,但明面上还是一名为巨国立下巨大功绩的名将,在他死后,他的尸体被收进了国内的英烈堂。而这英烈堂,就在如今的中央火种城内部,被十分严密地看守着。”大师看着安洁拉,口气中透露着一股看似没来由的确信,“而你的第二重执念,就是攻陷中央火种城,夺走将军的遗骨,再拜托那魔头复活将军,然后与将军当面对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他继续说,“以那魔头的力量,只要足够集中,就算是复活出来一个拥有智能的死体也是可行的。”   “我想起来了,她生前就是为了质问将军而赶往边境,却在到达边境之前被强盗所杀……”赤瞳看上去正在思考大师的话是否可信。   安洁拉面沉如水,一句话都不反驳。   大师紧紧地盯着安洁拉,突然语出惊人:“你或许以为将军有其他隐情,又或者是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变坏了,但是你一定没有想到,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安洁拉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知故问。”大师摘掉了自己的棕色木质面具,露出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   安洁拉冷冷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班森!”   班森,剑术达人,中央火种城主的贴身护卫,掌握着能够击穿黑雾的强力秘技,很久以前是将军的亲卫……   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些信息,同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大师居然是班森?   但他既然是班森,那之前的一些疑点就能够得到解释了,比如说:为什么他会对那座城堡十分熟悉、为什么他名不见经传却有着高超的身手、为什么他在刚才的战斗中能够施展出来威力如此巨大的招式……想必安洁拉早在看到他施展那招的时候,就已经辨识出来了他的真实身份。   可他为什么要在事先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过去也在青城剧本中遇过名为班森的老治安官,后者有着阅读死者记忆的本事。可与那个治安官班森相比较,眼前这个大师班森要更加的神秘与强大。   “既然你就是‘大师’,那么……想必你手里的红色金属长剑根本就是假货的吧。”安洁拉的眼神仿佛能够杀人,“中央火种城根本没有研发出来红色金属武器!”   “不错。”大师十分坦然。   安洁拉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你凭什么说将军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是一个很会伪装的人,当初连我这个亲卫也骗过了。”大师回答,“他对巨国皇室的抵抗只是表演给你看的,暗地里一直在做灭绝你的民族的准备,要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在一周内灭绝你的民族的?”他讽刺一笑,“虽然是一支‘少数民族’,但好歹也是巨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所谓的少数只是相对于本土人口而言,实际上早已超过了十五万人。可他却能够做到在一周内就将其从大陆上悉数屠杀……哪怕杀的不是人,而是十五万头猪,只要猪来得及四散逃跑,恐怕也没这么快被赶尽杀绝吧。”   安洁拉脸色数变,又问:“倘若真如你所说,他很会伪装,连你都欺骗了,那你又是怎么得到证明这些话的证据的?”   “哪怕是他这种骗子……在临死前也是会说实话的。”大师缓慢地说。   “什么?”安洁拉僵硬地问。   “你以为三十多年前杀他的刺客是谁?”大师反问。   安洁拉顿时如遭雷击。   大师冷不丁地拔出了红色金属长剑,将还在呆滞的她的头颅剁成了肉泥,又把这些肉泥与泥土混在了一起,随即拿出布袋装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肉泥,对我们说:“只要让她的脑部无法顺利聚合,她就无法恢复意识,也无法遥控其他的分身了……”   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解释,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布袋,随即转过身,口气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我们走吧。” 第265章 自掘坟墓(十五)   在打败安洁拉之后,我们踏上了返回中央火种城的路途。   说是“返回”,但其实真正能算是返回的也就大师一人,身为调查员的赤瞳和我从未去过中央火种城,更别提是返回了。如果再深挖下去,还能发现在这支队伍中如今属于中央火种城的成分其实是已经压倒性的不足,或许在大师看来,自己与赤瞳是来自于中央火种城的掘墓人,而我则是外人;但是从我和赤瞳的角度出发,在场唯一不是调查员的大师才是外人。倘若让大师知晓了自己的副队长早已被“外星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身体的事情,那可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不过即使他会因此而生出敌意甚至杀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现在的他正受困于强化毒造成的虚弱状态中,之前将安洁拉的头颅剁成肉酱的行为已经榨干了他的最后一丝战斗力。现在的他别说是挥剑战斗了,走路都会偶尔趔趄一下,就连蹲下来排泄都要担心会不会突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这种状态的他无疑对返程造成了显而易见的拖累,时间一长,我也难免生出了模仿偷包贼的心思——具体来说,就是先出其不意地抢走他怀里的布袋,再一言不发地全速奔跑,然后选择性听不见他的急切呼喊绝尘而去——当然,我应该不会真的这么做,而且没有大师的话,我们也找不到中央火种城的所在。赤瞳好像也不是会允许这种事情的性子。   大师也注意到了自己拖了队伍的后腿,虽然他早已不再年轻,但能看出来他骨子里还是极为骄傲的,有几次他犹犹豫豫着,似乎想要将布袋交给我们,让我们先走,只是到了最后,他低头看着怀里装着安洁拉头颅的布袋,终究还是没开这个口。   他是不放心将布袋托付给我们吗?还是说,他其实对安洁拉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感情,所以执意要亲自看管安洁拉?后者看似不太可能,可联想到他之前的某些表现,就又觉得并非全无根据。   到了夜晚,我们就在树林中露营,并且轮流换人守夜,以防止在大家睡觉的时候有游荡死体摸到营地这儿来。不过比起游荡死体这种杂鱼,守夜的人更需要注意的是布袋——如今装在里面的安洁拉的头颅其实已经聚合得差不多了,虽然在聚合过程中脑子里进了不少土,致使脑部功能至今没有顺利重启,但她毕竟是那般狡猾的女人,谁都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后手,会不会再有出人预料之举。   要是能够把布袋埋进地里,那倒是一身轻松了,只可惜五大火种城之外的地域都是死体阵营的敌占区,如果真的埋了下去,那今后保不准会被别人带着拥有强化后嗅觉的动物死体顺藤摸瓜地挖出来。稳妥起见,大师也坚持要把布袋带回城中,进行一系列审问之后再将其封印到至少数十米深的地下。   而这也意味着,若是中央火种城不破,那安洁拉就注定要受到望不到尽头的近乎永恒的寂寞折磨。   想到这里,即便是我也不禁对她生出了同情的心思,只是同情归同情,这种心思放在心里想想嘴上说说也就足够了。我不会思考“这种无上限的惩罚对她是否不公平”,我没有这种人道主义精神。既然大家暂时杀不死她,那就只好先委屈委屈她,让她最好在人类发明出能够彻底消灭死体的技术之前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下等候发落。   晚饭后,在橘红色的篝火旁边,赤瞳向大师提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之前要佩戴面具,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师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色胡须,他这会儿也不再佩戴面具,露出了皱巴巴的老脸,铁灰色的双眼流露出了一股无奈之情,三秒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措辞,“这是为了出其不意。只要安洁拉不知道我是班森,那她的警戒对象就不会是我,而是我手里的红色金属长剑——当然,现在你们都知道这玩意只不过是涂成红色的铁剑而已了,可只要巧妙地运用好这种认知误差,我就能够布置战术,打安洁拉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无奈更深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是真的没想到,之后的变化会那么的……那么的难以预料。我还没来得及掀开这个‘伏笔’,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真是不容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事情,这句话只是万金油式的敷衍而已。   “之前你对安洁拉说,当年杀死将军的刺客其实就是你,现在这件事也让我们知道了,没问题吗?”赤瞳敏感地问。   “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况且如今巨国都成了这个样子,没人会追究这种事情的。”大师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他对赤瞳问,“你之前施展的招式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叫‘射杀百头’吧,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武技,居然连安洁拉本体的突进都能够正面抵挡住。”   赤瞳故意不说话,大师理解地点头,说:“看来这是你的秘密。”他自己就有着威力巨大到甚至能够击穿黑雾的武术秘技,赤瞳的射杀百头特权在其他掘墓人看来或许是不可理喻的力量,可在大师看来,可能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招数。   比起赤瞳,他更加关注有着一目了然的超自然力量的我。   这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因为此前这个剧本世界中,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活人唯独那魔头一人,而如今则又出现了第二人“宁海”,大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我就是用膝盖也能够想得出来——他一定会怀疑我和那魔头所拥有的力量是否有着相同的来历,甚至怀疑我是否有着与那魔头同等程度的潜在力量。即使这种事情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对于看不见未来的中央火种城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我试着向他说过,自己的力量与那魔头的力量并不是一回事,他表面上是接受了我的说法,可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揣摩不透。   即使他相信我不会撒谎,他也不见得会采信我的说辞,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虽然是力量的拥有者,但是我本人却不见得了解这股力量(事实上我也真的不了解),我的意见不一定能够代表事实。他很可能会以自己的角度看待我的力量,而我之前轻易击穿黑雾的表现,也会成为他的判断材料之一。   他答应了会为我保密,但他真的会遵守约定吗?我无法不怀疑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够希望中央火种城不会做出将我推到对立面的事情,虽然我想象不出他们有这么做的正当理由,但我不是上位者,我想象不出,不代表他们就一定没有这个理由。如果事情当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只好走其他路线了。   最后,大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篝火,忽然很认真地问我:“宁海,你会是正义的伙伴吗?”   不,我会是邪恶的克星。我在心中念叨了这么一句颇有浪漫性的难以启齿的话,或许因为只是在心中念叨,没有对旁人提及的羞耻感,反而只剩下了令我无所适从的严肃心。我顿了两秒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然后说:“我会始终站在人类这边。”   就连这个都让我觉得特别不像是发生在现实中的对话,我不由得想:难道我其实是十分容易难为情的性格吗?   “那就好。”大师认同地说。   四天后,大师逐渐地从虚弱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是需要调理,但至少不会出现走在平地上突然面朝地摔倒的情节了,而我们一直在戒备的安洁拉的后手也始终没有出现,一路上顺水顺风,如果不是路上偶然会碰到一些死体,简直就像是在郊游一样。   掐指算来,我在这个剧本中经过的日子也超过了十天,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以前经历的剧本大多很快就会结束,各种事情都挤在一块爆发出来,现在这种经历还真是难得一见。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我们翻过了一座植被茂密的大山,随即在远处的绿色平原地带上看到了中央火种城的城墙。   那城墙通体呈现灰黑色,高度暂时还看不清楚,但宽度真是令人惊叹,往左右两边一望无际地延伸了出去,乍看之下,就像是匍匐在远方大地之上的灰黑色巨蟒一般。   赤瞳从怀中拿出了一副木质外壳的单筒望远镜,然后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那就是中央火种城……”她顿了一下,“附近好像没几个死体?”   “被那魔头所催生的非自然的死体会下意识地远离中央火种城,即使是有死体领主的命令,它们也不会走到距离城墙很近的地方。”大师随口解释。   “这是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因为城墙中埋了大量的旧印。”大师说。   “旧印?”我敏感了起来,赤瞳也对这个词有所反应。   “嗯,你好像听说过这种道具?旧印本来是在古代墓葬中比较常见的古董,一开始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但是当那魔头横空出世之后,大家就突然发现这些东西有着让那魔头催生的死体们下意识退避的功效,所以就在建立城墙的时候大量地放了进去。”大师说,“少量旧印的话,有时候非但不能让它们退避,反而会不知为何激怒它们,但如果是大量旧印,那么驱散的效果就会变得十分固定且显著。”   “既然中央火种城有着这么厉害的城墙,那么为什么还会害怕安洁拉率领死体大军攻打过来?”我抛砖引玉地问了一句。   “城墙只能驱散那些催生出来的死体,却不能驱散像是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大师摇头,“这段时间,那些死体一直在安洁拉的命令之下不知疲倦地制造大量攻城器械,只是贯彻防御的话,早晚是防不住的。”   “不过现在也暂时没有必要担心这种事情了。”赤瞳看了一眼大师怀里的布袋。   “对,无论她再怎么不甘心,她都已经到此为止了。”大师面无表情地说。   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旧印一事上。   旧印,这个词我当然没有忘记。阿撒托斯教的教宗奥布莱恩对我说过,旧印有着驱散灵异和邪神眷属的特殊效果。既然被那魔头催生的非自然死体会被旧印驱散,那是不是意味着,死体是灵异,或者是邪神眷属?   我不觉得那些死体是灵异,这两者给我的印象差别太大了,但是,如果说它们是邪神眷属,那么难道说催生出它们的魔头是邪神不成?   我立即否认了这个太过于离谱的猜想:所谓的邪神,一般来说指的就是旧日支配者,这是一种仅仅存在就能够毁灭星球的怪物,灭绝全人类对它们来说不比呼吸更加困难,而那魔头直到现在都没能将巨国民众赶尽杀绝,很显然与旧日支配者之间隔着不止一个次元的差距。   从感情上出发,我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正在与旧日支配者作对,光是产生这个想法都让我觉得疯狂至极。   我更愿意相信那魔头是一个邪教徒,通过某种邪恶的仪式召唤出了邪神的一丝力量,再以此为基础制造了死体大军。   然而这个推测有一个纰漏,那就是,在这个活人基本上都不具备超自然力量的剧本世界,这个仪式知识又是从何而来的?   难道说那魔头其实是一个调查员,他从其他世界得到了邪教仪式的知识?还是说曾经有其他调查员造访过这个剧本世界,有意无意地将仪式知识遗留在了这里,并且被那魔头得到手了?   传闻中,那魔头的邪神之力是与生俱来的,这会不会是魔头不希望自己拥有仪式知识的秘密被别人所知晓,所以才对别人声称自己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   在这些零零散散的思考中,我们来到了中央火种城的城墙前,然后经过一系列检查,进入了城市内部。   但,首先迎接我们的却不是欢呼与庆祝……   而是一阵压抑至极的氛围,以及一系列天塌般的巨大噩耗。 第266章 自掘坟墓(十六)   因为通信技术的不足和交通条件的劣势,自从魔头率领死体大军席卷巨国之后,巨国遗民就失去了对国外世界的情报把握能力,只能从一些可靠性不怎么样的只言片语之中分析出来那些外国也同样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非但如此,就连五大火种城之间的沟通也是时断时续,信息滞后性十分严重。   正因为外界形势处于一团迷雾之中,所以中央火种城内部的民众就有了不少妄想的空间,诸多关于外界的充满自我安慰性质的流言遍地都是,有些人相信其他火种城已经在组织军队反攻外界收复失地了、有些人相信国外已经有人在四处肆虐的死体浪潮中建立了稳定繁荣的超大型人类城邦、有些人相信死体军队正在因为魔头力量的不支而出现了大规模的消灭现象。虽然还有不少充满悲观消极倾向的末日流言,但是民众的心中依旧有着对外界的侥幸心理,谁都不想就此迎来结束。   但是,三天前,也就是我们打败安洁拉的一天后,中央火种城派遣到外界的调查队伍终于回归了,并且带来了很多关于外界的真实可信的情报。   首先是关于国外势力的情报,就像是我之前所知晓的一样,死体灾难并非只是席卷了巨国,而是席卷了大陆全境,那些比起巨国更加弱小的国家显然也无法在如此恐怖的灾难之下幸免于难,绝大多数国家非但国破家亡,就连“火种城”这种规模的人类聚集地都没能建立起来,而极少数苟延残喘的国家也不是因为强大才能勉强保留一口气,只是因为大陆上的国家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死体大军还没来得及收拾掉他们而已。考虑到信息的滞后性,这些在书面上依旧苟活的势力,或许如今也已经被消灭了大半。五大火种城估计已经是人类名列前五的大型聚集地了。   其次是关于其他火种城的情报,很遗憾,另外四座在流言中“正在反攻外界”的火种城,实际上别说是反攻了,甚至还十分令人绝望地,在最近三个月被连续消灭了两座,还有一座火种城正在与三个死体领主苦苦僵持中。而在两座火种城毁灭之后,那些逃到外界的民众也都像是被丢进鲨鱼群的婴儿一样快速地销声匿迹——别看我们之前在外界走得十分安全,那只是因为我们穿着敛息黑袍,并且个个都有自保之力而已。   最后是一条不怎么确定的情报,按照调查队伍舍生忘死才得到的线索,被毁灭的两座火种城之一——南方火种城出现了那魔头的身影,可以确定南方火种城就是那魔头亲手毁灭的。而根据中央火种城对那魔头迄今为止的行为分析结果来看,那魔头的下一站,超过八成几率就是距离最近的中央火种城。安洁拉带来的威胁刚刚被我们解决,魔头的阴影就已经无比压抑地笼罩下来了。   套在人类喉咙上的绞索正在越来越紧。   人类的机会,已经所剩无几了。   ……   进城之后,我们从民众那里听到了这些事情。   基于稳定民心的需求,这些情报本来应该是被管制的,但是中央火种城的情报管制手段显然并不先进,再加上纸终究包不住火,所以情报还是传进了民众的耳中。我们谁都没料到事态居然已经劣化到了如此境地,因为上次的胜利而带来的明朗心情也顿时阴云密布了起来。   我们在一家吵杂的酒馆吃了一顿饭,大师只是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带着安洁拉的头颅离席而去,打算找城主复命去。不出意外的话,之后安洁拉会就魔头一事接受大量残酷的审问。   赤瞳吃得差不多了,就随手将棕色木质的盘子放到了旁边叠得很高的盘堆上,问:“我等会儿要去附近走一圈,看看附近一带的地形,你打算怎么办?”   我拿出来一封书信,示意了一下:“我要去找约翰的妻子。”   在埋葬约翰之前,我答应过他,要帮他把书信交给他的妻子。赤瞳也知道这件事情,此时点点头,说:“那么,一会儿在旅馆里见。”在来到这家酒馆前,我们就已经订好附近的旅馆房间了。   “好。”我站了起来,然后离开了这家酒馆。   此时是傍晚,外面的街道正在下小雨,天空布满了阴沉沉的黑云,就如同这座城市现今的氛围。   这座城市的外观偏向于我心目中的古代欧洲风格,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黑色石砖路,房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灰黑色石质矮屋,屋檐下放着照明用的黑色铁质火盆,不过现在还没入夜,所以火盆也没有烧火。居民们穿着色调黯淡的廉价衣服、裹着对明日的惶恐茫然走在街道上,偶尔有几个抢劫犯将瘦弱的居民压倒在地,随后又被几个赶来的城市守卫发泄式地疯狂殴打。远处站着宣传乱七八糟教义的传教士,一群惴惴不安的居民围在他的身边低头祷告。巷子里隐约传来窃窃私语声,往里面看上一眼,好像是几个正在交易毒品的黑帮分子,他们或许本来不会这么不小心,可如今似乎正在不再掩饰自己的罪恶交易。   这就是现在的中央火种城。   本来“火种城”这个称呼,取的是保留人类希望火种的意思,可如今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希望,分明就是遍地绝望,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能够嗅到空气中游荡的绝望的味道。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找到了瑞秋家,这个住址还是约翰前阵子告诉我的。   过来的路上,几个居民见我容易欺负,就企图抢劫我的财物,不过我可没有与他们“和平相处”的意向,把他们打晕后就丢进了附近的巷子里。现在天色已暗,屋檐下那些火盆都被专门人员给点燃了,不时地漏进去几滴雨水,发出来嘶嘶的响声。   瑞秋家是一座与其他房屋没有差别的灰黑色石质矮屋,门是有着少许霉斑的棕黑色木门。我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随即后退一步,等待了起来。   一阵足音从门后传了出来,但是屋子的主人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先提问了一句:“请问是谁?”听上去是女人的嗓音,充满了戒备的色彩。   “约翰的朋友。”我一边说,一边俯身,将书信通过下面的门缝塞进了一半。   三秒后,屋子的主人沙沙地收走了书信,接着门后面传来了翻看书信的声音。   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了。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小有姿色的女人,年纪将近三十岁,金发黑眼,皮肤粗糙,有着一双可能是经常熬夜形成的黑眼圈。   “你好,宁海,我是瑞秋。”她应该是通过书信知道我的名字的,口气既疲惫又客气,然后她示意我进门。   我越过了门槛,瑞秋将头伸出门外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然后关上门,对我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附近的治安很差。”她说完,又转身进了布置简陋的客厅,然后在角落的破柜子里翻找了好长时间,这才翻出一小包所剩无几的茶叶,作势给我泡茶。   “不,不用了。”我劝了她,可她却摇头,执意把茶水泡好了。   她将干净的白色茶杯放到了一张圆桌上,示意我在那边坐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只好坐了下来,捧起茶杯作取暖状。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短发的小男孩推开了里屋的门,大约七八岁的年龄,虎头虎脑的样子,此时正通过门缝一脸好奇地望向了我。   “不是爸爸?”他发出声音来,“妈妈,他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按照书信上的内容说。   “那爸爸去哪儿了?”   “他在外面工作。”   “又在工作……”小男孩纳闷地说,他走了出来,瑞秋皱眉呵斥他,让他回屋里去,可他缩了缩脑袋,却没有听话,而是跑到瑞秋的面前,一脸委屈,“妈妈,我饿了。”   瑞秋窘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小男孩说:“厨房里还有小半块面包和一点点菜汁,你拿去蘸着吃吧。”   小男孩喜出望外,转身跑进了厨房里面。   “你这里的食物不多了?”我问。   “还有一些存粮,能够撑上一段时间,但那是到最后才能拿出来的。”瑞秋不好意思地说,“很多人家连存粮都没了,一些人甚至出去当了抢劫犯。虽然城内粮食本来就缺,但最近要不是那些商人在大量收购粮食,也不至于……”她说到这里,又自觉没趣,换了一个话题,“我的丈夫去哪儿了?”   “他在做机密工作,更多的我也不能说。”我说着谎话,而实话应该是: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约翰是一流掘墓人,连他的妻子的生活现状都如此窘迫,其他一般人的生活状态可想而知。   而如今约翰已死,想必瑞秋今后的生活也会变得十分不好过吧,她只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我很难想象她要如何才能够一帆风顺地生存下去,或许即使把一帆风顺这个词去掉也是一样。如果让她知道了真相,说不定她会彻底失控。   我向来对“善意的谎言”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刚才会说谎,也不是为了防止她失控。可如今想到这里,却觉得更难对她说实话了。   “真的吗?”瑞秋怀疑地问。   我说:“真的。”   小男孩吃完面包后跑回了客厅,瑞秋看了他一眼,又问我:“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我顿了一下,又打了一剂预防针,“因为任务危险很高,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瑞秋艰难地点头:“我明白了。”   小男孩好像听懂了我的话,神色间充满了担忧,随后他又愤愤地问:“为什么那个魔头要毁灭我们的国家?”   “据说那个魔头有着能够近乎于未卜先知的强大直觉,他能够结合占卜术看到未来的画面。因为他看到了巨国毁灭自己的画面,所以他就抢先毁灭了巨国。”瑞秋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孩子的头,“也有人说,是巨国杀死了他的恋人,他因此而对所有人类感到了绝望。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情,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直觉……”我听说过魔头能够预知未来,但是“他有着接近未卜先知的直觉”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有着强力的直觉,这种说法令我产生了奇妙的感觉,再念及不久前念力与黑雾互相抵消的一幕,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想:难道魔头的力量与我的超能力的性质相近?   但这个猜想没有证据的支持,终究是显得过于捉风捕影了。   “妈妈,魔头的恋人是谁啊?”小男孩更加关注这个。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瑞秋神游物外地望了一会儿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小男孩见她沉默,就摇了摇她的手,她恍然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又像是突然记起了我这个人,抱歉地说,“对不起,发了一下呆。呃,刚才说到了哪里……是魔头的恋人吗?”   这不是我提的问题,可她还是想了想,“上次听别人提起这个流言的时候,好像提起了她的名字……我记得,是叫夏洛特吧?”   这个名字令我一阵耳熟,我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但是我确定自己一定见过有着相同名字的人,最起码是听说过。   片刻后,我逐渐地回忆了起来:在第五次剧本(《死者苏生》第77-94章)中,威廉姆斯医生的已故恋人,就是叫“夏洛特”。她的尸体还被威廉姆斯医生的父亲理查德当成了复活的载体,最终被我、白井黑子、夏目贵志、老神父联手追杀消灭了。   夏洛特、夏洛特……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又问:“那么,魔头的名字又是叫什么?”   瑞秋见我问这个,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像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威廉姆斯。” 第267章 自掘坟墓(十七)   在不同的世界遇到相同的人物,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第二次的事情了,因此在听闻魔头的恋人是夏洛特之后,我就提前对魔头的真实身份是威廉姆斯一事做好了心理准备。   细数我过去交锋的对手,上次的威廉姆斯根本谈不上强大,而若是论狡猾,他也不如这次剧本的安洁拉,但是他依旧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他出生于充斥着家庭暴力的环境,从小在父亲对母亲、对自己的虐待下养成了阴郁扭曲的性格,直到成年后与夏洛特交往才终于好转,并且还与日后成为了黑山羊教祭祀的宁海(城主)产生了珍贵的友谊。而在夏洛特被他的父亲理查德咒杀之后,他则在沉重的打击下步入了疯狂的深渊……   他非但用禁术将夏洛特变成了尸体人偶,还不惜与身为挚友的另一个我反目,最终窝囊地死在了理查德的手下。   炼制尸体人偶的禁术,将死人变成死体的邪神之力……   或许在我们的身边,真的有着某种能够称之为宿命的力量存在,明明身为医生的威廉姆斯和身为魔头的威廉姆斯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却都有着令人充满既视感的能力与人生。我想,如果魔头真的是威廉姆斯,那么搞不好,他是真的做得出“为了恋人而向世界复仇”这种极不理智的事情的。   上一次,我能够轻松制服弱小的他,而这一次,我又是否能够将变得如此强大的他再次打倒?   如果身为调查员的我没有来到这个剧本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宁海一定会死在牧场主的地下牢狱之中吧,然而如今我却来到了这里,并且“又一次”戏剧性地站在了威廉姆斯的对立面,在这一系列事情的身后,又是否有着所谓的缘分在推动着?   我沉默地思索着,瑞秋也不说话。男孩嫌弃这里无趣,就跑回了里屋去,时不时地传出来独自玩耍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我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么,我先走了。”   瑞秋恍然回神,将我送到了玄关处。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屋子里。虽然这是一个贫穷得就连小半块面包和一点点菜汁都能够让孩子喜出望外的家,但比起其他居民依旧算是有所余裕,再加上这对母子缺少自我保护的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城内肆虐的抢劫犯的目标。想到这里,我多问了一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之后?我也不知道。”瑞秋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在的里屋,顿了一下,又说,“我的丈夫曾经对我说过,在这种黑暗的世道下,明天不一定会变好,更有可能会变得更坏……”   那个约翰还真是说了不顾他人感情的现实的话。我一边想,一边听着她说下去。   却不料,瑞秋后面的话出乎预料的积极:“所以,如果真的能够把明天变得更好,那不就是十分值得向自己夸耀的事情吗?”她的口气有些逞强的味道,像是在故意引用丈夫的话给自己打气。   我不禁祝福了她一句,然后走出了这个家。   才走出没多远,身后那扇已经掩上的门的后面就传出来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我忽然回忆起了瑞秋之前心不在焉的表现,她在听我暗示约翰或许回不来之后,很可能就已经意识到约翰肯定不会回来了。   随即,门的后面又有声音传出来:   “……妈妈在哭吗?怎么了?”   “妈妈没有哭……”   “爸爸发生什么了吗?”男孩很敏感。   “爸爸没事,他得再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回家,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吧……”瑞秋的声音,“现在你先回房间,妈妈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接着也不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这里。   很快,我就尽可能地压下了那些多余的情绪,将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   虽然如今我们已经将安洁拉的头颅带进了城中,但是当前的指令却依旧是“打败安洁拉”,也不知道是因为新的指令暂时还没到,还是因为在将安洁拉彻底封印之前都不算打败,亦或是因为她还有什么尚未发动的后手。   回到旅馆后,我见到了赤瞳,随后与她探讨了一番,却仍然无法下定结论。   时间到了夜晚。   因为赤瞳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的住址,所以她也住进了旅馆,这同时也是方便我们在出现意外的时候能够立即合流,此时她就睡在我的隔壁。夜深之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失眠,就先起了床,然后来到了旅馆后面的小树林里,脑海中浮现出了大师当初对安洁拉施展的秘技招式。   虽然大师只是一个服用神秘毒药强化自己的一般人,但是他当初却凭借这门秘技,强硬地击穿了赤瞳也无法击穿的黑雾防御。   据说这门秘技的原理并不复杂:如果说人体是一台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这门秘技的效果就是将这台机器的潜力尽可能全部发挥出来。就连大师都能够做到这种地步,那么有着超自然力量强化的我,又能够做到哪种地步呢?   与从外部推动身体的念力不一样,鬼切与灵力都是能够直接强化身体力量本身的。既然我没有发挥好自己这台“传动力量的机器”的功能,那也就是意味着,鬼切和灵力的力量,理论上也还有着极大的施展余地。   我回忆着大师施展秘技时摆出的古怪架势,身体也跟着模仿了起来。   我没有能够成功模仿的自信,虽然事关战斗方面,我一直都是只凭感觉就能够跟上甚至超越对手的技术,既有过模仿对手的招式用到其他对手的身上的时候,也有过拿着手枪凭感觉就成功射中对手的经历,但是现在要模仿的秘技完全超越了一般常识,哪怕不是超自然力量,也已经足够异常。   但只是试一试的话,并不会让我产生任何损失。在内心某处,我也有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要看看自己这一直以来都无往不利的直觉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我不奢求一定会成功,因为我只是看了那秘技一眼而已。只看一眼就能学去的话,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了。   我开始模仿大师挥动鬼切。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我想象着自己的身体成了一台机器,内部有着无数杠杆与齿轮。   时间久了,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真的成了一台无比精密的机器,仿佛自己真的能够看见内部无数的杠杆与齿轮,仿佛自己真的能够倾听到零部件之间嵌合摩擦时发出来的不和谐的锵锵之音。当我停止动作的时候,这些零部件在身体本能的运行下十分和谐,可每当我开始发力之后,这些零部件就会互相冲突,彼此间损耗了很大一部分力量。显然,我身为这具身体的控制者并不及格。   更加糟糕的是,如果我有意识地调整发力方式,效果反而不如平时自由自在地发力来得好,简直就是弄巧成拙。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将这种“错觉”当成了真实。   直到半小时后,我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并且又在十五分钟后发现,这好像不是我的错觉,而是我真的能够以“杠杆和齿轮”的想象力把握到身体内部的变化。   ……   时间过去了三天。   我对身体内部的把握逐渐熟练了起来,可对于那门秘技的模仿却是毫无寸进,就像是我之前所料想的一样,哪怕我的直觉再强大,也无法做到只看一眼就学来别人的绝招,这就好比只看一眼飞机就知道怎么制造了一样。基于这一点,我也怀疑自己之所以能够做到把握身体内部的变化,也不是因为看过了那门秘技,而只是因为自己的想象力与直觉的奇妙结合促成了这一点。   我本来就能够凭借直觉多少地把握周围的风吹草动,现在估计也只是因为把注意力放到了身体内部而已。   同时,中央火种城的大街小巷也出现了关于安洁拉被打败了的消息。   这明显是上层为了安抚民心而扩散出去的情报,尽管对于前些天的噩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可也算是小小地挽回了民心,现在只要一走出去就能够听见居民们讨论此事的声音。居民们对于大师赞不绝口,并且疯狂地唾骂安洁拉,如今的大师俨然成了所有掘墓人的标杆。   我和赤瞳的名字也出现在了这些传闻中,只是比起我们,居民们显然更加愿意讨论本来就声名赫赫的“班森”。   除此之外,上层也向民众宣布,要在三天后——也就是今天——开始举行对死体领主安洁拉的公开审问以及审判。   上午,大师找到了我和赤瞳,将我们带到大街上,开始前往会场。   “其实我们早已在私底下结束了对安洁拉的审问,审判结果当然也是事先决定好的。现在举办的只是做给民众看的仪式而已,目的就是为了鼓舞民众,挽回民众对中央火种城的希望。”大师神色间有些疲惫,他这些天一直都在配合上层审问安洁拉,因为其他人无法打破黑雾防御,所以他有必要在场。   我想,他很可能——不,是一定已经把我的超能力的事情告诉给了自己的上级。   等这场“仪式”结束之后,估计就会轮到对我的询问了吧。   我不打算对此多说什么,之后再看那些人的态度就是了,不过赤瞳却是忽然皱起眉毛问向大师:“你果然已经把宁海的事情告诉给城主了吗?”   大师微微一怔,随即无可奈何地点头:“是的。”他又对我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的立场,但这次是你欠我的。”我不客气地说。   “你说得对,我之后会认真补偿你的。”大师叹息着说。   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会场,一座黑色巨大建筑的内部。   这座建筑的形状像是平放在地上的可乐瓶盖,大约四层高,占地面积极大,内部第一层是一处罗马斗技场一样的巨大空间,四周都是一圈圈阶梯式的灰色石质凳子,围绕着中央的圆形场地。为了支撑天花板的重量,这里还设置了数量很多的石柱,即使是我这种外行人也明白,像是这种设施做成露天式才是更加省力的,也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要特地做成室内式。   当我们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头攒动,像是比赛开始前的足球赛场。   不远处的一个守卫好像认出了我们,立即走过来,然后看向大师:“班森先生?”   “嗯。”大师点头。   “果然是您!我听说过您和自己的伙伴们打败死体领主的事迹。本来我都绝望得准备自杀了,但是您的事迹鼓舞了我,我……”守卫兴奋得语无伦次。   “打败安洁拉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甚至不是最大的功臣。”大师平静地反驳着,指了指我,“他才是这次行动最大的功臣,当之无愧的英雄。”   “是吗?不是班森先生,而是他?”守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试探地问,“你,不,您是传闻中的宁海吗?”   我不适应地说:“是我。”   守卫依旧难以置信,但还是握住了我的手:“谢……谢谢您,没有您的话……”他好像快要掉下眼泪了,周围听见这边对话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儿,随后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道道炽热的视线聚集了过来。   在逢鬼必斩剧本中,我也常常受到其他武士的注目,可如今这些视线的意义却大不一样,这种仿佛在注视着英雄一样的视线让我十分不自在。并不是说不高兴,只是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同时,我还下意识地想到:这种程度的事情,真的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我以前也打败过诸多强敌,要说拯救大量民众的性命,其实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从未因此而被别人感激过,也不自觉地习惯了这种事情。如今仔细想来,我以前总是在打败强敌后立即离开剧本,即使有人想要感激我,我也早就不在了。 第268章 自掘坟墓(十八)   周围的人们开始热情地聚拢过来,想要近距离地接触我们,场面没过多久就变得像是本来世界的明星接机一样混乱拥挤,使得我们寸步难行,赤瞳也表现出了对这种备受瞩目的情形的不适应。大师扯着嗓门想要让人群恢复秩序,可他的声音很快就石沉大海地淹没进了更加吵杂的骚乱中,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不时地还会传出赞美大师的口号,甚至有人将他称之为“掘墓导师”,让他在喊叫之余又不免流露出了惭愧的反应。   但是在我看来,以他的手腕、名望,即使真的要顶起掘墓导师的称号,也是当之无愧的。   过了一会儿,几个守卫挺身而出,先是让我们成功地脱离了摩肩接踵的人群,再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处接近主席台的座位上。这里人不多,视角又好,虽然也是简单朴素的灰黑色石凳布置,但应当是被专门空出来的特等席。   这几个守卫问我们要了签名,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师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之前他一直在澄清自己并不是上次行动的最大功臣,但被纠缠得最厉害的人依旧是他,即使是他也对人群的热情有些经受不住。然后他对我说:“这段时间中央火种城的上层在对外宣传的时候,一直都是以我为宣传主角的,虽然这是为了节省宣传成本和强化宣传效果,但是……我终究是夺走了很多属于你的荣耀,这真是……”他越说越是羞愧。   “我没关系。”我对剧本世界的荣耀兴趣缺缺,无论我在这个世界收获了多少物质和名誉,都会在离开之后化为乌有。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会补偿给你。”大师关心地说,又补充了一句话,“当然,这和之前说好的补偿是分开计算的,你不用担心。”   “如果我说,我想要学习你的秘技,你会传授给我吗?”我不抱期望地问了出来。据说这门秘技是大师的家传之物,如果真的有这么好学习到,那就不叫“秘”技了。   却不料,大师却点头了:“会。”   “真的吗?”赤瞳意外地问。   “人类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我再敝帚自珍下去,那也未免过于愚蠢。”大师平静地说,“事实上,我一直都有把秘技传授给有天赋的掘墓人的意向,只是那些被我选中的掘墓人的水准都不够,就连学习秘技之前的前置课程都鲜有通过的。”他又对我说,“就算你不提,我也有把秘技传授给你的准备。所以你可以换一个补偿要求。”   “是吗?那……”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下方酷似罗马竞技场的场地就出现了变化:有两个人从主席台对面数十米外的出口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抱着一张木桌,另外一人抱着一个木箱。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场地中央,先是放下木桌,再将木箱放到桌面上,然后其中一人对着木箱顶部一按,木箱就像是绽放的花朵一样四分五裂掀落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物体——这个物体正是安洁拉的头颅。   中央火种城的城主出现在了主席台上,向民众介绍了头颅的身份,民众顿时哗然,声浪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场地中央的安洁拉,比起不久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她显得萎靡不振,脸色糟糕得像是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一样,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到底遭到了什么样的折磨。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她还佩戴着一个金属质地的银色头箍。   “这是一种测谎装置,是死体学者们的发明,能够根据死体的执念波动来判断其是否说谎。”大师解答了我的疑问,“你之前穿的敛息黑袍,也是那些疯狂的死体学者的发明。”他继续说,“不过这个装置现在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能够审问的我们都审问出来了,现在不过是重复一遍而已。”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又睁了开来,眼中一片平静。我以为他会因为对安洁拉的某些感情而在审问工作上遇到困难,可他在谈及此事时却表现得铁石心肠。   “我还以为你喜欢她。”   “我确实是喜欢她。”大师居然承认了,接着他又说,“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波澜不惊地说了下去,“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因为武艺过人而受到将军赏识,做了他的贴身护卫;而安洁拉则刚过二十岁,嫁给将军的时候,还远远没有现在这么蛇蝎心肠,甚至可以说是天真得过分,连一些基本的男女之防都不清楚。”   他说:“你应该明白,虽然我是有家族传承的剑士,但武人终究是武人,比不上贵族,更不用提与如日中天的将军一家相比较。所以当安洁拉这种既高贵又美丽的女子毫无戒备地亲近我的时候,即使我明白她只是不谙世事,也难免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喜欢我……”   在他说话的时候,主席台上的城主开始厉声喝问下方的安洁拉,而安洁拉则像是被折磨得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麻木地回答着城主的每一个问题。周围的民众亢奋地辱骂着安洁拉,甚至拿出了垃圾疯狂地投掷下去,跟安洁拉待在一起的两个工作人员连忙落荒而逃,免得被殃及池鱼。   我不禁生出了不快的感情:虽然安洁拉活该受到比这残酷千百倍的侮辱,但是看见昔日强敌被这么对待,好像就连自己的水平都被拉了下去一样。   想到这里,我居然下意识地生出了一个念头,希望她能够一口气逆转这般难堪的局面,再高调地脱身而出,紧接着我冲上去,又一次地打败她,最终直接将她封印到中央火种城的地下,而不是让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更多的侮辱。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我的脑子里转了一圈,随即我问大师:“然后呢?她喜欢上你了吗?”   “她对将军一心一意,心里哪有其他男人?恐怕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放弃复活并质问将军的执念吧。”大师叹息,“不过当时的我却被幼稚的感情冲昏了头脑,以为只要对她至死不渝,她就早晚会起码回头看上我一眼,可现实哪有这么称心如意?后来将军践踏了她的爱心,屠杀了她的民族,甚至就连她本人也不放过,我对将军的忠诚心也因此而土崩瓦解,心中充满了丑陋的嫉妒和仇恨,随即答应了其他势力的收买,做了刺客……”他的口气十分萧索,“在杀死将军之后,我听闻安洁拉成了死体,于是我也做了掘墓人,不停地追逐她的足迹。可随着时间推移,我慢慢地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狭隘,同时对安洁拉的感情也逐渐降温,最终成为了如今你所知晓的我,一个决定为人类存续献出一生的掘墓人。”   说完,他缓慢地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负担一样。或许他早就想要对别人说出这些话了。   他的眼中毫无说大话的羞耻,而是一片坦然。   主席台上,城主继续喝问安洁拉:   “‘魔头威廉姆斯’是你昔日从民间挖掘出来的灾祸,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他为什么要屠杀人类?他的力量有哪些弱点?统统坦白出来!”   安洁拉的头颅被放在场地中央的木桌上,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威廉姆斯吗……”   “还不快说?”城主不快地问。   安洁拉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始讲述:   “二十年前……”   ……   (以下是安洁拉的叙述)   二十年前,巨国还没有毁灭,那时的我已经做了十多年的死体,对自己的力量也有了相当程度的熟练,甚至还活用能力在巨国民间形成了自己的情报网。拜此所赐,我在逃避巨国追捕一事上也变得十分轻松了。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条情报,说是边境出现了一个身负邪恶力量的男孩,他有着自由地把死人变成死体的能力,而一个老练的掘墓人则在他酿成大祸之前提前发现了他,并且将其关押了起来。   这条情报的可信度极低,且不论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自由生产死体的邪恶力量”,即使有,那也不应该是活人所拥有的,况且既然传闻中的掘墓人发现了这个男孩,那又为什么只是关押起来,而不是索性将其杀死呢?   不过反正我距离情报中指出的地点很近,而且又比较闲,就赶过去看了一看。如果是真的,那就务必要赶在巨国之前将那男孩变成自己的人。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理准备,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条情报居然是真的。   当晚,我就冲进了那个掘墓人的家里,先是杀死了他,又顺手弄死了他的妻子,然后进入他家的地窖,看见了那个传闻中的男孩。   那个男孩就坐在地窖的最深处,年纪大约七八岁,有着棕色的短发和湛蓝色的双眼,纤细的手足被冷硬粗大的铁锁链死死地捆绑着。他看上去瘦骨嶙峋,嘴唇极干,应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吃饭饮水了,但是他还勉强有着清醒的神智,我一进来,他就皱起眉毛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身上的血迹。   我走到他的面前,扯断了捆住他手足的所有铁锁链,然后告诉他:我是来拯救你的人,我要带你离开这个潮湿阴冷的鬼地方。   可他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我十分吃惊。   “叔叔阿姨说,我是魔头,我终有一日会毁灭人间,所以我一定要听话,要乖乖地待在这里。”   “荒谬!”我嘲讽地笑了起来,一把就把他抓了起来。   如果他能够毁灭人间,那倒是正合我意。我的执念一共有两个,首先是毁灭巨国,然后是询问将军是否真的背叛了我,前者需要的是极大的力量,后者需要的是复活死者的力量。如果这男孩真的有着那种能力,那我岂有不利用他的理由?   男孩见自己无法继续久留,先是沉默,然后说:“姐姐,你杀死了叔叔阿姨吗?”   “怎么,难道你还关心他们?”我反问。   “虽然叔叔阿姨对我不好,但他们都是好人。”他说。   “蠢材,有着这般力量,思想还这么幼稚?”我不由得冷笑,“你给我记住了,这个世界上,凡是对你不好的人,统统是坏人。”   之后,我带走了他。   但是很遗憾,即便如此,我也暂时无法达成自己的愿望。   尽管他确实有着将死人变成死体的力量,并且数量不限,可他能够生产的就只有不具备智能的死体而已。这就意味着,即使我能够把将军的遗骨从巨国英烈堂里抢夺出来,复活的也只是一个无法对话的死体将军而已,并且因为我杀死了男孩口中的“叔叔阿姨”,所以他对我没什么好感,如果我放任他增加自己手下控制的死体数量,那他几乎一定会脱离我的掌控。   好感方面的问题,我准备用时间慢慢磨。我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足以拿来对付一个小男孩。   至于复活将军的问题,就只能寄希望于男孩的力量还有着成长空间了。   就这样,时间慢慢地流逝……   七年之后,昔日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称呼自己为威廉姆斯,我也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在养育他的期间,我一直都在培养他心中对人类的仇恨,并且试图用各式各样的欲望来让他堕落。   然而事与愿违,不知道是我的手段不够优秀,还是他的抵抗意识非比寻常,他非但没有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暴徒,反而长成了一个……十分善良的人。   善良,提起这个词我就想要呕吐,可我必须面对这个现实。   好在我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尽管他总是反对我的各种行为,可终究是对我有所尊敬的。   一天下午,我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对劲。   我一直都在留意他各方面的变化,甚至不留给他任何隐私权,他即使想要隐瞒也没用。我立即就问了出口,起初他不愿意说,可后来实在顶不住我的追问,就只好坦白。   他告诉我,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条“线”,一头接着自己,另一头接着天空之外的黑暗,那不知道有多么遥远的黑暗的极深处…… 第269章 自掘坟墓(十九)   (以下是安洁拉的叙述)   就连威廉姆斯本人都无法说清楚这一条自己之外谁都感知不到的“线”的真面目,也弄不明白线的另一端到底存在着什么事物,他只能勉强将其形容为“某种联系”。随着他的力量增强,这道联系也在逐渐地清晰化,当然,也可以说是随着这道联系的清晰化,他的力量也在逐渐地增强。   据他所说,半年前他唯独在全力发动力量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这道联系,可如今他即使不需要发动力量,也能够无时无刻地感觉到这道联系的存在了。他怀疑这道联系所连接的是自己的力量的源头。他说自己有时候会做梦,梦见这道联系变成一条没有颜色和形状的难以言喻的道路,周围是被黑雾密不透风地笼罩的死寂世界,既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而自己则不由自主地沿着道路一直行走,极远处的尽头盘踞着一头十分巨大的犹如怪物一般的蠕动黑影,那黑影深邃得就连周围的黑雾都显得过于浅薄。   黑雾也是威廉姆斯的力量之一,过去掘墓人之所以没有杀死他,并不是因为下不了手,而是因为黑雾会自动守护他,甚至能够在他饥渴的时候延续他的生命。然而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中,黑雾却全然不听他的使唤,仿佛道路尽头的黑影才是黑雾的主人,而他则不是。   之后,又过去了一年,他的“邪恶力量”出现了更多的变化。   他声称有一些不可言传的怪异知识正在沿着联系时断时续地输入到自己的脑子里,这些怪异知识绝大多数要么是不成组织的零碎物、要么是自相矛盾的恶心的呓语,但也有极少数能够利用起来的部分。他只要根据这些有效知识重组发动自己的黑雾力量,就能够施展出来一些“魔法”(我只能用魔法来形容),比如说你们也有听闻的所谓的“占卜术”,或者将自己手下的死体从远处转移到身边的魔法,亦或是高速修复伤口的力量……   然而施展魔法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他本人的清醒程度……不,我不是说他在施展魔法之后会昏昏欲睡,而是说,他会变得疯狂。有那么两次,他在用过魔法之后变得跟疯子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过了一阵子才总算恢复正常。   然后,有一天,他总算变得能复活出具有生前人格的死体了。尽管他做得十分艰难,可我依旧激动地无法控制自己,之后只要抢到将军的遗骨,我就能够重新见到将军了。   但在不久后,他出走了。   随着独立性的增强和力量的累积,我对他早晚会离开自己这一点并非没有心理准备,然而眼下距离我的执念之一达成只差那么一两步,我又怎么会坐视他自作主张?我立即不顾一切地追逐了上去,可他却不愿意随我回去,甚至还在出走期间结识了一些狐朋狗友,与他们组成了一支可笑的冒险团,在巨国各地行侠仗义,有时候杀死贪官恶商、有时候救济灾民,充分地体现出了这家伙天真善良到令我无比反胃的心灵。   不需要我出手整治,那些官商纷纷感受到了自己的利益受到动摇,替我教育了他一番什么叫作现实的残酷。   民众很快就在宣传力量下知道了巨国境内出现了一个能够操纵无数死体的恶魔,无数人祸的责任也被推脱到了这支冒险团的身上,每块领地的告示栏都贴上了他们的高额通缉令。冒险团顿时变得人人喊打,过去积累下来的名誉转眼间就毁于一旦,就连那些曾经受到他们帮助的愚民都开始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下怀疑起了他们的动机。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一个又一个身手高强的刺客蜂拥而至,各式各样阴险的手段层出不穷。纵使威廉姆斯力量强大,他也无法时时刻刻地顾及到自己身边的人。   终于,一段时间之后,一个脑子还算有点料的领主设法将他调虎离山,然后让部下们绑架了他的所有伙伴,之后的结局可想而知:这支冒险团过去触犯官商众怒的次数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而如今,这些怒火悉数降临到了这些天真的冒险者的身上。你在担任中央火种城的城主之前也是一名巨国贵族,所以对于某些人面兽心的贵族在对待自己的仇人的时候,到底会拿出何等酷烈的手段,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你问为什么那个领主不以这些冒险者为诱饵设计威廉姆斯?又为什么不拉拢威廉姆斯?这你要问那个领主。   在这次让我拍手称快的事件中,威廉姆斯的伙伴们统统被折磨致死,其中甚至包括夏洛特——也就是威廉姆斯在出走之后邂逅的恋人,一个与生前的我十分相似的幼稚女孩。根据我当时得到的情报,威廉姆斯与她已经进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对我来说自然是十分不利的,如果威廉姆斯拥有了一个圆满的家庭,那他就一定不会再想要毁灭巨国了。好在那领主非但将夏洛特折磨致死,还把她的尸体切成数不清的肉丁混进饲料里喂给了狗,哪怕是那个威廉姆斯,也无法在这种条件下将夏洛特复活了。   威廉姆斯因此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在半个月后回到了我的身边,从此不再谈论那些行侠仗义的事情。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开始将仇视人类的思想灌输给了对人类大失所望的他,蛊惑他去毁灭巨国,另一方面,我也在试图说服他帮助我复活将军。只是那次打击好像有些过头了,他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想法,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占卜。   对,占卜。天知道他在占卜什么事情。在那之后,他白天占卜、晚上占卜,我问他在占卜什么,他也一句话都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占卜。   占卜的魔法不断地削减他的理智,让他一次次地濒临疯狂,然而他却根本不将自己的心理状态放在眼里,稍一休息,就又投入了下一次的占卜之中。我阻止不了他折磨自己,只能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憔悴、表情越来越扭曲,仿佛只要与疯狂作伴,就能够让自己忘却过去的一幕幕惨剧。我甚至不由得生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念头:就好像伤心之人会通过饮酒来消愁一样,他或许就是在通过这种办法,将自己的悲伤排解出去吧。   直到距今三年多前,他待在屋子里,忽然不再占卜了,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之后像个石雕一样不吃不喝地看了二十多天。正当我以为他终于疯了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念出了我的名字:“安洁拉。”   “什么事?”我打起精神问他。   他放下了自己的双手,木然地说:“我要灭绝人类。”   我吃惊地反问:“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要灭绝人类。”   ……   ……   当安洁拉说完之后,会场已经变得十分安静了,人们不再向她丢垃圾,而是聚精会神地倾听她讲述的过往。我也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威廉姆斯之所以企图灭绝人类,是因为恋人被人类杀死了?   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首当其冲的疑点就是,威廉姆斯在下定灭绝人类的决心之前所做的漫长的占卜工作,他到底是在占卜什么事情?   过去的他心地善良,对于人类充满热情,纵使遇到了如此巨大的惨剧,也不至于迁怒于全人类才对。或者说正因为他对人类如此热爱,所以才会在幻灭之后生出巨大仇恨?亦或是因为接连占卜的副作用将他逼到了疯狂的境地,这才使得他作出了如此不理智的决定?   此外,安洁拉还提到了一件事情,即威廉姆斯曾经感受到的指向外太空的无形联系。再想到念力与黑雾的相互抵消现象,以及我和威廉姆斯同样有着不可思议的直觉的事情,我十分强烈地怀疑,我在催眠状态下感受到的无形联系,与他感受到的是相同的事物。   倘若我的超能力继续成长下去,或许也会像是威廉姆斯一样,变得能够无时无刻地感受到无形联系的存在了吧。   在我思考的时候,城主对安洁拉的公开审问还在持续中。片刻后,城主为审问画上了休止符:“审问到此为止。来人,把她的头颅投入地下,完全封印。”   他话音一落,安洁拉前方的地板砖块就自动滑开了一个恰巧能容纳人头的洞口,不知道深度有多少米,洞口漆黑一片。   随后又有五人推着小推车走进了会场中央,推车上装着水泥一样的深灰色物质。   五人来到了安洁拉身边,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安洁拉的金发,将仅存头颅的她拽了起来。   下一刻,意外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这个人居然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银色短刀,紧接着在自己的喉咙上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一拽,硬是拽下了自己的头颅!   “你!”他的伙伴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随即只见这人的颈部断口中流淌出来了变质的粘稠血液,有人脸色剧变地大喊,“不好,他是死体!”喊话的人心急如焚地冲了上去,却被那无头人一脚蹬击出了十多米外,再也起不来了。   无头人将安洁拉的头部装在了自己的颈部断口上。   安洁拉重新获得了身体,神色中的落魄顿时一扫而空,变回了符合我对她的印象的冷酷与傲慢。会场周围的民众恐慌地喧闹了起来,安洁拉环视周围,先是冷笑一声,再打了个响指,随即民众中间就有一些人的表情变得木然,从怀里掏出黄色的炸药包,轰然引爆。   这些炸药包中显然有着很多烟雾物质,爆炸之后扩散了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顷刻间就覆盖了会场全域。   我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冲了下去,然而才刚从观众席落到内部的场地上,烟雾就弥漫了我的视野,再也看不见安洁拉的身影了。   为安洁拉提供身体的人和那些带着炸药包的人无疑都是死体,前者甚至伪装出了活人的气息,所以肯定是安洁拉的分身。但是我不明白,这些死体到底是怎么混进中央火种城的?虽然城墙无法阻止自然死体的进入,但是城门口的检查程序却是无比严格,哪怕死体先把自己烧成灰烬,再让活人一点点分批次地把自己带进去也是没用。我在进城的时候也接受过这套检查,因此也能够理解大师以前说的“无法想象死体能够混进去”的话。   话虽如此,其实我对安洁拉能够逆转局面这件事并不意外,像是她这么狡猾的女人,如果真的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被埋葬了,那反而让人有点儿难以接受。   突然,远处四十多米外的观众席上,有三个活人的气息消失了。   我看不见那边的场景,却能够想象得到,应该是安洁拉在逃跑时杀死了挡路的人。我立即回到观众席上冲刺了过去,同时撞开了陷入混乱的人群,随后果然在这个位置上看见了三具尸体,并且还发现不远处的外墙上有一个刚刚被撞破的大窟窿。   我通过窟窿冲出了会场。   会场外面就是街道,烟雾没有弥漫到外面。我望见安洁拉正在数十米外的道路上横冲直撞地奔跑着,沿途被她撞得吐血摔倒的居民们成为了我第一时间锁定追逐方向的线索。   也许是因为她的新身体的强度不高,所以她的奔跑速度也大不如前。我拔出了逢鬼必斩之刃,再念出言灵,然后运行灵力和念力,以全速追逐了上去。   只过去两分多钟,我就在距离会场四公里外的另一条街道上追上了她。   她猛地停止了前进,惯性使得她在地面上呲地滑行出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她冷冷地注视着我,说:“又是你……宁海,你又要阻止我吗?”   “是的。但是,你可以放心……”我横刀拦截在了她的面前,“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270章 自掘坟墓(二十)   我和安洁拉在街道上隔着十多米距离互相对峙着,这条街道上本来还有一些本地居民在行走,但是当我们以远超一般人的高速奔跑过来之后,这些敏感的居民纷纷作鸟兽散,转眼间就让街道变成了空空荡荡的样子。只从这些居民不约而同掉头就跑的景象就能够看得出来,他们平日里到底浸泡在何等样的恐惧不安之中。   “不会再有下次?看来你是以为自己吃定我了。”安洁拉一边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与我维持距离,我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彻底没有了前阵子对待我的粗心大意。她现在用的是男人的躯体,与她这个女人的头颅十分不相称。   我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攻击时机,同时说:“虽然早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地被封印,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把死体安排进中央火种城里来。”   “中央火种城的进城审查确实十分完美,哪怕是我这种有着伪装能力的死体也无法瞒过这套审查流程穿越城墙,但是换个角度来说,只要使用‘不通过城墙也能进城’的办法,那么即便这套审查流程再怎么完美,也是形同虚设的。”安洁拉的神色充满了自信,与之前接受审问时的落魄形成了强烈反差。   “不通过城墙……”我听见她这么说,立即意识到了她所谓的办法,“难道那些死体是从天空或地下进来的?”   “是天空。”安洁拉微笑着说,“只要先将死体剁成很小的肉块,再让鸟类动物死体从天空分批洒落进城,最后使其在城市内部聚合完毕,地面上的审查关卡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我想通了。   其他人想要进入城市内部,采取的是平面的移动方式,也即是走在地上进来。然而安洁拉却脱离了这种思维定式,采取了立体的移动方式,让小股死体从空路入侵了进来。   这个剧本世界的战争思路基本上还停留在冷兵器层面上,并不具备领空意识,这才让安洁拉有了瞒天过海的机会。   而她之所以没有将这个思路运用到大军入侵上,很可能是因为存在其他方面的限制,比如说她的手头上没有更多的鸟类动物死体、比如说她只是在实施之前就被我们抓过来了、比如说她认为暴露这种手法会使得中央火种城这边出现对空侦查与反击的策略……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需要的是专注于眼前。   我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安洁拉的戒备状态,同时步步紧逼。安洁拉抿住双唇,压低重心,连连后退。   下一瞬间,趁着她后退时脚掌还没来得及落地,我猛地爆发力气,拎着长刀向她冲刺了过去。她立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双腿一蹬,转身就跑,地面都被她踩得龟裂蔓延。   奔跑的同时,她的身体还在一刻不停地缩水着,本来她这具身体的高度大约接近一米八五,可是才不出五秒钟,她居然就缩水到一米二以下,变成了一个大约七八岁年纪的幼女。这是她的伪装能力,她能够藉此将自己变成其他人的模样。事实上,不止是身体外表,她就连衣服转变成了一身紧贴身体线条的鲜红色猎装。   她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用幼女的外表让我手下留情,而是为了让自己奔跑得更加快速。虽然这么说是十分不符合自然规律,但是她的伪装能力居然还能够让自己的体重降低,在此基础上又能够继续维持自己的运动能力。既然她能够在动力不变的前提下变得更加轻便,那结果自然是动得更快了。   不过是半分钟,我们就又跑过了数条街道,期间目击到我们的居民们也都是转身就逃,待在屋子里的居民们则是立即合上窗户窗帘,所经之处冷清一片。偶尔会出现几个动作不够敏捷的居民,可安洁拉却没有将其绑架作为人质的意思。我不认为她是没有想到这种战术,难道她是觉得,人质战术对我没有作用吗?还是说,她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与她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更加接近,反而还拉开了数米。   跑着跑着,我追逐安洁拉,来到了之前居住的旅馆的附近一带。   我快速地扫视了周围一遍。   前面三天,赤瞳出于自己的习惯,将旅馆附近一带的地形都调查了一轮,并且把我也给带上了。此时我的脑中浮现出了附近的路线图,同时观察着安洁拉的逃跑方向,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往离开城市的方向逃跑,而是正在不断地接近城市中心。   她是想要前往放置将军遗骨的英烈堂吗?   我暂时放下思索,转身抄了一条近道,随即在下一条街道抢到了安洁拉的前面,冲着她迎面挥刀斩去。周围的居民们纷纷逃窜开来。   安洁拉一时间无法止住自己的奔跑惯性,只好拿出了一把银色短刀。如果我没记错,这把短刀就是之前救下她的死体使用的武器。她就这么举刀作出了格挡的姿势。   破绽百出。   她还是那么不擅长战斗,让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格挡破绽,下一刻,我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斩击轨道,随即毫不留情地砍下了她持刀的右手腕,同时斩击势头持续,落到了她的胸膛上。   砰!   斩击没能将她的死体身体劈成两半,而是将她击飞了出去。她狼狈地落到了不远处的水果摊上,将台子架子等等都砸得七零八落,而摊主则马上跑开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她艰难地爬了起来,抬起右腕,下意识地想要抚摸自己胸膛上的伤口,随即又低下头,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那腐烂的右腕断口。   我向她走了过去。   她看了一眼落在我身后地上的断手,随即又想转身逃跑。然而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用念力控制住她,让她离地悬浮了起来。   “通过降低体重来加快逃跑速度,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我说,“但是在这个距离的话,以你现在的体重,是无法克服这个悬浮力的。”   “这是……”她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却因为没有借力点而寸步难移。   死体的身体往往密度很高,因此体重也高,我的念力悬浮是无法施展的,但是她却以牺牲体重为代价强化自己的速度,这就让我这个很久没用的招数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现在她将体重变回去,那反而会降低自己的速度,结果还是逃跑不了。   而以她这具身体的力量,又不是我的对手。现在的局面,可以说是将军了。   就在这时,我心中生出了一道强烈的警兆,不由得抬头望向高空,而安洁拉则猛地浑身一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也跟着仰视天空。   只见在离地至少百米的高空上,突然出现了数以千百计的黑点。   我眯起双眼仔细辨认起来,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黑色雾气形成的像是漩涡一样的事物。是的,黑色雾气漩涡,数以千百计的黑色雾气漩涡出现在了中央火种城的上空!   紧接着,又有无数个五颜六色的更小的点从漩涡中落了下来。一开始我还看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东西,但是随着这些东西距离地表更近之后,我就发现,这些点居然都是死体——其中有些是白色的骷髅型死体,有些是身体还没有腐烂的穿着各色衣服的死体。如果说那些漩涡是传送门,那么这些死体就是传送门送进来的敌兵。   无数死体犹如下雨一般掉落下来,城市各处都骤然响起了无数惨叫声!   “这是……转移死体的魔法,是威廉姆斯!”安洁拉仿佛看见了希望,不禁激动起来,“他终于要进攻中央火种城了吗?”   “威廉姆斯……”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要说对魔头威廉姆斯进攻中央火种城的心理准备,我倒也不是没有,但是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生得这么突然。   紧接着,在距离我们二十米远的地方,一道直径三米的黑色雾气漩涡出现在了离地半米的空中。   我戒备地看了过去。漩涡中,两个人走了出来,落到地上。   其中一人穿着灰色斗篷,身高大约一米八,身形极为消瘦,面部被阴影所笼罩;另外一人则穿着白色衣服,是一个棕发蓝眼的青年,面无表情,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   我不知道前者是谁,但后者却是我一眼就能够认出来的:他就是威廉姆斯,我过去在其他剧本世界与他有过接触,绝对不会认错。   不仅如此,我还不禁对他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我也难以形容这是什么感觉,但是他一出现,我就情不自禁地将视线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看见了混在无数白点中的一粒黑点一样,有种无法忽视的强烈印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对安洁拉的念力悬浮已经因为注意力的转移而解除了。   威廉姆斯也忍不住看向了我,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色彩。我想,他也很可能……不,是一定生出了与我相同的感觉。   不过紧接着,他就快速地收敛起自己的感情表现,重新回到了最初面无表情的样子,然后望向了已经落地的安洁拉。   安洁拉连忙站稳,先是戒备地看我一眼,再拉开了与我之间的距离,然后对威廉姆斯说:“你总算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之前快要被这些人类给封印了?”   “不知道。”威廉姆斯坦率地回答。   安洁拉被噎了一下,又说:“好吧,总而言之……我现在已经跑出来了,不过还有一个威胁必须要收拾掉……”她恨恨地看向了我,“就是他,以你的力量,要收拾掉他应该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你也要注意一下,这家伙也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能够击穿黑雾,说不定与你的力量性质十分接近……”   威廉姆斯身边的斗篷人注视着我:“能够击穿黑雾吗……那样的话,比起杀死,先留下来研究一下或许比较妥当。”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口吻胸有成竹,仿佛料定了我不具备丝毫反抗之力一般。   我曾经不知道威廉姆斯有多强大,民众传闻中描述的他,主要是“掀起死体灾难的魔头”的形象,但是关于他本人到底有多么强大的描述,那却是少之又少。   而如今我亲眼看见了他,这才终于感受到了他本人的危险性。   我的直觉正在不停地发出警报。看着威廉姆斯,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变回了一个毫无超自然力量的一般人,而威廉姆斯则是一个强大的灵能力者。我们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悬殊。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真的毫无胜算,但是不经思考地战斗,是绝对行不通的。   必须先想办法撤退才行。   “研究?”威廉姆斯摇头,“不需要。”他说,“不要忘记我们的目的。”   “也对。”斗篷人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安洁拉竟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她顿了一下,又问,“来的人只有你们两个吗?其他死体领主去哪里了?”   “其他死体领主还在外国地带剿灭幸存者,这里只需要主人和我就可以了。”斗篷人回答,看来他也是一个死体领主,并且听他的口气,他并不把那些没有智慧的一般死体当成伙伴看待。   “那……”安洁拉走了过去。   正当她迈出一步的时候,斗篷人却也突然进了一步,随即身影一闪,仿佛瞬移一般来到了安洁拉的身后。   安洁拉猛地止住了前进的步伐,身体好像成了雕塑。   “你……”她难以置信地说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斗篷人缓慢地收起剑刃——我居然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他在刚才一瞬间已经拔剑完成了一次攻击,而此时则是收剑入鞘。然后他将话接了下去,“——这里只需要主人和我就可以了。”   话音一落,安洁拉就身首分离,头颅落到了地上。   她呆滞了三秒钟,随即无法接受地望向了威廉姆斯:“为什么……”   威廉姆斯沉默半晌,随即反问:“夏洛特确实是被领主虐杀的,但是在领主身后指使他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吗?”   安洁拉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仿佛难以置信自己的毒计早已被识破。   斗篷人一言不发地来到了她的头颅旁边,阴影笼罩了下来。活人无法消灭死体,但是死体是可以消灭死体的。   安洁拉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结束,最后,她艰难地转过视线,望向自己之前一直在冲刺前往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了痴情的色彩:“将军,我……”   嘭!   斗篷人却是遗言都没让她说完,猛地踩碎了她的头颅。   这个曾经纯真、如今恶毒的女人,此时此刻,终于以如此狼狈的方式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远处传来了一声吼叫,大师找到了我们所在的地方,紧握长剑冲了过来。 第271章 自掘坟墓(二十一)   就在斗篷人踩碎安洁拉头颅的下一瞬间,大师正好从远处的街尾转角奔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还紧紧跟随着姗姗来迟的赤瞳。   大师此时明显已经服用了强化毒,面部皮肤呈现出来一种犹如充血般的赤红色,他一看见斗篷人杀死安洁拉,就顿时面色剧变,猛地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愤怒的因子好像都从他的每个毛孔中喷射了出来。这种激烈的表现让斗篷人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就连威廉姆斯的目光都被拉扯到了那边。   紧接着,高速奔跑中的大师就突然压低了重心,虽然看上去就好像要在下一秒钟跌倒在地一样,但是他却又在同时重重地踩踏了一记地面,趁着势如火车一般的疾奔惯性跃了出去。只是这个飞跃动作并没有使得他升高多少,而是将所有动力都集中在了前进上,被他踩踏的地面顷刻间轰然炸裂,溅射开来的石子甚至击穿了街道两边的屋子墙壁,他本人的身体就如同一枚与地面近乎于平行的箭矢一般风驰电掣地射向了斗篷人。   这么声势浩大的突进,已经不单单是强化毒的功劳了,他肯定还将秘技运用到了足部上。且不论这会对他自己的身体造成多么大的伤害,眼下这速度却是货真价实的。无论是距离斗篷人不远的我也好,还是尾随在大师身后的赤瞳也罢,在这一刻居然都来不及支援攻向斗篷人的大师。我才只来得及迈出两步,大师就已经从街尾呼啸逼近到了斗篷人的面前,狂风将街边的商摊扫得崩塌下来,他手里的雪白剑光呈现出来拉长的锋利扇形残影,破空逼向斗篷人的颈部。   从架势来看,这记斩击同样也是秘技。突进形成的惯性再加上必杀技的攻击力,这一击的威力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然而,下一刻,斗篷人却是拔剑出鞘,斜进一步,与大师错身而过。   剑光一闪,血光冲天。   轰!   大师的直线突进轨迹陡然一斜,无比狼狈地撞进了街边的屋子里,传出来一阵轰隆隆的动静。同时一条裹着黑色袖管的胳膊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啪叽一声落在地上,又有一些鲜血啪啪地溅落在地,随即被更多的从胳膊断面中流泻出来的血泊所覆盖。   斗篷人再度收刀入鞘,刚才他非但避开了大师的极速突袭,居然还顺便斩下了大师的右臂。   他的兜帽被狂风掀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苍白的骷髅头。只看外表的话,这个死体领主倒是与那些一般死体相差不多。   大师扶着断壁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鲜血像是水龙头开闸一般从他的右肩处往下直流。他看见斗篷人的外表,呆了一下,然后说:“你是……”   “没想到在我的后继者里,还有能把我创造的秘技用到这个地步的人,真是意外。”斗篷人缓慢地说。   “剑骨,他是你的子孙吗?”威廉姆斯问斗篷人。   “是。”剑骨简洁地说。   听他们的对话,这个剑骨居然是大师的祖先,创造秘技的人。   赤瞳来到了我的身边数米外,她第一时间看的人不是剑骨,而是威廉姆斯。她谨慎地问:“这个男人是谁?”   “魔头威廉姆斯。”我回答。   “撤退吧,我们没有胜算。”赤瞳当机立断地说。   “我也有这个意思。”我伸手摸进口袋,摸到了口袋里的强化毒。   我的身上现在有三枚强化毒,是这些天问大师要到的。尽管强化毒的主要用途是强化战斗力,可毒素终究是毒素,破坏人体才是它的最大效果所在,因此哪怕我有着能够恢复身体的祝福特权,也下意识地不想在有选择余地的前提下服用它。然而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是继续说这个的时候了。   我打算服用强化毒,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更快地带着赤瞳转移场地。   但就在这时,威廉姆斯忽然身影一闪,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打算攻击我——这个认知忽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格挡,随即只觉得这么做不对,又在直觉的驱使下侧移了一步,想要避开之后可能会受到的攻击。   但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直觉却失效了——不,确切地说,并不是失效了,而是直觉反馈给我的“他之后的攻击落点”出现了变化。我本以为他会攻击自己的胸膛,所以就在这之前避开了,可就是在我避开的瞬间,或者说,在我预读到他的攻击落点的下一瞬间,预读的结果,变成了他依旧能够命中我的结果。   我感到自己护住胸膛的手臂受到了无比巨大的撞击,随即手臂被撞得粉碎,胸腔也跟着凹陷了下去,仿佛我变成了孱弱的一般人,迎面受到了火车头的撞击一般。他的攻击速度实在太过于快速,以至于我不知道他用的拳击还是踢腿。我的身体倒射了出去,紧接着撞击到了街边屋子的墙壁上,先是撞碎了第一堵墙壁,又是撞碎了第二堵墙壁,再是第三堵墙壁……我的耳畔只剩下了猎猎风声和轰隆隆的声音,背部痛得麻木。就连使用念力的功夫都没有,只好先发动了祝福特权。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与本来的地方拉开了上百米距离,中间隔着很多屋子,被我撞穿出来了一条遍地碎石的通道,而我浑身的伤势也在祝福特权的作用下恢复如初了。我相信,要是没有祝福特权,此时的我已经重伤垂死了。   威廉姆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无法分辨他在什么方向:“安洁拉没有说谎,你果真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刚才的冲击力,换成是一般人早已死亡了无数次,可你非但承受了下来,还将那般严重的伤势恢复了。像你这样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装神弄鬼。”我紧紧地握住鬼切,四处巡视他的所在。他好像也有着敛息的本事,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我一直都十分好奇,自己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有些人说我的力量与生俱来、有些人说我用邪法向恶魔献祭了无数善人才得到如此力量、有些人说我只是掌握着超越了如今这个时代的技术……但是我明白,我的力量的源头没有那么简单。”威廉姆斯感慨地说,“从你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一些奇妙的共鸣。安洁拉说你与我的力量性质相近,事实或许真是如此吧。”他惋惜地说了下去,“可惜,你的‘觉醒’的时间似乎并不长,最多三年……不,大约就是两年吧,如果只是这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陡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立刻就对着他的额头刺出了刀刃。   他的额头前浮现出来了一层浓稠的黑雾,看到这一幕,我也施展出来了念力。与此同时,我凭借直觉预读到了之后的发展:我的念力会中和他的黑雾,然后,我的刀刃将会不受阻碍地刺穿他的头颅。   可古怪的是,即便我预读到了这样的结果,我也完全没有“我会就这么赢得胜利”的预感。   我想,他也肯定预读到了自己会被我的刀刃刺穿的下场,因为他也有着与我相同的超级直觉。然而他却纹丝不动地站在这儿。   下一秒,他的黑雾被我的念力抵消了,刀刃直接刺进了他的额头,又从脑后贯穿了出来。   他转动眼球,往上看了一眼,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我说:“没用的,我的身体没有要害,每一处身体组织都能够代替任意器官的功能。”   我立刻拔出了自己的刀刃,随即后退出了十多米。他上前一步,打算追上我,却又忽然驻足,回头看去。   轰!   铺天盖地的鲜红色火焰从他的身后爆炸般地涌现出来,将他整个人都吞了下去。我只能勉强看见他置身于其中,身体周围被黑雾包裹着,丝毫没有被烧伤的意思。   火焰也蔓延到了我的身边,却没有烧伤我,好像能够辨识敌我一样。我回忆了起来,这是赤瞳的火焰特权,她曾经用这招打败过安洁拉的分身。   突然,一道身影越过威廉姆斯的上方,穿过了鲜红色的火海,然后落到了我的身边。   来者正是赤瞳,她落地之后立即说:“宁海,撤!”   “好!”我抓住她的手掌,冲向了不远处的墙壁。   在身后火光的照射下,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疯狂乱舞。我带着赤瞳来到了墙面前,随即发动了阴影转移特权。   正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威廉姆斯好像也凭借直觉意识到了我想要做什么。我感到他以十分快的速度逼近到了自己的身后,可我距离墙面已经很近了,只是与赤瞳一起走出去一步,我们就以阴影为门户,一步到达了一条空荡荡的小巷中,回头看去,身后则变成了一面脏兮兮的墙壁。   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掌猛地通过墙面上的阴影伸出来,一把扣住了我的喉咙。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就好像老虎钳狠狠夹住胶皮水管一般被掐得极细,中间的颈骨更是直接四分五裂!   我立刻关闭了阴影通道,这条伸过来的胳膊因此而被切断,啪地掉落在地。   “宁海,你没事吧?”赤瞳看上去有些紧张。   我先是用祝福特权修复了喉咙,又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两声,随即说:“没事。”   “如果刚才再慢一拍,说不定威廉姆斯就过来了,或者你被拽过去了。”赤瞳松了一口气。   我正想点头,可就在这时,口袋里的黑色手机震动了起来。   拿出手机一看,是新的指令被发送过来了,内容是“阻止威廉姆斯”。   “阻止他?”赤瞳皱眉,“阻止他毁灭中央火种城吗?以这个世界的我们的立场来说,会有这种目的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倾听了一番周围的动静,此时城内遍布死体,到处都是活人的嚎叫,“除非是直接去打败威廉姆斯本人,否则以我们的人手,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   话虽如此,我们才从威廉姆斯手中逃得一命,就又要回去与威廉姆斯为敌,这给人的沉重压力实在是非比寻常。   赤瞳思考了数秒钟,然后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然后重新策划一个暗杀计划吧。以我们现在能够打出去的手牌,未必没有打败威廉姆斯的希望。”   然后,我们离开了这条小巷。   外面的景象一片狼藉,虽然距离威廉姆斯将死体大军转移进城市内部还没有多长时间,但是此时还在室外的活人却都成了尸体,留在街道上面的要么是死体、要么是死人,血腥味充塞在空气之中,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凭借着各自的敛息手段,我和赤瞳不至于遭到死体的主动攻击,在城市中移动着。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经过了瑞秋的家。   我特地通过窗户看了里面一眼,发现里面的家具东倒西歪,瑞秋和她的儿子都不在室内。说不定他们之前也去参观了安洁拉的审问审判仪式,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候,我的头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针刺感,让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距离此地数公里外的高空上,一大片黑雾形成的漩涡逐渐凝聚成形,之后开始缓慢地自转了起来。看上去就好像是我以前在网络上看到的漩涡云,只是体积上要小了很多,直径大约只有三四百米,同时距离地表也更加近,估计只有数十米高,黑雾中间游荡着赤色的闪电,给人以一种极其不祥的印象。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漩涡云所在的位置,好像就是在安洁拉的审问审判仪式的会场正上方。   “这是什么?”赤瞳自言自语般地问。   这一定是威廉姆斯的所作所为,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那十有八九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与赤瞳商量了几句,随即决定先放下藏匿起来的打算,改去那个方向查探一番。尽管这不是什么安全的行为,甚至可能会使得我们再度撞上威廉姆斯和剑骨,可是我们谁都无法对那不知底细的漩涡云视而不见。   出于隐蔽性,我们开始沿着一些小巷前往那里。   没过多久,在一条小巷的转角处,一道身影突然走出来,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第272章 自掘坟墓(二十二)   从转角处走出来的人是大师,他此时遍体鳞伤,右臂缺失,脸色惨白得吓人,长剑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看上去一副随时都会倒地死亡的惨烈样子。   或许是为了避开一路上的死体,他完美地收敛住了自己的气息,赤瞳一看见他,就惊得反射式地举起了手中的妖刀村雨,就连我也是在他走出来的上一秒钟才察觉到有人即将要出来,下意识地紧绷起了自己的身体。   “大师?”赤瞳看清他的脸,就放下了村雨,“原来你也逃出来了,不过……”她低头看了一眼大师手里的东西,“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见大师左手抱着小半个残缺不全的头颅,正是安洁拉的头颅。   之前安洁拉的头颅被剑骨给踩碎了,眼下这恐怕是残存下来的最大的碎块,并且再也不会恢复了。大师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带着小半个安洁拉的头颅,他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再低下头复杂地看了一眼怀中之物,然后挨到旁边的墙面上坐倒在地,血泊在他的身下缓慢地扩散了开来。再看他来时的道路,也是一步一血印,显得极为残酷。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血迹,先是重重地咳嗽起来,又不由自主地呕吐,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才说:“我是趁着魔头被宁海牵扯注意力的时候逃跑的,剑骨大约也觉得我命不久矣,所以没有管我。我本来以为你们已经被魔头和剑骨给杀死了,幸好你们都还活着,幸好……”他喃喃地说着,又咳嗽一声,继续说,“既然没死,那就赶紧逃跑吧,最好要在一个小时内逃出生天。中央火种城已经完蛋了,你们都是还有很大潜力的年轻人,不能够为这座城市陪葬。”   “一个小时?”赤瞳皱眉问,“还有时间限制吗?为什么?”她看向了远处数公里外的黑雾漩涡云,“与那个有关系吗?”   “有关系。”大师有气无力地点头,“你们看,那个漩涡云是不是正在变大?”   “是。”赤瞳点头。就如大师所说,那黑雾漩涡云的面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变大。我和赤瞳之前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却不知道这种变大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我的直觉则在警示我,如果放任漩涡云继续变大下去,那么早晚就会到达一个十分危险的临界点。   “最短一个小时,最长两个小时,那漩涡云就会释放出来一股力量,将中央火种城的全部活人转化为不具备智慧的死体。”大师给出了一个恐怖的答案。   “什么?”赤瞳一惊,“这也是威廉姆斯的‘魔法’吗?等等……”她奇怪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上次回归中央火种城的调查队伍带来的情报,他们曾经近距离地目睹了被威廉姆斯亲手毁灭的南方火种城的末路,同时也差点被卷进了漩涡云力量的范围内。”大师说,“毫无疑问,那漩涡云就是威廉姆斯的力量的体现。”   “也就是说……”我说,“威廉姆斯就在那漩涡云的下方吗?”   “你要与他战斗?”大师的眼神仿佛在对我说:不要这么做。   我与赤瞳对视了一眼。无论如何,我们在阻止威廉姆斯一事上已经势在必行,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只是遗憾,我们之前还在想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再从长计议,然而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限制一出,我们的时间预算就变得所剩无几了。   赤瞳回头凝视着大师垂死的面容,沉默片刻后,忽然少见地用安慰的口吻说:“放心吧,我们不会逞强的。”就连我也听得出来这是场面话,原来她会有如此人性化的表现,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但是大师却好像相信了,他放松了下来,微笑着说:“那就好。这样一来,我就安心了。”   “我们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赤瞳说。   “不必了,不要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浪费时间。”大师将小半个安洁拉的头颅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膝盖上,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光彩越来越弱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烛光一般,“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抱着这个东西一起吗?”我多此一问。   “嗯。”   “你这个人真是矛盾,之前说忘记旧爱的人是你,刚才为她的灭亡而暴怒的人也是你;之前说要配合中央火种城囚禁封印她的人是你,事到如今抱着这小半个头颅死也不放的人也是你。”我说。   大师也不禁地感叹了一声:“是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完,他就吃力地摆摆手,示意我们赶紧离开。   然后这个受无数人敬仰传颂的掘墓人,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万人唾骂的魔女的小半个头颅,抬头仰视阴云密布的天空,又忽然闭上双眼,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血泊悄然地漫过了我的鞋底,他的气息宛如烛火熄灭一般消失了。   赤瞳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师的遗体,握着刀柄的手更加用力了,她说:“我们走吧,只有一个小时了。”   很快,我们离开了这里。   在走之前,我拿走了大师随身携带的一些强化毒,并且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之前佩戴在安洁拉头上的测谎头箍。这应该是他在拿走那小半个安洁拉的头颅的时候顺便带上的,虽然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用,但我也顺便收起来了。   远处的漩涡云还在变大,最初的直径好像也就三四百米,可如今却已经接近一公里了。我们一边接近漩涡云下方,一边抓紧时间讨论对威廉姆斯的战术。   我的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出来大师临死前的面容。   爱情会使人变得盲目,也会使人变得疯狂。就连生前天真善良的安洁拉,也因为将军的负心而变得那么恶毒和疯狂;沉稳冷静如大师,也在安洁拉一事上显得充满了矛盾与复杂。   哪怕是过去身为城主的另一个我,也为了复活青叶而不惜企图残忍地献祭十万青城居民。   如果说,威廉姆斯真的只是为了死去的恋人而向全世界复仇,那么……虽然我依旧无法体会这种心境,但是,我姑且可以接受这个逻辑。   倘若有那么一天,我心爱的女孩,死在了我的面前,那么我又会出现什么反应呢?   不知道赤瞳是否也有喜欢的人。如果有,那么我拿这个问题问她,她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虽然你之前用阴影转移特权拿下了威廉姆斯的一条手臂,但是考虑到他之前展现出来的不死性,我想他很可能并没有因此而变弱。”赤瞳依旧在分析着情况,“安洁拉在审问仪式上提到过,他有再生伤口的魔法,说不定这时候的他已经恢复如初了。”   “不如我们直接放弃这个指令,然后再想办法?”我抛砖引玉地问。   “放弃,是指?”   “失败处理指令,然后让守秘人更换一条新的指令。”   “最好不要那么做。”赤瞳摇头,然后问,“你以前有过失败的经历吗?”   “有过一次。”我回忆起了逢鬼必斩剧本的经历。   “失败之后的指令,比起之前的指令,难度谁高谁低?”赤瞳问。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失败处理指令,那么新的指令只会难度更高吗?”   “没错。虽然眼下阻止威廉姆斯的指令看似困难重重,但是如果这次失败了,而我们却还活着,那么新的指令的难度将会困难到难以想象。”赤瞳凝重地说,“我以前失败过两次,并且与其他调查员探讨过此事,可以确定这个规律没有错。”   我相信了她的说法,曾经我在逢鬼必斩剧本的时候也是如此:一开始的指令明明只是阻止保守派武士复活酒吞童子,指令失败之后的对手居然直接就成了酒吞童子本人。那一次的经历我至今记忆犹新,如果说在法术战斗上,我遇到的最强对手是城主,那么论及格斗战,酒吞童子就是在我迄今为止所有对手中都无人能出其右的最强者。而那噩梦一般的经历之所以会发生,就仅仅是因为我和队友们搞砸了一条指令而已。   “这么说来,我们是非得阻止威廉姆斯不可了。”我说。   “没错,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赤瞳说,“你的念力能够抵消他的黑雾,而我的村雨……”她举起了手中雪亮的长刀,“则能够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把刀的毒力甚至能够杀死酒吞童子,或许就连威廉姆斯也不是它的对手。”我这么说着,却不怎么敢于肯定:术业有专攻,战斗也是如此。我能够隔空移物,酒吞童子却做不到,那么这能够证明我比酒吞童子强大吗?当然不能。   威廉姆斯或许不比酒吞童子更加强大,但是他却不见得无法抵抗妖刀村雨的强大毒力。   但是现在,除了仰仗这把妖刀的毒力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足以给予威廉姆斯致命一击的手段了。要知道这个家伙就连脑袋被刀击穿都不害怕。   我们能够成为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威廉姆斯的克星吗?   “问题在于,要如何创造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时机……”赤瞳陷入了思考,“以他的超级直觉,要做到这一点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片刻后,我们赶到了漩涡云的下方,安洁拉的审问审判仪式的会场的出入口前。   过来的路上,我们经过旅馆,将存放在里面的敛息黑袍换到了身上,以节省敛息的精力。此时天空上的漩涡云已经扩大到了直径七八公里,并且变大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抓紧时间,冲进了会场的内部。   会场建筑的第一层还是那副古罗马竞技场的样子,只是里面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数十具散落在各处的尸体之外空无一人。   我吸取了上次与威廉姆斯交手的教训,事先将一枚强化毒含在了嘴里,以免在战斗到来的时候来不及服用。然后和赤瞳一起走在中央的场地上,扫视周围。   “威廉姆斯不在这里。”赤瞳沉吟,“难道是在屋顶维持那漩涡云吗……”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声音:“是的。”   转头看去,只见在十多米外的一根圆柱下,身穿灰色斗篷的剑骨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你就这么把他的位置暴露出来了?”我一边含糊地反问,一边拔出了逢鬼必斩之刃。   “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去屋顶检查一遍的,不是吗?”剑骨的声音十分沙哑,“不过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有胆子闯进来。明明继续在外面躲藏一会儿,还至少能够再活一段时间。”   “那你可得再努力一把。”我故意用语言刺激他,“你的‘主人’的剩余寿命,就要取决于你能够拖延我们多长时间了。”   说完,我咬碎了口中的强化毒,然后吞咽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热量,从我的身体中迸发而出。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是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我以前的人生中,我的身体一直都处于某种半休眠的状态,仿佛刚刚起床一样。而现在我终于清醒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面迸发出了用不完的巨大活力,恨不得赶紧到处奔跑,将这股用之不竭的活力统统宣泄出去。   我的感官变得比过去更加敏锐,我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楚,听见远处和身体内部的声音,触摸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与此同时,我还感受到了强烈无比的疼痛,好像身体的每一条肌肉都在痛苦地惨嚎。但怪异的是,我不觉得这股痛苦是现在才产生的,而好像是一直都有的,好像我生来就浸泡在了无处不在的痛苦之中,只是现在我的感觉变得敏锐,所以才终于察觉到了。   我明白,这只是我的错觉,无论是强大还是痛苦,都是强化毒所带来的。我清楚地看见,我的皮肤正在变得通红,就像是过去服用强化毒的大师一样。 第273章 自掘坟墓(二十三)   从身体每一处中膨胀开来的痛楚与强大感,让我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错觉:仿佛只要自己趁此机会忘我地宣泄出去一切力量,那么无论前方阻挡的是什么障碍,自己都能够粉碎得一干二净。   但是我早已体验过了无数次像是现在这种“在非自然条件下身体获得强化”的经历,灵能力和鬼切都有这种功效,因此我也不至于真的相信这种错觉。当我冷静下来重新计算强化毒给自己带来的增强效果之后,我就清醒地发现,这股力量的强度只是比鬼切的强化效果稍微强大一两分而已,虽然不能说是不明显,但却远远谈不上让我“脱胎换骨”,更加不可能让我在硬实力条件上与面前这个死体领主剑骨并驾齐驱。   好在,我这次不是一个人战斗。赤瞳同样身处于这个战场,她此时也服下了强化毒,白嫩的皮肤开始浮现出充血般的红色。   “葬送。”她用十分轻微的声音自言自语。   我强忍浑身剧痛,念出了鬼切的言灵:“逢鬼必斩。”   “你说‘拖延’?”剑骨的口吻中充斥着十分强烈的自信心,“你是与主人一样身怀超自然力量的活人,甚至还打败了那个令人憎恶的女人,有着这种信心也无可厚非。但是你很快就会明白,小瞧一个死体领主……”他骤然消失在了原地,“到底会付出何等沉重的代价。”   他话音未落,我就冷不丁地感受到,一股极其凶恶的危险感从上方快速地坠落了下来。   我连抬头看上一眼的从容都挤不出来,只能遵循直觉,条件反射式地双手握刀,紧接着向头顶上方全力格挡上去。而几乎就在我作出格挡姿态的同时,一道宛如陨石击地一般的强力冲击狂暴地坠落到了刀身上。   坚固的鬼切刀身并未因此而碎裂,然而我却听见了自己的腕骨传来的龟裂声。非但如此,这一压迫攻击还使得我的立足之地猛地粉碎凹陷下去,仿佛我踩住的不是地板,而是不堪一击的豆腐一般。我的小腿几乎全部陷进了地下,并且腿骨也传出了咔吧咔吧的碎裂声音。   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不自量力的老鼠,而这一道坠击则来自于一个玩心大发的壮汉的践踏,下场唯有粉身碎骨一途。   下一瞬间,祝福特权修复了我的全部伤势,而这坠击的压力也只是一瞬间的,并没有真正地将我“践踏”到死为止。我这时候才抬头看去,发现剑骨正站在我的面前用长剑压住我的长刀。刚才的坠击,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想来也不过是他从上至下的一记斩击而已。   他的长剑开始压迫下来,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接住了一座大山,双腿又下陷了一分。   兜帽从他的头上掉了下来,我无法从他苍白的骷髅脸上看出所谓的表情和眼神,可他一言不发的态度却仿佛在说:只有这种水平吗?   接着,他说了出来:“只有这种水平吗?”   “当然不。”我用对话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还没说完,赤瞳就悄然地逼近到了他的身后,一刀斜斩过来,虽然我无法透视剑骨的斗篷,但是从位置来看,赤瞳应该是要斩击他的腰椎骨。我打算施展念力协助赤瞳击穿等下会出现的防御黑雾,然而剑骨却没有上当,他先是加大了对我的刀身的压力,又借力斜跳出去,避开了赤瞳的致命偷袭。   我和赤瞳一起追击了上去,剑骨长剑一摆,反击了过来。   之后,他展现出了自己身为死体领主的真正力量——与徒有力量的安洁拉完全不一样,剑骨有着将这份力量完美发挥出来的超强剑术。如果拿他与全盛期的安洁拉比较,那么即使有五个安洁拉精诚合作,也绝对不是眼前这一个剑骨的对手。   而如果此时我没有赤瞳在旁边合作,那么不出三招,我就一定会败在这剑骨的手下。   不服用强化毒的话,我怀疑自己就连一招都不见得能够撑得过去。   随着过去战斗次数的累计,我的战斗直觉也被打磨得越来越强大,事关技巧方面的战斗,或许会有我无法压制对手的情形出现,但至少已经不会出现我被对手压制的情形了。可眼下的战斗却颠覆了我的自信:剑骨的剑术技巧不止是远远领先于我,还连同赤瞳也一起压制了下去。   本来我还能够凭借直觉预读剑骨的对手,可没过多久,我就逐渐地难以预读下去了——他以自己的眼光瞧出了我因为预读而改变的动作,继而又以丰富的战斗经验改变了自己的动作。每当我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地改变自己,他就会紧跟着进行下一步变招。   他的反应和行动的速度都比我更快,或许我的意识速度能够抢先一步,却永远无法在物质速度上抢先于他。   “你明明不具备真实的技巧素养,却总是能够预读并且应对我的动作,简直就跟主人一模一样。”剑骨忽然对我说,“或许你们之间真的有着相同的……至少是相似的力量源头。对于我们的目的来说,你实在是太危险了。”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挥剑,同时将我和赤瞳逼退了数米外。   赤瞳站稳步伐,紧绷着脸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赶尽杀绝全人类。”剑骨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赤瞳问。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更加不会接受。”剑骨说,“况且你们已经要死在这里了。对于死人来说,再多的解释也是毫无意义的。”   “会死在这里的人是你。”赤瞳凝重地说。   剑骨却是充耳不闻,对我说:“就先从你开始。”   话音才落,他就陡然加速,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反射性地抬刀格挡,随即刀身受到猛击,压到了我的胸膛上,连带着我整个人都被打击得滑行出去,一下子就后退到了二十多米外。   赤瞳连忙攻击剑骨,却也被他随手一剑击飞。紧接着,剑骨摆出了一个令我眼熟的古怪的架势。   我感到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这个招式,正是大师家传的秘技!   剑骨是大师的祖先,就连这秘技也是剑骨在很久以前创造的必杀招数,剑骨当然没有理由不会这一招!   下一刻,剑骨身影一闪,化为一道即便是服用强化毒之后的我都几乎看不清的残影,只在眨眼间就到达我身前,斩向了我的颈部,而他身后经过的道路则迟了半拍轰然炸裂开来一条深深的沟壑。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我即便预读到了他的攻击路线,也险些来不及动弹,只能十分勉强地转身让开半步。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反应自己的突进速度,所以他这一招落空了,从我的身边突了过去。可即便如此,这过于强力的一击也剧烈地带动了空气,让我颈部的皮肉凭空裂了开来,喷射出来大量鲜血。   我用祝福特权一瞬间修复了伤口,随即只见剑骨落到了五米外,再快速转身望来,摆出了古怪的秘技架势。   完了。我心想。   我能够预读到剑骨之后会如何突进过来用秘技贯穿自己的要害,可我已经来不及动作了,因为我才刚刚勉强避开他的上一招,身体正处于一个难以继续闪避的姿态,即便勉强闪避,剑骨也能够及时修正自己的突击轨道,顺利地将我击毙在此。   我也不可能用念力改变他的突击轨道,他的运动速度那么快,惯性之大,不是我的念力能够干涉的层次。   阴影转移特权也无法让我及时沉入阴影,在我用自由落体速度完全沉没之前,他就足以将我杀个七八遍了。   我的其他特权也没有一个能够应付这个局面的,赤瞳更是距离我和剑骨二十米以上,想要救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除非她恰巧有着足以逆转这个局面的特权。   我突然意识到,恐怕剑骨早已料想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之所以会先将我打退到二十多米外,就是为了不让赤瞳有机会妨碍自己,而刚才之所以会放出一个落空的秘技,也是为了能够让我处于这么一个无法回避的姿态。   任凭我有着强大的直觉,也只能预读到下一步的未来,而剑骨则能够运用丰富无比的经验预读到下一步的下一步的未来,他深知如何打败我这种依赖于超级直觉的家伙!   剑骨闪电般地逼近到了我的身前。   “宁海!”赤瞳也从我的身后奔跑了过来,她手中长刀一挥,挥出了一道鲜红色的火浪,往我这边席卷而至,但是这个动作反而显露出了她并没有逆转局面的特权。无论是她的奔跑速度还是火浪的速度都无法在剑骨杀死我之前及时赶到。我的脑海中已经预读到了剑骨如何杀死我的画面:他会用刺击攻向我的心脏,这一刺的速度比起声音更快,因此会先产生一道白色的音爆云,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能够打爆我的上半身。   上一招秘技可没有这种破坏力,他果然在上一招留手了!   与此同时,我也已经想到了如何破局的办法!   剑骨的长剑就如我的预读一般凶猛地刺了出来,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拉扯出来一道乳白色云雾和一声音爆巨响。同时,我也发动了阴影转移特权,入口是——我的身体。   因为身后逼近的刺眼的火浪光芒,我的身体正面已经成了一片背光处,如果让我分出一个视角走到剑骨看过来,这无疑就是一片黑色的阴影。剑骨刺出来的剑刃一接触我的身体正面,就好像刺进水面一般沉没了进去,我抬起了空着的左手,他的剑刃从我的袖管中的阴影刺了出来,目标正是他自己的颈椎!   哪怕剑骨的经验再怎么丰富,他也绝对无法料想到我会在这种时候使出这招,更加无法回避开来这招神速的反击。   剑刃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他的防御黑雾——就连大师也能够凭借秘技击穿死体领主的黑雾,更不用说是身为死体领主的剑骨所施展的秘技了——随后又切断了他的颈椎,让他的头颅在巨力下飞了出去。   下一秒,火浪席卷了我和剑骨的身体。   赤瞳的火焰有着识别敌我的功能,不会伤害到我,但是对剑骨就不一样了。当下剑骨就企图操纵自己的无头身体远离火焰,却因为头部视角与身体朝向不一致而露出了破绽,紧接着被我挥动刀刃切断肘关节和膝关节,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又被我用念力抵消了浮现出来的黑雾防御,在火焰中烧得嗞嗞作响。   不过片刻,剑骨的身体就被烧成了一地白灰。   赤瞳赶到我的身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松了一口气:“我们赢了。”   “嗯。”我也有些心有余悸,然后面向赤瞳,“谢谢。”   “这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的。”赤瞳好像以为我说的是她把剑骨烧成灰烬的事情。   我将刚才的过程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谢我。”赤瞳恍然,如果不是她刚才突然放出火焰光芒,我也无法做到将阴影转移特权用到自己的身体背光处,“不过……这也是你急中生智才能办到的事情,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放了火而已,就算你谢我,我也只会觉得惭愧。”说着,她摇了摇头。   随即她脸色剧变,抱住自己的身子,险些跌倒在地。   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浑身各处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剧痛,不由得扶住了身边的圆柱。   这是强化毒的副作用,前些天大师在强化毒效果过后也出现过这种症状,花了好些天才恢复过来。我可没有慢慢恢复的时间,只好再次发动祝福特权。仅仅一瞬间,身体各处的剧痛就纷纷消失殆尽了。   祝福特权不是以次数计的特权,而是以时间计的特权,再加上总是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够修复身体的卓越功效,直到现在都还剩余了很多。   赤瞳好像也有自己的恢复手段,只是不如祝福特权,她多花了十几秒钟才终于勉强站直了身子,脸上也缺少血色。   我多等了她一会儿,她也不客气,十分严肃地吐息着,调整自己的状态。   没过多久,她就示意自己已经好了,紧接着说:“对不起,浪费了一些时间。”顿了一下,她又说,“我刚才产生了一个想法,说不定会对打败威廉姆斯有所帮助。” 第274章 自掘坟墓(二十四)   赤瞳提出的想法并不复杂:既然我的阴影转移特权不仅仅能够转移使用者,也能够转移别人的攻击,那么完全可以在之后与威廉姆斯战斗的时候先让我贴身上前,再让站在远处的赤瞳挥动妖刀村雨攻击自己身边的阴影,最后将这一击以我身上的阴影为出口出其不意地攻击向威廉姆斯,以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   威廉姆斯不是死体,而是活人,尽管他有着无视要害攻击的身体能力,可若是任由就连酒吞童子也无法招架的猛毒蔓延到自己的全身上下,很可能也会一命呜呼。   但是这个简单易懂的战术却有一个极难绕过的难题,那就是威廉姆斯所拥有的超级直觉——他总是能够在对手施展战术的前一刻有所感应,甚至是直接洞悉战术的虚实,即便他在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说不定也会出现“他下意识地作出了正确的反击”这种令对手有苦说不出的情况。   虽然从以前开始我就明白自己的超级直觉是十分离谱的能力,但只有在如今真正与拥有这种能力的对手为敌的时候,我才终于感受到了以往与自己战斗的对手们的心情。   “出奇制胜的战术对他应该是没有效果的。”我对赤瞳说。   “但是威廉姆斯的战斗力远高于我们两人的总和,我们想要胜利的话,就必须出奇制胜。”赤瞳说,“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威廉姆斯的直觉,他的直觉固然棘手,甚至可以视作有限制的预知未来,可应该与你相同,无法做到提前数步的预知。根据我的推测,他只能提前一瞬间……最多一秒钟进行预读。换而言之,胜负就在这一秒钟内。”   “只要让他无法在一秒钟内组织防御或闪避,就是我们的胜利?”我反问。   “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留给我们的选项和时间都不多了。”赤瞳直言不讳地说。   我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她的建议,最终点头。   事实上,阴影转移特权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战术,比如说我就考虑过是否能够通过中断转移来切割威廉姆斯的上下半身,或者索性将其斩首,可这个战术在实践难度上完全不下于赤瞳的战术,并且成功之后也无法保证能够直接击毙威廉姆斯和解除其战斗力——即便人头落地,威廉姆斯也不会死,甚至极有可能还能够继续操纵黑雾和魔法。综合权衡之后,我还是选择了赤瞳的战术。   无论如何,有着一击必杀之力的妖刀村雨才是针对威廉姆斯的战术的核心,任何战术都要以“村雨能够触及威廉姆斯”为前提。   短暂的讨论过后,不远处的剑骨灰烬已经聚合了一小部分,他恢复了自己的头颅和颈椎。   我们准备先将他埋到地下,免得他在之后的最终决战中突然跑出来妨碍。   “凭你们是无法打败主人的,我奉劝你们知难而退。”剑骨上下颚磕磕碰碰,声音十分沙哑。   “既然你对威廉姆斯这么有信心,那又何必劝说我们?如果他要灭绝全人类,那早晚也要与我们一决雌雄。”赤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难不成,你也认为我们有打败他的胜算?”   “一决雌雄,就凭你们……哼……”剑骨看了她一眼,“你也是有着超自然力量的活人吧,但即便再加上你一个,你们也不是主人的对手。”他沙哑地说了下去,“我必须承认,即便是硬实力差距悬殊的战斗,只要巧妙地运用自己的能力,那么弱者也有可能打败强者,刚才的战斗就是不可动摇的铁证,但是……我这么说吧,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也有着用刀刃割开武术大师的喉咙的腕力,但是你们真的认为孩童是武术大师的对手吗?”   “我们是孩童,威廉姆斯是武术大师?”赤瞳皱起眉毛,这个比喻是切合事实的,因此也令人心情无比压抑,接着她继续问,“那你又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么多?”   “你们无法打败他,却能妨碍到他……”剑骨顿了一下,又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们之间的冲突不可调和。即便我在这里说再多,你们也是不会放弃的吧。”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问出了赤瞳问过的问题。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更加不会接受。”剑骨的回答依旧。   “会不会接受姑且不论,但是我会相信你的话。”我将鬼切收进了鞘中,又拿出了从大师身上取来的测谎头箍。   决战在即,我希望能够更多地了解威廉姆斯,这个与我有着相似力量源头的人,到底在思考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   剑骨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出了威廉姆斯灭绝全人类的动机和最终目的:   数年前,以威廉姆斯为首的冒险团还没有遭到巨国贵族清算的某一天,他突发奇想,想要对全人类的未来走向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占卜。   过去他进行占卜,要么是针对个人、要么是针对组织,而针对全人类的超大型占卜还是第一次,这会给他带来十分巨大的负荷,无疑是十分不划算的事情。然而他的思想不同于常人,随着冒险团一次又一次的行侠仗义,他逐渐地意识到了冒险团的行为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解决了一个旧的腐败领主,之后又会再出现一个新的腐败领主;帮助了一批贫穷的民众,之后又会再出现一批贫穷的民众。就好比在一座巨大无比的沙漠中把水和食物交给饥渴的遇难者们,这种行为只能解救一时之饥渴,问题的源头还是出在沙漠这个环境本身。除非把遇难者们从沙漠之中拯救出来,否则遇难者就永远都是遇难者。   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腐败的领主或者黑心的富豪,而是整个剥削阶级。   如无意外,未来的他会成为一个思想家、一个革命家,一个时代的伟人,他会将变革的火种洒遍全世界,亲手为封建社会的时代拉下帷幕。   然而,意外发生了,他为全人类作出的巨大占卜,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不久的将来,一场无比恐怖的毁灭将会降临这个世界,一视同仁地席卷所有人类。   这场毁灭是那么的可怕,不止是人类的生命,就连死亡本身都能够毁灭,所有人类都会在那一瞬间转化成某种非生非死的状态,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疯狂的漩涡,充斥着永恒折磨的不可名状的地狱。   威廉姆斯被彻底地震撼了,他将这场毁灭到来的日子命名为“毁灭日”,并且开始想办法找到逃脱毁灭的出口。   可不久后,冒险团却遭到了腐败领主的毁灭。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这看似是腐败领主的作为,实际上却是安洁拉在幕后操纵。此事之后,威廉姆斯心灰意冷,过上了避世不出的日子。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在经历了那般的惨剧之后,仍然放不下对人类的爱,继续起了拯救人类的努力。   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藏在屋子里避世不出,但是实际上,他的占卜术已经在避世之后到达了十分高深的地步,以至于占卜对他而言已经不仅仅是纸面上的结果了,他甚至能够做到在满足诸多苛刻条件的前提下将意识沉浸到未来,直接用自己的五感接收到未来的信息。   未来对他来说并非不可改变,他的观测行为本身就会改变未来。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有人知道自己早上出门会被车子撞,那他就不会出门,或者出门后换一条路线,未来可以说是在被他看见的这一刻就被改变了。威廉姆斯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说他能够在满足诸多苛刻条件的状态下无时无刻地预知未来,那么未来也会被他层出不穷的念头无时无刻地改变。   在他所看见的未来中,他有时候是一名与诸国王室合作的冒险者,试图联合全人类的力量找到出路;   有时候是一名铁腕的皇帝,先是利用自己的强大力量取巨国王室而代之,再将大陆全部政权收入囊中,然后以更加统一的姿态面对毁灭日;   有时候是一名无私的奉献者,凭借自己脑子里的魔法知识奇迹般地创造出来一艘巨大无比的方舟,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无可奈何地做出妥协,只让少数人逃离这颗星球来回避毁灭日;   有时候是一名万人唾骂的恶魔,毫不留情地将全部人类转化为有着人类智慧的死体,创造出来死体文明,依赖死体的不死性来强行渡过毁灭日……   但再多的努力都不过是白费功夫,毁灭日如期而至、如影随形,任何力量都无法抵抗,好像这个世界是一个漫长的视频,只要坐在显示器前面的无名怪物随意按下一个按钮,世界就会不可阻挡地迎来结束。威廉姆斯的预知未来能力固然已经强到了仿佛无所不能的地步,却唯独此事无力回天。   威廉姆斯陷入了无比深沉的绝望,连番失败的打击,以及使用魔法带来的降低清醒性的副作用,使得他犹如站在深渊边缘一般濒临崩溃。   最终,他艰难地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既然毁灭日绝对无法克服,那就不克服,切换成止损的思路解决问题。   简单地说,就是赶在毁灭日毁灭人类之前,先由自己亲手毁灭人类。   赶在人类陷入求死不能的地步之前,让人类全部回归死亡的怀抱。   ……   ……   我是威廉姆斯,人类史上最大最残忍的屠夫。   我站在建筑天台上仰望天空,此时离地数十米高的空中正有一团黑色雾气形成的漩涡云正在不停旋转和放大,起初只有三四百米的直径,现在已经放大到了直径十五公里以上,并且变大的速度越来越快,相信覆盖整座中央火种城也不过是片刻后的事情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不需要我继续施法,只要我这个黑雾的主人还活着,它就会自行到达临界点,将下方所有人类变成死体。   然后,只需要我一个念头,那些死体就都会土崩瓦解。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是否还有其他的出路,只是我没有想到而已?   杀死无数人类的罪恶感让我倍感窒息,每当念及此事都觉得浑身僵硬。   哪怕是此刻,我也没有放弃思索其他出路,这听上去真是十分可笑,要知道我就是因为明白没有其他出路,所以才会迫不得已地着手灭绝全人类的。况且如果我真的“幸运”地找到了其他出路,那也只会让我眼下的罪恶行径变得无比可笑。届时,我将会失去自己唯一的正当性,我一定会在深沉无比的罪恶感中自寻短见,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止思考。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想死了,眼下的思考不过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让自己变得可笑的绞索而已。   我常常会陷入难辨真假的幻觉,不知道是因为魔法的副作用,还是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我只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以至于如果哪怕再多使用一次魔法,都会有自我崩溃的风险。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唯独自己拥有这种力量,它的源头又是什么。它是我在小时候觉醒的事物,我不知道这到底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还是冥冥中的神灵赋予自己的宝物,假设是神灵赋予,那么神灵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意义?   我不由得出神,忽然一阵寒风刮了过来,我惊醒之后扫视周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天空万里无云,周围站着很多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已故的伙伴,而穿着灰色斗篷的剑骨则站在我的面前。   又是幻觉。我心想。   不过同时,这也是我的记忆。   数年前,我在某处雨林中找到了剑骨的尸骸,并且将其复活成了有智慧的死体。剑骨是一名心怀民众的剑术大师,也是我心目中的前辈,他为我的冒险团提供过许多帮助,之后我们为了各自的目的分道扬镳了。三年前我刚开始灭绝人类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打算杀死我,又在我解释了事情原委之后站在了我这一边。   眼前的幻觉,正是他当初与我的冒险团分道扬镳的记忆。   “那么……再见了。”幻觉中的剑骨忽然发出了声音。   我不受控制地问:“剑骨先生……你真的要走吗?”   “嗯,冒险团的处境十分不妙,我这个死体只会成为你们澄清自己的负担。威廉姆斯,你以后也要少用操纵死体的力量。”剑骨说出了我记忆中的话。   “我明白。”我重复着当日的话。   “还有……不要再想什么力量的意义了。”剑骨平静地说,“这种事物在哪里都不存在。力量的意义……不是你要去寻找,而是你要去赋予的。”   “是。”我说。   随即,眼前的风景顿时悉数粉碎,又转变成了另一处风景。   一处月光下的草坪,夏洛特抱着膝盖坐在我的旁边,晚风拨动她的黑色长发,她用通透的蓝色双眼看向了我。   这是我刚刚知道毁灭日的时候的记忆……   “威廉,你还在想毁灭日的事情吗?”她温柔地问。   “嗯。”   “没关系,威廉的话,一定有办法的。”   “……嗯。”   “不要再愁眉不展了,今天想不出来,明天一定能够想出来。”   “万一……明天也想不出来呢?”   “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只要还有明天,就还有未来、还有希望。”她说,“明天一定会变得更好。”   “可明天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也可能会变得更差。”我喃喃地说。   “威廉,你有着把大家的明天变得更好的力量。”她微笑着说,“你是我引以为豪的男朋友哦,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口中却不受控制地说着当日的承诺:“嗯,我一定会做到……”   下一刻,风景粉碎,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处稀疏的树林,旁边立着一个简陋的草屋,我站在倾盆的暴雨下,身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露出了恶毒的微笑。   这是冒险团毁灭之后的记忆……   “威廉姆斯,你看,那些人类是多么的可恨!他们甚至杀死了你的恋人!”她大声地说,“你再好好想想,他们真的值得你付出吗?”   “我……”   “你忘记了我说过的话吗?”她蛊惑地说,“这个世界上,凡是对你不好的人,都是坏人!”   我沉默了下去,脑海中浮现出了过去的一幕幕画面,那些自私自利的人、那些忘恩负义的人、那些对我不好的人……   “确实,人类之中有着许许多多愚蠢丑陋的人。”我说。   安洁拉面露喜色、张口欲言,我打断了她的话头,接着说:“但是在人类之中,也有很多我愿意珍惜的人,也有很多愿意珍惜我的人,还有那么多心地善良的人……不止是杀死夏洛特的腐败领主是人类,我所热爱的夏洛特也是人类。你以为我会轻易对人类绝望吗?”   她的表情愈发扭曲,我冷笑一声,“你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我不是你,我远远没有这么脆弱。”   说完,我随手一招,阴冷的黑雾汹涌而出,将眼前的安洁拉切割得支离破碎,接着转过身,走到在过去陪伴我经过很长一段日子的草屋前,推门而入。   眼前的场景一变,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天台上。   上空,黑色漩涡云正在一刻不停地变大。还有二十分钟不到,中央火种城就将毁灭…… 第275章 自掘坟墓(二十五)   我是威廉姆斯,我终于从逼真的回忆幻觉中走了出来。   但是幻觉从来不会真正离开我的世界,不仅仅是未来,眼下也是。一回到天台上,我就发现夏洛特正栩栩如生地站在自己的身边,我知道她是幻觉,可她看上去真的是太过于真实了,灵动的眼神、和煦的微笑,甚至是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香味,都在无声地述说她的真实性。她静静地看着我露出微笑,让我难以挪开自己的目光。   我忍不住怀疑,自己真正回到了现实吗?此刻的天台风景,虽然与我陷入幻觉之前一模一样,但这会不会也是幻觉塑造出来的风景?   不,退一步说,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幻觉的?数分钟前,亦或是,数年前?虽然这会使得我充满痛苦的人生成为一个笑话,但是,我是那么的希望自己有一天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然后发现夏洛特还在自己的身边,冒险团的伙伴们都还活着,而毁灭日则仅仅是一个梦中的泡影。   这些幻觉太逼真了,我偶尔甚至无法分辨幻觉的真假,就比如说眼前的夏洛特的幻觉,虽然我知道她只是幻觉,但是如果我伸手触摸她,照样会感觉到她的皮肤触感和体温,仿佛她有着真实的物质身体。记得有一次,她甚至还亲手给我泡过咖啡,可当时在场的剑骨却对我说,那杯咖啡是我自己泡的,我只是把自己的行为误认为幻觉的行为了。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会不会剑骨等人眼中的世界是虚假的,我眼中的世界——包括幻觉在内——才是真实的,或者说,至少是世界另一个层面的现实?还是说,无论是剑骨眼中的世界,还是我眼中的世界,其实都仅仅是一场盛大的幻觉,整个宇宙都不过是某个恶劣神灵的一场精彩的噩梦?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十分危险。一旦陷入到就连眼中所见的真实性都要否定的地步,那即便是我也难以继续保证自己的理智,届时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一个疯子。   或许,我早已疯狂了。   “威廉,你还憎恨人类吗?”夏洛特的幻觉轻柔地问。   “是的,我依旧憎恨人类。但同时,我也无比热爱人类。”我对夏洛特说。   突然,我的心中传来了一阵心悸感,促使我转头看向自己的斜下方,尽管眼中只有天台的地板,可我的直觉却仿佛代替我看见了很多事情,并且向我提供了一些信息——我莫名其妙地意识到,守在下层的剑骨好像已经被人打败了,敌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之前与我有过交锋的男孩——他是除我之外的另一个超自然力量的持有者,虽然他没有自报姓名过,但是他的伙伴好像称呼他为“宁海”。   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找我。   上空即将蓄力完毕的黑雾漩涡云一定无法连他也变成死体,既然如此,我早晚是要亲手杀死他的。   夏洛特的幻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迈步走向天台的出入口。   ……   ……   我是宁海,我听完了剑骨对于威廉姆斯的目的的叙述,然后将测谎头箍从剑骨的头上摘了下来。   在此之前,我为威廉姆斯灭绝全人类的动机作出了诸多猜想,却不料,他的动机居然是为了帮助人类回避求死不能的“毁灭日”。   这听上去真是太离谱了,可如果仔细想下去,又似乎合乎逻辑。因为在威廉姆斯看来,毁灭日是绝对回避不了的,这就好比是率领军队打一场仗,如果这场仗绝对无法胜利,那么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绝对会失败的前提下,降低失败的损失。   “死亡”和“求死不能”,哪边是能够接受的选项?   正常的回答自然是“两边都不能够接受”,但如果一定要比较出来一个高低,那么死亡似乎就是一个相对更好接受的选项了。   话虽如此,直接将这个想法落实下去灭绝全人类,这也未免太过于激进了。威廉姆斯之所以会做出来这种事情,很可能也有他已经不再清醒的因素在里面。我想,或许他早已疯狂了。   “你居然会支持他做这件事情?”赤瞳问剑骨。   “当然,如果这么做能够救人类于苦海之中,那就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剑骨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应该问你的,死体本来就没有完整的人格可言。”赤瞳说。   “哼……”剑骨没有反驳,说不定他生前的执念与拯救人类有关。   这时,一股心悸感驱使我转头看向了远处。只见在场地外围的观众席上,威廉姆斯通过出入口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再看向七零八落的剑骨,最后对我说:“看来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赤瞳慎重地竖起了长刀。我没有先接下他这句话,而是注意到了他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随即说:“我还以为你的手臂肯定已经再生好了。”   “一般的伤口我当然能够立即再生好,但是断肢重生这种事情就另当别论了,至少也要过上一两天才能完全再生。你也有着超速再生的能力,想必这种事情你也无法立即做到吧?”威廉姆斯反问。   正如他所说,我的祝福特权无法将失去的大块血肉立即再生出来。这种事情就连昔日的城主也办不到,要不然我也根本活不到这一天。这么一想,他的发言好像就凭空多了几分可信性。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与你为敌。”威廉姆斯的口气不抱一丝期望,“你愿意站到我这边来吗?”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愚蠢的想法,觉得自己即便就这么答应他也没错。但随即,我就将这种瞻前顾后的念头丢进了心中的碎纸机,然后对他说:“不要说这种明知故问的话。”   “太遗憾了。”威廉姆斯叹了一口气,接着抬起了左手,一道道宛如丝绸一般的黑雾从他的身边高速涌现出来,在他的掌心上凝聚成了一枚只有保龄球大小的深黑色球体。   这枚黑色球体看上去与我曾经使用过的影子球特权有些相似,但是内部蕴含的力量却显然是云泥之别,就好像是子弹和导弹一样。我的直觉已经在心中拉响了异常尖锐的警报,几乎是在他凝聚出来这枚黑色球体的上一秒,我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逃跑动作,并且在球体凝聚成功的同时,我藏到了不远处的石质承重柱的后面。   赤瞳也有样学样地模仿了我的藏身动作,可我清楚,自己这么做其实根本起不到多少防御效果。如果可以,我也想要立即用阴影转移特权逃离即将到来的打击,但黑雾不止是出现在了威廉姆斯的身边,也从场地的每一个角落冒了出来。哪怕不用尝试我也能够明白,威廉姆斯早已对我的阴影转移特权有了防范,我已经无法像是上次那样轻易逃跑了。   紧接着,他左臂一甩,黑色球体被抛射到了场地的中央。   “没用的,宁海。”威廉姆斯的声音与黑色球体一起传达了过来,“你会死在这里。”   话音一落,黑色球体骤然炸裂开来,从中放射出了无数道鲜红色的爆炸光线,将整个偌大的场地都染成了刺眼的血色。   我藏身的柱子就好像阻挡在炸弹前面的豆腐一样顷刻间粉身碎骨,随即一股难以形容有多么强大的巨力直接冲撞在我的身体上,让我整个人都离地倒飞了出去。一时间,我的感官中的天地都在混乱旋转,就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身体仿佛被从各个方向使劲撕扯一般剧痛无比。有那么两三秒钟,我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四分五裂了,紧接着意识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当我重新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街道上,身边空无一人,而刚才所在的会场建筑则在接近两百米外的地方。   我不由得呆了一秒钟,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刚才的爆炸抛飞出会场建筑了,因为期间伤势过重,所以才失去了意识。不过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在祝福特权的作用下恢复如初,只是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了,最外层的黑袍则破烂得像是渔网一般。我十分确信自己刚才极为接近死亡,念力防御根本与纸没有差别,现在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也不是因为我有着强大的防御力,而是因为我在昏迷前下意识地发动了祝福特权,身体在恢复与破坏的角力下,十分侥幸地存活了下来。   只是一击,威廉姆斯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不,不仅仅是我,还有赤瞳。   赤瞳在哪里?她现在还活着吗?   之前我们决定的阴影转移特权与妖刀村雨相配合的战术,放到现在来看也是比想象中更加难以执行,但村雨是打败威廉姆斯的关键武器这一点依旧不可改变。假设赤瞳已经死亡——坦白说我不愿意这么思考——那么,我至少也要把村雨拿回来才行。   我立即拿出了黑色手机,联络赤瞳。五秒钟之后,赤瞳接通了我的电话。   “你在什么地方?”我立即问。   那边沉默了两秒钟,随即回答:“我在会场建筑的西边,距离会场大约两百多米……”她的声音十分艰涩虚弱。   我在东边,看来赤瞳是被炸飞到与我相反的方向了。我又问:“你的状态怎么样?”   “重伤,无法移动。”赤瞳艰难地说,“我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虽然这么说十分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是她就算无法移动,只要还有着把长刀刺入阴影的力气,再加上手机的通讯功能,还是能够配合我执行之前的阴影转移攻击的战术的。但遗憾的是,赤瞳被炸飞到的地方并不是我曾经去过的地方,也就是说我除非现在立即去那里一趟,否则就无法在那里开启阴影转移特权的出入口。   正当我升起“先去赤瞳那里”的念头的时候,会场建筑上方四五十米高的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隔着这么远,我根本看不清这道身影的具体外表,但是我第一时间就确信了,那一定是威廉姆斯。   而威廉姆斯好像也在同时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稍微地转过身体,面向了我这边,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理压迫感传递了过来。   我一时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一筹莫展的心情,远处这个强敌不止是有着很可能与我源头相似的超能力,并且早已在这方面走到了比我更加遥远的地方,他甚至还能够高高在上地站在空中。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对付如此强大的敌人?   有什么条件,是我有,而他没有的吗?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虽然说是疯狂,但是在这种境地下,我几乎就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执行。   我拿出了口袋里所有的强化毒——我自己本来拥有的强化毒,再加上从大师身上取来的强化毒,总计十七枚。紧接着,我张大了嘴巴,抬起捧着所有强化毒的手掌往嘴巴里拍去,然后一口一口快速地咀嚼了起来。   很快,这些毒药就统统被我咽了下去。远处高空中的威廉姆斯猛地一动,以电光石火一般的高速俯冲了过来。   下一刻,在我的感官中,时间的流速骤然变得极为缓慢,会场上空旋转的黑雾漩涡云、俯冲到一半的威廉姆斯、空气中飘荡的尘埃,纷纷开始以慢镜头的速度继续运动,就连从远处传递过来的声音都在无形的力量下被拉长,变成了一道道不堪入耳的长音。与此同时,一阵阵剧痛从我的四肢百骸中汹涌而出,转眼间就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   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这种程度的剧痛,仿佛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向自己传达着痛苦的信息。我一下子就忍受不住,想要惨嚎出来,但是在这个变得缓慢的世界中,就连“叫出来”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都被细分成了数个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步骤。在仿佛置身于焚化炉内部的痛苦中,我感到自己血管中流淌的所有鲜血也跟着燃烧了起来,甚至悉数蒸发成了高温气体,让我整个人都成为了一个有着极大动力的蒸汽机。   与前所未有的痛苦相对应,我换取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然而代价却不止于此,我的直觉冷酷地反馈给了我一个短暂的倒计时:再过三秒钟,我的身体就会迎来一次全面且彻底的崩溃。   时间的流速恢复了正常,威廉姆斯俯冲到了我的面前。 第276章 自掘坟墓(二十六)   威廉姆斯携带着难以估量的庞大动能俯冲到了我的面前,虽然我的心神几乎全部沉浸在了惊涛骇浪般的剧痛中,但双足还是反射性地一蹬,整个人都高速弹射到了斜后方离地二十多米高的空中。   连我都没想到自己能够一下子跳得这么高,被我蹬踏过的地面瞬间辐射开来了半径四米以上的密集龟裂,只是还没来得及辐射到最大半径,威廉姆斯就好似一枚空对地导弹一样坠落到了地上,随即这一片黑色石砖铺成的坚硬的地面居然变得像是柔软的湖面一般轰然拔地而起,成百吨重的石头泥土宛如逆流的瀑布一般冲到了超过二十米高的空中。一整条街道就这么变成了废墟,并且在之后被大片大片的黄土烟尘严密地笼罩在内,如雨点般掉落的石头泥土和烟雾甚至波及到了邻近的其他街道。   下一刻,烟雾的某一处被从内部击穿出来了一条真空通道——威廉姆斯重新从地面起跳,势头宛如巨大攻城器械抛射出来的一根长矛,转眼间就跨越了近百米的距离向我攻击而来。   在我的意识中,预读的结果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有时候预读到他施展拳击打爆我的头颅,有时候预读到他再度抛出黑色球体来打击我,我的直觉仿佛成了一个进入磁场混乱区的指南针。这一点,想必对面的威廉姆斯也是一样。我们的直觉能够在战场上起到接近预知未来的奇效,但是当我们彼此对战的时候,预读彼此的行为就会成为一个没完没了的螺旋。   在这种前提下,决定谁能抢到先手的关键条件,就是彼此的物理速度。   我对于自己此刻的速度有着足够的信心,虽然不能说是一定超越了威廉姆斯,但是至少不会落在下风,而相对应的,我的身体则陷入了每过三秒钟就会迎来一次全面崩溃的症状。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只有三秒钟的寿命了,因为在祝福特权的作用下,只需要短短一秒钟,我就能够将自己的身体从全面崩溃的状态下重置回完全健康的状态。只要这个特权还没有耗尽,那么哪怕这具身体无数遍地跌入崩溃的深渊,我都可以通过祝福之力将其强行拉扯回来。   威廉姆斯最终用一记手刀刺向了我的喉咙,动手速度之快,甚至轻易打破了音障,在空中轰然拉出了一条笔直的白色云雾。而我则及时地抬起右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即就在他的推进力下不由自主地以每秒钟一百八十米以上的速度倒退了出去。   是的,我接住了他的攻击——我再次确定,此刻的自己,有着在短时间内与他正面抗衡的力量。   “你至少服用了十五枚以上强化毒,是仗着超速再生才敢这么做吗?”他一边在惯性驱动下推动着我,一边流露出了审视的眼神,仿佛洞悉了我的身体状态,“每三秒钟就会崩溃一次,但是只需要一秒钟就能够恢复如初,真是了不起,不过……这不是你本人的力量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被你混淆了,这个力量的原主人应该是与你十分相似的人物。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与你无关。”我无意与他讨论其他剧本世界的事情,浑身传来的剧痛也令我的耐心不如平时。   紧接着,我抓着他的手腕直接将他丢向地面。   然而威廉姆斯能够飞行,他在即将坠地之前凭空停止下来,随即他抬起左手,凝聚出来了一枚黑雾球,向我高速抛射过来。   我没有任由黑雾球命中自己,在被攻击之前,我先在足底下凝聚出来了一块巨大念力踏板,再重重蹬踏,就这么在空中移动闪避他的攻击。   这块念力踏板呈现圆形,半径足足接近十米,也就是说直径接近二十米,是我眼下随机应变想出来的空中移动办法。如果是一般的念力踏板,那么承重量只能承载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根本无法承受我此刻的蹬踏力,但是做成巨大踏板的话,就能够借助一瞬间下沉反馈的空气阻力来获得足够的反作用力。虽然蹬踏一次就会完全报废,但我本来就是打算随造随用的。   威廉姆斯见远程攻击失利,就拾回了接近战的方针,冲上前来施展出了密集如狂风暴雨般的拳脚攻势。   “为什么宁可做到这种地步也要阻止我?”他一边质问、一边击出拳头打向我的眉心。   我偏过头避开这一击,紧接着后退开来,试着将战场转移到另外一处。与此同时,我说:“你要灭绝人类,而我也是人类,这作为理由应该足够充分了。”   “不要故作不知,你已经从剑骨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并且用测谎的道具验证了真伪。人类的灭绝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事情,现在由我之手来毁灭的话,至少能够享受到无梦的长眠,而若是放任人类面对毁灭日,那么噩梦将会永远与人类如影随形,届时哪怕想要自我了断都是做不到了。”威廉姆斯的神色中透露出来了一股疯狂的冷酷,他自然是有资格说出这种话来的。据剑骨所说,他在未来中几乎尽了所有能够想得到的办法,数不清的智者加入了他组织的头脑风暴,数不清的英雄参与了他领衔的调查行动,然而无论是智者也好、英雄也罢,最终所有人的智慧都陷入了枯竭、所有的细节都被挖掘、所有的资源都被耗尽,别说是对抗毁灭日,就连“毁灭日从何而来”这种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搞清楚。   如果没有绝望到这种地步,那么善良如他想必也不会做出灭绝人类的决定吧。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即便说是“史上最大的自掘坟墓”也不为过。   我应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呢?虽然我不可能真的对他这么说,但是这时候其实只需要一句“因为我收到的指令就是要阻止你”就可以了。只不过,我觉得,即使自己没有接收过这条指令,我也很可能会站到威廉姆斯的对立面去。这种想法是这么的明确与强烈,以至于即使此刻我如此疼痛,也完全不认为自己会在精神上表达出怯弱的意思。   我始终相信,他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但未来这一选择题从来都不是单选模式。他的正确,并不能证明其他选择的错误;他的逃避,也不会成为其他人都能够接受的末路。在巨大的绝望阴影下,是自我了断、还是愤而反抗,所有人都有为自己的结局做出抉择的自由,就像是约翰和大师手下那些掘墓人对我说过的一样:或许我们无法决定自己如何出生,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去。   “你不应该替其他人做出选择。”我对他说。   “或许我是做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但是有一点你要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清自己的未来。大多数人既没有看清未来的智慧,也没有做出选择的力量,既然我能够看清他们的未来、并且帮助他们做出更好的选择,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够这么做?”威廉姆斯先是反问,然后说,“哪怕现在的他们觉得自己不需要我的帮助,但要是一直等到未来追悔莫及之后,那就万事皆休了。没有人能够在毁灭日的面前维持尊严和体面,自掘坟墓的确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至少是比毁灭日更好的选择。”   “如果数年前的你知道了毁灭日的事情,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当然不会,那时候的我还十分天真,而现在的我早已认清了毁灭日的恐怖,我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威廉姆斯目光冷峻地看着我,“虽然现在的你对于毁灭日不知畏惧,但是如果你也能够预知未来,也看见了毁灭日的恐怖,那你就会作出与我相同的抉择。”   “没错,我很可能会变成那样。”我立即承认了这一点。   “那么……”威廉姆斯正打算说话。   我继续说:“但是,如果未来的我真的变成了会为现在的我的选择而后悔的人,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理睬他的想法呢?”   “你明知道自己未来很可能会后悔,却还是不知悔改?”威廉姆斯流露出了愕然。   我抓住这个机会攻击了上去。   黑色手机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震动,这意味着指令没有发生变更,也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宁海即使听见了威廉姆斯这一席话,也不会改变要阻止他的想法。既然这个世界的宁海依旧没有放弃战斗的意志,那么我就愿意为了推动这份意志而战斗,因为我也希望自己是如此勇敢的人。   我想,如果我的世界也出现了毁灭日,那么我一定会得出和威廉姆斯一样的结论。   但同时,我也愿意相信,我会像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一样选择继续战斗。   我深知自己不是有着钢铁意志的人,就如威廉姆斯所说,如果未来的我在自己的世界亲眼预见到了毁灭日,那么很可能也会变得极其悲观。然而这种发展只能说明未来的我不争气,与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做没有关系。   这真是十分不成熟的想法,连我都为自己的幼稚而吃惊,但是我也看清楚了,无论自己平时再怎么想要理性地思考,归根结底我还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并且我也愿意做这种人。就像是在屋主事件的时候,无论自己列出了再多理性的结论,最终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为了铃奈而涉险。我能够从中感受到,一种即使自己失去了超能力,也能够引以为豪的事物。   是啊。我忽然醒悟:不知何时起,我已经很少思索,失去了超能力的自己,是如何如何的不中用了。   经过我的诱导,我们在高空上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会场建筑的西边。我在下方距离自己数十米的地面上发现了赤瞳:她正趴在一处建筑物的废墟中间,身体被倒下来的巨石压住了。如果是平时的她自然能够轻松脱身,现在的她却是身受重伤,虽然人是清醒的,但看上去只有露在外面的头和手臂还能够动弹。   我看见了她手上握着的妖刀村雨,这正是我故意将战场转移到这里的目的所在——为了打败威廉姆斯,这把妖刀是我必须用到的武器。别看我现在与他势均力敌,其实即使我刺穿了他的要害,他也不要说是死亡,就连重伤都谈不上。   不可避免地,威廉姆斯也注意到了下方的赤瞳,然后他回头对我说:“我已经不想评价你的短视了。就算继续战斗下去又有什么用?人类的毁灭已是定局。”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我不需要你提醒这一点。未来可以改变,毁灭日却是不变的。”威廉姆斯面沉如水地说。   “或许你已经尝试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但是奇迹说不定就在下一遍。”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感觉到这句话的“天真”。将未来寄托在奇迹上,这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   但是,相信奇迹,至少比起相信死亡要强十倍百倍。而同时,相信奇迹,也并不代表着听天由命。   细数我过去经历的险境绝境,我之所以能够一直活到现在,也可以说是一系列奇迹形成的异数,可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真的是一个面对危险不懂得拿起武器战斗的人,那么奇迹一定不会眷顾于我。如果有人问我,我是不是一个只凭借好运就活到现在的人,那么我完全可以满怀自豪地告诉他,我的好运,是我用自己的战斗换取而来的事物。   “够了!”威廉姆斯抛下这句话,骤然弹射向了下方的赤瞳。   我立即就要阻止,但是才刚移动,威廉姆斯就猛地折返,高速攻向我这边。我来不及闪避,只好就地防御。   他刚才不是在做假动作。如果我不阻止他,他就真的会攻击赤瞳,否则我的直觉就能够先一步提醒自己。而如今我则晚了一步,只好预读他的攻击路线,防御住自己的脑门。   可在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他又改变攻击路线,一拳击穿了我的胸膛。   “你的强化毒的效力已经在消退了,否则这招你是能够及时防御下来的。”威廉姆斯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我,我感受到自己的伤口内部有异物入侵——他正在用黑雾入侵我的身体内部!   我吐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发动起了念力,虽然看不见自己的内部,但是顺着黑雾的阴冷触感,我能够以触觉为媒体施展念力抵消身体内部的黑雾。与此同时,我猛地撕扯下来了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袍,将其裹住鬼切,使尽全力投掷向了赤瞳所在的位置!   阴影转移特权连接的阴影必须是“自己视野中十步以内的阴影”和“自己过去经过的地方的阴影”,赤瞳所在的地方不满足这两个条件,但是只要我将穿在自己身上的黑袍丢过去,赤瞳就能够以黑袍上的阴影为入口,再以我身上的阴影为出口,将妖刀村雨的攻击转移到这边。   虽然我的力量正在消退,但是这一投掷的速度依旧不是黑雾来得及拦截的。威廉姆斯好像直觉地意识到了我的盘算,他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抽走手臂,也不是用黑雾攻击我——我已经做好了这两手的反击准备——而是毫不迟疑地操纵黑雾瞬间切下了他自己的手臂,然后迅速地后撤开来,一瞬间就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与此同时,黑袍被抛到了赤瞳的面前,后者立即刺出了妖刀。   我随机应变地更改了自己的主意,一边冲上去与威廉姆斯维持十步内的距离,一边将阴影出口设置在了威廉姆斯的衣服上。   下一刻,远处的妖刀刺入黑袍,又从威廉姆斯的领口阴影处出来,刺向了他的脸颊。 第277章 自掘坟墓(完)   就在刀锋即将触碰到威廉姆斯的脸颊的时候,他的脸颊旁边出现了黑雾形成的防御,但是我早有准备,当即隔空施展念力将这道防御抵消掉。纵使威廉姆斯此刻想要闪避妖刀突如其来的刺击,也已经为时过晚,就像是之前我没能预读到他临时起意放弃攻击赤瞳转而攻击我的事情一样,这一次他也没能预读到我随机应变地把阴影转移的出口设置到了他的领口阴影处。他十分勉强地扭过头去,可刀锋依旧无情地蹭过了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随即,刀刃沉默地抽了回去,小小的领口阴影形成的出入口也变回了一般的阴影。   我立即停止了追逐威廉姆斯的动作,而他也紧跟着停了下来,接着,他一言不发地转动眼球,肩膀也徒劳地动了动,仿佛想要看一眼、或者抚摸一下自己脸颊上的伤口,但是理所当然,人是无法直接看见自己的脸的,同时他也已经失去了抚摸事物的双手。然后,他猛地吐出来了一口鲜血,以他脸颊上的伤口为起始点,一道道黑色细小符文犹如蚂蚁队列一般开始从伤口中密密麻麻地爬出来,转眼间就覆盖了他裸露在外的全部皮肤。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症状呢?这是中了妖刀咒毒的人的表现,昔日的酒吞童子就是死在相同的咒毒之下的,而今时今日,这道咒毒的受害者列表上又将添加一名新的成员。   威廉姆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就像是大地的重力终于记起了这边正有一个男人不讲道理地悬浮在高空之上一样,他忽然脱力往后倒下,整个人都往地面坠落了下去。   我默默地目送他坠向下方的街道,可还没来得及看见他落地,我就突然觉得一阵阵疲劳感侵入了自己的肌肉与骨骼之中,身体好像进了水的海绵一样变得很重很重,别说是抬起手腕,就连撑开眼皮都成了一种艰难的挑战。强化毒终于失去效力了——这个认知进入了我的脑海。不仅如此,之前连续创造出来大面积的念力踏板也对我的精神形成了莫大负担,此时我感受到的沉重疲劳不止是肉体上的,同时也是精神上的。   疲劳好像势不可挡的海啸一般淹没了我的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当我苏醒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家空空荡荡的民宅里,屋顶破了一个洞,想来是我坠落下来的时候撞破的。威廉姆斯的断臂还直愣愣地插在我的胸口上,令我感到强烈的痛楚,可比起之前强化毒所带来的剧痛,这种痛楚又算不上什么了。我吃力地拔掉了这条断臂,再用祝福特权修复了全部伤势,然后走出了这家民宅。   祝福特权在治愈我的伤势的同时也恢复了我的全部体力,然而我的意识却依旧无比疲惫,有一种只要自己一不留意、就随时都会突然倒地呼呼大睡的感觉。   我在门外三十多米外的街道中央发现了威廉姆斯,他一开始是面朝地倒在地上,可当我走近的时候,他好像也刚刚醒了过来,特别吃力地翻过身,从趴姿变成了躺姿。期间,他也注意到了正在接近自己的我,我走到他的身边之后,他缓慢地翕动嘴唇,跟我说起了话。   看上去他好像还没到要死的地步,但是我直觉地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他死定了。   “没想到……你真的能够胜过我。”他这么跟我说,但是神色中毫无怨怼,反而表现得十分平静。我拿这个表情与之前的他的表情认真比较了一遍,这才深切地感受到,之前的他仿佛有一股深入骨子里的强烈的偏执。   我没有立即与他对话,而是凝聚出来念力长刀,先切断了他的四肢和颈部。对于浑身上下没有要害的他来说,我的作为再酷烈十倍也远远称不上“最后一击”,但是这么做至少能让我安心一些。   做完这一切,我这才说:“你不是能够预知未来吗?在你看到的无数未来中,难道就没有自己被我杀害的未来吗?”   “明知故问。”他说。   看来就算是他,也无法预知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调查员的活动。对他来说,我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异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惋惜过我身为超能力者的觉醒时间太晚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变相暗示“你不是我的对手”,但是现在回首看去,他很可能是认为我身为异数的潜在影响力不够强大,否则的话他说不定会考虑放弃灭绝人类的计划,转而向我寻求合作,共同商议如何面对毁灭日。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想象,我不知道这个狂人是否会真的这么做。   附近有几个死体正在往我们这边走来,威廉姆斯转头看了一眼,这些死体就僵硬地离开了。随即,他回头深深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依旧无法赞同你那套寄希望于奇迹的观念,但是,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我已经失败了,而我的人类灭绝计划也会随着我的死亡而埋葬进黑暗之中……”他失望地闭了闭眼,又说,“我能够看见未来,所以我明白,你和那个黑发赤眼的女孩都是违背我的占卜的巨大变数。如果有谁能够超越我的预知未来,拯救全人类,那么这个机会一定只有你们拥有。因此即便再怎么不认同,现在的我也只能将希望压在你们的身上了。”   “你的意思是?”我问。   “我把过去所有预知未来的结果都记录在了纸面上,总共三千五百六十页。我将其称为‘毁灭记录’,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点,剑骨会带你们过去的。”威廉姆斯说,“尽管毁灭记录上记录的都是死路,可或许就如你所说,奇迹就存在于下一页。但是不要以为这样就有希望了,未来不一定会变好,也有可能变得更差。”   “反过来说,未来也不一定会变差,也有可能变得更好。”我故意说。对于这个人,我的心里有些难以启齿的对抗意识。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变得更好呢?”威廉姆斯出奇地较真。   “那又与你何干?况且你都要快死了。”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精神上的疲惫已经接近极限了。   “你说得对。”他也不反驳,自言自语,“每个人都只能替自己做出选择吗……”也不晓得他回忆起了什么,片刻后,他又流露出了十分郑重的神色,对我说,“请一定要……保护好人类。”   对于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我来说,这个承诺是不能够轻易接住的,我只是无言地看着他,不过他在说完之后眼神就明显地涣散了开来,注意力也好像不在我的身上了。最后,他回头望向天空,我不知道他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愈发松懈,十分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夏洛特……”他费力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再也不动了。   我也陷入了又一次昏睡。   醒来后,我已经被搬运到了一间朴素的卧室里,身边是赤瞳,她正在背对着我包扎自己的手臂。通过数米外敞开的窗户,能够看见远处天空中正在自转的黑雾漩涡云,不过比起之前,漩涡云的体积已经缩水了大半,现在也在持续缩水中。   赤瞳好像意识到了我的苏醒,她放下了手里的绷带,然后转身将鬼切还给了我。   我接过了鬼切,然后问:“你的伤势不要紧吗?”   “只是勉强能动。”赤瞳摇头。周围没有别人的气息,看来是她把我搬运到这里来的。   然后,她将中央火种城的现状告诉给了我:   此时距离威廉姆斯死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城内的死体都随着威廉姆斯的死亡而变成了一般的尸体,只是因为居民们都成了惊弓之鸟,所以现在还有很多人藏匿着,不过灾后重建也是早晚的事情,中央火种城的灾难,可以说是迎来结局了。   照这个样子来看,大陆全境那些因威廉姆斯而诞生的死体大约也都变成了待处理的垃圾,席卷全人类的死体灾难很可能就此被画上了句号。但是这终究只是推测,不实际上出城看看外面的情况,还是不可以鲁莽断定的。   假设事实如此,那么如今对人类还有威胁的死体,应该就只剩下分散各地的死体领主们,还有那些数量相对稀少的自然诞生的死体了。   “但是通关短信到现在都没有发送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下一步指令。”赤瞳皱眉说。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等那片漩涡云彻底消失了,通关短信就到了。”我说。   “这是你的直觉吗?”赤瞳问。   “是的。”我点头。   赤瞳不再谈这个问题,转而说:“虽然我们已经解决了威廉姆斯这一威胁,但是这个剧本世界还有毁灭日存在。从我们能够打败威廉姆斯这件事情来看,他肯定是没有预知到‘我们打败了他’的未来,也就是说我们是这个剧本世界的变数……”她三言两句就推测到了这一点,然后说了下去,“而等我们离开之后,这个剧本世界就会按照自然的流程发展下去,就算我们此时留下了影响,估计也形成不了决定性的变化,毁灭日必将如期而至。”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笼罩了一片阴云。   “你想要改变这一切?”我问。   “当然。”赤瞳点头,“可惜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陷入了沉默。   忽然,一道灵感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对这个世界的人类对抗毁灭日起到帮助,但是这个办法,最起码能够放大、并且延续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遗留下来的影响力。   我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赤瞳好奇地问。   我下了床铺,然后在这个屋子里翻出了纸和笔,开始书写文字。赤瞳吃力地走到了我的身边,接着意识到了我的打算:“你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灵能力的修行方法?”   “是的。”我一边写一边说。   曾经的我之所以能够掌握灵能力,凭借的是特殊的工具和地理条件,并不具备普及性,但是经过一次次的剧本,我逐渐地丰富了自己对于灵能力的知识。而如今,像是这种“如何让有着潜力的人觉醒灵能力”的方法,对我来说也是早已不陌生的基础知识了。   虽然有着灵能力潜能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十分稀少,但是将这些知识普及到大陆全境的话,一定能够做到遍地开花。当然,前提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身体条件上与那些有着灵能力者的世界的人一致,并且掌握这门知识的这个世界的宁海会顺利地将其普及出去。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我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这个与我不一样的宁海。虽然我对于他一无所知,但是,如果是即便中央火种城接近陷落也要阻止威廉姆斯的他,如果是听了威廉姆斯的一席话也坚持战斗下去的他,说不定会是一个值得我托付信任的人。   写到一半,我索性放下了手里的笔,把所有的纸都抛向半空中,再用念力将其悬浮固定住,然后隔空操纵墨水,将其化作一行又一行的文字,直接印到无数的白纸之上…… 第278章 自掘坟墓After   我是宁海,大约是一名掘墓人。   过去我生活在一座与世无争的村庄中,父母健在,还有一个经常与我拌嘴的妹妹,日子尽管乏味无趣,可如今回首过去,却觉得是那么的温暖与充实。然而三年前,魔头威廉姆斯横空出世,他率领死体大军席卷世界,企图灭绝全人类,而这“全人类”里面,自然就有我和我的亲人们。   随着巨国各个都市陷落的消息传来,魔头威廉姆斯势不可挡地推平了必经之路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障碍,而我们所居住的村庄,在他看来应该也不过是蚂蚁程度的障碍吧,说不定他根本就记不起来被自己毁灭的人类集落中有那么一个村庄存在。仅仅一夜,我们的村庄就被那些恐怖的死体完全摧毁,我的父亲和妹妹就像是垃圾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在了那场血肉横飞的屠杀之中,母亲拉扯着我藏进自家的地窖里,十分侥幸地避开了暴戾恣睢的死体们。   在那之后,我们就以地窖为藏身据点,时不时地外出收集食物,同时避开徘徊在附近的死体们。苟延残喘的生活日复一日……   某一天,外出收集食物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我麻木地意识到,她一定是被那些死体发现了。   一直以来与自己互相扶持求生的亲人就这么抛下了自己,这个残酷的事实仿佛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自己正扶墙行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幽暗小径上,突然墙壁消失,自己即将跌倒在地,紧接着地面也消失了,而自己就连地面都碰不到,一直在无底的深渊中无止尽地坠落下去。心灵都被这种无比空洞的意象所吞噬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早已发狂般地嚎叫着冲出了村庄,正握着一把铁锹攻击几个死体。之后我被死体们制服,却没有遭到杀害,而是被打晕过去,带到了一座地下囚牢中。这是牧场主为了折磨活人而设置的牢笼,我在那里结识了掘墓人约翰。   之后,我与约翰达成合作,设法逃出了地下囚牢,并且打败了牧场主。   可我没料到,牧场主不久前抓到了一个女人,当我们找到牧场主的时候,他正在折磨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纵使女人早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就连双眼双耳都被剜了下来,可我依旧通过她随身佩戴的戒指识别出来了她的真实身份。在杀死牧场主之后,我通过在她的掌心写字的办法与她进行了简单的沟通——我想要与她继续生活下去,即便世界与她都变得如此残破不堪,然而她却做出了与我截然相反的决定:我无法断定她当时的具体思想,但她很可能是认为自己会成为我今后的拖累,所以就趁我不注意将小刀刺入了自己的喉咙。   仇恨就像是遇到了炸药粉的火焰一般,转眼间侵占了我的一切。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先是亲手埋葬了真身为死体的约翰,再跌跌撞撞地尾随了以刺杀死体领主安洁拉为目标的掘墓人队伍,最终以场外第三者的身份设伏打败了措手不及的安洁拉。在仿佛燎原之火一般的剧烈仇恨下,我放弃了一切自保的思想,企图尽可能地消灭所有我有机会消灭的死体。之后,我得到了队伍幸存者一时的认同,并且跟着他们来到了中央火种城。   然而即便是中央火种城也并非绝对的安全之地,只过去了数日,魔头威廉姆斯就率领死体大军攻进了城市内部,而我则趁乱得到了那些死体学者研究出来的红色金属武器和超级猛毒,最终在一众掘墓人的牺牲之下成功地击毙了魔头。   魔头是这个时代一切灾厄的源头,也是让我的家人们死亡的首因。在大仇得报之后,我陷入了无穷的空虚,程度甚至不下于当初母亲失踪的时候,以至于就连魔头提及过的所谓的“毁灭日”,也极难进入我这时候的思想之中。   我的家人已经全部死绝,我的仇人已经悉数灭杀,留给我的只有一片残破的世界,以及一个绝望的未来……   与其继续活下去,倒不如真的仿效威廉姆斯的说法,赶在毁灭日到来之前给自己一个痛快。就像是我当时对威廉姆斯说的那样:或许我们无法决定自己如何出生,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去。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在了一片空地上,周围倒着七八十个死不瞑目的村民,无数乌鸦扑到这些尸体上疯狂撕咬,不远处的山洞就是上次去过的避难所,黄昏的阳光将一切都染成了充满垂暮味道的橘红色。我的手里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铁锹,开始在这里挖土。   片刻后,所有村民的遗体都被我埋进了地下。我再花费一番功夫捡了很多块石头,然后立了七八十座简陋的墓碑,乌鸦们流连忘返地停留在此地,有时候也落在我立的这些墓碑上。   我呆立了一会儿,又开始挖土。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与此同时,周围那些乌鸦纷纷轰然振翅逃离,带起了一阵强烈的风。   回头看去,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正站在我的身后,他的外表与我一模一样,并且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袍,手里握着一把缓慢淌血的长刀。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给自己挖掘坟墓。”我说。   闻言,他冷淡地看了一眼我给自己挖到一半的坟墓,随即招了招手,墓穴外的泥土陆续浮起,将墓穴重新填成了平坦的草地。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要再自掘坟墓了。你打败威廉姆斯,不是为了决定自己怎么死,而是为了决定自己怎么活下去的,不是吗?”他一说完,就转身走进了避难所里面。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进去,然后看见他找了一张破烂的书桌坐了下来,先将长刀放到一边,再拿起一支羽毛笔、一叠信纸,开始书写文字。   过了一会儿,他凭空消失了。   我取而代之地坐到了书桌前。   下一刻,我醒了过来,周围的风景不再是避难所洞窟,而是一间宽敞的帐篷。我依旧坐在书桌前,不过与刚才的书桌不一样,眼前的书桌十分整洁,桌面上放着一叠纸。   刚才那些……是梦吗?   我拿起了面前这些纸,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的是灵能力的修行方法。我不知道这些知识从何而来,它是在我与魔头的战斗结束之后突然出现在我的怀里的,就连当时与我一直在一起的赤瞳都声称没有看到它的出现瞬间。我怀疑这是魔头临死前通过魔法手段转移到我的身上的东西,可无论是剑骨的证词还是毁灭记录都表明,这并非魔头的遗物。   是的,在决战结束之后,剑骨就站到了我们这边,按照他的说法,既然威廉姆斯已死,那么灭绝全人类的计划就到此为止了,他愿意将我们带到毁灭记录的保存地点。不过他的时间也不长了,威廉姆斯的死亡使得一切因他而生的死体都变成了一般的尸体,即便剑骨是死体领主,也只能存活一段不长的时间。   约翰的妻子瑞秋和儿子汤姆都在之后被安全地找到了,后者被检测出了不错的灵能力天赋,如今算是我的学生。而原先那些达官显贵倒是都死得差不多了,似乎魔头当日有意将其列进了优先狙杀名单。   遗憾的是,我藉之打败魔头的红色金属武器的残骸在事后丢失了,研究出它的死体学者们都死在了那场入侵里,相关资料也烧毁在了一场意外的火灾之中。   此外,不知为何,魔头临死前断掉的手臂还保持着奇妙的活性,即便过去了十几天也都像是刚刚切下来的一样,甚至还会对应外界的攻击,表现出黑雾的防御。有人担心魔头能够藉此复活,想要将其分解,但是在失去了红色金属武器和秘技使用者之后,无论什么手段都无法损伤这条左臂,因此人们就只好将其暂时封印到了数十米深的地下去。   现在已经是三个月后了,我以打败魔头的勇者的身份领队,在一座雪山上找到了毁灭记录。   经过查阅可知,为了找出毁灭日的源头,威廉姆斯真的是踏遍了大江南北,想尽了一切办法。本来他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出毁灭日的起因,我对这句话的印象还很浅薄,可如今看完这些记录才知道,他确实是做到了毫无疏漏,却就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不禁生出了一丝疑惑:毁灭日的源头,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它会不会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存在于……世界之外?或者说……其他的世界?   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只在我的脑子里维持了一瞬间,就又熄灭了。   就在这时,赤瞳走进了帐篷,她穿着一身蓝白色的雪地服饰,先是揉了揉自己冻僵的脸,然后说:“队员们都快准备好返程了。你在做什么?”她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纸,“还在研究这些灵能力知识吗?”   “嗯。”我收起了这些纸。   赤瞳在灵能力上的天赋比较低,而我则与之相反,因此平时都是赤瞳负责传授我身为掘墓人的技巧,而我负责传授赤瞳灵能力的感悟,彼此的关系颇有些良师益友的味道。   其他人——包括队员们——都觉得我浑身都是戾气,仿佛随时都会暴起杀人,难以结交,所以我现在也就赤瞳这么一个朋友。不过说实话,队员们也都不是坏人,只是我的态度不好而已。   “走吧,毁灭记录里还有些不清楚的部分,回去之后还要邀请一些学者来研究。”赤瞳说。   “我知道。”我顿了一下,又说,“赤瞳,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你是指?”赤瞳问我。   “我们真的能够度过毁灭日吗?”我问,“说不定‘魔头威廉姆斯’就是我们人类最后一次逃避毁灭日的机会,而我们却将其愚蠢地杀死了……”我回忆起了当初与威廉姆斯对峙时的种种,“这或许……也是一种‘自掘坟墓’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不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吗?与敌人战斗、与自己战斗、与绝望战斗,既不是为了对抗自己的出身,也不是为了决定自己的死法,而是为了不留羞愧地活下去……”赤瞳平静地微笑着,“哪怕是进行着在旁人看来是自掘坟墓的战斗,可只要挖穿了,那就是我们的胜利。”她反问,“我说的不对吗?”   “不,你说得对。”我只好这么说,脸上却不禁露出微笑,内心重新坚定了起来。   明天不一定会变好,更有可能会变坏。   但正因为如此,那些努力地将自己的明天变好的人才是耀眼的,才是值得成为的。   哪怕前路出现了一堵南墙,也要一往无前地撞破。即便是一度被踢入了一无所有的境地,也要勇敢地从头再来。或许这种坚定不移的心态,才是一切艰难险阻的克星吧。   既然已经头破血流了一千次,那就多撞一次、再多撞一次。如果有人问:你怎么知道,再撞下去,就一定能够撞出希望来呢?   那我就要回答他:蠢材,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撞下去。   这时,外面传来了呼唤我们的声音。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一起掀开帐篷,走向了充满光亮的外界。   ……   自掘坟墓,完。 第279章   在令人心悸的黑暗褪去之后,我自然地睁开了双眼,所处之地已经不再是中央火种城的民宅,而是一间整洁的日本和室。和室的地板上井然有序地铺着一块块浅黄色榻榻米,左边三四米外是一面敞开的白色纸质拉门,门外是一条干净的褐色木地板过道,过道对面不是墙壁,而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式庭院,午前的温暖阳光带着鸟雀叽叽喳喳的清脆声音一起从外界照射进来,落在榻榻米上金灿灿的,我正好就仰躺在光暗的分界线上,睁眼的时候左眼被阳光刺到,忍不住抬手遮住了左眼。   一时间,我有些记不清这里是什么地方。两秒后,我才清楚地回忆了起来:这里是日本的温泉旅馆,如今是国庆假期,我、父亲、表妹、铃奈、千草太太(铃奈的母亲),趁着假期出国——对铃奈和千草太太来说是回国——到日本一游,后天就是我们回国的时候。   上次剧本的跨度超过了十天,氛围又是那么的消极残酷,此时终于回来,令我不禁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回来之前,我在那个剧本世界留下了灵能力的修行方法。只要那个宁海愿意将这些知识慷慨地公布开来,并且那个世界的人类确实具备修行灵能力的潜能,那么那个世界就绝对能够大幅度偏离威廉姆斯曾经预言过的所有死路未来,开辟出来一条从未出现过的未知未来。虽然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担保只要这么做,他们就一定能够渡过毁灭日,但这已经是不够聪明的我在短时间内想得到的,能够对未来形成最大最多的变数的办法了。   我发自内心地祝福,那个世界的人们能够渡过绝望。而除了衷心祝福之外,我也别无他法了。   威廉姆斯会不会也是抱着类似的想法死去的呢?   死人的想法,我是无从得知的。出神了一会儿,我这才将手伸进了灰色浴袍的口袋里,然后拿出黑色手机,开始查看自己从上次剧本中得来的新特权:   “秘技:克星。”   “将全身上下一切力气集中起来,灌注于下一击。可以使用四次,不能在负伤的时候使用。”   “大师的家传秘技,剑骨耗费毕生心血创造出来的穷尽凡人极限的传奇剑术,在有着令人咋舌的强大威力的同时,也会带来无法忽视的反作用力,使用者往往会在练习与发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骨折和肌肉撕裂的症状。大师针对这种难以承受的代价而创造出了另外一门化解反作用力的秘技,而对于只掌握这门秘技的使用者来说,则只能选择沉默地承受秘技带来的反动伤害。”   这次的新特权是攻击招数,原型是大师的秘技,这对于目前缺少决定性攻击手段的我来说无疑是一道福音。不过原来这个秘技的名字是叫“克星”,也不知道是本来就叫克星,还是成为了特权之后,才被赋予了克星这个新名字。一看到这个词,我就不免回忆起了以前与赤瞳对话时谈及的令人难为情的“邪恶的克星”。   我相信,这个特权的杀伤力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它属于伤人伤己的招数,并且还有着“不能在负伤的时候使用”的限制,这意味着一般情况下它是无法在同一场战斗中连续使用的杀手锏。   大师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能够创造相对应的秘技来抵消这种副作用,而我也好在有着祝福特权,即便被反作用力伤害了,也做得到在转眼间就恢复如初。   经过上次决战,祝福特权的剩余时间已经不超过两分钟了,不过这个特权强就强在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够完全恢复大多数伤势,只要不遇到上次决战时那种需要连续使用的场合,那么我完全就能够再用上很长一阵子。   我又在和室里休息了一会儿,随即站起来,走到了外面,去看看其他四人。   父亲正在隔壁房间看电影,他对日语一窍不通,也不想要费功夫跟人交流,所以这些天大多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自娱自乐。有时候我陪他看电影,要是电影里出现了某些不适合儿童观看的画面(例:男女主角拥吻、女性角色裸身沐浴),他就会作出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其实我早已不是儿童了,对这些画面没有特别的感想,只是他有时候脸皮比我还薄,如果电影剧情中出现了即将转入这些画面的征兆,那他就会急急地换片,而如果这些画面已经出现了,那他则会勉为其难地装成“这也没什么”的僵硬样子,继续陪我往下看。   表妹正在温泉旅馆后面的格斗道场里没事打沙袋玩,这个道场算是旅馆的特色之一,也有教练在这里开设培训班。   我进去的时候,她没发现我,而是咬牙切齿地殴打沙袋,砰砰砰砰,像是把沙袋当成了人,发泄一样,后来打得累了,她就随意将拳套往地上一扔,整了整白色道场服的衣领,随后像个树袋熊一般懒洋洋地抱住沙袋,身子跟着吊着的沙袋一起摇来摇去。沙袋转动,她也跟着转动,重心根本不在地上,然后她就看见了一言不发站在她身后的我。   她的脸顿时一僵。我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好像有点尴尬,就转身离开了。   但是还没走出多少步,表妹就匆匆忙忙地追赶上来,拦截到了我的前面,然后面红耳赤地大喊:“你跑什么啊!”   我说:“我没跑。”   “你跑了!”   “我没跑。”   “你跑了!”   “那就算是我跑了吧。”我放弃继续这种低级别的争执,“你有什么事吗?”   表妹一怔,随即想了想,冷不丁地问:“铃奈向你表白了?”   我不想跟别人谈论这件事情,正要下意识地否认,但是听她的口气,她好像对这件事情很确定,眼下的询问,不过是抛出个话头而已。所以我问:“你怎么知道?”   ……   ……   我是林仙,一个正在日本旅游的高中女生。   “你怎么知道?”   此刻见表哥这么问,我的思绪回到了昨天的晚上……   那一晚,学妹扭扭捏捏地找上了我,我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好长时间,终于艰难地鼓起勇气,说:“学姐……”   我:“嗯。”   学妹:“我向前辈表白了。”   我:“嗯……嗯?嗯!?” 第280章   (以下是表妹的视角)   昨晚。   当学妹找上我的时候,我正在客房里面吃着刚刚切好的西瓜,而当她把事情说出来之后,我差点没忍住将嘴巴里的西瓜籽全部喷射到她的脸上:我的学妹,田中铃奈,向我的表哥,宁海,表、表白了!?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块儿去的!   不对,稍等一下……   我终于拾回了冷静,然后重新审视学妹的表情——她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完全不像是表白成功的人应有的表现。难道说,虽然她确实是向表哥表白了,但是表哥却没有答应她?   怎么可能?   不是我吹嘘,我这个学妹外表甜美、性格乖巧,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在这个世道上像是这种“笨笨”的女孩子也很受欢迎的,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兼职驱魔人的神秘身份(尽管这件事情表哥肯定不知道),即便是当场拿去做校园魔幻漫画的女主角,都不会有丝毫不恰当的地方。   况且,虽然她今年才十四岁,并且还是一个初中生,但是表哥也不过只大她三岁,完全可以说是同辈人。   尽管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般都会逞强地说“我更加喜欢身材火爆的成熟大姐姐”,可其中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对学妹这种小巧玲珑的女生趋之若鹜的。换成我是男生的话,早就想方设法要把学妹搞到床上去了——这个可能真的是吹嘘——总而言之,学妹向某个男生表白,然后被拒绝,这对我来说着实是完全没想过的事情。   我试探地问:“表白失败了?”   “嗯。”她消沉地点头。   “别灰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以后肯定还能够再遇到一个更好的男生。”我说出了一句没什么新意的鼓励话。   “我只喜欢前辈。”学妹顽固地摇头。   我纳闷地问:“他到底哪里好了?”   学妹害羞地说:“全、全部?”   完了。我心中一凉:这根本就是听不进劝的花痴状态,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个身怀绝技的学妹也有这一天!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表哥不是什么恋爱好对象,但他至少不是什么会做负心汉的恶劣角色。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知道这句俗话用在这里不贴切),如果学妹跟表哥谈恋爱,那么我至少能够就近监督表哥,总比学妹找上外面的“野男人”要好上十倍百倍。   学妹是驱魔人不假,可她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要求她完全不动“俗心”反而是强人所难。   想到这里,我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姑且先帮助学妹攻略表哥。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表白的?”我问。   “呃,昨天晚上,我在走廊上碰到了前辈,然后临时起意,向他……表了个白……”学妹的声音越来越低。   “表了个白?”我冷笑一声,随即大喝,“天真!”随着这一道嘹亮的嗓音响彻整个屋子内部,学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我顺势站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批评:“表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临时起意就决定了,这就好比是行军打仗,对手的城池固若金汤,你作为进攻方却毫无准备,这怎么会成功?怎么可能成功?更何况,对手可是我那个难缠的表哥……”我一边说,一边长吁短叹,“他那么喜欢装腔作势的人,面对你突如其来的表白,心里肯定会想:自己要是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那岂不是会显得自己很好搞定,很没面子?所以就算自己心里早已欢喜得心花怒放,也肯定要装成一副不为其所动的冷漠样子,先晾你一段时间,再走到你的面前,拿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啊’的样子,最后才说‘既然你都要求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奉陪你一小段时间吧’,或者‘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看你可怜,所以才迫不得已答应你的,你可千万别误会了’之类的话。”   我越是说,越是觉得自己正确,仿佛已经准确地拿捏住了表哥十七岁青春少年的敏感心思。   学妹一时间目瞪口呆,然后哭笑不得地说:“学姐,你心目中的前辈到底是什么形象……”   “什么形象?”我先是想了几秒钟,再拿起半个西瓜和水果刀,然后将半个西瓜放到了身边的茶几上,快速地挥动起了水果刀。   唰唰唰。   雪亮的刀光连续闪动,半个西瓜被劈砍成了数块,淡红色的西瓜汁犹如鲜血一般逐渐地流淌开来。   我收起了水果刀,负手而立,淡淡地说:“又斩了个无聊的东西。”   说完,我又看向了学妹:“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   “嗯……”学妹露出了无话可说的表情。   “再说了……”我摇头晃脑地说,“你进攻的前提也根本不对,你本来就不应该先表白的。”   “为什么?”学妹虚心地问。   “恋爱,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便是看似甜甜蜜蜜的情侣之间,也有着明确的上下风,而决定这上风和下风的,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谁先表白’这件事情。”我语重心长地说,“你先对他表达爱意,就意味着你是有求于他的,这会使得你在恋爱关系上变得无比被动,继而在以后的婚姻生活中,你也会成为被剥削的一方。无法在房产证上留下自己的姓名还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的口气慢慢地凝重了起来,“更加糟糕的是,你今后会逐渐地失去自己在家庭中的话语权,甚至无法阻止丈夫的花心和出轨,乃至于离婚之际就连一点点钱财都分不到,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青春……”   “仅仅是谁先表白这一件事上,居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学妹先是大惊失色,然后又收敛表情,无语地说,“学姐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嗯……我倒是没想到这个份上……”   “况且退一步说,先不论我已经先表白了,如果我不主动表白,那前辈肯定也不会袒露心意,这就成死循环了……”说到这里,学妹叹了口气,“而且前辈到底喜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多少自信……”   “他肯定喜欢你,问题只在于他会不会放下自己的臭架子。”我十分笃定这件事,然后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先做一个情景演练,练习一下正确的表白方式吧。”   “练习?”学妹疑惑。   “不错,我来扮演表哥,你扮演自己。”我一本正经地说,“来,向我表白吧!” 第281章   “这个……不太好吧。”学妹不禁踌躇了起来,口气也变得吞吞吐吐,“虽然只是情景演练,但我们都是女生,要是被谁给看到了……”   “没问题,不会有人看到的。”我一边做着保证,一边走到房间出入口,探头往门外走廊上看了一遍,以免发生在恋爱漫画里十分常见的“恰巧被熟人撞见自己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害羞场面”的戏剧性事件,看完之后又回头对学妹说,“现在外面没有人经过,你放心吧。”其实这会儿我也觉得不妥了,自己或许不应该趁着心血来潮说出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建议,但是身为学姐,怎么能够在学妹面前露怯?   身为学姐,就应该做学妹的表率,说出去的话就好像是打出去的嗝,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学妹还在磨磨蹭蹭,我催促她:“快点,等下说不定就有人经过了。”   “好吧……”学妹终于认命,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地看着我,“那么……我要开始说了。”   “嗯,你说吧。”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跳跟着加速,同时心想:我让学妹向自己表白,是不是果然有一点点变态啊?   学妹专注地盯着我,上前一步,右手无意识地按住胸口,随即十分吃力地说:“前辈……”   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扮演表哥:“嗯……”   “我喜……喜、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和你……在一起!”学妹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表白的话语,她看上去害羞得快要扭过头去了,却还是十分用力地注视着我。   不用说,这种格外娇羞的反应肯定不是因为她入戏太深,而是因为她根本没能入戏,她恐怕此时正在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同性熟人表白。哪怕这只是情景演练,实际做起来也没那么好代入进去的。   而我的内心也没好到哪里去,这种经验我也是第一次,到底要怎么反应才好啊?   我停顿了三四秒钟,这才又想起来自己正在扮演表哥,然后在学妹紧张的目光下做出了回答:“不行,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学妹沮丧地问:“为什么啊?”   我切回了学姐的身份,然后说:“表哥那么不坦率的人,你直接打直球,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况且你之前大概也做过差不多的表白吧?怎么能够重复同样的失败。”   学妹无精打采地说:“那么我之后应该怎么做?总不能指望前辈主动向我表白吧……而且他还不一定喜欢我……”   我想了想,说:“这可未必,搞不好他也会主动表白?”   学妹奇怪地问:“可学姐你之前不是说,先表白的一方就是输家吗?”   我胸有成竹地说:“先表白的一方之所以是输家,是因为‘有求于对方’,但也有少数情况并非如此。”   学妹问:“比如说?”   “比如说……”我定了定心神,先示意学妹退到墙壁前,再让她稍微屈膝十厘米,然后我突然伸出左手,咚地一下按住了她脑袋旁边的墙面,霸道地说:“铃奈,到我的身边,做我宁海的女人吧。”   说到这里,我又抬起右手,居高临下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也无处可逃。”   “学姐……”   “铃奈……”   学妹冷不丁地吐槽:“其实你只是想这么说说看而已吧。”   “暴露啦?”我尴尬地笑了笑。   学妹接着说了下去:“再说了,就算前辈再怎么爱耍帅,也不会像女性向小说的霸道总裁一样表白的。”   我顺势一问:“那么你觉得,他会怎么表白?”   学妹脸色一红,说:“我想、我想……应该会这样……”她走到旁边,用右手做出了个握刀的手势,接着右臂往斜下方一振,口气清冷,“你的身后,就由我来守护,而我的身后,今后也由你来……来……守护。”她一开始还很冷静,可越是说就越是变调,羞耻得抬不起头。   我忍不住笑着调侃:“之前你说我的表白方式像是霸道总裁小说,可你想出来的这个不也是一股少年漫画味道吗?”   学妹苍白无力地反驳:“前辈的话说不定会这么说的,我希望他会这么说……”   我继续说:“况且,就算他想‘守护你的身后’,可他也只是一般人,要怎么守护你这个灵能力者的身后啊?”   学妹尴尬地说:“这个……”   “不过既然要谈恋爱,那肯定要以结婚为前提。万一以后真的结婚了,你的驱魔人身份也就难以隐瞒下去了,而且你完全没有撒谎的才能,对象又是自己喜欢的人,说不定刚刚达成恋爱关系就会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灵能力……”说着说着,我忽然发现学妹的表情不对劲,一个猜想浮上心头,“等等,难不成你已经暴露了?”   学妹不好意思地问:“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可以。”   学妹估计也有自己撒不好谎的自觉,只好无奈地说:“是的,其实前辈早就知道我是驱魔人了。”   回忆到此结束。   在那之后,我向学妹问过“表哥他为什么会知道你是驱魔人”这个问题,但是学妹并没有回答,她告诉我,“我知道自己撒谎的话学姐绝对会识破,但是前辈要求我保密此事,所以我不能回答”。   既然如今正好在道场这边碰到了表哥,那么我完全可以当面问他,同时问问他是怎么看待学妹的。   想到这里,我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怎么看待……”话音未落,我就发现刚才还在面前的表哥已经不翼而飞。   他居然跑了!   ……   ……   我是宁海,一个正在日本温泉旅馆度假的高中生。   趁着表妹出神回忆的时候,我不再与她纠缠,直接抽身而去。虽然不晓得她为什么会知道铃奈向我表白的事情,但十有八九应该是铃奈向她说的。我不愿意与她谈论这个话题,与人说得太多了,我担心自己的拒绝态度会变得不那么坚决。我讨厌做摇摆不定的人。   我走在回到自己客房的路上,正当我快要经过一处转角的时候,转角后面传来了一道跌倒声,然后是道歉的声音。   走过转角,只见铃奈正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待在一起,后者跌倒在地,看样子是铃奈不小心撞倒了她。   “对不起,你没事吧?”铃奈牵住了她的手。   小女孩顺势站了起来,然后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说了一声“没有关系”,紧接着忽然转过头,看向了我。   我的目光与她对到了一起。 第282章   我十分仔细地观察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小女孩。   小女孩有着一头柔顺的及肩黑发,穿着合身的灰色浴衣,皮肤白里透红,个子小巧玲珑。当我的目光打量过去之后,她只是与我稍一对视,就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只胆小的野猫,只要人类这边接近过去,就会惊慌失措地落荒而逃一样。相信任何人都会觉得,她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怕生的小女孩。   “前辈?”铃奈也注意到了从转角走出来的我。   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对铃奈问:“发生了什么?”   铃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回答:“这个……我刚才走路的时候在想事情,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她……”   “你有心事?”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铃奈的反应却显得吞吞吐吐:“嗯……”   看上去铃奈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心事是什么,尽管我没有真的要刺探她的心思的意向,可又不禁有点儿在意她在思考些什么——铃奈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对我明说的呢?如果此刻吞吞吐吐的人是表妹,那我很可能并不会放在心上,但当这个人是铃奈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好奇心,甚至还生出了一些自作多情的想法:她的心事,会不会与前不久表白被我拒绝的事情有所关联呢?   我先压下了这些不合时宜的心思,然后转向小女孩,问:“你是谁?”   “她是经营这家温泉旅馆的夫妇的女儿。”铃奈代替小女孩作出了答复,这句话十分清楚地表明了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   “你知道?”我反问。   “这几天她偶尔会来找我玩,一来二去就算是认识了。”铃奈乖巧地回答。   “是吗?偶尔来找你……”我转过头,重新审视这个小女孩。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随意插嘴,而是温顺地站在铃奈身后,扑簌扑簌地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似一个儿童版的大和抚子。   她应该还是一个在读的小学女生,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无论怎么看都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可言,然而我的直觉却不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条色彩斑斓而鲜艳的毒蛇,虽然此刻我并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明确的攻击性情绪,但毒蛇就是毒蛇,她的致命毒性并不会因为攻击意图的有无而发生任何变化。   我能够直接断定,她是一个有着不错修为的灵能力者。   在此基础上,我更是从她的身上品味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似曾相识”是我所十分熟悉的,我确信自己绝对在哪里见过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口气十分直接,没有因为她年纪小而使用柔软的口吻。   小女孩十分紧张地后退了半步,看向铃奈。铃奈虽然一头雾水的样子,但还是替小女孩回答了:“她叫纱纪。我没记错吧?”说完,铃奈还看了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怯怯地点了下头,说:“嗯,佐藤纱纪……这是我的全名。”   “纱纪吗?”我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两道人影:第一道人影,是在反转世界剧本中曾经与我敌对过的灵能力者纱纪;第二道人影,则是过去在这边的世界被我杀死的,有着与纱纪相同外表的屋主(出自《死亡回归》第125章-第134章)。   难道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真实身份是两者之一?   然而前者并非这个世界的居民,后者则早已被我斩杀。按照常理判断,眼前这个“纱纪”十有八九只是一个碰巧重名的家伙而已。   只不过在这方面,我的思想向来不遵循常理的轨道。身为调查员,我不相信巧合这种事物,任何出现在调查员身边的巧合现象都很可能潜伏着戏剧性的真相。比起“这只是一个巧合”,我宁可相信真相是“曾经被我杀死的屋主借尸还魂归来了”。   死者苏生这种事情在常人看来可能难以置信,可我却早已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另外,“佐藤”这个姓氏也让我有些在意。   铃奈注意着我的神色,问:“前辈,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纱纪弱气地问。   “不可以。”我直接否定了。   纱纪一呆,而我则继续说:“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故意接近铃奈,但是如果你不能拿出来一个说法,那我可不能继续坐视下去了。”   “装?不,我……”纱纪哑口无言地看着我,接着向自己身边的铃奈递去了求助的目光。   铃奈没有着急替沙纪说话,而是困惑地皱起了眉毛,并且十分慎重地注视着纱纪。身为驱魔人的铃奈,此刻表现出了与常人截然不同的警惕素质。   纱纪只好再次面向了我:“大哥哥……”   “不用这么叫我,你的真实年纪未必比我小吧。”我说,“还是说,你打算继续演戏下去?事先说好,我这个人的耐心是很低的,为了防止你一边演戏一边准备什么不妙的法术,我不介意再像上次一样把你剁成人棍。”我故意恐吓着她,“正好现在这里没人看着,你的身体又这么小,我完全能把你的碎肉装进旁边的垃圾箱里搬走,最后只要往地里一埋,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知道自己的措辞非常过分,此时已经做好了万一认错就赔礼道歉的心理准备;另一方面,再过不久我们就要离开日本了,这个思想前提也让我少了一些顾忌。   我必须确定眼前的纱纪是不是屋主。屋主曾经被我残忍肢解,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来,如果她是屋主,那么她就有足够的动机向我和铃奈展开报复。   想要斩草除根,只能趁现在。   现在的我,即使手边没有逢鬼必斩之刃,也有信心在三个回合之内,拿下当初与我“势均力敌”的屋主。   两秒后,沙纪脸上的胆怯和稚气就好像一小勺泼在滚烫平底锅上的水一样快速蒸发,她沉默地注视着我,双拳紧紧地握了握,然后又松了开来,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283章   在我不留余地的威胁下,纱纪终于放弃自己的伪装,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其实万一纱纪选择继续伪装下去,那么我也无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真的像是自己刚才所说的一样“再像上次一样把你剁成人棍”并且“把你的碎肉装进旁边的垃圾箱里搬走”,但是眼下既然她都已经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这件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很可能她并不确定我到底是真的识破了她的真面目,还是说仅仅在虚张声势,只不过她对于我的印象说不定还停留在上次将自己残忍肢解的灵能力者上面,因此这时候也不愿意随意赌博。   “我有探查别人内在的特殊力量,或许你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完美到了能让你随意接近我们的地步,但这不过是一个错觉。”我不至于傻到在过去的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随口就给出了一个胡说八道的答案。   “是吗?”纱纪怀疑地看着我,同时十分隐蔽地后退了半步,像是在防备我的突然袭击。见状,我这边也接近了她半步,同时居高临下地俯瞰她,表现得咄咄逼人。好在此时没有不知情的外人在,否则这一幕很可能会被误解为“高中男生伙同初中女生联手威胁小学女生”之类的画面。   铃奈此刻总算消化了我们对话的信息,惊讶地问向纱纪:“你是……你是屋主吗?”   “哼……因为听到了‘剁成人棍’这句话,所以才认出了我吗……”纱纪不悦地皱起眉毛。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亲眼看见你被前辈杀死的,但是你现在却……”铃奈疑惑地追问了下去,“而且,你不是因为妖魔的诅咒而无法离开森林吗?既然你有自由离开森林的办法,那么为什么还要对其他灵能力者下杀手?”   我也十分在意这些问题,用目光逼迫纱纪,后者对于这种审问一样的情形十分不适,但是依旧选择了回答:“那一天,我确实是被这个家伙杀死了,但是死亡并非不可逆转的事实。我拥有转生的禁术,即便在死亡之后,我的怨灵也依旧盘旋在森林的上空,直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与其父母前往中国旅游,并且误入那座森林为止……”   “当初你质问过我,在妖魔的封印解除之后,我要如何从妖魔口中逃生。”纱纪继续说,“当时我没有正面回答你,而答案就是这个了。”   “原来是这样。”铃奈流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其实当初与屋主有所交流的并不是此时此地的她,而是身为调查员的铃奈,但是看样子她也继承下了那些对话的记忆,随即她又问,“那么,你又是怎么摆脱妖魔的诅咒的?”   “我上次说过吧?即便是妖魔的诅咒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弱化,曾经能够束缚整个家族的诅咒,现在也只能束缚我一个人。”纱纪缓慢地说,“而我之所以能够脱离诅咒,还是多亏了转生禁术的弊端。这个禁术会让我强行融合新身体的原主人的灵魂与记忆,虽然我的灵魂远比旅馆夫妇的女儿更加强大,但是在成功融合之后,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变质……现在的我,只有九成左右的灵魂才是本来的我,而还有一成则是原主人的部分。”   “因为你的部分只有九成,所以作用于你的诅咒也只剩下了九成……”我顺理成章地推理了最后的部分,“本来只能束缚一人的诅咒,也变得连一人也束缚不了了。”   “严格地说,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而是与以前的我很像的另外一个人。”纱纪面色复杂地说。   “就算是在你的原计划中,发动这个禁术也是必须要完成的环节,也就是说即便变得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你也想要前往外界?”铃奈的口气变得沉重了。   纱纪冷冷地说:“对于你们来说,自由是理所当然就拥有的事物,你们又怎么明白失去自由是什么样的痛苦。”   “难道你还打算说,因为失去自由很痛苦,所以就算杀死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一边毫不怜悯地反问,一边盘算要怎样在影响最小化的前提下再一次杀死她。   即使不计算私怨,这家伙也是一个死不足惜的恶人,更何况我与她之间还有牵涉生死的仇怨。   如今她是孑然一身,可以肆无忌惮,而我则有着重要的家人。因此就算她长着一张幼童的脸,我也不可以将其作为放过她的理由。   纱纪好像注意到了我的杀意,忽然问:“你要杀了我?在这里?”   “是的。”我毫不隐瞒地说。   “现在的我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所以我绝对不会节外生枝地报复你,今后也不会为恶。”纱纪重重地说,“我只想过上自由的生活,仅此而已。”   “如果我打算在之后伺机偷袭,我现在也会这么说。”我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不信任,同时感应附近的活人气息,免得等下动手时出现被人意外目击到的情形。而铃奈则停顿了半秒钟,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纱纪的身后,堵住了她的退路。   “看来就算是向你求饶,你也不会放过我了,那么我就换一种说法吧。”纱纪回头瞥了一眼铃奈,随即对我说,“我早已做好了发动转生禁术的一切前置准备,除非你们有着直接杀伤我的灵魂的手段,否则即便以我反应不过来的高速杀死我,我也能够再次复活。”她顿了一下,又说,“虽然越是使用禁术就越是会让灵魂斑驳,但这也是为了活命,苟活总比死亡强上十倍。”   “铃奈,你有杀伤灵魂的法术吗?”我当场就问。   “没有。”铃奈摇头。   “不对我动手也是为了你们好。”纱纪继续说,“跟你们一起来的人里面有一个叫作林仙的女孩吧?她好像是你的妹妹?我注意她很久了,因为她正好是适合做我新容器的人选。如果我被你所杀,那么我就会立即转生到她的身上。她连灵能力者都不是,我要夺舍她,轻而易举。”   闻言,我毫无征兆地弹出右臂,一把掐住纱纪的喉咙,将她狠狠地撞向墙壁。   现在的我比起当初与她战斗时更加迅速,她直到被我掐住喉咙时才勉强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要运行身体内部的灵力,然而这种行为,却注定是无用之功——我在她运行灵力的同时就放出了自己的念力,这股念力深入了她的身体内部,就好像奔腾不息的河道上降落下来了无数面坚不可破的水闸,她的灵力顿时陷入了无法顺利运转的境地。   经过了与魔头威廉姆斯的一战,我的直觉被打磨得愈发敏锐,能够比起以往更加清楚地捕捉到其他灵能力者的灵力的所在,并且在此基础上通过念力加以控制。   寻常的灵能力者甚至无法在我的面前施展灵力。   纱纪的灵能力并不弱小,但即便是她,也休想在我的念力射程内肆意妄为。   砰!   她的背部重重地撞击在了走廊的墙壁上,双足离地,两条细弱的腿痛苦地挣扎起来,好像不会游泳的人被丢进了波涛汹涌的海水里。   “我的灵力……”她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眼,眼神中爆发出来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你以为自己只要会转生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吗?别太天真了。”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同时将面孔凑近过去,直直地注视着她惊恐的双眼,“我确实不可以杀死你,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就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我完全可以切断你身上的所有肌肉,让你变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甚至是针对性地破坏你的脑部功能,让你变成一个连清醒的意识都不具备的植物人,到时候你不要说是自杀,就连指控我是犯人的余力都不可能有。”   “你以为我过去杀了多少人?凭借手头上的超自然力量,伪造出来一个从常理角度出发完全没有破绽的案发现场,对我来说并非难以做到的事情。”我冰冷地用虚张声势的话语恐吓她,看着她的脸色逐渐铁青并且僵硬下来。   坦白说,那种事情,我做不到。   我不具备针对性破坏脑部功能的外科手术知识,也无法保证只要切断她的所有肌肉就能让身为灵能力者的她无法自杀。至于用超自然力量伪造案发现场,这种小事倒是只要动动脑筋就能办到,但是如果无法让她永远失去一切行动力,那么案发现场伪造得再好也是徒劳的。   眼下的话语,仅仅是恐吓,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等到她快要窒息晕厥的时候,这才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准备,所以现在就先放你一马,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说完,我把手一甩,将她像是沙袋一样丢到地上。   她勉强撑起身体,难受地咳嗽了数声。   “好自为之。”我抛下了这句话,转身就走。铃奈看着她叹了口气,也跟着我离开了。 第284章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铃奈忽然回头望向后方走廊,脸色看上去有些疑惑:“屋主好像变弱了一些,难道转生禁术造成的灵魂融合副作用,会让灵能力的强度也降低吗?”   “她的力量没有变弱,就强度上来说与上次战斗时没有明显的差别。”我否认了玲奈的推测。   “那么难道是我的错觉?”铃奈难以释怀地说。   “倒也不完全是错觉,她的反应确实是变慢了。”我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幕,“虽然以我的出手速度,即使是过去的她也来不及反应,但是她对自己被攻击到的事实依旧显得太迟钝了,就好像……好像是分神了,注意力分散到了其他事情上面,所以对眼前的事情变化不那么敏捷了。”   “分神?前辈曾经杀死过她一次,现在想要第二次杀死她,可她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分神吗?”铃奈陷入了沉思,随即眼神微变,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说……”   “你有答案了吗?”我对此十分好奇。   “我也不保证一定是这样,但是以我的知识水平判断,屋主……不,纱纪她现在应该处于一种饱受折磨的状态。”铃奈一边斟酌措辞一边说话,“之前纱纪说过,目前在她的灵魂中,真正属于她本人的成分只有本来的九成,所以施加于她灵魂的诅咒也减弱到了本来的九成,这使得她变得能够离开森林了,然而诅咒仅仅是减弱了,并不意味着已经消失了——”她继续说,“诅咒依旧存在,并且纱纪很可能到现在也无法将其解除,所以她就只好用自己的灵魂直接对抗诅咒的力量,否则她就会被重新拉扯回中国的那座森林之中。”   难怪纱纪反应如此之慢,她即便是在与我对峙的时候,也一直在分心对抗身体内部的诅咒。   妖魔的封印一天不解除,她的诅咒就一秒也不会消失。   我消化了这个信息,随即问:“你对这个推测有多少把握?”   “八成。”   “如果这个情形继续下去,她会怎么样?”   “三年之内,必死无疑。”铃奈斩钉截铁地说。   “我之前还以为她是想要报复自己的家族,所以才会执意解除妖魔封印,而不是直接挑选一个转生体离开森林。原来还有着这个理由在里面。”我恍然地说,“因为是针对灵魂的诅咒,所以除非她把自己的原始灵魂成分转生到一滴不剩,否则就连转生禁术也无法保全她的性命。”   不过,这样一来,纱纪逗留在温泉旅馆的目的就有些可疑了。   既然身负如此诅咒,那么她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而是积极地寻找解除诅咒的良策。   这道良策她只能从外界寻找,因为如果她自己就能研究出来,那么她过去也不必处心积虑地解封妖魔了。   退一步说,即使不考虑诅咒的事情,她也应该已经厌烦了久居一地的生活,何故在这里惺惺作态扮演小学生过日子?难道说这个温泉旅馆有着某种非凡之处,能够帮助她对付自己身体内部的诅咒吗?   “听说经营旅馆的夫妇十分疼爱她,其中的佐藤先生甚至为了给她看病而丢了过去的高薪工作。”铃奈叹息地说。   “看病?”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并且暗暗关注了“佐藤先生”这个称呼。   “应该是屋主转生为纱纪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纱纪身体极差,高烧不断……”铃奈说着,在即将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浴衣的成年男人正好从转角后面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的脸看上去有点眼熟,而铃奈接下来的反应则验证了我心里的念头——她打住了话头,然后礼貌地问好:“佐藤先生。”   “嗯,你好像是……抱歉,我忘记你的名字了,不过前几天女儿偶尔找你玩,多谢你的关照了。”佐藤先生笑了笑。   我沉默地观察着他的外表:与我过去遇到的“佐藤同学”与“成为了施弗德的佐藤”相比较,眼前的佐藤先生看起来既不孤僻也不阴鸷,仅仅在外表上残留着我印象中的佐藤的痕迹,就好像是一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看见的人情练达的成熟男人,脸上挂着温和而不失风度的笑容。   我并不为自己遇到了这个世界的佐藤而感到意外,因为打从第一次听见佐藤这个名字的时候起,我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对于一般人来说,遇到同姓的人,仅仅是一个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巧合,哪怕姓与名都一致也并非罕见之事,可对于我这种调查员来说却绝非如此。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我在其他地方听见了“罗佩”这个名字,那么就可以直接确定这就是我认识的罗佩,哪怕只是听见了一个以罗开头的陌生姓名,也足以怀疑其是否为罗佩的亲属。真正纯粹的巧合在调查员的世界里,就和在故事剧本的世界里一样难得一见。   我们与佐藤先生聊了几句话,聊着聊着,话题就在我的故意引导下转向了纱纪。   “我的女儿吗?是的,前段时间她得了重病,那真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日子。”佐藤先生唏嘘地说,“你或许无法想象我的女儿在死亡的边缘游走了多少次,一开始她仅仅是突然晕倒和高烧,后来身体好转,又接连做起了噩梦,并且都是同一个噩梦……”   “是什么内容的噩梦?”我在意地问。   “在一个昏暗的洞窟里面被一个拿着长刀的少年肢解杀死的噩梦。”佐藤先生面带郁色地回答,“好像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对不起,那个人好像就是我。我不由得在心里说。   “随着噩梦次数的增加,女儿的精神越来越差,终于连身体也再次出现异状,开始出现了高烧与多处的器官衰竭症状,清醒的时候远比昏迷的时候少。”佐藤先生继续说,“我那时候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在女儿的身上,为了治好女儿的重病而带着她奔波各地,而不巧的是……我的公事也正好到了某个要命的节骨眼,最后被死对头攻击到了极大破绽。”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露出了惭愧的笑容,“别看我现在这样,我过去在企业里也坐到了很高的管理地位,而如今嘛……就是一个靠老婆经营的旅馆吃饭的软饭男了。”   “但是现在纱纪的病也好了吧?”铃奈安慰。   “是的,某一天突然就好了,而且经过了这件事情,女儿还懂事了很多。”佐藤先生庆幸地说。   “就是丢掉工作这件事太可惜了,早知如此,当时是不是应该将女儿的病情交委托给其他人跟进?”我试探了一句话。   “这样确实是更加合理,仅仅是寻医就医的话,也不必非得我亲自陪同,但当时女儿命悬一线,我哪里有心情放在公事上?万一女儿真的不行了……那我作为父亲,至少要在她的身边守到最后一秒钟。”佐藤先生的眼神变得深邃,思绪仿佛飞到了过去那段日子。   就算与施弗德本质相同,他也没有像是施弗德一样冷血自私,而是既温情、又重视亲人。   这种巨大的差别,不仅令我错乱,也让我油然而生一股感叹的情绪。   这时,走廊转角处走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刚与我们分开不久的纱纪,另外一人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妇女,应该是纱纪的母亲。两人正分别推着一个小推车走过来,推车里面装满了洗好烘干的浴衣。   “不好意思,失陪了。”佐藤先生立即对我们说了一句,随即赶去接过了纱纪的推车。   纱纪看见我们,趁父母不注意冲我们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扮作乖小孩跟父母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虽说仅仅是伪装,可她此刻的笑容却显得十分明朗,仿佛发自内心深处。   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了另一处转角。   两秒后,铃奈忽然说:“说不定纱纪是对这对夫妻动了真情,这样的话也难怪她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   “她也会动真情?”我反问。   “纱纪十岁时就被自己的家族当成祭品一样送进森林里,独自一人照看封印,很可能根本没有体验过平凡的亲情。”之前佐藤先生表现出的对女儿的强烈关爱,好像让曾经痛失父亲的铃奈受到了不小的触动,此刻她的神色莫名地说,“也许她追求的自由并不是脱离什么地方,或者前往什么地方,而是能够选择这种随处可见的温暖吧。”   自由就是选择的权利。铃奈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我却再次想起了那个因为屋主附体而魂飞魄散的“纱纪”,自幼体会不到自由与亲情的屋主是可怜的,可现在的她却无疑只是可恨的,不值得同情的。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杀死她。   片刻后,我与铃奈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出于放松的想法,我用电脑浏览了一会儿日本的论坛。   却不料,只过去十几分钟,一个带着惊人信息的贴子出现在了我的眼中,顿时让我头皮发炸,心中猛地爆发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第285章   按照原定计划,明天一早,我们就会乘坐飞机回归中国。日本游再惬意也不过是短短数日,十一假期结束之后,我们就要该念书的念书,该上班的上班,恢复本来的生活节奏。   但是一看到这个贴子的内容,我就猛地醒悟到,所谓的“本来的生活节奏”,本就是如此脆弱的事物,脆弱到只要某一天,早已浸泡了我大半身体的非常识生活全面入侵过来,就会像是一台正在播放温馨喜剧的电视机遇到一枚冷酷无情的炮弹一样,转眼间就粉碎成一地狼藉。   我清晰地感受到,身为调查员的自己,正在冰冷地回到这个身体中。此刻的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儿子”,一个“表哥”,一个“前辈”。此刻的我,只是一个紧绷全部神经的调查员。   我想,在一段不知长短的日子里,我应该是无法回归自己的祖国了。我要在这个异国他乡调查一些事情,甚至视情况而定,我很可能又会被卷入生死的漩涡之中。就像是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一样。   ……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我们一行人整理好了全部行李,然后走出了温泉旅馆的正门。   旅馆夫妇和纱纪紧随其后,并且在我们走出去之后郑重其事地鞠躬,说出了道别的话语。直起身后,佐藤先生微笑着用汉语说话:“欢迎各位下次再光临本店,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再奉上最好的招待。”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会再来。”千草太太对于这种郑重到让人难免尴尬的场面倒是显得十分娴熟,也微笑着说出了一句客套话。   “哥哥姐姐们这就要走了吗?”纱纪仰起脸,故意拿着稚气的腔调说,“不再留一段时间吗?”   “纱纪,不要给客人们添麻烦。”纱纪母亲连忙说。   “嗯……”纱纪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要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还真容易被她这张小学生的可爱皮囊欺骗过去。   虽然如今的她算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但是她也只有至多三年的寿命了,三年之内,她要么是找到解除自己诅咒的技术,要么是回到中国解除妖魔的封印,否则必死无疑。   前者的难度不言而喻,如果这个诅咒有这么好解除,那么她的家族也不必代代都找个活祭品似的族人送进森林里去;   而后者的难度恐怕不比前者更低,因为据铃奈透露,前段时间那座封印妖魔的森林已经被当地政府接管,如今戒备之森严,不要说是一个纱纪,就算是一打纱纪也休想突破到森林的中心地带。   如此固若金汤的警备力量,倒不是为了防备妖魔突然自个儿从封印里面飞出来……当然,妖魔本身的强大也值得上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但即便封印已经出现动摇,也不至于在近期就会解封。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突然出现了一支有组织的、有预谋的、不知道从地球上哪个角落里蹦跶出来的灵能力者犯罪团伙,企图闯入森林放出妖魔。   虽然这件事情最终被一名身份性别俱不明的神秘人士所阻止,但是政府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依赖运气,就将其划为了集结大量战力资源的军事重区,并且为防止今后再出现此类事件,这个军事重区,至少不会在三年内取消……   这对于纱纪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噩耗。   不过念及如今她的社会身份仅仅是一个日本小学生,她很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每当想到这里,就算是我也不禁生出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此时表妹听见纱纪的话,就转头问铃奈:“她在说什么?”   铃奈翻译了一遍,表妹点点头,随即拿出日语会话本看上一眼,嘴里无声预演了几遍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稍微压低高度,拿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对纱纪温柔地说:“我们下次还会再来的,你要乖乖地等着我们哦。”   “真的吗?”纱纪装腔作势地瞪大了双眼。   “真的,真的。”表妹泛起微笑,尽管平日里对我那么暴躁,可她面对其他人却是足够礼貌,而在面对小孩子的时候又足够亲切。   她正要抬手抚摸纱纪的头顶,这时候铃奈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隐蔽地阻止了两人的接触,同时对纱纪十分自然地笑了笑,“那么,下次再见啦。”   “嗯!”纱纪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   “出发吧。”父亲拿起行李,带头离开。   中午,我们到达了机场候机厅,周围游人如织,混杂着各式各样的声音。   距离上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候机厅坐着等待。我坐到铃奈的身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对铃奈说:“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好的。”铃奈面带忧色地点点头,随即忍不住问,“前辈真的要留下来吗?到底是要做什么事情?”   “是的,我不会陪你们回去,这个机场距离附近的车站很近,我等下就与你们分开,而你……则要对其他人施加暗示的法术,让他们一直以为我跟他们一路。我知道这个错觉很难长久保持下去,但是时间越长越好。”我说,“至于我要做什么事情……对不起,我真的不方便告诉你,这与我的一些隐私有关,但是我又实在需要你帮我蒙混过关。”   “我会帮助前辈的。”铃奈忧虑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又问:“是很危险的事情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只是一些一言难尽的琐事,没有什么好危险的。”   “但是要以纱纪为对手的话,根本不可能毫无危险吧。”铃奈说,“虽然上次前辈很轻易就制服了她,但这次她已经有所准备了,再加上如果真的把她杀了,她还会再转生到无辜者的身上……”说到这里,她语气一变,“难道前辈打算连无辜者也要赶尽杀绝吗?”   “你以为我是要去杀她?”我哑然地说。   “难道不是吗?”铃奈反问。   确实,既然父亲表妹他们之后都离开了,那么我要对付纱纪也少了很多顾忌。   但是再怎么说我也不会主动波及到无辜者,况且与我接下来要针对的假想敌相比较,纱纪这种级别的邪恶连投去一瞥的价值都没有。   我的思绪回到了昨天——   为了打发时间,昨天我上网浏览了日本的论坛,却不料看见了一个蕴含着极其恐怖信息的贴子。   贴子的发布者是一个高中女生,她自称自己昨天在自家信箱里面翻到了一个装着奇怪物品的黑色盒子,并且将奇怪物品和黑色盒子的照片贴了出来:   其中,“奇怪物品”是一个形状大小与鸡蛋差不多的物体,表面通体呈现血红色,材质类似于肉质,并且活灵活现地长着人类的眼睛、鼻子、嘴巴。令人不快的是,这副眼鼻嘴并非像是人类面孔一样正常排布着的,而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乱七八糟地长着,显得既混乱又令人作呕。   好在这个物体上面的眼睛和嘴巴都是闭合着的,这就稍微降低了一些恶心感。   坦白说,我认不出这个奇怪物体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有一种这是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东西的感觉。我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在没有更多线索的前提下,就算给我再多的感觉,我也没法儿接着分析下去。   因此,让我认为贴子内容恐怖的,并不是这个奇怪物体,反而是装着这个玩意的黑色盒子。   这个盒子大约是拳头大小,材料是木头,表面有木头纹理,被不知道什么颜料漆成了肮脏的黑色,而在盒子的上面,则有着一个鲜红色的眼睛符号。   我认得这个符号。   这是黑山羊教的符号。   在红眼病剧本中,我曾经得到的能够让红眼病患者无视自己的面具上,就有这个眼睛符号;而在青城剧本中,在以梦境观看城主的回忆片段的过程中,我也多次见过这个眼睛符号。我绝不可能会认错。   我对黑山羊教的印象无比深刻:第一次接触,他们毁灭了一座城市:最后一次接触,他们毁灭了两个世界。他们简直就是噩梦与毁灭的化身,不仅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信仰与层出不穷的法术手段,还有着穿越到异世界的手段,以及以星球作为苗床孵化旧日支配者的终极献祭仪式。   我曾以为自己说不定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但事实却是,他们的踪迹非但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中,甚至还出现在了我所居住的这个世界。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这一回可不是在剧本世界中看见他们的踪迹,而是在我的原生世界。我或许只要在剧本世界中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能够逃脱一切,但是在这个世界,我无处可逃。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以他们的习性,他们一定正在策划着某种巨大的阴谋,并且不仅仅是以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一个大洲为猎物,很可能是以整个星球为目标。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时此刻,我依旧有“置身事外”的选项,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回到家里,将头埋在被子里,担惊受怕到睡着为止,然后第二天,我可以像是没事人一样上下学,定时将作业上交给班长罗佩,没事就到低年级的楼层看看表妹有没有惹麻烦,肚子饿了就去酒吞屋一边点菜一边跟铃奈聊天,一切都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我可以不去冒险,因为这不是生存剧本,没有指令驱使我做任何事情,所以我大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子顶起来,人类灭绝也不会从我开始,现在的我,是自由的。   但我偏偏要睁开自己的眼睛,竖起自己的耳朵。   我有办法锁定那名发布者的住址,此刻,我已经动身。   过去,是冒险选择了我,冒险追逐着我,冒险命令我去冒险。   而这一次,冒险没有选择我。   我选择了冒险。   ——距离剧本开启还有三秒钟,请做好准备。   ——剧本开始。   ——指令:找到发布者。 第286章 到达战场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调查这件明显与黑山羊教有关联的事情的时候,黑色手机发出了不吉的振动——来自于守秘人的短信突然出现在手机里,短信在宣布了新一期生存剧本开始的同时,又给我下达了“找到贴子的发布者”的指令。   然而我却没有被传送到新的剧本世界,因为这次剧本开幕的地点,就在我所居住的这个世界。   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   我明白,我所居住的这个世界,与过往那些剧本世界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就算某一天被选择为“剧本世界”也不足为奇,事实上,过去“铃奈”就有作为调查员造访过这个世界。因此,即便某一天我必须在这个世界参加剧本,也是完全能够预想到的事情。   只不过过去我所经历的那些剧本全部都是在异世界展开的,所以我也有设想过——会不会在守秘人那里有着这么一条规则,即“调查员只会在其他世界进行剧本”。   而眼下出现的剧本短信,则是粉碎了我那缺少根据的想象。   之前我还在想,这次的自己并不是受某种存在胁迫,而是完全根据自己的意志选择了冒险,可如今守秘人这么一搅局,我之前的所思所想就不免显得十分尴尬了。到头来,我似乎又是在守秘人的胁迫下开始了冒险。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涌现出来了一股强烈的丧失感。   不,不对——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陷入了某种思维定势,现在的自己其实并未受到任何存在的强制干涉。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剧本指令的设计者从来就不是守秘人,而是剧本世界的自己。此刻的我也是一样,因为我想着要找到贴子的发布者,所以“找到发布者”的短信指令,才会出现在黑色手机里面。   换句话说,如果我回心转意,想要做其他事情,或者索性打道回府,那么现在这条指令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选择,是否能够让剧本本身也失去继续存在的根基,我也不打算测试这种事情。因为我要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   剧本开始的消息固然令人震惊,可归根结底也就这样了,这件事情不会对我下一步行程造成任何影响。   要做的事情依旧不变:找出威胁、消灭威胁。   一如既往。   当日夜晚,我乘坐列车来到了邻近的城市。   根据我昨晚调查到的信息,发布者就居住在这座城市,方便起见,这里姑且将其称之为“目标城市”。   说是“调查”,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技术性的事情,只是一般人也能够办到的事情而已。   贴子的发布者在给黑色盒子和红色蛋形物体拍照的时候,是将这两个东西放在窗台上拍的照片,因此也将窗户外面的建筑物拍了进去。外面的建筑物是一家专门贩卖流行服饰的连锁店,通过网络搜索可以得知,这种连锁店在日本全国一共有近百家,每一家连锁店都能够在网络地图上查询到。   现在的网络地图十分先进,并不仅仅是在一张简略的俯瞰图上标识出来各种地名景观,还能够让阅览者以行人的视角直接看见当地的风景——当然,也不是所有地方的风景都能够以这种视角进行观察,但是多亏了现代网络的先进性,即便是我这种对情报学问毫无研究的门外汉,也成功地锁定了其中一家连锁店所在街道的街景,并且与贴子里面的照片对应了起来。   这家连锁店的对面是一家两层高的面包店,结合照片的拍摄角度与高度来看,发布者当时应该是在这家面包店的二楼拍摄的照片。   在到达目标城市之后,我又乘坐地铁到了面包店的附近一带,然后叫了一部出租车。   我对司机报出了自己打算前往的目的地的街道地址,并且补充了一句:“那应该是一家面包店。”   “面包店?”司机明显地怔了一下。   我以为是自己日语发音不准,就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就见司机迟疑地点了下头,口中念念有词,“面包店啊……”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让车子动了起来,三秒后又问,“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为什么要去那家面包店呢?那家面包店好像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店吧。”   “我跟住在这座城市的朋友约好了,要去那家面包店门口碰面。”我随便给出了一个理由,然后见司机面露疑色。   我不禁问:“怎么了?”   “那家面包店……不,反正你到地方了就知道了。”司机含糊地说,“你的朋友也真是奇怪,居然约你到那地方碰面,虽然那确实是一个显眼的地方啦……”   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得泛起了好奇心。   现在我能够确定,那家面包店是出现了黑山羊教线索的地方,所以即便那里有什么怪异之处也不奇怪,但到底是什么怪异之处,才会让司机这种一般人也会觉得显眼呢?   十几分钟之后,我亲眼目睹了答案,随即不禁哑然。   这家面包店跟我在网上调查到的外观截然不同:我在网上看到的店面外观十分整洁,橱窗里琳琅满目地放满了各色面包,仿佛只要人一走进去,就能够嗅到满室的烤面包香气;而眼前这家面包店则已经面目全非,仿佛有一批恐怖分子为了宣泄自己对于日本社会的不满而抽签挑中了这家店,然后团结一致地冲进去自爆了一样。   整个店铺都变成了废墟,内部一片狼藉,外面围了一圈黄色隔离带。废墟在夜空下沉默地匍匐着,好像正在无声地诉说自己曾经遭到的悲惨待遇。   “喏,就是这样。”司机拿眼神示意了一下。   我压下了心中的惊疑,付了打车钱,然后问:“这家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的朋友没跟你说?”司机奇怪地问,然后也没等我编出来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在昨天晚上的时候,这条街道突然发生了一场爆炸,附近的居民赶过来一看,发现是这家面包店爆炸了。有人说这是煤气爆炸,你说怎么可能?如果煤气爆炸就能有这样的破坏力,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士兵们就都应该扛着煤气罐打仗。”   “也说不准。”我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因为我不知道煤气爆炸的破坏力具体有多大。   “依我看,这是恐怖袭击。”司机断定地说。   他至少说对了一半,那就是这场爆炸,极有可能是人为的。   爆炸发生的时间是昨天晚上,而发布者在论坛上发布贴子的时间,也是昨天晚上。我不得不怀疑,八成是有其他人也在网上看到的那个贴子,并且像我一样调查到了发布者就在这家面包店里,然后循迹而至,最终在某种我不知晓的缘故之下,导致了面包店爆炸的结果。   发布者本人估计只是一般人,她只是因为拿着黑山羊教的线索,而被卷入了超自然事件之中。   致使面包店爆炸的人(或者人们),是想要杀发布者灭口吗?为什么?   发布者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她又在什么地方?   她对自己的境遇有着何种程度的认知?   “面包店爆炸的时候,里面有人被卷进去了吗?”我问司机。   “你问这个做什么?”司机一脸奇怪。   “我的朋友就是这家面包店的店员,他昨天晚上要我过来,然后就没了消息,打他电话也打不通。”我尽可能地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呃,这样啊。抱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死者。”司机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再问问别人。”我说完后就下了车,走到废墟前观察。司机坐在车上看了我两三分钟,随即离开了。   废墟本身没有多少观察价值,以我的观察力,能够得出来的就只有爆炸是从内部发生的结论而已。黄色隔离带外面守着两个本地警察,我不方便更近一步观察,在两个警察走过来问话之前,我先转身离开了废墟前,然后走进了废墟对面的服饰店里。   服饰店里面没有其他客人,一个像是店长的男人正在打扫地板。   我向他问了面包店爆炸事件的事情,他停下打扫的动作,从身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再抄起保温瓶将其灌满热水,然后递给我其中一杯,说:“今天倒真是奇怪了,这么多人问我这件事情。”   “‘这么多人’?”我伸手接过了纸杯。   “是啊,警察问我倒也算了,毕竟我离爆炸现场近,但是其他人就真的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猎奇心理?”店长耸了耸肩,“我可不太想聊这种事情,多亏了那场爆炸,我家店铺的橱窗和玻璃门也都坏了,刚刚装好新的,花了不少钱。”   “那真是无妄之灾。”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随即问,“有人在爆炸里死了吗?”   “没有,开那家面包店的夫妇在爆炸之前正好在外面谈生意,只留了孩子一人在家里。”店长说。   “孩子没被炸死吗?”我意外地问。   “这个,很奇怪的,当时孩子明明应该在店里,但警察之后却没有在废墟里找到孩子的遗体,孩子目前的下落也没有调查清楚。就算是被炸成碎片了,也总该找到残骸吧?可就是没找到,连一丁点血迹都没有,总不可能是毫发无损地被炸飞了吧。”店长没心没肺地开了个玩笑。   我一言不发地思考了起来:结合店长的证言,以及发布者是女高中生的事实,发布者应该就是当时留在店里的孩子了,并且可以确认,发布者并没有死在爆炸中,甚至没有受伤。   从常理来看,除非发布者事先知道爆炸会发生,否则就不应该能在那种爆炸中全身而退。   难道发布者是有着超自然力量的人?可若是如此,她又为什么会不经思考地将黑山羊教的线索发布到网上去?   因为她只是将这个线索当成了一般的物品吗?   就在这时,店长看了看我手里装着热水的纸杯,忽然问:“你不喝水吗?”   闻言,我直接泼了他一脸水。   店长被热水烫到,顿时就要痛呼出声,而我则赶在他发声之前就掐住了他的喉咙。   “下次下毒之前,不要用这么烫的水,否则没人会中招的。”我一边说话一边将他举了起来,向试衣间走去,“不过你也没有下次了。” 第287章 战斗开始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店长开始,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不,确切地说,早在还没有走进服饰店的时候起,我就感受到有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从服饰店内部射到了自己的背上,好像有一个对我心怀不轨的罪犯正潜伏在暗处盘算着要如何谋害我一样。这种现象直到此刻也令我大惑不解,从明面上来说,我只是一个“偶然经过”面包店废墟前的“一般人”,根本没有被人如此注视的理由,即使这个店长第一眼就看出了我也是灵能力者,也不至于在没有摸透我的底细的前提下,一上来就动了要谋害我的心思吧?   除非这个店长知道我是谁,并且在此基础上动了邪念;或者对于他来说,任何接近废墟的灵能力者都在他的狩猎名单中?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蕴含着不可忽视的“他是黑山羊教信徒”的可能性。   虽然还想多从他的口中套出一些信息来,但是他看上去已经要忍耐恶意到极限了,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带往试衣间。尽管此时店内店外都没有目击者,可毕竟不方便在这里直接进行审问,先把他打晕放进试衣间,再去把店铺的卷帘门拉下来吧。   正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店长的右手猛地放射出了金色的光芒,好像整只右手都变成了金光凝聚成的物质,与此同时,他脸色狰狞地向我击出了右拳。   我清晰地感受到,这是某种基于灵能力的攻击法术,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威胁性,但毕竟是未知的超自然力量,我不敢怠慢,在他攻到我之前就将他丢了出去。店长一落地就直接就地一滚,连忙朝着我的反方向落荒而逃,然而他还没冲出我的十米距离,我就用念力拘束住了他全身上下的灵力。   他的力量骤然暴跌,自己也没能立即适应过来,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身体平衡摔倒在地,紧接着还在光滑的地板上滑行出去,一路上好像保龄球一样哗啦哗啦撞倒了好多衣架,最终狠狠地撞击在了正门旁边的墙壁上。   “咳……咳咳!”店长痛苦地咳出了一口血,摇摇欲坠地试图站立起来,却又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我走近过去,弯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裸,随后将他拖拽向店铺的深处。   他无法喊叫,我用念力遏制住了他所有企图求救的声音。在被拖拽的过程中,他宛如被鬼怪抓走的受害者一样疯狂地抓住了一切能够固定自己的物体,门框、地板的缝隙、衣架、承重柱……这些努力全部是无用功,只会让他的手指受伤,最多在地板上留下了十排细长的血迹,为他曾经努力过的事实留下微不足道的证明。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的神色中出现了痛下决心的色彩。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干瘪下去,仿佛被吸管抽走大部分液体的盒装饮料,紧接着全身毛孔爆发出了红色的雾气。   下一瞬间,红雾一个收缩,他凭空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这分明是某种空间转移力量,而且还不是灵能力者的法术,否则他根本无法在被我封印灵力的情况下施展出来。   我所在的这个世界的人类所拥有的超自然力量,是以灵能力者为主流,极少听说有谁拥有其他种类力量的。如此一来,这个店长是黑山羊教信徒的概率就大幅度上升了。   但是如果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摆脱我,那就大错特错。   我闭上双眼,仔细感应周围一带的活人气息。   两秒后,我在南边直线距离一百五十米外的某个位置感应到了店长的气息。   四秒后,我来到了服饰店的屋顶。   七秒后,我从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上方一跃而下,拦截到了正在逃亡的店长的面前。   或许他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现引发骚动吧,总而言之,他愿意把空间转移的目的地选择在这里,对我这边也十分方便。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某些反毒品宣传图片里的瘾君子一样骨瘦如柴,见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忽然一泄气,认命地坐倒在地,随即陡然用手指戳向自己的太阳穴。   我马上用念力锁死了他的全部关节和灵力,他顿时动弹不得。   比起用念力压迫对方全身,只锁定关节更加省力有效,这种做法我也是最近掌握的。就算他是灵能力者,也无法对付这种束缚力量。   “那么……”我走到了他的面前,“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吐出来吧。”我说了下去,“你是谁?为谁效力?”   店长艰难地转动眼球,死死地盯着我。   “不想说是吗?”我看着他收缩成针尖的瞳孔,“那我就换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来,我接下来就不会这么善解人意了。”   “你想问什么?”他嘶哑地问。   “你为什么要对付我?”我问,“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呵,明明是你先……”   “是我先动手的,没错。”我打断了他,“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能够察觉到别人的恶意,与恶意之后的意图,比如说‘如果这个家伙不喝下这杯毒水,我就趁他不注意从后面捅他一刀’……”我顿了一下,接着说,“事到如今再跟我说‘谁先动手的’这种话题,根本无济于事。”   店长的表情阴晴不定。   “你应该不是本来的店长吧,你到底为什么要守在那里?昨晚从面包店爆炸中逃出去的孩子现在在哪里?”我继续问,“你与黑山羊教……是什么关系?”   店长脸色一变,说:“在我们的调查中,你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多只是在前一阵子牵扯进了中国地区某座森林的妖魔封印事件,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名字?”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们在此之前就在调查我了?”我盯着他。   “你本来只是一个与超自然力量毫无瓜葛的普通人才对……为什么会拥有这种力量……”店长置若罔闻地看着我,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眼球却开始出现血丝,目光也愈发狰狞癫狂。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质,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好像一头扭曲的怪物,正在逐渐褪下人类的皮。   我不由得确信了,他一定就是黑山羊教的信徒。   但同时,我也开始感觉头疼。   如果他是黑山羊教信徒,那么我的审问技术肯定派不上用场,之后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算妥当。要是这时候有一个擅长审问的队友就好了,然而遗憾的是,这一次的剧本,只有我一个调查员,就像是铃奈那次一样,没有其他的队友参与进来。   明明还有那么多谜团没有解答,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我十分不甘心,不过表面上,我依旧拿出了一副压迫者的姿态,故作冰冷地问:“我劝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不然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回答你的。”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巨大的身影站在后方十多米处。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身高至少两米六,我站在他的面前的话,说不定面部只能对着他的肚子,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胸口处有一个鲜红色的眼睛符号,面容的上半部分被兜帽遮盖住了,他站在小巷的阴影中,乍看之下好像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个红色眼睛符号在散发出微弱的不详光芒,犹如一只真正的眼睛在充满恶意地注视我。   黑山羊教的印记。   这个男人很强。   我将身体也转过去,同时后退数步,将男人和店长一起纳入视野。   虽然店长之前用了代价极大的空间转移力量,此时已经不成战力,但是我并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   “黑山羊教到这个世界究竟有何贵干?”我拿出了缩小化的逢鬼必斩之刃,“那家面包店的爆炸是你们干的吗?理由是什么?”   “真是奇怪,你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有着这种力量,又为什么知道我们教派的名字?”男人用问题回答了我的问题,并且答非所问,自说自话,“难道你与黎明社的人暗中接触过了?不可能,黎明社前段时间还是一团乱麻,就算知道你的存在,也不会贸然与你接触,否则肯定会被我们循迹找到你,而且这也无法解释你的力量来源……”   我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继续问:“你们应该也是看到那个贴子才会找到那家面包店的吧,那么发布者在哪里?被你们抓走了吗?”   “难道你是调查员,并且与处于过去或者未来的教派有过接触?这个假设也能够解释很多谜题……”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答非所问的循环。   虽然不知道要如何审问这些令人忌惮的邪教徒,但是无论做什么都好,第一步,先把这个家伙抓下来。   “之后的问题,之后再说。”我将鬼切变回了原来的长短。   男人好像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了沉重的微笑,“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力量说话吗?也好。我是这颗星球上诞生的第四位祭司,你可以称呼我为‘烙铁’。请多指教。” 第288章 失控   这个身材巨大的男人十分礼貌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下一秒,他就做出了一件让自己上一秒的礼貌全部蒸发的事情:只见他双足往地面用力一蹬,以一种令人联想到恶狮扑食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向我冲刺过来,面孔更是展露出了十分丑陋的狞笑,本来这条小巷就不够宽敞,此时这个身高超过两米六的巨汉如此杀来,简直就像是一堵会移动的巨墙在以拖鞋拍打壁上蟑螂的气势往我这边推进一样。   如果是普通人在狭小通道中奔跑,一定会注意不让猛烈摆动的双臂狠狠撞击到墙壁上,但是这个巨汉就不一样了,他的奔跑动作十分张狂,左右的混凝土墙壁和足底的地面对他来说就和脆弱的膨化食品没有差别,这就让他的突进势头变得更加恐怖,好像是一只大猫闯进了老鼠挖的隧道里,又像是一辆列车急驶在学校建筑的走廊上一样。当他轰隆隆地逼近我的面前的时候,他的身后已是一片狼藉,同时他也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踩到位于我们之间的店长。就算是我见多识广,面对这种攻势也难免势弱,在无法左右回避的情形下,我只好就地一跃,腾空到离地数米高的空中。   紧接着,不出预料,这个自称“烙铁”的黑山羊教祭司,在我本来站着的位置上骤然一止,随即趁我还在半空中的时机急速起跳,得势不饶人地撞击上来。   不仅如此,他的全身皮肤也在一止一升的过程中快速变成黑铁颜色,并且裂开了无数道放射着火红光芒的“伤口”,双眼的眼白与虹膜也交换了颜色,俨然成了一头仿佛从地狱中来的巨大恶魔。这横看竖看都是某种十分强劲的强化力量,而且还不是灵力法术,我无法强行使其中止。我快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头下脚上地迎向从下方攻上来的烙铁,同时念出了激活鬼切力量的言灵——   “逢鬼必斩。”   “哼!”烙铁从喉咙中迸发出来闷雷般的呼喝,直接就是一记升拳捶来。   我的刀刃也斩了下去,双方碰撞在了一块儿。   拳头与刀刃碰撞,按理说是拳头输,然而烙铁的拳头却意料之中没那么简单。   我的刀刃甚至没能够在他的拳头上留下一丝白痕,非但如此,他还将我的长刀一口气压向胸膛,然后就这么对我的躯干造成了从内到外的巨大伤害。   虽然这场交锋是在半空中发生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受到的伤害之大,不亚于地上的空罐遭到了一记沉甸甸的践踏。而接下来的场面,就跟乒乓球与网球在空中发生了交通事故一样——我毫无悬念地被打飞了出去,在飞出至少两百米之后才终于落地,降落地点说来也巧,又是一家服饰店。不过这次经营服饰店的倒是一个普通女人,见我砸穿落地窗进入店内,她和两个客人呆若木鸡地看了过来。   当我从凌乱的衣架中间浑身是血地爬起来之后,她茫然地问我是否需要救护车,但是我已经用祝福特权治好重伤了。我丢下一些钞票,再从身边拿了一条红色围巾来乱七八糟地遮住面孔,然后走出了服饰店。远处,肆意张扬的轰隆声正在直线逼近过来。   我不愿意与这个级别的角色在闹市中交手,立刻向其他地方转移。   同时,我终于腾出了一些整理情势的余地,开始思考起了刚才的事情。   根据我过去在青城剧本中窥视到的城主的记忆片段,在黑山羊教里面,祭司绝对是精英级别的阶层,比起祭司还要上级的角色就只有主教和教宗了。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正在向更多世界进发的黑山羊教的规矩是否有变,但是祭司出现在这座城市,已经足以证明这座城市的问题了。   要知道当初在红眼病剧本中,将河狸市化为人间地狱的黑山羊教信徒一伙,其领袖也不过是一个祭司而已。因此现在就算说这座“目标城市”明天就会变成废墟,我也丝毫不会奇怪。   值得在意的是,那个烙铁之前提到了“调查员”——难道对于如今的黑山羊教来说,调查员已经是一种彻底曝光的存在了吗?   守秘人对于调查员的保密措施做得并不周全,仅仅是篡改被扮演者的记忆,却对其他目击者的记忆以及相关物证不加以干涉,对于这种破绽百出的措施会让生存剧本暴露的可能性,我早已心有准备,想必守秘人本身也不怎么在乎生存剧本是否会暴露。只不过,既然黑山羊教知晓调查员,那么进一步说,是否也存在黑山羊教拥有身为调查员的信徒的可能性?   烙铁之前提到的黎明社,又是什么组织?听他的口气,好像是与黑山羊教对抗的正面组织,我是否应该设法与其接触?   说到底,烙铁和店长为什么会事先就对我有所调查?是因为其他世界的我曾经担任过黑山羊教祭司一职吗?还是说他们对我有着其他图谋?   我逐渐地放慢了移动的步伐,最终停止下来。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人们的目光汇聚了过来,有的集中在浑身是血的我的身上,有的是集中在了我的身后。   后面传来了充满恶意的声音,“不逃了吗?”   “逃?”我缓慢地转过身,看向了后方数米外的烙铁,“不过是让我流了一点血,你就得意忘形了吗?”   “确实,对付你这种拥有超速再生能力的家伙,恐怕就算扯掉你一两条胳膊都算不上有效打击吧。”烙铁的目光迅速扫描我的身体,他好像有着某种追踪能力,让我根本无法摆脱他的追杀,“但是无论什么力量都有其极限,既然刚才的攻击不奏效,那么接下来就打到你再也不能再生为止,或者索性轰碎你的脑子……”说到这里,他忽然改口,“不,还是算了,如果不是带走你的全尸,那就没有意义。”   “你说全尸?”我忽然觉得这种说法在那里听说过。   随即我回忆起来,在第十次剧本(《信念中毒》第203-220章)中,破晓人就曾经在神秘人的委托下,企图在尸体新鲜完整的基础上将我杀死。   当时我假设,神秘人的目的,很可能是复活某个在其他剧本世界已经死亡的宁海。   遗憾的是,直到那一次剧本结束,我都没有见到那神秘人一面,更不用提知晓他的真正目的了。   而如今,又有一个人,企图带走我的全尸……   结合黑山羊教能够往来于复数世界的事实,我是否能够假设,当初委托破晓人的神秘人,就是黑山羊教的一员?而黑山羊教企图复活的宁海,则是城主?   但是,黑山羊教为什么要这么做?   谜团越来越多了。   当我们交流的时候,行人们反应各异,这也难怪,我们这里其中一个是用红色围巾挡住面孔浑身血淋淋的怪人,另外一个则是身高超过两米六,并且横看竖看都像是恶魔一样的怪物,虽然交流的语言是日语,但是内容却乱七八糟,充满了血腥味道。这些行人并没有像是一些故事里讲的一样怀疑这是在拍摄电影,已经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撤离此地了,也有人拿出了手机,偷偷摸摸地报起了警,谁都不敢接近这里,却又处于凑热闹的意识留下了一些人。   我希望他们能够快点离开,但同时,我又不可以表现出在乎这些普通人的态度,这样只会让眼前这个不在乎普通人的怪物多出一个挟持大量人质的合理动机。   我无法否认,我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人命,但是我在乎自己会变成不在乎人命的人。   烙铁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的,十分浑浊,“如果你愿意束手就擒,那自然最好,这样你会减少很多痛苦。”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他就骤然一个突进,抢到了我的身前。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预读到了他的下一步动作——是一个出拳下砸的假动作,隐藏的是一记鞭腿,目标是我的脑门。   我仿佛预先演练过一样回避了他的攻击,同时刺出一刀,并且试图施展念力锁定他的关节。烙铁狂热地大笑着,视若无睹地突破了我的念力关节锁定,也毫不在乎我的突刺,直接就是一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砸过来。   这次不是难以回避的空中,有着预读优势的我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每一拳,而有着绝对防御优势的他则一味地轰出一拳又一拳,我的攻击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害到他。   是的,是“无论如何”——无论攻击他身体的什么位置,我的鬼切都无法突破他的体表,理论上无法锻炼到的脆弱部位也好,能够制造出剧痛的软弱部位也罢,全部都被某种与他的皮肉融为一体的超自然力量保护得严严实实。   随着战斗的继续,我们开始移动,从街头移动到街尾,从这条街移动到那条街,在巨大的力量之下,路灯、车子、雕塑、墙壁……一切挡在移动路径上的物体都被打飞打坏,脚底下的地面也无法承受住蹬击的力量被轰击得坑坑洼洼,一时间飞沙走石,仅仅是刀与拳碰撞的冲击波就能够让附近一带的所有窗户变成一地碎玻璃。   一路上,行人们纷纷作鸟兽散,也有一些来不及逃跑被波及到的死伤者。   我有心将战场转移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但是在陌生的城市中,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移动,况且即使知道,我也有心无力,因为战局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 第289章 白热化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黑山羊教祭司级别的对手互相厮杀。   在过去,我也有接触过至少两个祭司级别的黑山羊教信徒。   第一次剧本的最终时间,我就与亲手毁灭了河狸市的祭司“心魔”当面对峙过——心魔这个代号我还是从城主的记忆片段中获悉的——这个祭司引以为傲的力量是操纵他者的心灵,就像是故事中只会发号施令的废物领导者一样,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战斗手段了,也因此而死在了当时还很弱小的我的手里。说实话,那与其说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我处于绝对有利条件下的单方面的处决,如果我不是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抗性,恐怕结局只会演变成他对我的虐杀,就算那里有十个我,也很可能只会演变成对我的压倒性屠杀吧。   而在第五次剧本的期间,那名与我和两个队友联手追查威廉姆斯医生及其父亲理查德的老神父,也是一名黑山羊教的祭司(这也是我从城主记忆片段中获悉的),代号似乎是千面。当时为了继续潜伏下去,他使用的基本上都是那个剧本世界的天主教的超自然技术,显然没有在追查与战斗中尽全力。   城主以前倒是担任过黑山羊教祭司一职,然而在第八次剧本中与我战斗的时候,他早已脱离黑山羊教多年,并且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获得了长足的进步,甚至还以自己的超级才能掌握了位于诅咒反面的祝福之力。在我的评估中,他的真正评价至少也是主教级别起步。   此时此刻,眼前的祭司烙铁,正在逐渐弥补我对“黑山羊教祭司”一词的分量的认知程度。   然而不巧的是,他的力量属性正好是克制我的。他强大的防御力足以在很大程度上免疫一般的物理攻击,而我的战斗风格则是以直觉回避对手攻击,同时找出破绽,再以刀刃或拳脚发出致命一击。如今我的攻击全部不奏效,无论回避了多少次他的攻击,也只是延长自己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他也很快就看出了这一点,一边挥动威力十足的巨拳,一边发出了压迫力极大的笑声,讽刺地说:“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只会到处逃窜的话,是不可能打败得了我的。”说着,他的口吻更加挑衅,“说来也真是扫兴,我在与其他祭司一样接受‘捕获宁海’这个长期命令之后,还被警告了‘遇到目标之后务必谨慎行事’,本来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没想到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我没有回应他的讽刺,一味地回避下去,同时尽可能隐蔽地控制战斗波及到的区域。   短短两三分钟,附近的街道就已经面目全非,像是接受了一波枪林弹雨的洗礼。在动态视力有限的一般人看来,我们两人的战斗很可能就像是两颗能够自由改变方向的高速炮弹在半空中一次又一次地碰撞,就算只是碰撞的噪音,就足以形成有效的杀伤力。虽然好在行人们大多数都逃跑了,但是地上依旧留下了一些尸体和重伤者,血迹与残肢看上去触目惊心。   烙铁尽管嘴里在嘲笑我,贬低我,可攻击动作却在豪放中不失小心,这是超自然力量使用者之间战斗应有的心态。那些讽刺话语,显然都是企图让我烦躁的试探,这种招数我也经常使用,如果这时候中招了,未免贻笑大方。   我不厌其烦地突刺着他的腋窝、后脑、眼球、下体等等通常意义上的弱点,却总是无功而返,就算是在同一个位置上不断累加攻击次数,也不见他坚固的皮肤出现破裂的迹象。   这样下去不行。   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毫无破绽。   他狞笑着一掌拍来,我横刀挡住,随后被巨力击退,双足根本止不住退势,人本来在街道中央,却在滑行中击穿后方店铺的墙壁,在店里摔得七荤八素。还来不及站稳,就见烙铁身体射入店中一腿扫来,只好翻滚回避,同时再次发动祝福特权治好伤口。   “你的超速再生还能施展多少次?注意力又能再坚持多久?现在引颈受戮的话,至少不用承受更多的痛苦了。”烙铁把话说完,攻势再起。   我立即退出店铺,在回避中寻找他的破绽,同时说:“你的强化力量又能再持续多少时间?等你这层乌龟壳褪掉之后,就是你的死期了。”   “你以为我现在这个状态,是需要消耗什么力量才能够维持下去的吗?”烙铁紧追不舍地冲出来,然后大笑,“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我的真实外貌,倒不如说,之前那个一般人的外表,才是我需要消耗力量维持的。”   “你这家伙……原来不是人类吗?”我扫视着他如妖似魔的外表。   “我曾经是人类。”烙铁说,“但是为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像是种族身份之类的玩意,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   “看来你是为了力量而接受了某种改造。不做到这个地步就无法变强,你的资质也可想而知了。”我试图反过来干扰他的心理,因为他不止是力气大身体结实,就连战斗技术都超出了我的预期,随着战斗的持续,他已经开始能够跟上我的直觉预读了。   我所谓的直觉预读,虽然看起来无赖得没边了,但归根结底是不如那些真正的武术宗师的经验力量的。上一次剧本中,剑骨就以出神入化的武术经验预读,做到了预读“下一步的下一步”,彻底凌驾于只能预读下一步的直觉之上。   而眼前的烙铁,尽管远不如剑骨,却也出现了克服直觉预读的征兆。   却不料,对于我这一句试探性的讽刺,他表现出了超乎预料的反应,面部肌肉一下子就扭曲起来,“你说什么!”   有破绽。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送出了一记突刺,目标是他张开来的嘴巴。   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嘴巴里面,然而,不止是他的身体表面,就连他的嘴巴里面也无比坚硬,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刺进了一个人的口腔,反而像是拿塑料刀捅进了铁壶内部。   下一秒,烙铁狠狠地闭合了嘴巴,上下两排铁齿轰然夹击刀身!   “给我过来!”他抬起了粗壮的右臂,五指完全张开,以铺天盖地之势向我压迫过来。我只觉得心里都被沉重压迫,第一时间就想抽出刀刃,却根本抽不出来。   如果被他抓住,那么再灵敏的闪避也要无济于事。   这一瞬间,我发动了缩小化特权,长刀顿时变薄变短,从他的嘴巴里面脱离出来。同时我急速后撤,十分勉强地脱离出了他的臂展范围,让他捉了个空。   烙铁得势不饶人地进了一步,故技重施。   “你已经失去了冷静……”我解除了缩小化特权,快速地架起刀刃,好像弓箭手骤然将弓拉成满月,“那么,就用这一招决定胜负吧。”   话音刚落,我施展了自己从上一个剧本中获得的攻击特权。   秘技——克星。   我猛地击出了一记突刺,这一刻,突刺的速度甚至直接突破了音障,刀尖以超越每秒钟三百四十米的速度向前进,暴力压缩空气,凝聚出一圈乳白色的激波云雾向外荡开。   如果说人体是一台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作为这台机器的主人,人类显然没能完美发挥出来它的全部力量,而一旦爆发出来全力,其力量甚至会达到就连人体自身也足以毁灭的境地。   这一招秘技克星,就有着完美传动人体内部一切力量的效果,不仅仅是肌肉力量,就连灵能力,鬼切加持的力量,都能够使其在人体传动的过程中完美集中到一起爆发出来,而作为结果,就是眼前这一招的威力。   过去的我哪怕是穿着强化外装改二都做不到在攻击时突破音障,然而这一招,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连百分之一秒都不需要,刀尖准确地命中了烙铁的眼球。   同时,连百分之一秒都不需要,我就已经知晓了攻击的结果——这一击,无法对烙铁造成伤害。   轰!   我足底下的地面辐射出去了一大片龟裂,周围一带的瓦砾垃圾都被剧烈碰撞形成的冲击波扫荡一空。烙铁整个人都被击飞了出去,就好像他之前击飞我一样,他的身体甚至飞出了这条街道,落入了远处的另一条街道。   我修复了施展秘技时的反作用力造成的伤势,随后迈出步伐。   当我赶到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倒在一家饭馆里面,周围还有一些正在逃跑的市民。   本来我也应该趁机逃离这个坚硬得离谱的家伙,但是他有着某种追踪我的手段,一开始离他更远的时候,我也没能成功跑掉,这时候随便跑到远处的话,非但逃不掉,还会无谓地增加受害范围。   秘技还有三次,必须珍惜使用。   但是就算珍惜使用了,又有什么用呢?无法造成伤害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赢不了。   黑山羊教祭司都是这么强大的吗?第一次剧本时候被我像是杀鸡一样杀死的“心魔”,其实也有着与他同等级别的超自然力量?   不远处,店中的烙铁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石块,然后缓慢地睁开眼睛,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钉在了我的身上。 第290章 告一段落   特权“秘技克星”,是我目前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强攻击招数,单论对点的物理破坏力,甚至能够与我过去拥有的特权“爆裂魔法射线”相媲美。就算是穿戴强化外装改二的敌人中了这一招,也无疑会被摧枯拉朽地打穿,然而烙铁却毫发无损地承受住了这一招,并且用的还是眼球这种脆弱至极的器官。   我多么愿意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噩梦,但这却是现实。   既然强攻行不通,那么我就必须尽快找出来一种足够另类的攻击方式,最好是非物理的攻击招数——可问题是,虽然这么说十分奇怪,但是我身为超能力者和灵能力者,却不具备物理攻击之外的攻击方法。无论是念力也好,灵能力也罢,在战斗中实际运用的时候,总是只能被我表现为物理性质的力量。而现下能够拿来攻击的特权,也就只有秘技克星一个,刚才已经被验证为无效了。   明明都是身经百战的调查员了,到头来除了拳打脚踢就只会拔刀砍人,真是笑不出来。   “刚才那招就是你的全力吗?”烙铁在烟尘萦绕的店中缓慢起身,铁拳轰地一握,周围的烟尘应声而散,“像是这种隔靴搔痒的攻击,怎么可能杀得死我?”他向我信步走来,每一步落在地上,地面都像是巨物坠落一般微微抖动,“这下你应该就没有任何侥幸了吧。明白了的话,就赶紧领死吧。”   “现在就宣言胜利还为时过早了吧,你以为我已经手段尽出了吗?”我反问。   “那么你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就尽快打出来吧。”烙铁堂堂正正地站稳了,双手环抱胸前,“我知道你在思考什么,是不是觉得既然物理攻击不奏效,就试试看非物理攻击?没用的,我就在这里跟你坦白了,我的身体不止是皮肉,就连内脏器官都是坚不可摧,非但能够免疫酸液和毒素,甚至有着对诅咒和精神攻击的强大拒绝性。你如果不信,大可以一一尝试。”   闻言,我不由得心里一沉。我的直觉在危险状态下最为敏锐,因此现在能够判断出来,他并没有说谎。   但是他的话语,却给我一股避实就虚的味道。   我高速移动起来,在烙铁的周围游走了数秒钟,陡然挥刀攻去;烙铁冷笑一声,放下双手,毫不畏惧地反击过来。   只一碰撞,他就微微一怔,“你的爆发力变强了?不对……”他后退一步,又接下我的一击,审视着我,“你的动作变了?”   “你的动作倒是迟钝了一点。”我仔细观察着他的变化,“你不是宣称自己的身体无论内外都坚不可摧吗?现在看来,我刚才的招数也不是一点影响力都没有?”   “不过是稍微敏捷了点,别得意忘形了!”烙铁攻势更快,然而这种行为,却让他的问题更加暴露了。   而就如他所说,我的动作,确实也变得更快了。   这并不是因为我之前有所保留,而是因为,通过刚才施展秘技克星特权,我成功地把握住了秘技克星的少许真髓。   早在上一次剧本的时候,我就中意于秘技克星的强大威力,进行过一次模仿的尝试,但是就算我的直觉再怎么神奇,也无法仅凭看别人施展过一次两次就将这一招偷学过来,然而如今秘技克星以特权的形式出现在了我的身上,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再没有什么学习方式,能够比“亲身体验”更加深入了。只是施展了一次秘技,我就洞悉了无数过去想不通的关节。力量是如何运行的,要怎样才能活用名为人体的传动机器,大量的信息在我的脑子里汇合计算,让我的力量利用效率出现了显著的变化。   我有四成把握,在秘技克星特权消耗一空之前,就将这招完全掌握。   “你居然……一边战斗一边进步……”烙铁终于反应了过来,但是这没有改变他的自信,“但是这又如何?你再变强十倍,也无法伤害我分毫。”   “这可未必。”我改变了自己的运劲方式,一刀劈中了他的腰眼。   这一击依旧切不开他的皮肤,但是他却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说:“你莫非……”说话间,他手部动作不慢,一拳将我从他的身边驱开。   “有时候直觉敏锐也不尽是好事。就算能够辨别他人话语的真假,偶尔也反而会被虚张声势的态度欺骗到。”我落到地上站稳,紧接着再度游走,攻击上去,“你刚才说到自己的内脏也无比坚固的时候,我还以为像是这种渗透劲力对你是完全无效的,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哼……”烙铁脸色更沉。   道理很简单,但凡生命,都不可能真正做到里里外外铁板一块,就好像用一整块石头雕刻出来的自行车无法行驶一样,人体内部也必须处于一种并非铁板一块的状态,这样一来各个零部件才能够互相合作,将营养物质传输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并且像是机器一样形成复杂的传动关系。   因此,就算烙铁的皮肉是坚固的,骨骼是坚固的,经脉和内脏是坚固的,只要他整个人并非是铁板一块的,那么他这个身体系统,就是能够被动摇的,甚至是能被瓦解的。   他的反应告诉我,与他坚固的身体零部件相比较,他的身体系统稳固性并没有那么强大。   或许他的身体有着一定的自我修复力,但是,只要破坏力足够巨大的话,这就不是什么问题。   我活用秘技克星的传动技巧经验,将打击力传动到他的身体内部。他表现出了眩晕恶心的反应,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双手抱拳锤击下来。   然而这种状态下做出的攻击,只能让他的破绽变得更大。   我后退避开了这一击,随即将鬼切换到左手,右手五指并拢,上前一步,以掌击发动了秘技克星特权。   “结束了。”话音未落,这一掌,就轰击到了烙铁的心口。   轰的一声闷响,一圈近乎透明的空气波动骤然从我们周围扩散开来,却没有造成什么破坏,绝大多数力量都集中在了烙铁的心口中,就好似在他的体内放了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下一秒,烙铁的口鼻眼耳都涌现出了鲜血,他痛苦地捂住心口,后退数步,哇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我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飞速下降,如果不及时接受治疗,他就死定了。   在上一次剧本中,秘技克星是能够单凭蛮力就击穿死体领主的黑雾防御的大招,这一次终于体现出了它应有的破坏力。   烙铁恨恨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竟然转身就跑。   但是,拖着这种千疮百孔的身体,又能逃到哪里去?   是想要寻求伙伴的救助吗?这座城市既然有他这个祭司级别的强者坐镇,那么一定还有着为数不少的信徒。如果让烙铁与那些邪教徒汇合,事情就可能有变。   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我将鬼切换回右手,动身追逐了上去。   此刻烙铁已经身受重伤,速度大减,反观我的速度却已经有所长进,很快就追了上去。烙铁回过头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就在这时,一团血雾在他的身边浮现出来,变得更加干瘪的店长从中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烙铁的肩膀,身体再次爆出血雾。   这一次,血雾只包裹住了烙铁,将他从这里空间转移了出去,而店长则瘫坐在地,浑身变得犹如木乃伊一般,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垂死挣扎。”我停在了店长的身边,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也知道,这只能让他多活一小会儿,还是说你觉得他能在这段时间里想出摆脱我的战术?”   店长已经神志不清,却依旧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裤脚。   就算是这种恶人,或许也有着自己的坚持或理想吧。我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却没有更多的感慨,一刀剁掉了他的手,再击穿了他的头颅。与此同时,我也感应到了烙铁目前的位置。   西南方向,直线距离一百九十米外,正在缓慢移动中。   找到你了。   六秒后,我在一家超市的天台上拦截到了烙铁。   一看见他,我就开门见山地说:“把你们在这座城市的计划和之前做过的事情都吐出来,这样一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种俗套的台词,反正你是打着榨干我的价值之后就杀死我的算盘吧。”烙铁虚弱地讽刺了一句。   “不,我会放过你。”我坦白说,“我出现在了这座城市的事情,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隐瞒,战斗风格之类的情报也早就被大街小巷的监控摄像头和大量目击者给看去了。而你的弱点则完全暴露给了我,下一次我再遇到你,要想打倒你也只需要一击的功夫。”   况且,如果让黑山羊教知道了我会以情报为交换放过敌人的事情,那么下一次,就算是那些守口如瓶的邪教徒,说不定也会心存侥幸心理吐出一些情报给我吧。我打着这个秘密的算盘,继续说:“你捡回小命,我收获情报,这对于我们双方都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做梦。”烙铁颤颤巍巍地压低重心,作出了一个冲刺的姿态。   我只好抬起了刀尖,“太遗憾了。”   半分钟后,烙铁面朝地倒在了地上。   我收起鬼切,弯下腰,抓住他的头发,将他带离了这里。 第291章 紧追不舍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这不是说谎,如果我说的话有假,我就、我就……总之,真的对不起,请放过我们一家吧,或者请至少放过我的女儿……”   诊所中,一名三十多岁的医生接二连三地鞠躬道歉,差点就要跪下来了,一个小学生年级的女孩子眼眶含泪藏在他的身后,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我再三确认,得到的依旧是相同的答复,只好放弃。   五十分钟之前,我耗费好一番功夫,终于打败了烙铁,然后将失去意识的他从战场上掳走了。虽然我明知道自己大概无法从身为黑山羊教祭司的烙铁口中掏出有价值的情报,但是如果就这么放任重伤垂死的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么我就无法获得下一步调查的方向了。因此,我有必要将烙铁从生命危险中拉扯出来——可以的话,我之前当然也想要手下留情,但他毕竟不是那种允许我放水的杂鱼。   我并不具备治愈他人的本事,祝福特权能够治愈的只有我本人而已。   按照这个思路,我应该设法将他带到附近的医院里才对,只是这么做的话,我又要怎么解释自己这身血和烙铁的重伤,又要如何说服医生们治疗这个身高超过两米五并且怎么看都不是人类的怪物?退一步说,根据手机地图的线索,距离这里最近的大医院至少也有五公里,而本地警察已经因为我们的战斗倾巢而出了,如果拖着这个显眼至极的大块头跑向大医院,说不定会先陷入与本地治安力量的遭遇战。   最终,我只好带着他闯进了一家距离不远的诊所。   诊所有两楼,一楼是工作区域,二楼则是生活起居的区域,住着诊所主人和他的女儿。此时是深夜,两人大约是把我当成了入室行凶的罪犯,我只是稍微露了一手,再加上几句口头上的威胁,身为主人的医生就彻底放弃了与我对抗的打算,之后听我吩咐检查失去意识的烙铁,然而只是简单检查过后,医生就束手无策了。   “这个人,不,这个真的是人吗?他虽然有着大致的人形,但是身体构造与人类大不相同,从口鼻中流出来的血液甚至带有强酸性,我虽然有过在大医院工作的经验,但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抢救这种‘外星人’啊……”医生哭丧着脸为自己辩护,“就算想要给他动手术,我这家小诊所也没有足够的手术条件,而且他的身体也太坚硬了,手术刀也不管用,再说了,就算想要给他注射药物,注射器的针尖也根本无法进入他的皮下组织……我甚至怀疑药液会被他的强酸血全部反应掉,还有这些体检数据是怎么回事啊,这家伙根本就是在医学常识之外吧……”   “看样子确实是这样。”我摸了摸遮住自己面孔的红色围巾,然后看向病床上的烙铁,此时他的生机已经降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医生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话,“坦白说,我怀疑他已经死了,只是身体还残留着些微的生理反应而已。”   “我看得出来。”我的声音并没有表达出不满,但是医生好像误会了我的情绪,连忙像是鸵鸟一样弯腰低头,并且再度送上了很多个对不起。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的指望这种诊所能够治疗烙铁,只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虽然急着看病的人并不是我,正主也不过是一个死有余辜的邪教徒而已。   不过,说起死有余辜,我不也是一样吗?在与烙铁的厮杀中,我们到底卷入了多少个无辜者呢?   就连眼前的医生父女也是被我这边的情况波及到的无辜之人,我对他们感到十分抱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放轻松,之前说‘如果救不了他就拿你们一家偿命’是说笑的,你现在不必这么紧张。”我试着让口吻变得柔软起来。   医生忐忑地问:“真、真的吗?”他一边目不转睛地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身后的女儿往诊所出口的方向挤了挤。   女儿惊恐地揪住了医生的衣角,死也不放手。这种小动作完全瞒不过我的眼睛,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他们可笑,相反,这两人的小动作让我很有好感。   “是真的。”我加重了语气,同时单手抓起了病床上的烙铁,“你们可以忘记今晚的不愉快,回到正常的生活当中,我不会再拜访你们了。”   说完,我带着烙铁离开了这家诊所。   我来到了一座人气不高的公园里。   本着低调行事的原则,我换掉了自己身上带血的衣服,并且将刚才拿来遮住面孔的红色围巾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此刻穿着的是之前诊所医生的旧衣服。今晚我就打算在公园中渡过了,虽然不是不想住进更加舒适的旅馆,但我相信本地警察也不是吃素的。诚然,在与烙铁的战斗中,我并未将真容暴露给街道监控,但是我也没有天真到,仅仅如此就能瞒天过海的地步。   本地警察一定会找到我,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相信这一点。   麻烦的是,我还不能离开这座城市。我必须追查黑山羊教的踪迹,并且设法找到行踪不明的发布者。   公园里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尽可能避过了他们的注意力,再将烙铁的巨大身体藏进灌木丛里,然后就近找了一片草地,背靠树干,低头打起了瞌睡。   这里可不是什么过夜的好地方,我想要好好休息一宿,但是睡眠质量极差,当天边蒙蒙亮的时候,我已经反复醒醒睡睡了好几回。烙铁的身体,订正,现在是尸体了,虽然还有一点点余温,但是内部的生机已经消失殆尽了。我很遗憾没能让他活过来接受自己的审问,事已至此,也只好将其就地掩埋了。   他的身体我早已搜过了,明明是祭司级别的角色,却没能让我翻找出来什么有调查价值的事物。现金倒是有一些,如今我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这些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埋好尸体之后,我从兜里翻出了一个从诊所中顺走的白色口罩,遮住面孔,然后走出了公园。   片刻后,我走到了附近街道上,然后进入了一家小饭店。   店里位子少,客人也少,我点了一碗饭和一荤一素两道菜,让老板等下给我打包,然后等候了起来。期间还有两个新客人联袂而至,其中一人身上有轻伤,额头和左手都被绷带扎住,老板走过来让客人点单,既不多看也不多话,不过受伤客人显然心有郁气,等老板记下菜名离去后,他就对自己的伙伴抱怨了起来。我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这个受伤客人是昨晚被卷进我与烙铁的战斗的受害者。   “好了,好了。”他的伙伴安慰着说,“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好在只是受了轻伤就完事了。”   “也是。”受伤客人心有余悸地说,“我这条命差点就留在那里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死了这么多人,政府不给交代可绝对说不过去。”   “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消息,说是恐怖分子在大街上扔炸弹袭击民众。”他的伙伴说。   “你是没在现场所以不知道,恐怖袭击?政府一定是在掩盖真相,我看见的是一个少年与一头恶魔一样的怪物在战斗。”受伤客人说着指了指我,“正好是像这个年纪的男生……”这个动作不怎么礼貌,他的伙伴对我歉意地笑了笑,而他则继续说,“他们的动作快得眼睛根本捕捉不到,偶尔停顿下来才能看清楚。我运气好,所以侥幸逃过一劫,而有些人运气不好,被溅射的碎片打穿了身体,要么是失血过多死掉了,要么还在医院里抢救……以前看电影,正派和反派在大街上一言不合互相厮杀,很有意思,可这种事情发生在现实中,就让人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他的伙伴也在感慨,“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是正派、谁是反派?”   受伤客人看了看绷带缠住的左手,似乎又想起了那些死伤的无辜者,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对我们来说都是反派。”   我无法为自己辩护,心中也只有沉默。   这时,老板走过来,将打包好的饭菜递给了我。   我拿好饭菜,正走到出口那里,老板就打开了悬挂在店铺上方角落的电视机,听上去正在播放新闻,里面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那么,昨天那场令人悲叹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电视里有一男一女坐在一张台子后面,两人身后则是一面大屏幕,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主持人,“网上有消息称,这起事件是由一名持刀的少年与一头‘宛如恶魔的怪物’所导致的,也有人说是境外恐怖组织所主导的恐怖袭击事件……”   “网上的消息不可尽信。”男方是一名警服打扮的老人,“事情的真相,我们警方已经调查得水落石出……”他出人预料地说了下去,“主导这起血腥事件的,是一个新兴的大型非法宗教团体,他们信仰邪神,自称有着超自然力量,经常在战乱地带掳掠无辜者作为活祭品,甚至偶尔还会染指和平国家,在国际间也是恶名昭彰。”   “居然是这样……”女主持人配合地发出了震惊的声音,“那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无辜市民呢?”   “这我们还在调查,不过根据警方手头上的线索来推理,这是该非法宗教团体的一部分激进派所策划的事件。”警服老人充满信心地说,“而我们,则掌握了该激进派的领导者的真实面容信息。”   说完,他做了一个手势。   然后两人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我的照片。 第292章 暴风雨   在我的记忆中,日本警察好像并不以破案神速为名声传播海外,相反,在许多日本电影电视剧中,日本警察常常只能沦为众多能人异士的陪衬,给人以一种做什么都晚一步的无能印象。因此,当电视机里面的警察高官指出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是“一个信仰邪神且自称拥有超自然力量的非法宗教组织”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在一夜之间就追踪到了事情的真相,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好运一回,借助到本地警察组织的援手;   但是当主持人与警察高官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我的照片的刹那,我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顷刻间就破灭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黑暗中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自己捕来。   是本地警察误以为我就是幕后主使了吗?   一定不是。   我相信,在本地警察的身后,一定潜伏着黑山羊教的阴影,他们通过某种手段,在将昨夜战斗的一切伤亡都栽赃到了我的头上的同时,又要操纵本地警察的力量,对我发起一轮反击。   电视中之后的对话更是验证了我的想法。   “这么年轻的……少年,就是非法宗教组织的激进派领袖吗?”主持人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照片,口吻有些迟疑,不过这也可能是事先排练过的,“恕我直言,他还是未成年人吧,看脸的话,似乎只是高中生年纪,是不是警察的调查出错了呢?”   “邪教组织的做法向来脱离常理,部分邪教甚至还会宣称某某儿童是转世神佛,然后奉其为上位者,有时候这是别有居心者为了架空其权力而施展的阴谋诡计,有时候则是整个邪教上下真的脑子坏了。总而言之,我们警察组织的调查没有错误,这件事情我们之后会在下一个节目解说,先说当下的事吧。”警察高官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大屏幕又开始播放出来一段监控录像,“这就是昨夜惨剧的经过,请各位观众看。”   监控录像中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突然从两边店铺中冲出来一群穿着黑袍的邪教徒,手持冲锋枪、手榴弹,甚至是火箭炮,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扫射,周围的建筑物内部好像也事先埋了炸药,纷纷爆炸开来,一时间生灵涂炭,各种公共设施都面目全非,美好的日常风景化为地狱绘图。   随即其中部分邪教徒开始追逐逃逸人群,另一部分邪教徒则拿出小刀,取出死伤者体内的脏器,犹如屠宰牛羊一般,熟练中透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   即使画面中血腥部分都被打上了马赛克,也让邻桌的顾客们不禁震惊沉默。老板看着顾客们的反应,拿起遥控器又放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切换频道。   “居然这么……”主持人吞吞吐吐,一时间找不到精确的形容词。   “时常有年轻人说,我们生活在和平的时代,但是请切记——”警察高官严肃地说了一句,随即又向镜头打了个手势,录像忽然停顿了下来,“像是这种渴望鲜血的暴徒——”紧接着,停顿的录像中,其中一名邪教徒的正脸被放大,放大后变得模糊的录像转眼间又清晰化,显露出了我的面孔,“无时无刻都在我们的身边,伺机而动,从未离去。”   “宁海——不,邪教徒!你一定在看吧!”警察高官猛地大喝一声,须发皆张,声势骇人至极,把身边的主持人吓得差点坐倒在地,“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策划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下一步又要杀死多少无辜的市民,企图满足自己的何种目的,但是!我把话放在这里!”   他霍然站起来,任由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眼中精光逼人,“我一定会让你落入法网,让你为死去的无辜市民们赎清罪孽!现在你仅存的选项只有两个:要么乖乖投案自首,让法律公正地审判;要么狼狈被捕归案,被法律无情地审判!”   突然,老板终于下定决心,换了一个娱乐频道,但是顾客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怖录像与警察高官的演讲中不可自拔。   “真吓人啊。”一个顾客低声说。   “都是骗人的。”之前那个受伤的顾客愤愤说,“政府在掩盖事实,我昨晚看见的可不是这种画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当街扫射的邪教徒。”   “你别瞎说,这种大事还能有假?”老板插话,“还是说,你觉得那个少年是好人,只是被政府栽赃了?”   受伤顾客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伤手,冷哼一声,“政府掩盖事实不假,但那个少年肯定也不是好人。都是黑的。”   我拿起打包好的饭菜,转身离开。   刚才电视中的一幕幕依旧在我的心头流转。   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自己土生土长的世界与黑山羊教作对,无疑会使得自己失去很多习以为常的事物。早在烙铁认出我的身份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完全确认了这一点,但是当这件事情以这种形式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无法免除从心中深处爆发出来的无助感。   我仿佛听到了,过往的生活嘎吱嘎吱支离破碎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了,仅存的避风港在狂风暴雨中分崩离析的风景。   我是真的无路可退了。   毋庸置疑,黑山羊教已经渗透进了本地的官方势力中,并且以这个组织的能耐,绝对不会仅限于渗透进一个岛国的程度。现在我的事情应该还没传到中国吧,然而我一旦归国,黑山羊教的魔掌就一定会如影随形地伸过来。   现在重新想来,让父亲和表妹他们先行一步离开日本,这个选择还是太幼稚了,这根本保证不了他们的安全。事到如今再怨天尤人未免过于愚蠢,我必须尽快想出来一个办法,让身处于大洋彼岸的他们恢复安全。   为了避免被追踪信号,我的手机早在昨晚就丢进河里了,目前得设法联系上铃奈,拜托她多加注意。   不过,在此之前……   我扯了扯戴在脸上的白色口罩,随后站在街边,观察过往车辆。   片刻后,一部出租车正好经过,我举起手,叫停车子,然后坐进了后排座位,让司机前往本地的公安机构。   “诶,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司机在前面好奇地问。   “有事。”我答了一句废话,司机知趣地闭上了嘴。   既然已经知道黑山羊教渗透进了警察组织当中,那么下一步,自然要从这方面下手调查。   如今警察组织已经把我当成了邪教组织激进派领袖,那么我这边也不打算走正常路子调查,索性一口气杀进公安机构内部,争取在公安机构组织起有威胁的反击力量之前,绑走至少一名警察高官。如果是与黑山羊教无关的“清官”,那么直接放走也没关系;但如果是与黑山羊教有染的“贪官”,那么我自然有一系列苦于对真正黑山羊教信徒无用的审问技术,等待轮番试验。   我不是没有想过,是否还有更加巧妙的做法,但是这种做法着实不适合我。   诚然,暴力无法解决一切问题,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可以解决大多数问题,就很足够了。   我一边盘算着下一步,一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我留意到,附近的人烟越来越少,车子驶入了一处有些荒凉的地带,周围耸立着不少建造到一半就没了下文的废楼废屋。   “这里人很少嘛。”我装作不经意地说。   “是啊。”司机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走的路对吗?这样能到我说的地方吗?”我问。   “怎么不能?”司机很有信心的样子,“这条路我走得可多了,客人你就放心吧。”   我坐在后排,伸出手,故意把手放在了一个后视镜看不见的角度,然后低头装出了看手机的样子,“是吗?但是你走的这条路线,跟我手机导航的不一样啊。”   司机不吭声了。   “掉头。”我的声音冷了下去,“现在。”   司机依旧一言不发,我从怀里拿出了缩小化的鬼切,正要动手。就在这时,司机踩了刹车,将车子停在了一片废楼环绕的荒地上。   “到了。”司机回头冷笑,抬起右手,眼中爆发出来一道刺人的杀意。   我的直觉先一步反馈给了我一股警兆,虽然无法从眼前的司机身上感受到灵力,但是,这个家伙也一定是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拥有者吧,千万不可以让他先下手为强。基于这种前提,我完全不给他表现自己力量的机会,在他爆发杀意的同时解除了鬼切的缩小化状态。   恢复本来长短的鬼切一下子穿透了前面驾驶席的靠背,刀刃从司机的心脏处冲出来,鲜血染红了他胸口的布料。与此同时,他的右手爆发出来了一团令人联想到剧毒的惨绿色光芒,可随着他的心脏被突然击穿,他的双眼震惊地瞪圆,手中的剧毒光芒也跟着半途而废地减弱了下去。他本来应该是想要趁我不备放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惊吓的一方。   他的力量说不定有着某种一击必杀的决定力,但是再强大的力量,放不出来的话,就与不存在没有差别。   我毫不留情地拧了半圈刀刃,他哇地喷出一口血,眼中的光泽黯淡了下去。   然而袭击还没有结束,四周忽然出现了数十道活人气息,一群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从附近的掩体中探出了头和手中的枪口,随着火光乍现,数不清的子弹,好像摧毁了我仅存的避风港的暴风雨一样,铺天盖地,纷至沓来。 第293章 重压   无数子弹犹如从垂直下落变成横向流动的暴风雨一般朝我呼啸而至,就算如今的我再怎么今非昔比,遇到如此声势浩大的袭击也不可以正面对抗。我只好第一时间踢飞车门,然后不顾形象地滚出车子,躲到了一小块儿感觉上在未来一点五秒钟以内不会被子弹风暴关照到的安全空地上。   直到这时,密集的开火声和破空声才传进了我的耳朵,这是因为子弹的速度比声音还快,而遭到子弹风暴直击的车子则转眼间就变得千疮百孔。   一般人在想象这种场面时,很可能会觉得车子变成了一个马蜂窝,这只能说是对了一半,因为遭受到子弹直击的车子外壳,正面处确实会留下看似规整的弹孔,但是背面处却会呈现出犹如花朵绽放一般惨不忍睹的弹创窟窿,并且在接下来的两秒钟里,这些弹创以目不暇接的频率急速增殖,弹创与弹创之间开始接壤,连接成为更大的窟窿。整辆车子都开始在被子弹风暴不停推搡的过程中往外喷射零部件残骸,直到濒临解体的一刻,子弹风暴才终于悉数转向我所在的空地,与此同时,超过三枚手榴弹啪嗒啪嗒滚落到了我的身后,斜前方处则有人从掩体后架起火箭筒,砰地发射过来一枚拖着焰光与尾烟的炮弹。   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   显而易见,自以为尚未暴露的我,早已被黑山羊教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被本地警察通缉,企图捕捉至少一名警察高官的时候,黑山羊教就“贴心”地派出一名信徒,伪装成出租车司机从我所在的街道“碰巧经过”,紧接着我就浑然不知地坐上了这辆车子,被别人顺风顺水地运送到了这个短时间内不会引人注目的伏击场地。恐怕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吧,因为我不一定会坐上那辆出租车,所以他们肯定还有一些后手,好让我或知情或不知情地踩进陷阱里。   我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对手是暗中操纵政府势力的超大型组织,而我却是形单影只,这种下场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要认真应对这些拿着热武器的警察,他们一定有着身负超自然力量的成员负责遮蔽气息,否则我绝不可能在他们发起攻击的前一秒,还以为这次的敌人只有那个伪装成司机的家伙。   至于这不具备任何超凡之处的子弹风暴,很遗憾,是打不中我的。   在第六次剧本(《反转世界》第98-121章)中,国家政府只需要派出一支武警部队,就能够捣毁一个全员尽是灵能力者的犯罪团伙,而在这个世界,哪怕灵能力者有着强大防御力,也不足以正面挡住大量子弹的齐射,但是如果这些人以为这种办法也能适用于我,那就未免把我看得太容易打发了。连看上一眼都没有必要,我能知道在场所有敌人下一秒会往哪里射击,弹幕之中又有着哪些“安全区”,然后高速移动起来,以一般警察无所适从的速度穿行其中。   对面足足有数十把连发武器,但是反过来说,也就仅仅有数十把连发武器,数十道线条或许能够在平面上编织出来一面密密麻麻的网,然而一旦放进三维空间中,二位数的线条所能够编织的“火力网”,其实根本达不到符合网络这个词汇的密度,而敌人快慢不一的反应与动作则会进一步地增加这些本来就又多又大的破绽。哪怕这些线条全部都会灵活位移也是一样的结果,因为我的眼光更加精准、我的反应更加领先、我的动作更加迅速,这些无论是在意识上还是物理上都慢我不止一拍的“死亡线条”,能够收获最多的战果就只有那辆出租车的满身疮痍和地形上的坑坑洼洼了。   手榴弹和火箭筒炮弹全部爆炸开来,但是我在那之前就拉开了距离,同时调整好身体姿态,看似奇迹般地避开了所有从爆炸处高速抛射出来的碎片物质。   “他全部躲开了吗?”“不可能,一定有那么几发命中了,但是——”“人类能做到这种事情吗?”“不要慌,A组开始换弹匣,B组继续射击!”“哪怕真的命中了几发,但他总不至于拿身体硬抗子弹吧?”……从他们那边,传来了一些躁动不安的声音。   我试图逼近他们,但是对面的火力压制又确实对我的冲锋效率造成了一些麻烦。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这些警察并不知道我拥有超自然力量,他们甚至不知道超自然力量本身。   即便如此,他们也拿出了这种像是对付异形怪物一样的阵仗来对付我,这意味着他们的指挥者一定知晓真相,甚至索性就是潜伏在内部的黑山羊教信徒。   他一定就在那里,他正在看着我。   当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这种念头的时候,一道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袭击过来的超自然力量,入侵了我的身体。下一刻,我蓦然察觉到,自己变得无法呼吸了。   我口鼻前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某种活物,执意拒绝进入我的呼吸道,无论我再怎么尝试吞咽吸取,空气也一定会从我的口鼻处逃脱出去。非但如此,就连我的肺部里的空气也像是觉醒了自己的意志,自发性地从我的身体里逃逸出去,进一步加剧了我的窒息症状。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着更多的怪异病变,让我越是高速运动,越是会让窒息症状残酷地恶化下去,即便发动祝福特权也无济于事。   我的动作不由得降低了准确性,虽然不至于让我被子弹命中,但我还是试图先后撤,重整架势。   然而变化还不止这些,更多的超自然力量开始席卷战场——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某种特别压倒性的锁定,这种锁定让我无法做出任何诸如转身逃跑、后退走、回头等等一系列与“脱离战场”相关的消极动作,同时还有一道道肉眼看不到耳朵听不见的无形集束波动疯狂席卷战场,这种集束波动并未对空气等现实物质造成任何影响,就算是我这个当事人也只能凭感觉证明其存在而已,然而我相信,一旦被这些玩意碰擦到,我就不必想着自己还能再与任何一个熟悉的人重逢了。   十秒钟。   最多十秒钟,急剧恶化的窒息症状,就会进展到让我失去战斗能力的地步;   最多十秒钟,敌人就可以得偿所愿地摘取胜利,而我的尸体则会沦为黑山羊教施展阴谋的素材;   最多十秒钟,我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画上休止符。   这种连撤退都不允许的恶劣条件,让我联想到了自己在黑山羊教的社会攻势下变得无路可退的现实,内心沉重得犹如压了一座山岳。这时,对面的子弹风暴终于衰弱了下去,看来对面的弹药是进入短缺了,或者是正在重整架势。我也放慢了闪避动作,从跑动转为行走,一步步地逼近他们,同时微微摇摆身体,避开对面低频率的射击与后面袭击过来的数道无形集束波动。我之所以用这种姿态,既是减慢窒息症状的恶化,也是在向藏在暗处的真正的敌人宣布:来吧,攻击吧,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宁海就在这里。   我不会躲,不会逃,随时恭候你的舍命一击。   而你若是仅仅藏在暗处,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那么杀死我的机会就永远不会到来。   虽然不知道你是这些警察之中的哪一位,但是,如果你以为,只需要熬过最后十秒钟,就能够杀死我宁海,那就大错特错。这十秒钟,是留给你反悔的时间。   你很快就会明白,你是如何亲手堵死自己最后一条活路的。   下一秒,对面的火力压制终于衰弱到了一个限度,我总算抓到机会,一瞬间就冲进了对面的掩体后,身边几个警察连忙端起枪械,却被我用念力切开了手部的肌肉和脚筋,一个个都惨嚎着弃枪倒地,而我脚下的大量弹壳则在念力作用下悬浮了起来。我高速挥动刀刃,转眼间就将所有弹壳扫了出去,有些警察被飞来的弹壳打晕过去,有些警察则被打断了手脚,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力,只留下遍地的惨叫痛吟。   只有三人。   还剩下三个警察继续站立着,就在十多米外,站在一起。三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猛地后退,手中向我喷射出了无形集束波动;另外两人则爆发出了强大的灵力,向我攻击过来。   看得出来,他们对我的了解还不够多,至少不知道我的直觉和我能封印对手灵力的本事。前者本来就不具备显而易见的形态,后者更是知者甚少,如果他们至少知道我的超级直觉,那就不会以那种水准的火力压制来对付我了吧。   我强忍窒息之苦,念头一动,向我冲来的两人顷刻间就被念力封印了一身灵力,动作也因为相对孱弱的身体不适应高速而变形,向地面跌倒而去。   赶在其中一人倒地之前,我上前一步,一刀切进他的脸,使其下颚以上的头部分离了出去;   另外一人连忙就地一滚,只来得及起身,我就反手刺向了他的头部。 第294章 捉迷藏   从刚才的弹壳扫射中幸免于难的警察总共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都表现出来了超自然力量,一定都是黑山羊教阵营的人物。其中一人已经被我削掉了脑子,除非他有着不死身一类的超自然力量,否则谁都救不了他;剩余两人一远一近,远的敌人我先不理他,直接拿刀刺向了近的敌人。   然而,正当刀尖即将击穿这个敌人的脑门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恶寒率先笼罩了我的意识,好像大难临头,却不知道灾难从何而来。与此同时,敌人的表情也从惊慌失措转变为了奸计得逞,甚至不再企图闪避我的致命一击,反而迎刀而上。   所幸——还是与此同时,这一秒的我,做了一个让下一秒的自己及时逃离死地的动作——我将这一刀的进攻路线,向下调整了大约三十度。   临时做出这种调整的动机十分简单: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攻击他的哪里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攻击他的头部。   下一秒,我的刀刃精确地从他的肋骨缝隙之间一穿而过,贯穿了他的心脏。   我的直觉又不讲道理地正确了一回:差不多就在同一秒钟,我的胸膛处也出现了一道贯穿伤,伤处精确地穿过了自己的肋骨缝隙,沿途贯穿了自己的心脏,最终从后背处裂开一条口子,就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幽灵拿长度宽度等同的长刀捅了一刀似的,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毫发无损的上衣。   难怪这家伙刚才会有这种反应,原来他有着将伤害同步反馈给对手的力量,想要拿这招与我同归于尽。   不过很遗憾,虽然直觉提供给我的信息总是显得简单粗暴,但是在重视信息的超自然力量战斗中,有这么一个能力,就代表九成九的“出其不意”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我拔出淌血的长刀,随手擦掉了嘴角流出的血,身上的伤口很快就被祝福特权修复完毕,虽然这个过程被上衣遮挡住了,但他好像已经知晓了结果,随即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同时,令我压力颇大的窒息力量终于烟消云散,禁止我作出撤退动作的限制力量也不见踪影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最后一人。   那人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男性,身形健壮,面貌不怒自威,与身上的黑色警服十分搭配,仅仅看脸的话还真看不出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黑山羊教信徒。或许他从前也拿这张道貌岸然的脸欺骗了许多人吧,当我看向他的时候,刚才还一直倒在地上呻吟的警察们,开始有一部分忍痛挣扎爬行起来,好像打算给我制造麻烦,有人嘶哑着声音恳求男人赶紧逃跑,有人则尝试重新拿起武器。   我想要告诉他们,不要相信这个男人,但是他们一定不会听进耳朵里,事实上,我还从此刻正在挣扎的警察们的口中听到有人在咒骂我是怪物——比起我这个“怪物”,他们当然更加愿意信任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   况且迟则生变,谁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杀招没拿出来。实在想要说什么的话,等砍掉他的四肢之后再说不迟。   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灵能力,转身就跑,速度快如闪电。他不在我的十米半径以内,我无法用念力封印他的灵力,不过下一瞬间,我不假思索地投掷出了手中的长刀,他躲闪不及,好像一只被飞镖命中的蝙蝠一样被钉在了不远处的建筑物外壁上。   我紧随其后,冲向男人,后者目眦欲裂地望向我,随即猛地双手合十,爆发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周围所有倒地的警察——无论是那两个被我击毙的黑山羊教阵营的假警察,还是那些因为不知真相而被我饶过性命的警察们,浑身上下都爆发出了无比炫目的红光,空气中也出现了浓郁的血腥臭味,紧接着警察们纷纷发出了一声声痛苦至极的惨嚎,同时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所信赖的那个男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以我的速度也只来得及冲刺到一半的时候,这些红光宛如电磁武器启动似地嗡一声迸发出沉重的低音,悉数脱离了警察们的身体,并且在十多米的空中集中起来,形成了一颗犹如红日一般房屋大小的光球,而警察们毛骨悚然的惨嚎也戛然而止,生机全部断绝。   转眼间,红色光球就好像炮弹一般轰然射击下来,一时间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了深浅不一的红色,和愈发逼近的低音。   与这颗巨大的光球相比较,我好像是一只渺小无比的螳螂,而光球则是一枚铅球,正在从天而降,要将我粉身碎骨。   虽然不知道这颗光球具体的力量性质是什么,但是如果被命中,我一定不会比这个比喻中的螳螂好到哪里去吧。可另一方面,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会如此简单地死在这里。我一边咀嚼在这种不知好坏的心思,一边快速地抬起手。念力将长刀抓取了过来,提前一步回到自己的手中,紧接着我就毫不迟疑一刀向大如假山的光球劈去,而我的脑海中,则浮现出了之前对于秘技克星的种种经验体会。   如果说我的身体是一台精密的传动机器,那么,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解决一系列复杂的传动冲突,继而完美地操纵这台机器。这并不困难,因为我已经有过了两次正确操纵的经验;这也不简单,因为即便我有着得天独厚的战斗直觉,也始终难以把握这一招的精髓。然而我还是能够确定,自己正走在一条正解的道路上。   秘技·克星!   这一次,我不是使用特权,而是活用了过去的经验,还原出了这一招的部分威力。   就连我自己也捕捉不到这一刀的高速,我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做出起手式的时刻,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摆出了攻击结束的动作,而正面与这一刀碰撞的巨大光球则被唰地一分为二——虽然这听上去十分怪异,我的长刀与这颗巨大光球的体积比例就好像牙签与篮球一样,最多就是开一条口子才对,但是光球在这一刀的莫大威力之下,却像是被菜刀从中间劈开的土豆一样变成了两个半球,并且从我身体的左右两边滑行了出去。   我身后的建筑物与这两个半球一接触,就顿时融化开来,不是高温融化,而是本身的物理性质被改变了一样,从石头质地变成了泥浆质地。   两个半球足足前进了三十米才陡然爆散成了无数萤火虫一样的光点,途中毁坏了无数建筑的承重柱和承重墙,使得建筑群陆续轰轰轰倒塌解体,声势浩大,一片狼藉。飘飘洒洒的光点在之后的三秒钟内溶解在了空气中,血腥臭味也顷刻间消失无踪,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   只有一地的死尸,和后面的建筑群废墟能够证明,刚才的事情的确发生过。   我扫视周围,之前被我钉在墙壁上的男人现在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是趁机逃跑了,不过时间还没过去多少秒,他应该跑不远。拜附近一带人迹罕至所赐,我仅仅是一闭眼,一感应,就发现了远处有一道气息正在逃逸。   是闹市区的方向。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昨晚那些被我与烙铁的战斗波及到的死伤者的面目,但是这种联想只持续了半秒钟,我很快就将其抛到脑后,动身追逐了上去。   那个男人的逃跑速度倒是很快,特别是在城市这种复杂地形下更是如鱼得水,我尽可能隐蔽地尾随其后,但是距离却难以缩短。或许这个家伙自己也未必确定我是不是追在后面,我如果是他,这个时候为了保命,第一时间应该会往伙伴聚集的地方前进,也就是说只要跟着他,就有可能到达黑山羊教在这座城市的据点。   黑山羊教信徒一向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希望这个家伙是其中比较惜命的类型。   只是事与愿违,没过多久,本地警察就锁定到了我的行踪。   警车开始在大街小巷围追堵截我,天空中甚至传来了直升机桨叶搅动空气的声音。我相信,自己这一路上并没有被监控摄像拍摄到,也没有被行人目击到,一定是那个家伙在逃跑的过程中联络到了本地警察,召来了一大批助力。   我无意与这些警察为敌,更重要的是,即使杀死了这些人,也只会进一步增加黑山羊教通过日本政府给我泼污水的口实而已。   在内心深处,我还心存侥幸,希望在与黑山羊教的战斗结束之后,我依旧能够体面地回到正常社会中,继续自己的正常生活——即使不那么正常也没关系,至少我希望自己的余生不至于只能栖息于社会的黑暗面。   但是,想要战胜这群怪物的话,心存侥幸只会增加自己的破绽。   我应该抛弃这种天真吗?   当我的心中出现这种犹豫的刹那,我就明白了,自己必须设法尽可能快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否则为了与怪物为敌,我的思想迟早会在孤立无援中走入疯狂。   ……   良久,我终于甩掉了身后追逐的警察,然后藏到一家饭店的后门处,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数米外的转角传来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   “前辈?” 第295章 情报   会称呼我为前辈的只有铃奈一人,我听到声音就立即转头望去。   果然,从转角处出现的不速之客,正是铃奈,她穿着一身黑色卫衣,戴着宽大的兜帽,扒住墙壁弱弱地将上半身探出转角,像是担心自己的突然搭话会引起正处于紧张状态的我的过激反应。事实上,如果不是没有感应到什么危险,她那边突然发出声音,我这边说不定真的会不假思索先砍过去一刀再说。她在确认我没有过激反应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走出转角,向我接近了过来。   我十分仔细地审视着她的打扮,她的下巴处有着褪下来的白色口罩,口袋边缘隐隐露出了墨镜,身上穿的黑色卫衣也与分别时的衣服不一样。估计在见到我之前,她一直都在遮掩外貌秘密行动吧,只是这种级别的伪装,又能够起到什么效果呢?对于此时此刻的我来说,见到铃奈,只能说是有惊无喜,胸中爆发出了无数困惑与担心。   不,在此之前,她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铃奈吗?   她会不会其实是某个能够变化外表的黑山羊教信徒,伪装成铃奈的样子接近我,意图陷害于我?黑山羊教信徒手段无穷,这种可能性不得不防。   “太好了,终于追上前辈了。”铃奈放松肩膀的力量,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我之前百般叮嘱你,要你千万别跟过来,你为什么还是跟过来了?”   铃奈条件反射惭愧地说:“啊!对不起……呃……”忽然,她及时地反应了过来,“等等!前辈有对我说过这个吗?前辈在分别之前好像只是让我帮忙对叔叔他们施加暗示,让他们以为你也一起回国了而已,没有要求我不可以跟过来啊……”   是的,我没有这么要求过。   因为我知道,如果当时自己表现出了打算做危险的事情的迹象,那么铃奈就有可能暗中跟随——就好像是现在这样。所以本着防范于未然的原则,我当时就对她说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是一些一言难尽的琐事,没有什么好危险的”,并且委托她一路上对父亲他们施加暗示,好让她也跟着离开日本。   假设眼下的她是假铃奈,那么面对我的质问,她就算是绞尽脑汁捏造也必须给出一个答复,而不是冒险否认我的质问本身。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还留在日本?”我继续问。   “暗示法术不需要我一直跟着也能持续发挥效果,我在完成前辈的委托之后,还是有些在意前辈的动向,就在飞机起航之前偷偷下来了。”铃奈先是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然后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但是没想到才分别不久,电视上就突然出现了前辈的通缉令,我实在是很担心,前辈怎么可能会是邪教徒里面的大人物……”   她说到这里,忧色更重,说到底,她对我从来不是知根知底,相反,在她看来我很可能是一个谜团重重的人物。比如说,我出身于一般家庭为何会拥有超自然力量,当初与屋主战斗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战斗技术又是从何而来,日本政府为什么对第一次造访本土的我如此紧追不舍,这些都是与我的背景格格不入的大问题。   我难以解释清楚自己身上的所有疑点,只能这么对她说:“没错,我不是邪教徒,相信我吧。”   铃奈紧锁的眉头完全放松开来了,然后她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她如此毫无保留的信赖,令我既怀念、又沉重,仿佛有人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记,又在我的耳畔轻声说:千万不可以辜负她的信任啊,宁海。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赶紧转移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吧。”我话锋一转。   “嗯。对了,前辈稍等一下。”铃奈示意我在这里不要走动,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片刻后,她左手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右手提着一个大号的黑色琴盒,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回来,像是在防备有人跟踪。   “这个琴盒能装下前辈手里的长刀,算是一个掩护吧,然后这里是刚刚买的衣服和裤子,我不知道前辈的具体尺寸,就挑了偏大的买。”铃奈先是放下琴盒,又是递来了装着新衣服的塑料袋。   “让你破费了。”我伸手接过塑料袋。   “没事没事。”铃奈连忙说。   我开始脱掉自己身上染血的衣服,铃奈拘谨地背过身去。   片刻后,我换好了衣服,再将长刀放进琴盒,而旧衣服则装进塑料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最后拿起之前戴过的白色口罩,重新戴到了脸上。   我们两个离开了这个地方,十几分钟之后,我们进入了一家酒店的房间里,暂作休息。   “这里的话,应该比外面安全一些吧?”铃奈迟疑地说。   “但愿如此。”我说,“话说回来,你之前是怎么知道我的具体位置的?连那些警察都追丢了我。”   “其实我在前辈的身后跟了很久了。”铃奈回忆着之前的经过,“一开始我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考虑到前辈是被通缉的立场,所以就尽可能往人烟稀少容易藏匿的地方搜索,后来我才找到一半,突然从远处感应到了十分巨大的战斗动静,就立刻赶了过去,等到达那里的时候,我发现前辈正在与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对峙,那个男人以献祭所有伙伴的性命为代价发出一击,之后趁前辈集中精神应付的时候逃跑了……”   “然后我就开始追杀他了,你也尾随在后面?为什么不叫我?”我问。   “我不知道具体情势,担心妨碍到前辈,所以连气息也隐藏了。”铃奈说,“再然后前辈被本地警察追逐,我帮前辈拖住了那些警察,接着就来到前辈的面前了。”   “难怪那些警察突然变得很好甩掉,你帮我大忙了。”我恍然大悟,随即说,“但是接下来,你最好还是离开我的身边。我很高兴你愿意相信我,可我不想连累到你。”   “现在说这些已经为时过晚了。”铃奈反而露出了笑容,“有一些身手高强的人正在城市外围建立针对灵能力者的包围网,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都会不问青红皂白攻击过来,因为我进城进得早,包围网还未完全成型,所以试探了几次就溜进来了,但是现在的话,连我也已经找不到机会离开了。”   “包围网?”我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听她的话,这个包围网应该是从我进入这座城市的时间点前后开始建立的,从规模和作风来看,十有八九是黑山羊教所做之事,但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连铃奈也攻击的话,就说明这不仅仅是为了捕捉我而设立的包围网,难道与黑山羊教在这座城市的计划有关联?   铃奈看着我的脸色,好奇地问:“那些人到底是谁?据我观察,他们之中有不少外国人,不属于日本官方,却能够操纵日本的官方力量……”   我花费数秒钟思考了一遍措辞,然后直接说:“是黑山羊教。”   果不其然,铃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只好继续补充,“一群势力极大的邪教徒,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目的,想要猎杀我。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我也正在调查中,不过很可能是为了复活某个人。”   我没有撒谎,可这仅仅是十分片面的信息。   我也不是不想告诉铃奈一切实情,但是我应该要怎么表达才好呢?直接说这是一个来自于异世界的邪教,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最终目的很可能是带来世界末日?突然把这么离谱的真相丢出来,铃奈就算愿意看在我的面子上说“我相信”,恐怕心里也极难接受。   与其这样,不如先把容易消化的信息说出来,之后再慢慢透露实情。   “我听说这个邪教有一个死对头,叫黎明社,你对这个组织有没有了解?”我试探地问。   “黎明社,这个我听说过。”铃奈这次倒是有所反应,“据说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新兴国际恐怖组织,在各国政府都有自己的间谍卧底,接二连三地企图破坏世界和平,甚至企图诱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乃至于带来世界末日。”   我心想:这倒像是在讲黑山羊教。   本来我以为黎明社以黎明为名,又是黑山羊教的敌人,应该是一个正面组织,没想到也是一个恐怖组织,并且图谋不小?   不过也有可能,这个黎明社的确是一个正面组织,只是因为像我一样被黑山羊教泼了污水,所以才会沦落至此?   “前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铃奈提问。   “我打算留在这座城市里继续调查一些事情,除了想弄明白他们猎杀我的目的之外,还想再找一个人,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是生是死。”我说,“有机会的话,也想查明白他们在这座城市谋划什么,而我又是否有机会瓦解他们的阴谋。虽然本地警察追我追得很紧,但仅仅是一城之警力的程度的话,也不可能真的拿我怎么样。”   铃奈惊讶地眨了眨眼,问:“那个,前辈,你没看新闻吗?”   “我一直都在东躲西藏,没时间看电视,手机也早就被我丢掉了。”我摇头。   “那你看看这个。”铃奈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随即递给我。   我拿过来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我就生出了立即设法逃离这座城市的念头。 第296章 我们的故事   我本来以为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糟糕到了谷底:明面上被本地警察列为重点通缉目标,城市上空甚至有武装直升机正在盘旋追踪我;而暗地里则被黑山羊教指名狙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这群灭绝人性的疯子以某些莫测手段追踪过来开启新一轮杀戮。我试着安慰自己,既然都落到了这种地步,那么接下来说不定就只会发生好事了,但是现实却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什么最糟糕,只存在更糟糕。   手机上网页显示出来的新闻告诉我,此刻的我,远远不止被本地警察通缉这么简单。   如今日本全境都在密切关注潜伏在这座城市中的“以我为首的灭绝人性的邪教激进派”,各大网站与电视台都出现了以“这座城市正在发生什么”为主题的跟踪报道,无数网民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件事情。非但如此,就连海外各国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各国代表人在短短时间内就站出来公开表态,定下了必须冷酷打击邪教势力的大方针,国际刑警组织等等势力已经派人赶往此地,驻日美军也有部队正在接近过来参与包围城市的活动,距离这里近的自卫队也不甘示弱,我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了一个新闻直播,是随军记者正跟着自卫队赶路,向一个军衔似乎挺高的自卫队发言人询问一些事情,自卫队发言人意气风发,表示:“绝不姑息任何武装邪教徒,即便付出再惨烈的牺牲,也必须要让邪教徒明白,这里不是一个能让他们随意撒野的国家”。   哪里有什么邪教徒,即使有,也是主持了这一切的黑山羊教。   他们的猎物不是子虚乌有的“邪教徒激进党派”,而是我。   我无言地将手机还给了铃奈,她担心地看着我,我低下头坐到床铺上,只觉得内心沉重无比——黑山羊教的势力果真不仅仅局限于日本一国弹丸之地,十分明显,在海外,确切地说,在全世界,很可能都有着他们的根系分布。我脑子里想着新闻报道上那些表态异常快速并且激烈的各国代表人,想着那一系列配合默契仿佛说先说好的军事干预行动,想着日美对其他国家势力的所有干预都大开方便之门的态度,虽然我并不具备成熟的政治视角与知识,但是在有了“这一切都是黑山羊教在主持”的先入为主观念之后,一切都显得那么刺眼。   片刻后,我的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这么庞大剧烈的动作,真的仅仅是为了捕捉我一个人而已吗?   我这个人,在黑山羊教的某个计划中,当真有着如此重要不可或缺的地位?   还是说,黑山羊教这么做,其实是有其他意图,比如说是为了完成在这座城市的图谋,而所谓的“以我为首的邪教徒正盘踞在这里”,仅仅是一个好用的干预借口而已?   一系列思考在我的头脑中产生碰撞,而铃奈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随即在我忍不住放松大脑的时候,她又见缝插针地问出了刚才的问题,“前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离开这座城市。”我不假思索地说。   是的,我要离开。   之前说想要留下来继续调查黑山羊教,只是因为我对自己此刻的处境不清楚罢了,而如今太多敌对力量正在赶往此地,如果我再不想办法转移出去,那就不是勇敢和坚定,而是冥顽不灵。   可问题是,怎么做?   铃奈也说过,这座城市已经被包围了,尽管如今包围还没有强化到极限,可贸然出击,无疑不是聪明的选择。我之所以一直迟迟不开口,也是觉得这件事情十分难办。   如果还有阴影转移特权,那倒是一下子就能脱离困境……   难道只能趁早暴力突围了吗?   忽然,我感觉肚子里发出了响声,饥饿感浮上心头。   说起来,之前虽然也买了打包的饭菜,但是还没来得及吃掉,我就遭到了黑山羊教的伏击,一番激战之后,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了。   铃奈微微一怔,紧接着恍然笑笑,善解人意地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下楼买了便当,回来交给我。我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声谢,然后掰开附赠的一次性筷子吃了起来,热腾腾的米饭和逐渐增加的饱腹感,让我的心情好转了一点点。   正当我觉得嘴巴里变得又干又油的时候,坐在旁边的铃奈又恰到好处地递过来了一瓶乌龙茶,我只好再次道谢,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不用那么客气啦。”铃奈微笑着说。   她看着我坐在床边慢慢吃饭,忽然脱掉鞋子,爬到床上,又转过来用自己的背部贴住了我的背。虽然我也是背对着她,看不清她的姿势,但是听她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和背部传来的运动感,我觉得她现在好像是变成了抱膝坐在床上的姿势。我能够感受到她背部传来的温暖热度和压过来的轻盈重量,不知为何,我一直阴郁烦躁的情绪也逐渐变得平和,好像这些冷冰冰的烦恼都被她的体温融化成了微热的流水,从缝隙间静悄悄地流淌掉了。   我放下了吃了大半的便当,也将体重稍微压过去一些。这一刻,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幻觉:我们变成了一对互相支撑着的物体。   我十分不适应这种感觉,同时又希望,这种感觉能够持续得更长一些。   “一开始认识前辈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啊。”铃奈不禁发出了感叹。   “一开始……”我迅速检索自己的回忆,“那时候表妹……林仙刚刚初中毕业,她要入学我所在的高中,就提前来参观,而你也跟着她一起过来了……”   “然后我见到了前辈。”铃奈的声音带着笑意。   那是我与身后这个铃奈的第一次见面,我无法忘记自己当初心中的震动,因为我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与“铃奈”见面了,却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重逢,更没想到,之后居然还会再迎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无比短暂的重逢。   “起初我就对前辈有些好感,觉得前辈虽然冷淡,但其实应该是个善良的人。只是我也没想到,我后来居然会喜欢上前辈。”铃奈说,“我一直爱看漫画,既能看到男主角和女主角相识之后互相扶持,共同奋斗强敌的剧情;也经常看到女主角被男主角救下来之后,就对男主角倾心的剧情……”   她说着说着,我感觉到她好像仰起了头,她的后脑勺也和我的轻轻地碰到了一起,“我也是被前辈救下来的女生,我相信在我的故事里,前辈一定就是我唯一的男主角,那么在前辈的故事里,我也是前辈唯一的女主角吗?”   “这算是第二次表白吗?我上次明明已经拒绝了。”我有些困难地说。   “我也说过,我不会轻易放弃啊。”铃奈笑着说,“不是有这么一种说法吗?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如果还能够厚起脸皮追求人,那就是真的天下无敌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羞涩了起来,好像不适应这么自卖自夸,不过她依旧忍着羞涩,又补充了一句话,“而且妈妈也说过,前辈其实超级喜欢我的,不是吗?”   那个人真是多此一举!这句话我不好当着铃奈的面直接说出来,只能够在心里抱怨一下,而嘴上则依旧找不到适合的话,只能答非所问地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谁都不可能与别人想象中的自己完全一致,所以,我只要认定前辈是我想象中的前辈就好了。”铃奈说。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犹豫两秒钟,随即尽可能严肃地说:“和我在一起,你是不会有好下场。”顿了一下,我用心组织了一遍说法,继续说,“之前我是不知道,只以为通缉我的只有本地警察,所以才让你跟了过来,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全世界都在将目光投过来。我知道只凭你一个人是无法突破这座城市的包围网的,那么你就留在城里,混进一般人里面吧,至少不要呆在我的身边,不要再与我产生任何形式的联系了。”   “我拖前辈的后腿了吗?”铃奈问。   “不是拖不拖后腿的问题。”   “如果我能给前辈带来帮助,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留下来。”铃奈感叹地说,“前辈说的这些事情,我当然有思考过,但是思考归思考,思考结束之后,这些事情根本无法留住心里,因为我根本不想思考这些利弊啊。现在的我只想讨好前辈,让前辈更多更多更多更多地喜欢我,如果能够像是一个笨蛋一样,简简单单就为了感情而与世界为敌,那么我希望,自己能在前辈面前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她说着这些令人肉麻的话,却仿佛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些话有多么肉麻,而是十分专注地表达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一句又一句,都在直击我的心防,“我不知道前辈为什么会拒绝我,但是,如果前辈有朝一日,也变得像是我喜欢前辈一样,乱七八糟地喜欢上我,那么这些对我来说都根本算不了什么,谁让我想要做前辈故事里的唯一女主角呢?” 第297章 烈焰   铃奈毫不避讳尴尬的情话,就好像是渗透进海绵里的温水一样令我无法招架,我几乎快要放弃自己所有的表面功夫了,但事实却是,我无法做到像是铃奈一样如此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并不是因为铃奈对我的恋爱感情,起始于那段守秘人为她编造设计的虚假记忆,我早已在心中解答过这个问题:开始的记忆是否虚假,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以后的我是否能够创造出来更多的真实回忆。只是与此同时,我也有不止一个无法接受铃奈的理由:另一个铃奈的事情,我身为调查员无法保证自己还能够存活多长时间的事情,眼下自己正处于危险漩涡的事情,以及她在得知真相之后,心里会想什么事情……   说不定这些都是借口,我仅仅是还不够勇敢而已。   趁现在全部说出来吧,就是现在,就在这里,把自己的一切顾虑都倾诉给铃奈,这样她或许就会自己拒绝我了。然而我终究没有真的倾诉出来,搞不好我是更加害怕她会露出微笑接受我。   铃奈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沉默了下去,我一言不发地吃完了便当,然后站起来回头看向她,说:“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先想想怎么逃离这座城市吧。”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即将双腿放下床,穿好鞋子,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刘海,然后摆正脸色,十分认真地说:“我有一个办法。”   见她快速切换好状态,我心里不禁放松,接着问:“什么办法?”   铃奈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三秒后,她说:“我以前应该有说过,我出生于日本这边的驱魔家族,世世代代做着驱魔人的工作吧?”   “你有说过。”我点头。   铃奈嗯了一声,又说了下去,“虽然田中家并不是什么显赫的驱魔家族,甚至还从近代开始逐渐没落,但是这么多年来也在日本这边积累下来了很多人脉。因为我曾经被内定为父亲的接班人,所以也在族老们有意无意地推荐下与那些人混过脸熟,甚至还在正式成为驱魔人之后与部分人有过一些合作……”   她看着我的脸色,确认我有消化这些信息之后,就继续说,“如今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就正好有一个以前与我有过合作的驱魔人,这个人性格聪明谨慎,同时又是这里的地头蛇,只不过以前因为性格问题,故意破坏了很多同行的行动,导致仇家遍地。以我过去与这个人的合作经验来看,他一定有在这种情形下逃出这座城市的方案,所以我想过去拜托一下他。”   “他”是男人?我差点不小心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即咽下疑问,转入了最核心的问题,“他会帮助我们?”   “他欠我一个人情,只要我说清楚事情原委,他应该会帮助我们。”铃奈也不是十分肯定。   说实话,通过消费铃奈的人情让自己逃出生天,这种事情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但是如果为了面子问题而放弃大好机会,那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你知道他的具体住址吗?”   “这个倒是不知道,他的仇家太多了,他甚至就算是夏天也一直穿着遮掩身形的臃肿衣服,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为的就是不暴露自己的外表和体征。”说到这里,铃奈话锋一转,“但是我有他的联络方式,只要随便找到一个方便他随时逃跑的地形联络他,他就一定会赶过来。”   “是吗……”我将便当包装丢进垃圾桶里,再用纸巾擦了擦手,“那我们出发吧。”   “等等。”铃奈连忙说,“前辈不要跟过去。”   “为什么?”我先是反问一句,随即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我现在被日本媒体抹黑得太厉害了,而这个人又是小心谨慎的性格,如果他远远地看见我和你一起守在联络地点等待,那么他很可能连靠近都不会了……”   “而即使前辈蒙面过去,他也会有所警惕,不给我们见面的机会。”铃奈补充了一句,接着说,“所以最好还是我一个人过去,说清局面,这样能够少掉一些误会。”   “那就没办法了,我在这里等你。”我本想再提出一个自己潜伏在联络地点暗处的方案,但是这种行为只会无端增加风险,不如相信铃奈。   铃奈点了点头,随即拿出了一个挂件递过来,是一个硬币大小的粉色樱花瓣型挂件。   我接了过来,同时问:“这是什么?”   “是一个有定位功能的小道具,还有着紧急时传递信息的功能。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前辈被敌人们发现,陷入了必须要逃跑的情况,那么我就能用这个重新找到前辈。”铃奈解释着。   闻言,我的第一反应是:也就是说,只要我之后趁机丢掉这个,铃奈就只好放弃与我共患难的想法了。   不过她都愿意为我以身涉险了,我这边自以为是随便行事的话,真不知道她会为了重新与我汇合而冒什么风险,这种愚蠢的下场必须避免。   铃奈见我收下定位道具,就走到了玄关处,打开门,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前辈千万不可以一个人擅自跑掉啊。”   这句话令我不禁想起了过去的“铃奈”——当初在逢鬼必斩剧本中,她第一次来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也担心我会趁她吃饭的时候丢下她独自离开。只不过那时候留守的人是她,暂时离开的人是我;而这时候留守的人却换成了我,暂时离开的人却已经是不同的铃奈了。   我回过神来,说:“不出意外的话。”   “定位道具也不可以丢掉,不然就是打破约定了。”铃奈很不放心。   “约定?”我觉得她意有所指。   “前辈以前不是说过吗?你是不会丢下我的。”铃奈用了强调的语气,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脸红起来,腼腆地笑了笑。   但是,我没有对这个铃奈说过这句话。   如果有,那一定是在虚假的回忆中。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但是看着铃奈毫无阴霾的眼神,我实在无法说出否定的回答,只能说:“是的,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嗯!”铃奈重重点头,随即主动关上门,门外传来了她逐渐远去的足音。   我转身走回床边,坐了下来,默默地等待起来。   铃奈这一去,耗费了比我想象中还要漫长的时间。   数小时后,落地窗外的太阳开始下山,火红色的晚霞壮丽地燃烧着,我开始担心她那边是不是出了问题。   正当我坐立不安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了敲门声。   我立即站了起来,正要走过去开门,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不对劲:这间客房是以铃奈的身份开的,铃奈手上有门卡,不需要敲门也能直接进来。   是酒店员工?   还是铃奈丢了门卡?或者她仅仅是出于礼貌才敲门?   我沉下心感应门外来客的气息,是铃奈的气息没错,但是黑山羊教信徒千奇百怪,出现一个会伪装气息的家伙也不奇怪。我顿了一下,发出声音,“铃奈?”   “是我,前辈。”铃奈不好意思地说,“我把门卡掉了。”   “嗯,那真是倒霉。”我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操纵念力冲击身前的地板,模仿出我正走向玄关的足音,“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开门。”   “好的。”铃奈乖巧地说。   念力模仿出来的足音已经到了玄关口,随即我抬起右手,隔空一握,念力宛如真正的手掌一般牢牢地抓住门把。   下一秒,门把被念力按压下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炽热到无以复加的火焰浪潮轰然冲破了门板。整个房间仿佛被神灵丢进了海洋深处,而这火焰就是倒灌进这片空间的海水,一瞬间爆发出了足以使任何人的眼球暴盲的剧烈光亮。   是敌人!   我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闭上了双眼,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眼前只有死死残留在视觉神经中的白光。与此同时,我也不忘凝聚出来无形的念力物质,藉此防御火焰——因为视觉被强光破坏了,所以我的念力也只能以触觉为媒体出现在体表,紧接着我就觉得自己被猛烈冲击,双足离地,弹指间就撞破了身后的落地窗,飞向酒店外面。   我感受到自己正在从高空坠落,很快,祝福特权就修复了我的视觉功能,我睁开双眼向上看去。此时我已经向下坠落了十多米,酒店十二楼的某个房间——就是我刚才在的地方——正在向外喷出滚滚黑烟,浓烟中夹带着疯狂乱舞的橙红色火焰。   不仅如此,我的身上也正在燃烧火焰,不过烧着的不是我的皮肉,而是用来防御的念力。   居然能够点燃念力——   虽然我正在持续性放出念力,但是最多再过两秒钟,就会赶不上损耗的速度。   上空,从破碎的落地窗中喷出来的火焰骤然倍增,紧接着在空中快速凝聚出来了一个纯粹由火焰构成的人。这个火人低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向上抬手,正上方凭空爆发出来一大团火焰,并且转眼间就化为了一只巨大到连大象都能轻易包覆的烈焰手掌。   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际就完成,下一瞬间,火人做了一个向下劈砍的手势,而巨大的烈焰手掌则犹如要拍死一只蚊子一般,裹挟着无边威势向我拍打下来。 第298章 溶解   烈焰巨掌对着正处于高空坠落状态下无法借力逃避的我拍打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我连忙蜷曲双腿,并且凝聚念力物质,在双足底下立即生成了一对高跷似的临时工具,紧接着对准了近处的酒店外墙,重重地踩踏下去。   下一瞬间,我高速脱离了烈焰巨掌的笼罩范围,而烈焰巨掌则顺势下坠,不到一秒钟就轰击在下方二十米处的地面上,然后在导弹坠地一般的巨大动静中爆炸开来,形成了一道壮丽的倒卷瀑布。整座酒店总共有二十一层高,而倒卷起来的火焰瀑布足足超过了酒店三分之一的高度,正对着火焰瀑布的所有玻璃窗面统统受热爆碎,建筑内部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恐惧与痛苦的声音,数不清的火花随着冲击波一起迅速送出去,又宛如炫目的飘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降落下来,冲击波击碎了更远处建筑的窗户,压垮了周围绿化林的树冠,一时间附近一带的风景都被刺目无比的亮橙色火光所渲染。   我同样也被冲击波推到了更远的地方,片刻后,我落到了距离酒店有五六十米远的小广场上——因为我缺少足够强力的对抗冲击的手段,又无法用念力在极短时间内抵消自身高速运动的能量,所以在落地的瞬间,我不可避免地断了不少骨头。只是我无暇顾及疼痛,落地之后立即翻身,用祝福特权再生伤势之后,毫不犹豫朝着反方向逃跑,同时脑子里开始回忆刚才的种种:   一,刚才那个火人是伪装了铃奈的声音和气息接近我,完成度高到了我也没能分辨出来的地步,也就是说,他一定有在近距离与铃奈接触过;   二,火人本身完全是由火焰组成的,用通俗的话来说,这可以视为“能量身体”,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将自己的本体变成了火焰,还是说他自己藏在了暗处,仅仅将自己放出的火焰揉捏成人形,总而言之,仅仅只会物理打击的我,根本无法在攻击不到敌人的前提下,与有着强大杀伤力的敌人平等战斗,这里应该先撤为上;   三,铃奈很可能也在不久前与这个家伙战斗过,如今必然凶多吉少,被抓走了还好说,最坏的情况下,铃奈很可能已经被杀害了,我现在是否应该先试探铃奈的安危再撤退?   我的思索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下一秒,在我疾驰的前路上,一道壮观的火墙从右至左轰地冲了出来,迫使我不得不停止前进。   紧接着,一道火蛇从瀑布中分离出来,旋即在空中变化成了一具人体——这个火人直接发出了女性的声音,“我劝你还是放弃抵抗,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可不想拿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交差,上面的人要求我至少保证你的尸首完整。”   我这才注意到,火人的形体明显有着柔软的曲线,应当是女性。随即我伸手摸进身后被烧得千疮百孔的琴盒中——在铃奈离开之后,为了防止有敌人突然袭击,我一直都将其背在身后——将鬼切取了出来,不无讽刺地反问:“对大家都好?”   “是的,如果你反抗,我可无法保证你的小女朋友的生命安全了。”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铃奈被你们抓走了?”从她之前的发言和实力来看,她必然是黑山羊教祭司,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沉进了冰冷刺骨的湖底,无法想象铃奈此刻的处境。   “没错,起初她很顽强,无论我们再怎么折磨她,她都没有吐出我们想要的信息。”火人说,“所以在拔出她的最后一根骨头之后,我们就只好无可奈何地使用了一些特别的洗脑手段,让她说出了你的所有秘密,就连你此刻藏在这里的事情,都是她心甘情愿亲口告诉我的。”   “你在撒谎。”我目不转睛地说,“你们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才能趁着她独自外出的时机袭击她,又趁机伪装成了她的样子过来接触我。恐怕你一开始的算盘就是先抓住铃奈,再以此胁迫我就范。”我很快就摆脱了她的残酷谎言的影响力,思绪越来越清楚,“而你现在之所以用这种拙劣的谎言欺骗我,是因为你们既没能杀死铃奈、也没能俘虏到她,要不然现在你就是在用事实和物证来攻击我的心理了。”   “你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火人摆出不置可否的态度,证实了我的推测。   不过,如果铃奈真的彻底安全,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用定位道具传递信息过来了,既然她没有这么做,那就意味着她此刻的处境也没有好到足以让我放心的地步。   我必须先摆脱自己这边的危险才能去找她,尽管接二连三的战斗已经使我积累了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疲惫,可如果在这里倒下,那就万事皆空了。我盯着火人的身体观察,之前我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她的火焰有一股灵能力的味道,似乎是以灵力为基础而生成的超自然力量。我想要用念力加以干涉,可她的火焰就连念力都能够点燃,让我无处下手。   曾经有一次闲暇,铃奈跟我聊到过关于身体能量化的灵力法术,像是这种法术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稳定的能量身体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物质核心。如果火人的能量身体是其他超自然力量形成的,那么这个定理就无法套用,可既然是灵能力那就另当别论了。   假设她真的用了身体能量化的法术,那么,她的核心在哪里?   “省省吧,就算你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只会更加绝望。”火人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随即抬起一只手,火焰从手心中爆发出来,同时她身后的火墙也顿时变化,宛如海啸一般向我席卷而至。   我念出了鬼切言灵,随即转身就跑,冲进了不远处的绿化林深处。   我能确信,自己已经拿出了最快的速度,甚至还参考两次释放秘技克星的经验,改进了运劲方式,让自己的速度变得连我本人也难以反应过来,然而身后的火焰海啸却依旧以恐怖的速度缩短了我们彼此的距离,根本不因树林阻拦而有所减慢,剧烈的高温正在通过空气灼烧我的后背——在灾难片中,海啸总是看起来缓慢,其实任何车辆都无法逃离海啸的吞噬。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辆妄图脱离海啸范围的车子。   下一刻,我被火焰海啸所吞没。   包裹在身上的念力物质转眼间就被焚烧得一干二净,我的皮肤和肌肉也在火焰中高速溶解,眼球和鼓膜也顷刻间就被破坏了。   有那么一刹那,我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因为就连痛觉神经都被瞬间烧坏了,不过下一秒,我又“顺利”地感受到了地覆天翻的剧痛——求生欲使我启动了祝福特权,痛觉神经、肌肉、皮肤、眼球、鼓膜……一切被破坏的身体零部件都在超速再生,随即又在火焰海啸中超速破坏。   在再生与破坏的痛苦尖啸中,我隐约看见了手中的鬼切也在燃烧,明亮可鉴的刀身正在逐渐转变成难看的炭黑色,流畅的刀刃刀背弧度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形,而在远处,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在火焰之海中穿行,犹如幽灵一般冷酷地徘徊在我的身边。   我仍然没有放弃寻找她的核心,绝望之下,我求助于自己的直觉。说不定是生死危机的刺激,让直觉出现了超发挥,我很快就找到了她的核心所在——   我的周围全部都是她的核心。   每一粒火星,每一寸火焰,都是她的核心所在,又不是她的核心所在。我无法理解这种现象是怎么一回事,不,其实我已经理解了,只是我的脑子拒绝接受:她的核心根本就不具备物质形态,而是某种信息,某种可能性,某种概率云,既存在于火焰的任何一处,又不存在于火焰海洋的任何一处。所以我的直觉才会给出如此暧昧不清的答案。   与烙铁差别太大了,这个人真的是祭司级别吗?我甚至怀疑,她是主教级别的人物。   无论如何,我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我的再生速度赶不上破坏速度。我试图爬起来逃跑,但是逃跑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焰海啸的边界蔓延的速度,一秒后,我连逃跑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了,只能浑身燃烧地倒在地上,握刀的手逐渐松开。   我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人形轮廓出现在我的上方,声音响了起来,“如今的你论实力能够与黑山羊教的祭司相提并论,烙铁会被你打败,我不奇怪,但就算是祭司与祭司之间也有着巨大的差距,在我看来,他根本没有资格与我并列。”   “你知道吗?他曾经是一个善良的职业拳手,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时常自掏腰包帮助贫困地区的孩童,但是某一天,他的家庭被某个邪恶的灵能力者所血洗。他从此性格大变,不择手段地追求起了力量,因为没有灵能力的才能,所以他就自愿接受了改造手术……”就算是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她也绝不随意接近我,反而愈发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是防备我临死反扑,“是不是很惊讶,那个在战斗中残忍卷入无辜者的男人也有着这种过去,真是脆弱的家伙。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这个宇宙是残酷的,我的同僚们也是看似疯狂,其实本质上都是十分迷茫的人。但是……我不一样。”她又抬起手,手心中火焰的浓度与周围的火焰浓度相比明显加深,“我会永远强大下去,直到什么都不会失去。”   “是时候结束了。”她将手心对准了我,“你的运气太差,倘若你能躲藏到胃之仪式结束,我就无暇顾及你了。”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直以来均匀分布于火海之中的核心概率云,突然在我左方六七米外收束起来,凝聚成了真实的物质,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拳头大的橙色球形石块。   陷阱——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但是,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试图握紧手里的刀刃,然而手部肌肉却已经融化到了无法工作的地步,下一秒,我勉强集中最后一丝精神发动念力,悬浮起了长刀,随即将其向橙色核心发射了过去。 第299章 红眼病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即将杀死我的最后关头,火人却絮絮叨叨地对我表达起了自己与同僚不一样的心境;又为什么在我临近丧命的最后一刻,一直都以概率云形式散布在周围的火人核心会集中起来形成方便我攻击的物质态。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我根本就没有分神思索太多的功夫,长刀已经被我用念力抛射了出去,我只能寄希望于这一刺。   火人正沉浸在快要杀死我的情绪中,紧接着猛地反应过来,看清了此刻的局面与我的动作。   下一刻,她陡然挥动一下手臂,周围火海开始疯狂躁动起来,大量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涌向了长刀直奔核心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是平时,我的长刀一定能够赶在她的火焰组成防线之前射穿她的核心,但是现在不一样,我的精神濒临枯竭,而她的火海又有着燃烧念力的不可思议效果,我用念力抛射出去的长刀看上去是那么的疲软迟缓。想必在下一瞬间,我就能亲眼看到自己的长刀好像狂风中的枯叶一样被吹飞的样子了吧,而我得之不易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将会就此埋葬进黑暗中。   然而,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因为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了,随着火人大幅度操纵火海的动作,火海出现了浓度差异,我周围的火焰浓度出现了明显的下降趋势,而我的超速再生速度则第一次压过了破坏的速度。   我重新取回了运动的能力,我还可以继续战斗——我拼命强迫自己这么思考着,痛苦地撑起身体,双足抵住地面。   远处,长刀被横路杀来的火焰卷上天空,随后又在更远处坠落了下来,而橙色的核心则逐渐出现了透明的迹象,似乎又要回归概率云形态。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虎虎摇曳的火焰,高空坠落的长刀,正在隐没的橙色核心,姿势放松下来的火人,我嘎吱作响的身体,骨肉燃烧的噼啪声……濒临死亡的心境与想要继续战斗下去的斗志,使我进入了一种非常熟悉的状态。   是的,我早已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濒死战斗状态了,过去多次险死还生的战斗令我迅速地冷静了下来。而这一次,我又有了新的体会——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身体各处零部件的运行,不仅是因为濒死心理的集中力,也不仅是因为前两次释放秘技克星的经验,或许也有着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缘故。   正因为浑身充满了故障与不协调,我才得以空前清晰地审视身体的运行,并且将其中一切不协调,在短暂的十分之一秒以内,凭自己的经验与技巧,整合成最适合爆发力量的“完美”的模式。   秘技——克星!   下一瞬间,我的视野猛地模糊了。我反射性地抬手一抓,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   又是一瞬间,变得模糊的视野回归了清晰,只是这一次,周围的风景大不相同,我已经来到了百米外的地方,回头看去,身后的火海被我的瞬间冲刺贯穿出来了一条宽敞的真空长廊,仿佛被神灵从中间分开的大海。而火人则停留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看向了我,目光剧变,集中在了我的右手上。   她的核心正被我握在手中。   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隐约从我的上方传来。   “你……”火人暴怒地操纵起了火海,同时冲刺过来,“给我还回来!”   “晚了。”我将橙色核心向前一抛。   核心才脱手抛出半米,上空的尖啸声已经抵达——   砰!   之前被火人击向上空的逢鬼必斩之刃终于落地,途中贯穿了半空中的橙色核心,而刀尖则戳进了被火焰烧成焦土的地面。   火海正要从左右两边压过来,将站在中间的我吞没下去,然而随着核心破坏,火海瞬间炸裂开来,化为了千千万万的火星,犹如细雪一般四散纷飞,本来被火海照射得比起白昼明亮无数倍的四周风景,也重新恢复成了傍晚应有的昏黄色。   所有火焰都烟消云散了,除了火人。   她在我的十一二米处停住了身形,跪倒在地,组成她身体的火焰异常地波动着。   “你既然知道,即便对手濒死也不应该随意接近,那又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说那么多?如果你下杀手下早一些,说不定我已经死了。”我一边对着她说,一边拔出长刀,接着后退保持距离,这时候我也拿不出有效杀伤她的手段,只好谨慎地看着失去核心的她自灭。   而我的身体也在祝福特权的作用下回到了完整状态,只是精神依旧疲惫无比,感觉自己像是熬了三天的夜,身上残余的幻痛反而起到了提神的作用。   火人没有回答,她抬起脸看向我,我感觉她的精神似乎陷入了弥留之际的恍惚。   她向我伸出了手,自言自语似地说:“强大……我会永远强大……不会再失去……”   话音未落,她就好像刚才的火海一样化为无数火星,连尸骨都未能留下,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远处传来了消防车和警笛的声音,我来不及多作感慨和休息,连忙离开了这里。   同时,我的脑海中回响起了火人之前说过的话。   ——“你的运气太差,倘若你能躲藏到胃之仪式结束,我就无暇顾及你了。”   胃之仪式——之前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正处于生死绝境,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莫名熟悉而已。但是此刻重新思考,就被这个词牵扯出来了更多的回忆。   第一次剧本,河狸市,红眼病患者,凉风青叶,三轮雪绪,残忍的祭司,无血无泪的邪教徒……   没错,胃之仪式,我知道这个词指的是什么,或许我在过去也没有听过几次,但是这个词带给我的印象足够强烈。   所谓的胃之仪式,指的就是将一整座城市装进邪神的胃里,以此满足邪神的超大型献祭仪式。   与第一次接触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一样,现在我也明白了,所谓的“把城市装进邪神的胃里”,很可能仅仅是一种比喻,但是位于其中的受害者确实会受到强烈影响,不知何时就会被转变成只会袭击别人的疯子。如果黑山羊教在这座城市的图谋就是发动这个仪式,那么也难怪会有两个祭司级别人物同时出现在这里了。   听火人的口气,胃之仪式的发动时间估计快了,我不知道胃之仪式的发动条件以及黑山羊教在此地的人员配置,也没有信心保证自己能在胃之仪式发动之后一直维持正常人格,为今之计只有带着铃奈先撤离此地,有多远就撤多远。   我必须先找回铃奈。   突然,我从远处的街道听到了鼎沸的人声,其中混杂了大量惊恐的声音。我跳跃到建筑物的天台上一路赶过去,随即看见了无比混乱的一幕:十几个双眼赤红的男女正在疯狂攻击自己周围的行人,离得远的人纷纷逃离,有些人跑到了远处就止步围观,有些人则连忙冲上去制止暴徒们的罪行。   但是这些暴徒即便被人压倒在地也毫不放弃,有的用牙齿撕咬制止者,有的拿随身携带的尖锐工具捅刺别人的要害,有的索性拿出了刀具,本来数量就少而且缺乏训练的见义勇为者转眼间就被反过来击倒杀害,然后暴徒们开始冲向附近的人,围观的行人们顿时胆寒,再也不敢继续看,连忙转身就逃,整个场面就好像是制作稀烂的丧尸片情节——但是与丧尸片不一样,这些双眼赤红的暴徒非但不知道恐惧与疼痛,还懂得使用工具,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残酷暴虐的连环杀人魔正在上街杀戮。   如果仅仅是这里的十几个“杀人魔”还好说,但是两秒后,我又从更远处的其他地方听见了遥遥传来的尖叫声,甚至是爆炸声,而在五秒后,四面八方都在传来大同小异的声音,好像整座城市一下子陷入了某种暴力狂欢之中。   我的算盘落空了。   我还没来得及找回铃奈,胃之仪式,就已经开始了。   我从天台上跳跃了下去,将下面肆虐的十几个红眼病患者用刀背全部打晕——本来我是打算索性杀光他们的,但是根据过去从城主的记忆中得到的信息来看,红眼病患者并非毫无救治希望,比如说三轮雪绪,她曾经一度在红眼病剧本中完全丧失了理智,之后却又在青城剧本中以正常的心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因此在举手之劳的情况下,我不介意手下留情。   回到眼下,在之前的战斗中,我已经被烧得衣不蔽体,这时候趁着混乱,我从一家没人的服饰店里随便拿了一套衣服和裤子穿上,然后将自己锁进试衣间里,坐到了凳子上。   现在我手上没有铃奈的线索,当务之急是先恢复精神。   虽然现在外面人声鼎沸,但是我已经疲惫到极限了,连再找一个更好的休息地点的精力都拿不出来,只是一放松精神,就觉得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自己的意识,让自己陷入静谧的安眠。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听见了有人向我搭话,是第一次听见的陌生声音。   “宁海,如果你听到了我的声音,请立刻回话。” 第300章 L   ——宁海,如果你听到了我的声音,请立刻回话。   纵使是意识正沉浸在睡眠中养精蓄锐,我也没有完全放松对外界的警惕,只需要稍有动静,我相信自己就会立刻苏醒过来,以免发生像是哪个红眼病患者侥幸发现身处于试衣间里面的我,然后割下我的首级之类的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而当这句话在我的耳畔响起来之后,我就睁开了双眼——或许早在话语响起的上一秒,我就已经在某种预感下醒来了,不然我未必能完整听清这句话。   睁开眼后,我立即环视周围,此刻这间昏暗狭窄的试衣间里只有我一人,门也是好好锁住的,外面的光线从门缝处时明时暗地照射进来。   然后,我解开门锁,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然后探头望向外面——十分遗憾,向我搭话的人同样不在服饰店的内部,只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灯管时灵时不灵地发亮,四处凌乱的衣架衣服,地板上掉落着不知道是谁的残肢,血泊血迹也都彻底凝固了。   而望向店外,通过染着变质血迹的玻璃门和橱窗,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有几道犹如魑魅魍魉的人影正在街道上一言不发地徘徊着。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暗,路灯也都悉数熄灭了,这些人影睁着鲜红色微微发亮的双眼,仿佛一头头正在寻觅牺牲者的野兽,又像是一条条死去多时的幽灵,令人打从心底感到发冷。谁都不知道,这些曾经的正常人的家伙眼下到底是否有着思想,如果有,那么他们的所思所想又到底是什么。种种未知之处,让这些双眼鲜红的“人”显得更加令人生畏了。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现在城市各处就连人的惨叫声都听不到了,那些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应该都在无止尽的恐惧中拼命收敛声息躲藏起来了吧,也不知道本地警察又是什么状态,这些家伙在追捕我的时候那么威风,可面对突然倒戈的伙伴们,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的——不仅仅是因为红眼病患者不会像我一样手下留情,也是因为这些家伙别看好像只会盲目杀戮,其实也有着操纵武器的知性,更是因为在这座沦为绝地的死城之中,“这些家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多数”,而我们这些活人才是少数群体,甚至这种数量差距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扩大。   我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剧本的夜晚,不知道外面的疯子们什么时候会沉默地破门杀戮,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转化为他们的一员,这种朝不保夕的、无能为力的、令人头皮通电一般的恐怖感觉,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我深呼吸了一次,然后继续用目光寻找刚才那句搭话声的源头,却一无所获。我不禁怀疑:其实刚才那道陌生声音并不是现实中传来的,而是从我的睡梦中传来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压低嗓音,小声回应了一句,“我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下一秒,那道陌生声音居然又响了起来。   我第一时间寻找声源,却不料依旧一无所获。下一秒,我猛地意识到:刚才那道声音,好像是直接从我的脑海中响起来的?   这是某种精神念话一类的超自然力量,有人正在从远处传送信息过来?但是我有着强到离谱的精神力量绝缘性,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将声音发送到我的心中的?   我缓慢地退回了试衣间里,关上门,不让外面的红眼病患者察觉到,随即才轻声提问:“你是什么人?”   “田中铃奈应该向你提起过我。”那人说话的时候,我仔细辨认了一遍他的声音,随即发现,我无法通过声音辨别他的性别,他的声音就像是机械合成的音质,不知道是他刻意为之,还是精神念话的副作用。   他说铃奈向我提起过自己……   我立即明白了,他就是铃奈向我提过的潜在合作者,铃奈之前就是为了寻求他的助力而与我暂时分别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铃奈给我的樱花瓣型挂件,问:“你是通过这个与我说话的?”铃奈说过,这个定位道具有着传送信息的功能。   “是的。”那人说,“还有,你不需要通过一边拿出物品,一边说出暧昧不清的提示语的方式,来确认我是否能够通过这个道具观察到你周围的动态……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确实能。”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不是这个道具本身的功能,而是我本人的能力。”   “我有些好奇,因为一些缘故,我对精神力量免疫,你是怎么把声音传到我的心中的?”我问。   那人做了个比喻,“我不能把录音笔捅进你的肚子里,不代表我不能让你听见录音笔里的声音。”   “我明白了。”我说,“铃奈现在怎么样了?她应该和你在一起吧,为什么跟我说话的人不是她,而是你?”   “我们之前被一个使用火焰力量的黑山羊教祭司袭击了。”那人居然一清二楚地说出了“黑山羊教祭司”这个名词,“虽然我们最终侥幸逃离,但是田中铃奈受了一些伤,好在并不严重。”他继续说,“至于为什么是我在与你说话,理由很简单……你目前所在的区域,位于胃之仪式的封闭空间内部,正常来说我们是无法通过这个定位道具与你交流的,但是我有着一种强化联系的技术,可以强行将信息传送进来,而田中铃奈则不具备这种能力,因此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跟你说话。”   原来铃奈没有和我一起被卷进胃之仪式里……   他们应该在是逃跑的过程中跑出胃之仪式的范围了。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还不能完全放心,接着,我做了一遍确认,“你问她,她与我最后分别的时候,定下来的暗号是什么。”   当然,我与铃奈并未定过暗号,但是如果铃奈现在处于受制于人的状态,那么她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传递警讯。这种陷阱式提问也算是我的老套路了,但很多时候就是老套路才管用。   那边沉默了数秒钟,随即那人发出声音,“没有暗号。”顿了一下,他又问,“这下你放心了吧?”   “姑且算是吧。”我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思,“那么,现在聊聊你的事情。你是黎明社的人吗?”   在我的推测中,既然连铃奈这个驱魔人都从未听说过黑山羊教这个名字,而这个人却能够准确说出“黑山羊教祭司”和“胃之仪式”这两个名词,那么就有可能意味着,他是在这个世界上与黑山羊教敌对的黎明社的一员。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是这座城市的地头蛇,所以在意识到这座城市被黑山羊教入侵之后,通过一系列个人努力,得到了很多黑山羊教的信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那人说,“没错,我就是。”然后,他又说,“并且我还知道,你就是黑山羊教一直在寻找的宁海,而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座城市,应该是为了寻找在网络上上传某个贴子的发布人吧。”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早已不再把这个初衷放在心上,如今黑山羊教都已经以如此夸张的方式登上了舞台,那么我也不再需要通过发布人这条线索追查黑山羊教了。   至于守秘人发布给我的“找到发布人”的指令——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根据我本人的动机而生成的,如果我本人不在乎,那么这条指令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你可能需要注意一下。”那人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   “为什么?”我问。   “你还记得发布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吗?”那人问。   我回忆了一遍当初看到的贴子内容,随即说:“他声称自己在自家信箱里找到了一个黑色盒子,黑色盒子装着一个红色的鸡蛋大小的蛋,蛋上面分布着错乱生长的五官……这个蛋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物品吗?”   说实话,当初的我只注意了黑色盒子——因为这个物品上面有黑山羊教的记号,这对于当初的我来说是震撼到了甚至难以承认现实的画面。无论这个蛋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比“黑山羊教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事实来得更加震撼。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循迹找到这座城市里来。   “蛋?好吧,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与蛋无异。”那人说,“这个蛋与你有缘,我建议你先一步把蛋拿到手,然后设法销毁它。就算销毁不了它,也至少要随身携带,不可以让它落到黑山羊教手里。”   “有缘是什么意思?这个蛋到底是什么?”我立即问。   “关于蛋的信息,现在我无法告诉你,如果某些关键信息出现在了此刻我与你之间的信息通道中,就会被黑山羊教的人捕捉到,继而暴露你的位置。”那人说,“至于我说的有缘……你可以理解为,有某种超自然力量,会通过制造一系列巧合,最终将蛋运送到你的身边……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这个蛋对于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你本人——来说都至关紧要,所以与其被动地等待蛋的到来,不如先一步将其拿到手中。”   他的话让我产生了一种不知真假的感觉:他好像知道守秘人,也知道我是调查员。   从一开始,他就给我一种十分神秘的印象,仿佛掌握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信息。我正在脑海中逐渐构建他的形象——从铃奈提供的信息来看,这个家伙孤僻、阴郁、缺乏安全感,行踪成谜,曾经好像还破坏了很多同行的计划,但是既然与铃奈认识,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再结合他与黑山羊教之人敌对的立场,搞不好还是一个很有正义感,作风激进的家伙……   我一边思索,一边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不好意思,这也是禁止信息,我被黑山羊教列入了黑名单。”那人说。   “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我问。   那人停顿了两三秒钟,然后说:“你可以叫我L。” 第301章 再会   我无法完全信任这个叫作“L”的家伙,不是因为他的说辞有所漏洞,而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高深莫测,他对于我这个人的信息明显有着一定程度的掌握,而我对他的了解却仅限于铃奈提供的粗略介绍,并且就连铃奈本人事先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黎明社成员。这种彼此了解程度的不对等,让我对他的真实立场持保留态度——虽然他承认自己来自黎明社,但谁又能知道,这会不会也是他的伪装?   他要求我在获得发布人手里的蛋之后立即将其销毁,但是谁又知道,销毁蛋,会不会对黑山羊教有所益处?   无论如何,我决定先将蛋拿到手——如果这个蛋真的很重要,那自然不能让黑山羊教染指。至于要不要销毁,等拿到手之后再作判断也不迟。   当这个想法确定下来之后,我感到口袋里的黑色手机开始振动,拿出来一看,是新的指令发布到了手机中——从一开始的“找到发布人”,变成了“获得蛋”。   或许以后我也没必要次次都确认指令了,至少在这一次行动中,指令仅仅是在被动显示我本人的心意而已。   “我建议你即刻动身,发布人也在这座城市中,虽然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谁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早一刻找到她,就能早一刻安心。”L在说话。   “我明白。”我收起了手机和樱花瓣挂件。   与最初收到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挂件看上去有些焦黑,边缘也出现了难看的融化变形,这都是因为之前受到了火人的高温洗礼,不过或许是因为挂件本身材质非凡加功能简单,所以这时候还能够稳定地发挥功能。   我一边推门而出,一边继续说:“不过听你的口气,你似乎知道发布人当前的位置和状态?”   “只知道位置,不知道状态……不过在那个位置的话,估计一时间没事。”L回答,“其实之前我已经派出手下去找她了,但是没想到胃之仪式这么快就发动,手下和发布人都被困在了里面,而且根据最后的联络来看,我的手下已经为了保护发布人而战死了。”   “手下?你在黎明社内部的地位很高吗?”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店外徘徊的几个红眼病患者察觉到了这边的声音。   他们整齐划一地停止了徘徊的动作,随即无论是侧对着这里的,还是背对着这里的,都同时以令人遍体生寒的、违反颈椎关节的动作快速地扭头望来,面无表情地瞪大了鲜红色的双眼。   下一秒,他们纷纷冲刺过来,视若无睹地撞破了玻璃门和橱窗,犹如野兽一般朝我伸出爪牙。   “我姑且算是一个管理层成员吧。”L话音刚落,我的念力也顿时倾巢而出。   场间响起了一阵阵犹如布匹撕裂和瓦片破碎一般的响声,只见这些红眼病患者的跟腱和膝盖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切断和凿穿,紧接着就是一道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们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起本人的体重,以至于一下子就面朝地跌倒,然后顺着惯性从我的身边滑行到了身后。   L尽管不在场,可他一定看见了这一幕,他也不关注我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好奇地问:“你不杀了他们吗?”   “红眼病患者并不是无药可救,夺取行动能力就足够了。”我说。   “这些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就算恢复正常神智,也会落下一辈子的残疾吧。”L也不知道是在反驳还是在感叹。   我也不纠缠这个话题,走出了服饰店,然后问:“那么,发布人在哪里?”   “我给你指路。”L说。   二十多分钟之后,我依照L的指示来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我也没有碰到多少红眼病患者阻拦,因为我的落脚点都是天台和路灯之类的地方,红眼病患者对常人来说固然恐怖,却不具备超人的运动能力,即使想要拿东西扔我,也缺乏速度和准头,再加上我的前进速度够快,即便下面街道的红眼病患者用耳朵注意到了在上面经过的我,往往也会在抬头之后就失去我的身影,可谓是无风无浪。   偶尔地,我也能够感应到附近的一些幸存者,幸存者的气息与红眼病患者不一样,缺少一种令人心寒的狂气。只不过现在我有要事在身,如果花费太多时间精力用来拯救他们,那就只会在这座充斥着狂气与死亡的城市中寸步难行,更别提是完成最重要的目标了。   此刻,我站在街道的一角,低头看着一块黑漆漆的井盖,而周围则倒了一地的红眼病患者。   “就是这里吗?”我确定了一遍。   “是的,发布人藏身在下水道中。”L说。   “难怪你说她暂时安全。”我不怎么想进入下水道,但是为了目的也没办法,只好从旁边倒着的红眼病患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找到手电筒功能,将其开启,同时用念力掀起了井盖,向下照射灯光。   确认下面没有异常之后,我进入了一片黑暗的下水道。   幸运的是,落脚处尽管潮湿,却没有太多积水。这时候我想了起来,自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在下水道中走动了,早在逢鬼必斩剧本的时候,为了讨伐强大的鬼王酒吞童子,我就曾经与两个队友和其他武士一起,通过下水道潜入了平安城的内城。那里的下水道可没有这里这么“干净”,在里面走的时间长了,仿佛自己也被那股无处不在的恶臭“腌制”成了沾满馊水的垃圾。   这么一想,我对眼下处境的感受就好了一些。   L说:“往左边走。”   “好。”我转过身,举着灯光前进起来。   走了一会儿,我感应到了远处出现了一道活人的气息。与此同时,L也说:“快了。”   片刻后,我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已经十分接近了,而目标——发布人好像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下水道中察觉到了我这边十分显眼的灯光,我听见前方转角后传来了她的声音,“是谁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分析了一遍这道声音:是女性,年纪最多十五岁,很可能更小,听上去她十分恐惧,声线颤抖,好像还夹杂了少许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动静,她应该正在后退……   另外,这道声音十分耳熟,我确信自己以前听过。   看来又是一个“熟人”。   “不用害怕,我是正常人。”我发出了尽可能温和的声音。   “正常人?”她还是没有降低警惕心。   “是的。然后,我也不是黑山羊教的人。”我一边说,一边绕过转角,用灯光照射过去,而她还在低声念着“黑山……”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就陡然被我的灯光照射到脸上,顿时呀地惊叫一声,连忙遮住双眼,看上去是在黑暗空间中呆的时间太长了,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刺眼的光线。   而我也看清了她的外表,不由得陷入了吃惊的沉默之中。   她是一个外表像是初中生的少女,穿着黑紫色的制服,有着一头扎成双马尾的紫色长发,面孔稚嫩可爱,皮肤在灯光照射下显得白得耀眼。我在无言了两三秒钟之后选择继续观察,同时下意识移动灯光,照射她慌忙躲避的面孔,反复几次之后,她好像有点生气了,“请……请不要再照我的脸了!眼睛太痛了……”   “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继续照她的脸。   “都说了不要再照了!”她的声音升高了一级。   “我知道。”我一边敷衍,一边十分仔细地看着。   “我要生气了!”她在拉高声音之余似乎又有些委屈。   “好吧。”我关闭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用比较柔和的屏幕光线充当照明。这时,我注意到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是躺着的——他是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穿着一身像是特种士兵制服一样的套装,面朝地倒在地上,身下积了一道半凝固的血泊,似乎是死去有一段时间了。   我看了这具尸体两秒钟,然后转头问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凉风青叶。”少女好像还有些闷气,“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黑山羊教?”   我在心中消化了一遍她此刻的反应所意味着的信息,然后回答,“我是宁海,我……”才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发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她似乎十分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   紧接着我咽下了本来准备好的话,改口问:“你知道我?”   “嗯,听说过……”她的声音很低,然后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她的口袋里传出了L的声音,“他就是我之前提到的,临时负责接应你的人。”   “龙崎?”少女诧异地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是一个长得像是金属纽扣一样的银色小道具,声音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所以这个玩意应该是一个联络工具,而她口中的“龙崎”,估计是L随口胡扯的又一个假名。   “难怪你知道她的位置,我的名字是你告诉她的?”我问。   “不是,我没说过你的名字。”L通过金属纽扣说,“总而言之……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立刻把蛋拿走吧,如果你还有余力,也请你之后负责保证她的安全。” 第302章 幻觉   对于L的请求,我的回答是:“不用你说,我也打算这么做。”   青叶是我第一次剧本的队友,在我的心里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不仅如此,虽然这么说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我必须对自己承认,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对凉风青叶抱有朦胧的好感。这种好感如今已经随着时间逐渐淡化,甚至于唯独在深入回忆的时候,我才能够重新想象起来当时对青叶的朦胧感情,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以对待寻常萍水相逢的人的态度,重新看待凉风青叶这个女孩。   眼前的凉风青叶与我记忆中的调查员凉风青叶并不是同一个人,我的理性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是从感情角度出发,我很难做到仅仅将其视为一个在黑山羊教迫害下四处逃亡的路人甲,更加做不到对其生死不闻不问。   “已经没事了,有我在。”我对青叶这么说,她一直隐含担忧的神色终于有所放松,或许她也在担心,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会出于嫌麻烦之类的理由将其弃之不顾吧。   我转过头,看向了倒在青叶身边的尸体,问:“这个人是?”   “这是龙崎派来救我的人,但是……”青叶发出了叹息。   L也说:“这具尸体就是我之前提到的,负责接应她的人,可惜当时没料到胃之仪式的发动,否则即便明知道容易吸引到敌人的注意力,我也会直接派来至少三支队伍吧。”   “原来如此……”我点了一下头,又对青叶说,“那个蛋就在你的身上吧,可以现在就给我吗?”   闻言,青叶迟疑了一下,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蛋——没错,就是我上次在那个贴子里看到的错乱分布着五官的蛋形物品,同时也是我此行的首要目标——她低头看了这个蛋两三秒钟,然后恋恋不舍地递给了我。   这种表现让我有些困惑:对她来说,这个蛋应当是招致灾祸的不祥之物才对,她之所以会被黑山羊教如此追逐,也都是拜这个蛋所赐,可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   我决定之后再详细问她,此刻先收起了蛋,然后重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转身折返了起来。我一边走一边说:“你应该是从新闻里知道我的名字的吧,或许你对我有所误会,之后我会慢慢解释,先离开这条下水道吧。”   本地媒体的新闻将我抹黑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激进邪教徒,如果青叶对我的看法受到影响,之后兴许会妨碍到我们之间的配合,我必须防范于未然。   青叶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同时说:“不是的,虽然我确实有在新闻里听过你的名字,但最先是从贝黑莱特那里知道的。”   “贝黑莱特,是指刚才的尸体吗?”我意外地问。   青叶还没来得及回答,L就先说话了,“不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闻言,我立即警醒了起来:也就是说,在我之前,在L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自称“贝黑莱特”并且知道我的名字的神秘人士与青叶有所接触了。   我下意识地停止了前进,旋即转过身,拿手机照向青叶的脸,她哇地一声遮住双眼,我只好稍微放低光照角度,问:“贝黑莱特是谁?”   青叶揉了揉双眼,指指我的口袋,我意会地拿出了刚才放进口袋里的蛋,问:“这个怎么了?”   “这就是贝黑莱特。”青叶小声地说。   我不免惊讶地怔住了两三秒钟,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这个蛋其实有着自我意识,会说话,知道我的名字,并且还将我的名字告诉给了你?”说到这里,我低头看向手里的蛋——说起来,这个玩意有着眼睛和嘴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然睁开双眼,然后口吐人言。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物品能够思考和说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这个……”青叶自己好像也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但是她犹豫了两三秒钟,最后还是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下去,“在龙崎派来的人接应我之前,就是贝黑莱特在保护我,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经被炸成碎片了。”   这个蛋居然还会保护人?无论如何,我只好先接受这个事实,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思考下去。   我转过身,继续前进起来,说:“能麻烦你讲讲这个蛋的事情吗?按照‘龙崎’的说法,这个蛋……不,这个贝黑莱特对我来说很可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但我却对它一无所知。”   “嗯,好的。”青叶顿了一下,组织好言辞之后,就开始讲述了起来,“这个蛋最先放在一个黑色盒子里,我在家门口的信箱之中找到了它……”   ……   (以下是凉风青叶的叙述)   前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顺便检查了一遍信箱内部,然后发现了一个盒子。   盒子是黑色的,木质,有些肮脏,上面画了个红色眼睛符号,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有点沉甸甸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对此有些在意,就想要带进家里检查,然后吃了晚饭,写了作业,正要睡前洗澡的时候,我终于记起了这个盒子,而外面的天色则已经完全黑暗下来了。   我把书桌上的作业本和文具都扫到一边,然后把盒子放到上面,将其打开来——只见里面放着一个令人十分不愉快的物品,宁海……呃,我可以直接叫你宁海吗?   嗯……宁海你也看到了,这个蛋长成这样,第一眼肯定不会给人带来好印象,我当时就觉得这很可能是谁的恶作剧,而这个蛋则是某种整蛊道具,如果随意触碰,说不定就会被吓到……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反而对这个蛋有点好奇了,就伸出手指头,试着触碰了一下。   却不料,就在触碰到的瞬间,大量的幻觉席卷了我的意识,其中大多数都是十分狼藉的画面或者杂乱不堪的噪音,少数则是比较完整的画面。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宛如脑组织都在剧痛之中沸腾起来。   在无以计数的幻觉中,我看到了——自己周围的场景变成了一座陷入混乱的城市,很多双眼鲜红的怪人正在袭击四散逃跑的市民们,随处可见的车祸使得交通空前堵塞,城市有数处升起了犹如狼烟一般的黑雾,一个穿着陌生制服的少年正在前方拉着我逃跑,我的心中烧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嘴巴自己动了起来,“宁海,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先动起来……”   “我们之后会怎么样……”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紧接着,场景一变,陷入了混乱的噪音画面。   十几秒钟之后,我终于迎来崭新的完整画面:这一次,我出现在了一个茶餐厅里,坐在邻近落地窗的卡座上,桌子对面则坐着刚才画面中的少年。   餐厅外人来人往,一片和平,与刚才的混乱城市截然不同,但是少年却神色阴郁,尽管穿着稀松平常,可浑身上下却透露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硝烟和血腥,仿佛所有人都从混乱城市中逃出生天了,唯独他的灵魂还盘旋在那片充斥着狂气与鲜血的废土的上空不愿离去。   我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嘴巴自顾自说着:“宁海,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去了哪里?”   少年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我搬到了欧洲那边。”   “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我找到了一个工作。”   “什么工作?”   “一个不值一提的工作。”   场景又是一变。   数秒钟的噪音之后,这次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画面: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夜晚,我站在海岸边,仰望夜空,只见挂在天上的满月突然出现了一道纵向的裂口,血浆从中喷涌出来,随即裂口猛地打开,露出了内部的狰狞眼球。   满月眼球注视着地球,这种注视本身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使得大地剧烈震动起来,犹如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之存在被月球的注视给唤醒了。   下一刻,一条巨大的、血淋淋的、没有皮肤的怪臂,从海平线那边冲天而起,直刺天际。   这条怪臂的体积可谓是顶天立地,山峰与其一比都渺小如尘埃,以至于我无法估测自己与怪臂之间隔了多少公里,而怪臂则一路突破了天上的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热层、散逸层……最终将整个月球,握在了掌心。   紧接着,月球被握碎了,无止尽的怪诞事物从中疯狂涌现出来,向地球坠落而至。   男人的声音从身边传了过来,虽然有些变化,但还是能认出来,是之前那个少年,他的口气是那么的茫然:   “完了,全都完了……”   “这个星球已经无救……”   场景再度变化,这次的噪音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才终于出现了新的完整画面。   这次是在一个废墟中,我遍体鳞伤地倒在废墟里,天空是血红色的,太阳是黑色的,耳畔充斥着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耳鸣声,一个茶色头发的男人立在我的身边,他看了看血色浑浊的天空,又看向我,说:“这样就好了,你本来就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身边的。你不死的话,他就永远无法舍弃软弱。”   说完,他举起了手里的斧头。   远处传来了一道越来越接近的暴怒的声音:   “阿维埃尔!!!!!!”   下一秒,斧头落下,黑暗降临。   幻觉悉数退潮,我猛地睁开了双眼,向后跌坐在地,心脏疯狂跳动。   就在这时,本应只存在幻觉中的那个男人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你是什么人?” 第303章 敌人来袭   ——你是什么人?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终于从恐怖幻觉的余韵中悚然惊醒,连滚带爬地从地板上好不容易站直身体,随即惊惶不安地扫视周围,想要找出向我搭话的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两秒后,我才望向了放在桌面上的红色蛋形物品。   无论是之前那一系列匪夷所思却又身临其境的幻觉,还是刚才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搭话声,都是从我触碰到这个物品开始出现的,因此我认为,自己有理由坚信:搭话声的源头,就是这个物品。   当这个莫名的坚信念头从我的意识中浮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理很可能已经陷入了某种混乱——我居然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了某种恐怖故事的处境中,并且以此为基础进行推理。因为你看,如果你是一个恐怖故事的阅读者,你看到主人公获得了,并且接触了神秘物品,紧接着就陷入不知从何而来的幻觉,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搭话声,那么下一步,你作为观众,一定也会理所当然地怀疑,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神秘物品,而身在局中的主人公却往往会茫然不知。   “怎么,不说话吗?”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比起幻觉中听过的更加低沉、更加沙哑、更加缓慢,好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人,又像是熬过了漫长厮杀的猎人。   我确信了,这个声音不是从其他任何地方,的确是从我的脑海中响起来的。   我小心地退向房间的出口,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谁?”   “你把我从奈落中带出来,却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吗?”那声音仿佛有些好笑。   闻言,我下意识地检索自己的“脑海词典”:奈落,意思是地狱,也有无底之地的意思……但他说的奈落到底是指什么?   “嗯……”那声音仿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对,不对……你不是未来机关的人。”   未来机关,又是一个新名词,他到底在讲什么……我只觉得一头雾水,同时极度不安。   然而下一秒,一件让我更加不安,甚至是恐慌的事情发生了,只听那声音忽然说:“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的视觉和听觉……不,太麻烦了,还是索性接管你的全身吧。”   “什么?”我顿时一惊,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   仿佛身体中入驻了一个外来的鬼魂,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双手,低下头看了两三秒钟,随即身体自己在房间里走动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房间角落的试衣镜前。   以前我在日译外国节目上看过一些不知真假的知识,说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手臂偶尔不受控制,会自顾自拿走别人的物品,更有甚者甚至会掐住自己的喉咙,好像手臂中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智慧一样,真的是非常恐怖,但是我从未想象过,自己会遇到比那更加恐怖的事情,当自己的全身都被夺走支配权之后,我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害怕得结冰了,就连思考自己接下来会受到什么对待,都是一种空前的折磨。   忽然,我发现那声音陷入了沉默,他既没有还给我身体的支配权,也没有继续活动下去。   过了很久,他说:“这张脸,这个身体……”他又抬起我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好像是正在确认什么,三秒后,他又说了下去,“你叫什么名字?”   我当然没法儿回答。   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将身体还给了我。   我立刻大口喘气,不是因为氧气不够,只是太害怕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不敢不回答,连忙说:“凉风青叶,我叫凉风青叶!”   “青叶,嗯,凉风青叶吗?”他念了一遍,无言片刻,随即说,“那么,我就叫你凉风小姐吧。”   “好的……”我心想: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接着,我忍不住问:“请问你又是?”   “你可以叫我宁海,或者沙德,或者祭司,或者叛徒、咒术师、领队、幽灵、废土重建者、城主、应下地狱的怪物……”那声音毫无感情地细数自己的称谓,里面明显混了一些听上去十分邪恶的字眼。   宁海这个名字,我也在幻觉中听过,他果然是幻觉中出现的那个人。   他接着说了下去,“……或者,你也可以像是最近那些人一样,称呼我为‘贝黑莱特’。”   “那个,贝黑莱特……先生。”   “你可以直接叫我贝黑莱特。”   “呃,贝黑莱特,你是在这个蛋里吗?”我一边看着桌面上红色的蛋,一边盘算逃跑的可能性,但是很显然,面对一个随时能够夺走自己身体支配权的对手,逃跑不过是无谋之举。   “是的。”他说。   “你为什么会在蛋里?”我不觉得他一生下来就是蛋,幻觉中的他明显曾经是人类,当然,也有可能幻觉只是幻觉,并不是真实过去。   “因为我死了。”他语出惊人,“但是有人要复活我,就苦心造诣地施展了一个超级仪式,将我重现了出来——只不过这个仪式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那个家伙还需要再找一具适合我的身体,才能真正使我复活。”   “复活?这种事情也能做到?”我本以为自己会震惊,但是今日的震惊额度早已消费完毕,我已经麻木了。   然而之后的五秒钟,事实却告诉我,我之所以没有震惊,仅仅是因为现实还不够炸裂。   这五秒钟,可以分成一个两秒和三个一秒来陈述:   前两秒,贝黑莱特语速极快地说:“你还有余力好奇这种事情吗?”   第三秒,炫目的白光猛地透过窗帘照射进屋子里,仿佛有人在拿探照灯照射进来,而贝黑莱特则说出了下一段话:“敌人来了。”   第四秒,我说:“什么敌……”话音未落,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再次被操纵,以我也反应不及的速度扑到书桌前,抓住了贝黑莱特的本体——就是那个看上去很恶心的红色的蛋,与此同时,白光撞破了窗户。   第五秒,我看清了白光的形体,是一杆犹如光线编织而成的长矛,这根长矛几乎在我看清它的同时就炸裂开来,将整个屋子都卷入了一场盛大的爆炸。   我从未在现实中看过导弹的爆炸,但是这一刻,我几乎相信,这杆长矛就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导弹”,它的爆炸就相当于导弹的爆炸。   我的意识一时间天翻地覆,耳畔响起的爆音巨大到让我相信自己的头盖骨都要四分五裂,眼前的一切都被无数烟尘覆盖,起初还能分辨是烟尘遮挡了自己的视野,但是很快视野就黑暗到让我无法分辨,到底是视野被挡住了,还是自己闭上了双眼,也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上升,还是在坠落。   当我重新看清景色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倒飞出了屋子,紧接着双足落地。   定睛一看,我此刻正踞在家外的街道上,而我的家——那个一楼是面包店二楼是居住区的独栋房屋,则在烟尘中彻底倒塌,成了一片不堪入目的废墟。   下一秒,我将蛋放进口袋里,异常冷静地转身,望向远处。   好吧,其实不是我在动,是贝黑莱特在动,我其实已经惊惧到想要纵声尖叫了,任谁都无法在目睹家宅被毁之后无动于衷,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的身体毫发无损,尽管我暂时没有使用权……总而言之,贝黑莱特操纵我的身体望向远处,那里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浑身笼罩在一声黑袍下,面部也在阴影中无法看清;另外一人则是一个身高超过二米六的超级彪形大汉,也穿着一身黑袍。   “这么快就找了上来,真是令我意外。”贝黑莱特用我的嘴巴说。   “自从您上次被未来机关的人窃走之后,我们就针对这种情况做了一些预案。”黑袍人说,“但是您居然苏醒了过来,这还是第一次,果然主教的预想是正确的,这个星球上确实有着完美匹配您的身体。”   “其实我一直都醒着,只是无法干涉外界而已。”贝黑莱特说到这里,忽然口气一变,“不过你们还是轻敌了,区区两个祭司级别,就妄想要来回收我?是我以贝黑莱特的形态存在太长时间了,你们这些后进的晚辈,都不知道我的名号了吗?”说话时,他的气场自信得让我羡慕,但因为他是用我的身体、我的嘴巴、我的声音发表的这段言论,所以也令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这一幕的我十分窘迫。   “请不要忘记,如今已经不是您活跃的时代了。”黑袍人说,“您以为自第一次召唤旧日支配者起,黑山羊教已经发展了多少个百年,横跨了多少个世界?不夸张地说,如今的祭司级别,甚至能够匹敌您活跃的时代的主教级别。其实我不明白主教为什么执意要复活您,在我看来——”   他一锤定音般地下定论,“您,早已落伍了。”   “大言不惭。”贝黑莱特说完,就抬起(我的)手,掌心凝聚出了一枚黑紫色的球体,球体表面密密麻麻地爬着鲜红色的细小电流。   接着他随意一抛,球体轰然发射向了黑袍人,速度迅疾如子弹。   却不料,一直沉默寡言的彪形大汉忽然灵活侧移,挡在黑袍人身前,那球体撞击在他的躯干上,下一瞬间竟是立即瓦解,好像水球砸在铁板上一样。   “绝对诅咒抗性?”贝黑莱特有些意外。   大汉笨拙地行了个礼,随即自报称呼:“新进祭司烙铁,请多指教。”   说完,他向这边进了一步。   而就在这时,烙铁身后的黑袍人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第304章 旧日挚友   自称祭司烙铁的大汉正要攻击过来,没想到自己身后的伙伴突然发出惨嚎,他顿时僵硬地止住了自己冲刺的势头,紧接着立即回首望去。   从我的角度无法看见他回首时的表情,只看到他硕大的双拳猛地握紧,竟然发出了好似两台工程机器彼此撞击一般的巨响,仅仅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他此时有多么震惊了。   只见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黑袍人,此时居然痛苦地双膝跪地,忍不住举起双手抱住脑袋,袖管滑落下来,露出了他好像燃烧中的蜡烛一样不断融化的手臂组织——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化学反应,居然能够使得人的皮肉,从固体变成像是鼻涕一样的流体,他的手臂皮肤在重力的拉扯下粘稠地流淌下来,露出内部同样也在融化滑落的肌肉组织,肌肉组织融化之后,则露出了犹如承受酸碱烧灼一样冒出烟气的森白骨骼。   任谁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会联想到,眼下他的全身也一定正在发生与双臂相同的恐怖反应,裹住他全身的黑袍都被鲜血染红了,血液在他膝盖下积成了不停扩张的血泊,微风送来一股令人发自内心感到作呕的腥臭气味。   “不可能,不可能……”他嘶哑地喃喃自语,接着又惨嚎一声,突然扯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坑坑洼洼止不住融化的脸,或许是连视神经也融化了,他其中一只眼球滑出眼眶,黑洞洞的眼眶中淌出了无比惊悚的血泪。   虽说受伤的是敌人,可如果不是我的身体还在贝黑莱特的控制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满脑子沸腾的惊恐之下有什么反应。   “你做了什么!”烙铁陡然回头大声喝问。   贝黑莱特说:“不过是一个十分简单的诅咒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黑袍人失魂落魄地说,“我做了万全的防御措施,也没有留给你下咒的机会,怎么可能……”   “你在我的面前现出了身姿,看了我这么多眼,听见我说了这么多句话,居然说没给我下咒的机会?”贝黑莱特不屑一顾地笑了,“更不用说,你还‘贴心’地为我留下了这种不下于自己的身体组织的‘施咒材料’……”他把手一翻,掌心上方悬浮着一丝正在不停生灭的白色闪电,“……如果说我还不能借此下咒,那我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的前辈身份了?”   “这是我之前突袭时残余的一丝能量……”黑袍人有些呆滞,“你居然能做到这种神技,你明明是区区一个旧时代的祭司……”   “区区一个祭司吗……”贝黑莱特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当年黑山羊教能够熬过黎明期,是谁立下的汗马功劳,是千面那个在天主教卧底到怀疑自己应当如何在善恶之间做出抉择的蠢材吗?是阿维埃尔那个只会隐藏在幕后观望局势的废物吗?是鲍勃·奥布莱恩那个满脑子不切实际狂想的疯子吗?当年黑山羊教被天主教打击得几乎失去七大洲一切立锥之地的时候,是谁在极东地域苦苦保存组织火种,好叫黑山羊教得以存续下去?如果不是后来黑山羊教疯狂过度蔓延,让我打定主意趁早脱离出去,谁是教宗可还说不准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摇了摇头,“太长时间没能与人说话了,不经意间就说了那么多废话……够了,你可以退场了。”   “给我住手!”烙铁终于忍无可忍,巨大的身体竟瞬息间就到达了贝黑莱特的身前(同时也是我的身前),拿肩膀冲撞上来。   而贝黑莱特却好似早已预料,一个侧步转身就避开了这一撞击,烙铁撞飞了不远处的路灯和车子,随即一个急刹车,就又冲撞了过来,同时他的皮肤也在急速变黑,裂开无数道放射橘红光芒的口子,双眼虹膜也与眼白交换了颜色,真的像是一头从地狱中跳出来的恶魔战士。   贝黑莱特操纵我的身体一个后跳,居然跳到了街旁服饰店的屋顶上,随即打了个响指,下方的黑袍人身体骤然炸裂开来,漫天纷飞的血肉化为无数蛆虫般的血红色虫子,激射向正在追逐过来的烙铁。   接着贝黑莱特又是一跳,远离了这条街区。   我为黑袍人的死亡而感到深深的恐惧,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如何,贝黑莱特是否早晚也会如此残忍地对待我,同时又震惊于自己的身体也能发挥这等运动能力。   贝黑莱特好像“听见”了我的疑问,说:“这是祝福之力,虽然不是很拿手,但我也能像是这样增幅他人的力量。”   你之后也会杀死我吗?我在心里胆怯地问。   贝黑莱特闻言愣怔了一下,随即回答:“只要你……不与我为敌。”   远处,烙铁已经摆脱了那些虫子,他怒吼着,沿着一座座房屋的天台赶向这里,而贝黑莱特似乎不打算战斗,只是一味地移动着。   你不战斗吗?我忍不住又在心里问。虽说我根本不期待继续发生战斗。   “那个烙铁祭司,与另一个自称准备万全的废物不一样,是真正的准备万全,我尚未完全复活,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贝黑莱特说,“估计是某个主教亲自为他做的改造手术吧,他的绝对诅咒抗性十分高明,明显是为了针对我而生的特殊祭司。非但如此,他就连物理防御也十分优秀,不信你看——”说着,他忽然一抬手,身体周围一口气浮现出来数十枚缠绕细小红色闪电的黑紫色球体。   随即这些球体纷纷一动,射中远处的烙铁。   半空中轰然响起一阵巨大爆炸,犹如数十枚炸弹集体爆炸,冲击波隔空摧毁了下方数座房屋的屋顶和附近一带的所有玻璃,然而烙铁却毫发无损,仅仅是将其逼退到了后方十多米远的地面上,紧接着他就再次追赶过来。   贝黑莱特看了一眼,说:“这招‘影子球’好歹也是曾经被某人拿来取巧杀死我的招数,本来以为至少能造成轻伤,却一点儿用都没有,真是一身让人无话可说的乌龟壳。”   我心说:真的什么招数都不管用吗?他快要赶上来了。   如果贝黑莱特被烙铁打败,他有没有事不一定,我肯定是死定了。   “倒也不是,我想想……”贝黑莱特开始思考,我以为他会想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只过去一秒,他就说,“有了。”   话音刚落,他就落到地面上,回首看去。   烙铁也正从近处的天台上一跃而下,正当他要落地的时候,贝黑莱特打了个响指,随即烙铁的落脚点就从沥青地变成了一片小沼泽。   见状,烙铁反应极快地踩踏旁边的路灯,在空中脱离了沼泽的范围,却不料,下一瞬间,沼泽中突然伸出了十几条血肉模糊的手臂,每条手臂至少有七八米长,一把抓住没来得及落地的他,强行将其拉扯到了沼泽里。   烙铁挣扎不出来,只能怒骂,“可恶,这到底是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只会诅咒活物吧。”贝黑莱特冷眼旁观。   六秒后,烙铁彻底陷入沼泽下,一身强大力气与坚韧防御派不上任何用场。沼泽也转眼间就变回了沥青地。   刚才那个不会是地狱入口吧……我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有此感想。   “不是,只是送他到六百米深的地下而已,他早晚会自己出来。”贝黑莱特摇头,“力量还是衰退太多了,如果直接送他到地心,或许就能杀死他了吧。”   我觉得你这样已经很离谱了。我心想。   接着,我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身体一软,差点摔了一跤。   而贝黑莱特则在我的脑海中说:“我的力量有限,凉风小姐,之后你就自己努力逃跑吧。”   “自己逃?”我惊慌失措地问,“往哪里逃?”   “随便哪里,只要别往自己常去的地方跑就行了,那些家伙估计已经掌握了你的情报。”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是你之前说的黑山羊教?黑山羊教是什么?”我实在是积攒了太多问题。   不久前,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过着马马虎虎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每一天都是幸福的,但是,肯定比这种莫名其妙开启的,前有背景神秘的反派组织、后有残酷血腥的贝黑莱特,像是恐怖小说一样的逃亡情节要好一百倍。   如果没有把那个黑色盒子带回家该有多好?我后悔极了,但同时,我也明白,后悔是无用的,我只能接受冰冷的现实。   尽管我并不具备接受这种事实的坚强心灵,可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来话长,简单地说,他们是一群信仰邪神的疯子,被他们抓住的话,后果会很残酷。”他说。   “邪神……神是存在的?”我立即提出问题——其实,我没有那么在乎这个问题,但是我需要与人对话,仿佛只要有人一直与我对话,我就能从对今后的思考中暂时逃离出来,让颤抖不已的心灵好好地喘上一口气。   “或许存在吧,只是我所知晓的神,往往都无比邪恶。”贝黑莱特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不,确切地说,神不存在善恶之说,只是它们往往超然于人类的逻辑和善恶观之外,所以显得无法理解,无比恐怖,无比邪恶。”   我哑然无语,确实,我曾经在间接了解过一些宗教知识,“凡人无法理解神灵”这种概念,在闻名世界的大宗教里也十分盛行,但是,我从来没有试着把“神灵是无法理解的”,与“神灵是无比恐怖和邪恶的”联系到一起过,只是仔细一想,似乎也不无道理。   “既然如此,黑山羊教为什么要信仰神灵?”我不禁有此一问。   “当然是为了满足人力不可企及的愿望。”贝黑莱特给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神灵真的会满足人的愿望吗?”我问。   “谁知道呢?神灵变化多端,喜怒无常,凡人无从揣度。有时候会降下灾难,有时候会赐予祝福,有时候还会交给人类力量,让人类与自己产生某些不可思议的联系,有时候甚至会将人类卷入异世界,令其满足与这个人类对应的异世界自己的愿望……”贝黑莱特缓慢地说,“我还听说在某个宇宙,有一尊掌握一切时空与知识的神灵,为某个星球上接触过自己的十二个生物满足过愿望,其中六个是人,或者是与之相似的生物。黑山羊教得知之后设法赶往那个宇宙,却无缘见神一面,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上去神灵真是乱七八糟……我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忽然在远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身影有着一头瀑布般的黑发、雪白的皮肤、整洁的制服,面容清丽,身材标致,站在明黄色的路灯光柱下向我遥遥望来。   是雪绪,三轮雪绪,我的挚友,我的同学。   我看清之后立即赶了过去,问:“三轮同学,我……”   “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要叫我雪绪,不用那么客气。”雪绪不厌其烦地订正一遍,随即看了看我的口袋,露出平静的微笑。   贝黑莱特忽然在我脑海中说:“不对劲。”   “什么?”我愣了一下。   “宁海,就在你的身上吧?”雪绪动作温柔地按住了我的心口,“可以还给我吗?” 第305章 幽灵与火焰   我与雪绪已经结识四年,是从中学开始的“老交情”。   最初注意到她,是中学入学的下午,我看到她在教学楼后面被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带着几个朋友一起堵住去路,后来我知道,那男生以前是雪绪小学时的前辈,曾经用见不得光的手法追求雪绪,然后被雪绪狠狠羞辱一顿,怀恨在心。雪绪回忆这件事时说小学生所谓的恋爱根本就是胡闹,但羞辱无论在哪个年龄段都开不得玩笑,自己那时候确实做得不好,而那男生会报复回来也实属人之常情。   当时我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就连忙喊来老师,事情被成功制止了,两天后那男生又带着朋友们在校外堵住雪绪,被雪绪狠狠殴打了一顿——对,雪绪会格斗,而且很猛——由此可见,入学那天下午雪绪根本不需要我帮忙,但我也因此而与雪绪变成了朋友。   在我看来,雪绪容姿端丽、品学兼优,热于助人的同时又有着寻常女生所不具备的勇敢,是我无比憧憬的对象。   所以,此时我巧遇雪绪,看着她站在路灯下从容地向我望来,尽管心里十分明白,雪绪绝对无法与追杀我的黑山羊教相提并论,也对我身上的贝黑莱特束手无策,可我还是不禁想要依赖她,希望她能给予我面对现实的勇气。   但是这么做只会给雪绪带来麻烦和危险,我必须尽快离开她……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贝黑莱特突然提醒我不对劲,雪绪也说出了让我头皮发麻的话。我下意识拒绝理解雪绪的话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而雪绪则收回手,不依不饶地前进两步,随即将脸凑近过来,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想要亲吻我一样。   以前的我肯定会忍不住害羞躲闪,但此时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僵硬,雪绪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端详着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   她缓慢地说:“我不想杀你,只要你老老实实交出宁海,你就能够回到一如既往的生活中。”   骗人,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雪绪,你的眼神是毫不掩饰想杀我的眼神,你到底是谁……我的脑子里都是这些恐怖的想法,然后在雪绪伸手向我的口袋摸来的时候,我受惊地拍开了她的手掌,连连后退,随即大声问:“你到底是谁!”   回答我的人不是雪绪,而是脑海中贝黑莱特的声音,“她是三轮雪绪。”   “骗人……”我漏出了声音。   贝黑莱特接着说:“不过,她确实不是你所认识的三轮雪绪。”   我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这句话吸引了过去,“什么意思?”   “之前那个被我咒杀的黑袍废物也有说过吧,黑山羊教是横跨无数世界的超级组织,因此其中也有着大量来自于其他世界的成员,比如说你所认识的三轮雪绪,或许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她一直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是出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她,却有可能是一个从天灾人祸中侥幸生还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一个越过无数战场的指挥官,还有可能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邪教集团的刽子手——”贝黑莱特说,“就好像你面前这个家伙一样。”   “那么,我所认识的那个雪绪现在……”   那边,雪绪皱起眉头,走了过来,“你在跟谁说话?”她的脸色一变,“难道——”   “已经死了。”这边,贝黑莱特正在回答我的疑问,“既然她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那就说明,你所认识的雪绪已经被‘取代’了。”   已经死了,已经被取代了……   我的思绪几乎冻结,意识中反复回响着这两句话。   下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又被贝黑莱特所操纵,而贝黑莱特则用我的嘴巴说了下去,“那是黑山羊教捕捉并解剖了大量‘调查员’之后所研究出来的时空穿梭技术,能够单单将自己的灵魂和力量传送到其他世界,而只要其他世界的自己在精神上弱于自己,就会被简单抹杀取代。”   “你是宁海?”雪绪终于无法维持从容的态度,“你果然苏醒了?这么说来,这个世界果然有着适合你的身体?”   贝黑莱特仿佛也掌握到了不少信息,“你和之前那两个人说了一样的话,看来把我从奈落封印中取出来的不是未来机关,就是你们自己。你们在这个世界找到了适合我的身体,就想要把我带去实施复活……只不过我和那个身体的因果联系太强烈了,所以你们才会‘倒霉地’丢失我,而我则‘好运地’走在了前往那具身体的路上。”   “没错,这个青叶并不是你的终点,她仅仅是与你有着某些缘分,所以才会成为你的中转站而已。”雪绪眼神狂热地看过来,“宁海,跟我回去吧,我一定会复活你。我已经变得很强了,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凭你一个死人吗?”贝黑莱特打断了她,“真正的你早已病死,现在的你不过是根据死后的执念再现出生前部分思想的尸体人偶而已,阿维埃尔还是在做这些恶趣味的事情。”   雪绪难过地咬了咬牙,还在争取,“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我走?”   “你应该知道阿维埃尔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是你被洗脑得太深入,即使我说再多,你也听不进耳朵里。”贝黑莱特说。   雪绪沉默下来,随即抬起手,说:“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付诸武力了。”   下一秒,大量火焰从她的掌心中爆发出来。   爆发之猛烈,好像先前有一片火海被死死压缩在了她的掌心,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一瞬间就在这条街道上制造了一场巨大爆炸,近在咫尺的我——这时候应该说是正在操纵这具身体的贝黑莱特——眨眼间就被强劲无比的冲击波扫飞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分不清天和地。   当贝黑莱特终于稳定住平衡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升到了百米高空之上,下方的房屋缩小成了黑夜中无数灯火通明的小盒子,远处隐隐有一道红蓝相间的光芒在接近这边——应该是警车,是先前我家爆炸了,有人报警,所以才赶过来的吧——我反射性地转动着这些对于现状来说无关紧要的思绪,心中竟再难对自己的处境产生感慨。   家被毁了,雪绪死了,又被卷进危险的战斗了,这些事情仿佛把我的脑子挤压得近乎于宕机,只能处理一些细枝末节的进程,又像是一脚把我踢出了现实,让我的心灵变得犹如梦游一般,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幕幕不切实际的“剧情”。   事实上,现在的我除了旁观贝黑莱特的行动之外,也确实做不到任何事情。   没过多久,贝黑莱特落入了远处的一座小湖中,从这个高度撞击水面一般来说是会致死的,但是贝黑莱特却毫发无损。   雪绪的攻击并未到此为止,贝黑莱特才浮出水面,上空就照射下来一大片橘红色的光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如楼房的烈焰手掌拍击下来。贝黑莱特立即一按水面,以不知名的力量造出一大块浮冰,随即翻滚到冰面上,又顺势爆发跳跃,浮冰承受不住巨力而碎裂,他跨越二十多米距离,到达了远处的岸上。   烈焰手掌轰然砸进小湖中,湖水顷刻间全部蒸发,附近一带都笼罩在了蒸汽白雾之中。   “你逃不掉的,我不会让你逃掉……”雪绪宛如厉鬼一般的声音在公园中回响。   “真是棘手,在这种调动不了多少力量的时候,碰到了这种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解决的对手。”贝黑莱特扫视周围,然后通过某种力量强行拔升了自己的视觉,目光仿佛变成了一把把刀子,周围的迷雾一望即穿。   但是雪绪却不在任何一处,仿佛销声匿迹。   突然,贝黑莱特低下头,地面也在同时裂开,裂缝中射出了熔岩一般的光芒。   下一瞬间,爆炸发生,贝黑莱特被炸飞了出去,而火焰也从爆炸中燃烧出来,聚集成了一个火人,不用说,这一定是雪绪。   贝黑莱特稳稳落地,迄今为止雪绪的任何攻击,即使命中,也未能让他受到丝毫损伤,但是雪绪却不慌不忙,说:“宁海,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我承认我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你,但是你的力量还有多少?以这种极其不适合战斗的形态,操纵这具极其不擅长战斗的身体,你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是极限,现在的你比起与我之间的战斗,更多的注意力应该都在保证自己的力量不伤到这具身体上吧。”   “如果我跟你们走,那么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对待她?”贝黑莱特指的应该是我。   “你应该很清楚,她不是你所认识的青叶,而像她一样的‘同位体’,在其他世界还有很多很多。”雪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侧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贝黑莱特叹了口气,“现在的你连这种事情都无法理解了……”   雪绪看清了贝黑莱特的决定,下一刻,她的火焰身体化为无边火海,席卷而至。   而贝黑莱特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是他身边的白色浓雾却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促使下纷纷异化成了无以计数的幽灵一般的形状,咆哮前进。   幽灵的军队与火焰的汪洋猛烈地冲击到了一起。 第306章 可恨人   幽灵军团与火焰海洋之间的冲击使得大地剧烈震动,大片大片的土地在肆意奔走的破坏能量之下寸寸崩坏,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简直不像是两个人在战斗,而是两头在幻想灾难电影中登场的大怪兽在厮杀,不过眼前这道破坏光景离谱归离谱,或许也已经是两人“手下留情”的结果了——应该不是为了减少受害范围,这两人不像是那种会顾及周围的人,我相信,他们之所以要缩小打击范围,仅仅是为了能够将更多的力量集中到攻击对手这件事上面而已。   只一接触,贝黑莱特就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没有核心?不对,你的火焰化应该是灵能力施展的某种法术,不可能没有核心——”   他好像陷入了沉思,目光也在那片炫目至极的火海中快速扫视。   “你找不到的,我根本就没有核心。”雪绪的声音从火海中十分清楚地传出来,“你依旧遵循着古老的法术思维,可如今黑山羊教的法术系统日新月异,早已超出了你陈旧的常识。但是,宁海,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复活计划,那么在你完全复活之后,黑山羊教的知识宝库就会对你完全敞开。以你的强大才能,完成一次法术系统更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你还在做这种毫无用处的劝诱?”贝黑莱特很快就完成观察,将双手放到了身后,“之前也有人讽刺我已经落伍,说实话我无法反驳,而你在这道火焰化法术上表现出来的新颖之处也着实令我大开眼界。但是你居然说自己没有核心,这未免言过其实。”他重新露出自信的冷笑,“你不过是把核心转化成概率态,分散到了火焰的每一处而已,这种伎俩就和魔术一样,说穿了也没什么神秘的。”   “你居然一眼就能看穿……”雪绪沉默下来,又说,“但那又能怎么样?无论你的诅咒再怎么高级,落实到现实中还是必须作用于物质与能量,无法对概率云状态的我造成伤害……你终究还是攻击不到我的核心。”   “只需要消灭你放出来的所有火焰就可以了。”贝黑莱特话音一落,幽灵军团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殖起来,并且前仆后继地冲击火海。   这些幽灵本来就是先前的白雾所化成的,而白雾则是由火焰蒸发的小湖而来,总量尽管很多,却依旧有限,可在贝黑莱特不讲道理的力量之下,幽灵本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分裂之后本身体积与密度却不见变化,令人不禁怀疑自己的双眼,而与幽灵冲撞到一起的火焰则总是会“同归于尽”,每消灭一只这边的幽灵,那边的火焰就会消失一份。   很快,幽灵军团就出现了压过火焰海洋的倾向。   雪绪那边发出了有些惊慌失措的声音,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狠狠地说:“只要把你操纵的这具身体消灭掉——”与她的话语一起,远处火海中一部分火焰凝聚出来一杆犹如实质的橘红色长矛,矛尖指向这边。   这是我看见的上一个画面。   我看见的下一个画面是:长矛消失,从长矛消失的地方到我所站着的地方之间出现了一条真空通道,这条通道长近百米,宽三四米,通道中间本来还有很多火焰和幽灵拥挤在一起,但现在却悉数蒸发。   不过紧接着,我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身体被击穿的画面,而是眼前的画面骤然分裂开来,变成了数不清的完整画面。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自己仿佛一下子就能够从无数位置上看见三百六十度的视野——我既存在于地上,也存在于数十米高的空中;既存在于南边,也存在于北边;既能看见正面,也能看见背面。   我的思想亦不再是“单线条”,而是变成了无数条“平行线”,复数的思想同时存在,互不干扰,并列进行。   这一瞬间,“我”,变成了“我们”。   片刻后,“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同时存在于周围的每一个白雾幽灵的身体内,正在同时通过这些幽灵的视角看世界。   而自己的精神,也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唯一性”——这是最恐怖的事情。   那么,“我们”本来的身体在哪里?   “我们”唯独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我们”陷入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恐慌,这种恐慌无法用语言清楚表达,但是足以让人冲向疯狂。   “怎么可能……”雪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了,“你怎么能看一眼就学去……”   “让自己拆分为某种概率态,溶解于自己的力量之中,同时存在于很多地方……”贝黑莱特的声音也响起来了,“这确实是别出心裁的招数,但我说过了,这不过是个说穿了也不神秘的小伎俩。”   “开什么玩笑!”雪绪激动起来,火海一阵变形,居然化为一头数十米高的巨人,一拳向下砸来。   而幽灵军团也快速聚拢起来,转眼间就融合成了形状相差不多的巨人,粗暴地攻击过去。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两头巨人就会互相冲突,但是“我们”没能看到后续的发展——因为在下一刻,“我们”——我就掉出了这种“同时看到很多画面”的状态,视野陷入黑暗。   尽管伸手不见五指,可思想的恢复却使我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我怀疑那种状态再持续下去——不需要很长时间——自己的心理就真的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两秒后,我的视野回归正常,但是我已经不在战场上,而是在距离战场数百米外的一家便利店的墙壁旁边了。一个店员正站在门外遥望远处烽火连天的战况,自言自语,“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里也在这么想。   不过我的身体控制权还没回来,贝黑莱特操纵我的身体离开这里,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力量所剩无几了,就先让她先陪我做的幽灵巨人玩一会儿,不过她应该很快就会发现,那头幽灵巨人只是一具空壳了。”   也就是说,贝黑莱特刚才通过某种手段撤离了战场,而雪绪暂时还没察觉到,还以为我们在刚才的幽灵巨人体内……我勉强理解了这一点。   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好不容易梳理了一遍自己混乱的心理状态,而贝黑莱特则将身体控制权还了回来,问:“现在精神好点了吗?”   我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才说:“我还是无法接受,雪绪……我所认识的雪绪已经死了这件事……”   “但这就是现实。”贝黑莱特冰冷地说,“黑山羊教就是像这样夺走了无数人的身体,从像是你所认识的雪绪这样的一般人,到政府在职的权贵,知名企业的管理层……他们通过这种替换方式一步步地蚕食世界,等到这个世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为时过晚了。”   我记不清自己今天被震撼到多少次了,此刻张张嘴巴,却只问出一句:“我也会被替换吗?”   贝黑莱特回答:“如果其他世界的你被黑山羊教发展成了信徒,并且那个‘你’准备入侵这个世界,那么我的答案是:会。”   “我的家人也会吗?”我不安地又问了一遍,但是这次贝黑莱特没有回答这句废话,晚风刮过来,我不禁冷得抱住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贝黑莱特说:“接下来我会帮助你屏蔽一些超自然力量的占卜和侦查,而你则需要隐藏自己的踪迹,以免再次被雪绪找上来。同时,为了防止你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侥幸念头,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现在的我十分虚弱,无法支撑下一场战斗了。你最好寄希望于雪绪在下次找到你之前被谁干掉。”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也不是没有可能。”贝黑莱特说,“我在她的火焰中留了个诅咒,虽然她的火焰连我的诅咒也能燃烧,但是如果将诅咒转化成概率态,那么她非但烧不掉,甚至连发现都做不到。在满足条件之后,概率态诅咒会牵扯她的概率态核心一起坍缩成物质态……本来最好是我亲手杀死她的,但是我太虚弱了,已经不足以击穿她的火海,攻击她的核心了。”   “连你都做不到,其他人能做到吗?”我问。   “如果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应该能做到。”贝黑莱特口气有些古怪,“我对这个‘我’的身份有些眉目了,其实黑山羊教以前也找过几个其他世界的‘我’,想要以此充当载体来复活我,但没想到都不合适,可这次居然出现了一个合适到,能在因果牵扯之下让黑山羊教意外丢失我的‘我’……想来想去,就只有那个曾经再造了我的人生,又亲手结束了我的人生的家伙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雪绪之后如果找不到我,那就一定会去找他。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看他的人一定会吃大苦头。”   这里面好像牵扯到了很多一言难尽的,我所不知道的他的过去。我无意刺探,只是有些事情难以释怀,问:“你以前认识其他世界的我吗?还有那个雪绪……”   三秒后,贝黑莱特说:“认识。”   “是什么关系?”我问。   “同甘共苦。”贝黑莱特的回答依旧简洁,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个雪绪对他的态度——毫无疑问,那个雪绪对他有着一种病态的爱,并且对我则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这让我隐隐对三人的关系有些想法。   虽然是杀死我所认识的雪绪的人,但是那个雪绪,似乎也有些悲惨的过往。   贝黑莱特仿佛能够读到我的思绪——话说回来,不是仿佛,他应该是真的能读到。   “你同情她?”   “不。”我毫不犹豫地否认,但是踌躇片刻后,还是说,“我曾经听人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没有原谅她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个雪绪,那些黑山羊教的人……”   说到这里,我本以为贝黑莱特会讽刺我,但是他却认同了,“你想的没错,黑山羊教,本质上就是一群心无所依的人抱团,不愿意再向世间投去一瞥,反而注视向不应该注视的事物的可怜虫。”   “但是在实际面对他们的时候,你不可以这么想;相反,你要这么思考——”他冷淡地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既可恨又可怜的人,一个可怜人如果做了一件可恨事,那么她就仅仅是一个可恨人了。”   ……   之后,贝黑莱特陷入“睡眠”,据他所说,这是一种休息,他需要积蓄力量。   我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疲惫之后只好找了一处墙角坐下来,脑海中浮现出来雪绪的音容笑貌,眼泪不知不觉中滑落脸颊。   远处响彻天际的战斗终于停息,随后隐约鸣起了一道混杂着悲伤不甘愤怒的叫声,是那个雪绪的声音,彷徨得仿佛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小孩。 第307章 复活   这一晚发生的一切都令我的精神空前疲惫,我哭累之后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当我终于苏醒过来之后,天边已经蒙蒙亮,天空呈现出一种宁静的瓦蓝色,道路上漂浮着薄薄的晨雾,呼吸时能够感受到隐约的潮气,虫鸟的声音在周围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起——就像是一个与过去每一日都没有任何差别的早晨,没有战斗,没有爆炸,没有死亡与危险,没有贝黑莱特和黑山羊教。   甚至有人推着自行车从我的不远处走过,向我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仿佛在疑惑:这个女高中生为什么会在大清早如此不顾体面地坐在道路旁边。   我的头脑还有些倦乏,甚至提不起害羞的精神,这一次睡眠的质量着实低下,屁股下是冷硬的地面,身后是同样冷硬的墙壁,颈部没有枕头托着,身上没有被子或毛毯,我几乎是被冻醒的。当我抬起头迷茫地看周围的时候,脖子又酸又痛。   我只好先站起来,揉揉僵硬疼痛的屁股,然后做了个引体向上式的舒展动作——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全身传来了嘎吱作响的声音,我本以为这种声音只有从某些平日里缺乏运动的亚健康中老年人士身上才能传出来——而当我放下双手之后,我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在水泥地上坐太久,真的太难受了。   随后,我从身体上的不适中抽离注意力,关注现实。   不是做梦——   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境,我没能在家中那张舒适的床上醒过来迎接新一天,我甚至连家都被炸没了。   我发了十几分钟的呆,接着拿出口袋里的红色蛋状物体,小心翼翼地试探,“贝黑莱特?”   贝黑莱特没有说话,看来是还在“睡眠”。   明明我都醒了……我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一句,随后将其放回口袋里,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手边也没有能够联系家人的通信设备,虽然有少许零钱,能找个电话亭联系家人,但是我总不能真的这么做——我可没有忘记,自己是正在被黑山羊教追杀的状态,随意联络家人的话,很可能会给家人带来巨大危险。   不对——我转念一想:按照贝黑莱特的说法,黑山羊教应该已经渗透了这个世界的官方势力,日本政府很可能也在其中。   这些家伙之所以会在这座城市里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估计也是因为,他们知道政府会帮助自己“擦屁股”。   既然如此,无论我是否联络家人,我的家人都一定早已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么再坚持“不联络方针”也无济于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联系上爸爸妈妈。如果他们还安全,那就告诉他们真相,嘱咐他们务必小心;而如果他们已经身陷绝境……我不敢做这种想象,但是我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必然存在,并且不低。   但是,我要怎么告诉爸爸妈妈真相才行呢?他们会愿意相信我吗?还是会觉得我再说些疯疯癫癫的话?   即使他们相信了,他们面对黑山羊教可能的行动,又要如何做才能算是足够“小心”?我的父母也仅仅是一对经营面包店的夫妻:爸爸关键时刻很可靠,但也不过是一般人;妈妈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只是偶尔会毫无自知之明地做些特别难吃的面包放到货架上出售——到最后通常都是爸爸装成心甘情愿的样子帮忙吃掉——面对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   我是否应该拜托贝黑莱特,让他像是保护我一样保护我的家人?可问题是贝黑莱特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了……   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贝黑莱特,我也不会被追杀——   这个想法升起来之后,我顿时生出了立刻丢弃口袋里那枚红色蛋状物体的念头——但是就算丢掉了又能如何,黑山羊教的追兵们找到我之后,他们会愿意相信我是真的丢弃了贝黑莱特,而不是装成丢弃的样子,其实却将其隐藏起来了吗?即使我主动将贝黑莱特交给追兵们,我也不相信那些冷酷无情的家伙会在得偿所愿之后说着“既然你这么识数,那我们就放过你吧”然后就真的放过我了——反倒是“这个女的知道的太多了,以防万一,我们先把她处理掉吧”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烦恼,几乎挤爆了我的脑子。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仅仅为了生存下去而如此快速地搅动脑浆。   总而言之,先联络父母吧,这是必须尽快做的事情。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我总算在一条冷清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座电话亭,途中尽可能避开了路面监控。然后我走进了电话亭里,拨打父亲的电话号码。又过去片刻,话筒中传出了一道礼貌而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我心中一沉,又拨打了母亲的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片刻后,依旧是这道声音。   我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又慌慌张张地输入家里座机的号码,但是号码才输入到一半我却想起来,我的家早已付之一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父母真的被黑山羊教的人绑走了,甚至是灭口了?   我心急如焚地走出电话亭,一时间根本坐不住,但随即,我又想起一种可能性:现在天才刚亮,说不定爸爸妈妈还没有起床。   他们昨晚或许也回家了,但是看见家被毁灭,如今或许是住在旅馆酒店一类的地方,或许也在担心我如今身在何处……想到这里,我又稍微放下心来,其实也不应该放心,但总比一点儿希望都没有要来得好。   我到便利店里买了一份便当,然后走进公园里,食不知味地吃掉便当之后,就这么坐在长椅上苦等时间经过——再怎么说,等到中午的话,爸爸妈妈也该起床了。   时间流逝,很快就临近中午了,我又走进那座电话亭,拨打父母的电话。   然而现实却是无情的,那道冰冷机械的声音又在我的耳畔响起:“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我眼前一黑,心乱如麻地趴在电话机上,一时间脑子像是齿轮卡死的机器一样难以运转。   唯独过去与父母生活的光景犹如泡沫一般从心湖深处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来,又残酷地炸开破灭,每一次炸裂,都在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房。   就在这时,贝黑莱特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了?这么狼狈。”   我很是艰难地榨出一丝丝力气,沮丧地讲述了一遍现状和自己的想法。贝黑莱特听后略微沉吟,说:“你让我想想……”   说是想,但他也就想了一秒钟,然后他就说:“你的父母情况不妙或许是真的,但应该没有被杀死,或者被绑架。”   我只觉得眼前大放光明,连忙问:“为什么?”   “首先,如果黑山羊教处心积虑想要找到你,那就不会杀你父母泄愤,而是会将其绑架。而以他们的能耐,是不会出现‘错手杀死两个仅仅是一般人的目标’的情形的。”贝黑莱特缓慢地说,“那么,在绑架到你的父母之后,你觉得黑山羊教会怎么做?”   “这个……”   没等我想好,贝黑莱特就回答了,“他们不知道你现在的位置,也联络不到你,那就只能等你来联络。这种情况下,是不会出现‘你打了几次父母的电话,却始终未接通’的发展的。合理的发展应该是:你打了父母的电话,接通之后却听见了伪装成你父母声音的黑山羊教成员,接下来他们会要求你到指定地点与‘自己’汇合;或者再粗暴一些,就是直接通过电话要挟你,再搭配几声你父母的惨叫声。”   听到贝黑莱特的假设,我不禁流出了冷汗:先不论后者,就算是前者,我八成也会傻乎乎地上钩。   “但事实是你的电话没被接通,因此很可能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贝黑莱特结束了自己的推测。   “是这样吗……”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曾经还在黑山羊教工作的时候干过几次这种脏活,对这些见不得光的流程比较熟悉,你可以相信我。”贝黑莱特说。   这在某种意义上还真是非常可靠的发言啊……我不禁在心里吐槽一句,却是终于安心下来了。   “对了,贝黑莱特,你的力量恢复得怎么样了?”我问。   “恢复情况十分不理想。”贝黑莱特说,“我建议你多出去逛几圈,让我在人群中找几个灵能力者,或者几个有灵能力潜质的人,等我把他们杀了,就能吸收他们血液中的灵力……”   “不行!”我吓了一大跳。   “那你就隐藏起来吧,或许你有注意避开路面监控,但是以我的重要性,他们也不会吝啬于人力搜索,如果继续抛头露面,你被找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贝黑莱特也不勉强,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而我则再次警醒了起来:或许看在其他世界的我的面子上,贝黑莱特乐意救我一命,但是这个人本质上也是一个无比残忍的超级恶棍——这一点从他的异常发言就能听出来,如果在他的面前出现了“抛弃我让他自己活命”的机会,那么他肯定也会像是抛弃一张用过的餐巾纸一样毫不留情地抛弃我。   等等,说起活命,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贝黑莱特:“你在想什么?”   “你不是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我恹恹地说。   “我不想让你感觉到自己的思考一直在被读取,我知道这很不好受。”贝黑莱特说完之后话锋一转,“你是想说复活的事情吧。”   “是的,你曾经是黑山羊教的人,而黑山羊教则想要复活你,那么你为什么要抗拒呢?”我忍不住好奇,“你难道……不想要复活吗?” 第308章 红眼暴动   不出所料,贝黑莱特的回答是:“当然不,我想要复活。”   他继续说,“生前的我并非寿终正寝,也绝非毫无执念。我有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在目的达成之前,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弃——不,是死了也不会放弃。”   死了也不会放弃——这句话由死过一遍的他说出口真的是非常有分量。我回忆起他之前战斗时表现出来的残酷和果断,再配合他毫无迷惘的发言,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灵魂中所蕴含的非同一般的执行力。如果这种人心里想着一定要达成什么目的,那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即使是杀人,杀再多的人,他也一定不会产生哪怕一丝的动摇。   这种离经叛道令我发自内心感到畏惧,但同时,这种执行力也令我发自内心感到羡慕。我是一个本质动摇不定的女生,每当想要获得什么却总是徘徊不前,每当想要拒绝什么却总是说不出一个“不”字,随波逐流指的就是我这种人。而贝黑莱特表现出来的某些“逆流而上”的品质,在我看来即便说是炫目也不为过。   因此,我不由得有此一问,“那么,你为什么要拒绝黑山羊教?”   “你还记得之前的雪绪吗?”贝黑莱特反过来问了我一句。   我心中一痛,然后点了点头。贝黑莱特继续问,“在你看来,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邪恶,狠辣,强大,扭曲……”我回忆着,“充满执念,无法理解,就像是厉鬼一样……”当我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心目中的那个雪绪的身影,居然隐隐和这个与我说话的贝黑莱特重叠到了一起。   紧接着,我意识到:贝黑莱特一定捕捉到了我的这个念头。   但是贝黑莱特“充耳不闻”,只是说了下去,“那么你是否知晓,那个雪绪很久以前也死过一遍,曾经的她或许有些激进的地方,但心中有着正义,懂得体恤旁人,是一个内心十分坚强的女性——”他说到这里时,我的心中又出现了自己所熟识的雪绪的形象,而他则顿了一下,又说,“——没错,就像是你想到的这个雪绪一样。你知道那个雪绪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我小心翼翼地说:“你之前好像说过,那个雪绪并非完整复活,仅仅是根据死后的执念重现出了生前的部分思想。是不是因为这个?”   “这仅仅是一部分原因。”贝黑莱特说,“另一部分原因是,复活她——或者说是将她‘再现’出来的黑山羊教主教‘阿维埃尔’,能够自由自在地操纵由自己直接及间接复活或再现出来的生命,这种操纵不仅仅是操纵行为,也包括操纵思想。那个雪绪已经被阿维埃尔的力量洗脑过了,现在她的脑子里只有复活我这一件事,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阿维埃尔,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在我最初接触到贝黑莱特时产生的幻觉中,杀死过“我”一次的男人——现在重新回忆,那个真正被杀死的人,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凉风青叶。我问:“黑山羊教之所以想要复活你,就是为了用那个阿维埃尔的力量,操纵复活之后的你吗?”   “正确地说,‘复活我’并不是黑山羊教全体的意向,而是以阿维埃尔为首的部分信徒势力的意向。”   “那个雪绪也和你一样,曾经被做成了,呃……”我试图找找其他措辞,很快就放弃了,“……被做成了蛋?”   “不,雪绪那边要简单很多。我的情况不一样,当黑山羊教的信徒找到我的尸体的时候,我的灵魂早已被另一个我破坏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残留下来的某些执念也被大量对我觊觎已久的灵异撕咬得片甲不留。”贝黑莱特轻描淡写地说着十分恐怖的事情。   我不禁惊叹,“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呃,虽然现在也不算活着……”   “事情也不复杂,虽然我的灵魂和执念在空间上完全消散了,但是在时间上却并非如此。阿维埃尔下了血本,向外神‘犹格·索托斯’献上大量祭品,发动了一个大仪式——他们为了复活我也只能这样,或许他们在凡俗级别的法术上更新换代极快,可一旦涉及到操纵时间长河的力量,无论是过去的黑山羊教还是现在的黑山羊教,都只有这个仪式可选。”贝黑莱特说,“这个仪式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逆转时间长河,强行将我的灵魂从‘消散的前一瞬间’,以贝黑莱特的形态召唤到‘现在’;第二,找到一个完美适合我的身体——既不可以是我的克隆体,也不可以仅仅是其他世界的我的身体,还必须在此基础上,与我在时空连续体上有着足够强烈的因果关联性。”   之前很多信息都在或明或暗地指出,贝黑莱特本质上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他指的是完美适合自己的身体,就是“这个世界的贝黑莱特”的身体……我消化了这些信息,然后问:“可按照你的说法,这个世界的你也很强大,如果黑山羊教无法抓获他,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就只能让一个黑山羊教主教级的强者自我牺牲,负责承载我的灵魂了。”贝黑莱特说到这里罕见地笑了笑,“想要复活一个生命,要么需要苛刻的条件,要么需要强大的力量。而如果复活的是我这个级别的生命,那就必须两者兼备。考虑到想要复活我的黑山羊教主教只有阿维埃尔一人,如果他实在很想复活我,那就只有亲手把自己送上献祭台,再亲手把自己活祭了。”   我抓不到他的笑点,只好沉默。   贝黑莱特把笑声收起来,接着说:“那么,我要继续睡眠了。”   “诶?”我有些惊讶和不安。   “我之前也说过,我的力量恢复情况不理想,既然你不允许我杀人,那么我只能继续休息了。”贝黑莱特说,“这一次我会休息得长一些,接下来你只能一个人想办法了。”   “长一些,是指多长时间?”我忍不住问。   “很长,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贝黑莱特没有给出准确的数字。   “那么,如果这段时间内,我被敌人袭击了……”   “这确实很不好办。”贝黑莱特说,“这样,我给你留下一道祝福力量,它会在接下来代替我,给予你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祝福力量……我紧绷起精神,等待贝黑莱特的动作。   但也没见什么异象出现,甚至也没见他有所蓄力,一秒后,贝黑莱特就说:“好了。”   “这就好了?”我脱口而出。   而这次贝黑莱特再也没有回应,我又试探了数次,确定贝黑莱特是进入睡眠了。   我忽然生出一阵失落和寂寞,虽然我一直觉得贝黑莱特是坏人,但是在这段逃亡日子里,他是我唯一的保护伞,同时也是我唯一的交流对象。没有了他,没有了一个为我指出前进方向的人,我心中的迷茫更重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躲藏起来。   无所事事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我在一处废弃的建筑工地里发呆打发时间。太阳下山后,我偷偷摸摸地进入便利店里买饭团吃,又到了附近一座偏僻的小公园里过夜,这里有一些简单的儿童游乐设施,我藏在滑梯下,抱着膝盖入睡了。   次日早晨,我又冷又饿地醒了过来,又去最近的便利店买饭团吃。遗憾的是,尽管我挑的都是最便宜的饭团,可钱还是减少到买不起下一餐了。   我记得离这里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一家店,出售更加便宜的早点包子,但是那里人太多,贝黑莱特说过,黑山羊教不会吝啬于动用人力搜索,人多的地方可能会很危险。   我坐在公园长椅上吃着饭团,此刻这个偏僻的地方也零零星星地出现了几个路人和晨练者,一个锻炼累了的老人喘着粗气坐到我的身边,拿出手机看起新闻来。   新闻中传出了这样的声音:“……轻伤者超过十五人,重伤者一人,死者两人,邪恶宗教激进派领袖‘宁海’现如今很可能正在市内潜伏,不排除再次作案的可能性,请广大市民注意安全,一旦遇到外貌相似——或者形迹可疑的人物,立刻报警……”   “这么年轻的男生,看上去还没成年吧,这么就成邪教领袖了。”老人看着手机播放的新闻,直犯嘀咕,“是不是搞错了啊,莫非政府又在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丑闻了?不过如果是真的……啧啧,这个年纪……”   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刚才新闻里的声音,好像念到了“宁海”这两个字……宁海,也就是贝黑莱特的另一个名字……   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贝黑莱特”,就在这座城市里?   雪绪曾经提及过,贝黑莱特与“这个世界的贝黑莱特”有着极大的因果牵扯,所以雪绪他们才会“倒霉地”丢失贝黑莱特,而我则仅仅是与贝黑莱特有些缘分,才会成为贝黑莱特到达“这个世界的贝黑莱特”手中之前的经过点。根据这条思路推测下去,只要我一直持有贝黑莱特,早晚会和这个人接触。   那么,我是否应该提前找到他,寻求他的帮助?   他会帮助我吗?退一步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和贝黑莱特一样,也是一个本质上穷凶极恶的家伙?   我连忙对老人说:“那个,老爷爷,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机吗?”   老人诧异地看过来,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说的不对,连忙订正,“不,我是说,我想看看那个新闻……”   “给。”老人也很粗神经,居然直接就把手机给我了。但当我接过之后,手机已经跳到了下一条新闻。老人和蔼地笑了笑,“市里好像有一伙邪教团伙在搞恐怖袭击,领头人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听名字像是中国人,记得是叫‘宁海’吧?小姑娘,你也要当心啊,别一个人在外面乱走。”   “谢谢……”听完老人的话,我将手机还了回去,心中对这个宁海十分忌惮——或许我不应该接触这个怎么听都危险得没边的人物。   而且听描述,这个宁海居然还是邪教团伙的领头人,他该不会是黑山羊教的干部吧?那我向他求救,岂不是羊入狼口?   不要冒进,青叶,无过即是功,你至少要撑到贝黑莱特苏醒过来……而且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宁海在哪里……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完,打定主意,能在这座公园里藏一分钟是一分钟。   时间继续流逝,傍晚,我已经饥肠辘辘,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坐在滑梯下用力压着肚子,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道尖锐的惨叫声。   我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了——这是怎么回事?黑山羊教信徒追来了?还是说有人遇到了抢劫?   我是应该立刻离开,还是继续藏起来,亦或是出去观察一眼?这些杂乱的念头好像无数个从可乐中冒出来的气泡一样纷纷从我的心中冒出来。   数秒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近了这里。我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只见两个人正在一前一后地跑过来——前面那人是个女人,她捂着满是鲜血的肚子,疯狂逃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我甚至看见了像是肠子一样的玩意从她捂住的位置冒出来;后面那人是个男人,他面无表情,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尖刀,速度极快地追赶前者。   就在两人经过我这里的瞬间,男人扑倒了女人,在女人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和求饶声中一刀刀捅刺下去。不过三秒,女人就可怕地沉默了下去,而男人则背对着我,忘我地捅刺她的身体,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不断弥漫的血腥味和刀尖刺入肉体的声音,血泊在女人身上扩大着。   我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动弹。   忽然,男人的动作停止下来,缓慢地回头望来。   我对上了他的双眼——那是一双对于自己的残酷暴行毫无波动的冷漠眼睛,虹膜呈现出来一种怪诞的鲜红色,他背对着黄昏的阳光,正面被阴影笼罩,双眼犹如燃烧的枯草一般隐隐约约地放射着淡淡的光辉。他的外表和打扮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可脸颊上的血迹和红色的眼,却使得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从都市怪谈中走出来的有着某种魔性的凶杀者。   他走了过来。   我连滚带爬地离开滑梯下方,落荒而逃,而男人则由走变跑,紧随其后。   生命受到威胁的刺激让我发挥出了平日里完全不具备的跑步速度,然而男人的速度却在我之上,很快就到达我的身后,一刀划了过来。我吓得跌倒在地,男人似乎也没料到我会突然跌倒,也被我绊倒在地,紧接着我又爬起来,继续逃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红色眼睛的杀人犯?他为什么要袭击我?   他好像不是黑山羊教信徒,难道我倒霉到了随便出门就会遇到怪谈杀人犯的地步?莫非运气一说是真实存在的,我本周的运势已经差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我会捡到贝黑莱特也是因为我超级倒霉?   贝黑莱特不是说过给了我祝福力量的吗?为什么这时候没有显露出来?还是说必须是我被攻击命中了,这股力量才会被触发出来?   我这时候已经将不要前往人员密集地点的戒条完全抛到了脑后,指望有人能够帮助我,但当我跑到大街上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的期待落空了。   同时,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眼前的一幕也证明了:我会遇到那个杀人犯,和我是否倒霉,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因为这种杀人犯,此刻在大街上随处都是。   是的,随处都是——仅仅是我看到的,就有超过二十个红色双眼的杀人犯在大街上到处袭击路人。这些可怕的家伙或是徒手,或是拿着生活用品充当武器,将大街变得到处都是血迹,一时间大街充满了惨叫声和血腥味,恍如人间地狱一般,同时城市各处也在传来各种各样的破坏声,仿佛这座城市一瞬间就冒出了数以万计的杀人狂魔。   我被眼前的光景吓得无法思考,而人们则惊慌失措地逃跑着,也有少数的见义勇为人士试图阻止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暴徒,但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暴徒有没有勇气,甚至于有没有感情,我不确定,但是有一件事一目了然,那就是这些暴徒不知痛苦与畏惧,无论那些阻止者有多么勇敢,有多么强壮,最终都会被这些暴徒不计代价地以各种方式杀死。   就在这时,一个逃跑的人不小心将我撞倒在地,而先前那个男人已经追上了我,趁虚而入地捅出手中的尖刀。   完了——我万念俱灰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一道枪声在我的后方响起,同时我感到一些热乎乎黏糊糊的物质泼洒到了我的脸上和衣服上。   然后,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又从我身后传来:   “你安全了。” 第309章 合流   我安全了?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就在刚才还在疯狂追杀我的那个男人的尸体——他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尖刀丢在身边,半个头颅都碎裂开来了,露出了里面一塌糊涂的灰白色脑浆和红白相间的骨肉。他的身体还在反射性地抽搐着,仿佛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死亡的事实,而我身上则被泼到了一些鲜血和脑浆,甚至还留有一股令人恶心的余温,以及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腥味。   身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火药味,然后响起了一道金属物体落地的声音,循声望去,是一枚掉到地上的黄澄澄的弹壳,和一双大号黑色军靴和灰色裤管。   抬头往上看,这才看清了刚才救我的人的全貌——是一个身材十分强壮的,黑色特种士兵打扮的男人,他将一把大口径手枪从右手交到左手,再用右手摘掉了自己的黑色头罩,露出一张成熟的,粗糙的,留着胡渣的,中年男性的面孔。   “三轮先生。”我难掩震惊。   来者竟是雪绪的父亲,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对,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打扮,而且拿着一把手枪,还在这种时机突然杀出来?   据我所知,他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企业高管而已啊。   三轮先生平静地说:“是我。”他伸出右手,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现在不是傻站在原地解释的时候,跟我跑起来!”   现实世界的敌人可不会像是漫画一样在我方说话的时候非常体贴地看着,我才站稳,远处又有两个红色眼睛的杀人狂一言不发地杀了过来。三轮先生握住手枪,摆了个十分标准的射击姿势,旋即连续射出两发子弹,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远处那两个杀人狂的脑子好像从顶楼摔至地面的西瓜一样逐个爆裂开来——这要是一般人,看见这一幕定然吓得屎尿齐崩,然而那些杀人狂非但不怕,反而在目击到这边的骇人动静之后,又有几个杀人狂赶着投胎似地狂奔了过来。   虽然刚才也看出来了,但这些杀人狂是真的置生死于度外,任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怕。这种人即便赤手空拳也最可怕。   现在城里这种人有多少个?几千,几万?几十万?甚至,甚至是……   三轮先生看上去也知道射击起不到理想的震慑作用,他连忙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飞奔起来,同时不忘往后射击几枪,夺走了跑得最近的几个杀人狂的行动力。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地问:“凉风同学,那东西在你身上吗?”   “东西,什么东西?”我六神无主地反问。   “那个……蛋,对,根据情报,应该长得像是蛋……那个红色的蛋!”三轮先生扯着嗓子大喊。   “您是说贝黑莱特?”我立即反应过来。   “嗯?”三轮先生转过头,“贝黑莱特……那个东西是叫这个名字吗?这在情报中倒是没有提过,你把那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他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看。”   话虽如此,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就算我说不愿意也没用吧。   我只好把贝黑莱特拿出来,小心地捧在手上,免得在跑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丢出去——虽然我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些想要装成不小心的样子把贝黑莱特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三轮先生面露慎重,看了数秒,这才点头,“对,就是这个。”   就在这时,前方又出现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杀人狂,后方又有紧追不舍的追兵杀过来,我们已经无处可逃。   三轮先生停止奔跑,冷哼一声,说:“一群杂鱼……虽然我也不过是个杂鱼定位的小兵,但是怎么能陷在你们这些连会不会思考都存疑的家伙的手里?”   话音未落,他就陡然抓住我的后领,好像抄起一瓶六百毫升装的可乐一样把我抄了起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耳畔响起一声嘹亮的大吼。   下一刻,我居然腾空了起来——   是的,我被他抛出去了,我被他就这么抛进了旁边门户敞开的家具店里。   人在真正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是很难挤出力气尖叫出来的,我只能在脑子里乱糟糟地尖叫一通,然后撞到家具店内部的黄色展品沙发上,顺势带着沙发一起倒了下去。   当我揉着疼痛无比的肩膀站起来之后,我看见三轮先生也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家具店里面,紧接着,他居然使出一记下踢将我绊倒在地,然后他也跟着藏进展品沙发后,深蹲下来,突然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耳朵,同时用身体挡住了我看向外面的视线。   随后外面响起了一声爆炸,险些把我的心脏都震出胸膛外,地面也猛烈地震动起来。   爆炸结束后,三轮先生闷哼一声,捂着腰部艰难地站起来,而外面的杀人狂则全部倒在地上,有的已经无法动弹,有的还勉强能动,却只能匍匐前行,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杀人狂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叫,这一幕本应该令人拍手叫快的画面,反而看得令人心寒。   是炸弹,他用炸弹摆平了那些家伙……我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看向他的腰部,他受伤了,一块黑色金属碎片嵌进了他的右腰软肉里,血液将布料染成深色。   原来刚才他之所以挡住我的视线,是在保护我,以免我被炸弹溅射出来的碎片伤害。   以前在课堂上一个十分喜欢军事知识的冲绳出身的女教师向我们随口聊起过,很多手榴弹内部都会存放大量金属破片,这样在爆炸的时候破片溅射出去,会造成丧心病狂的杀伤力。   “三轮先生,您没事吧?”我担心地问。   “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三轮先生拔出碎片,又从后腰处取下一瓶喷雾,照着伤口胡乱喷了几下,接着他将喷雾放回原处,一脚将沙发踢回正形,疲惫地坐了上去,“先在这里躲一会儿吧,没想到胃之仪式这么快就开始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向龙崎申请派几支精锐队伍过来接应你的,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胃之仪式?接应?”我一头雾水,“龙崎是谁?”随即不由得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轮先生您为什么会……”   “难免你会摸不着东南西北,我当初知道这些超自然的事情的时候,也是懵得好长时间才缓过来。”三轮先生苦笑着说,“先说说我自己的事情吧,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超自然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的名字叫黎明社,我是其中的……算是一个小队长吧。不过因为我这次是秘密前来接应你的,所以我的小队不在。”   “黎明社……”我念着这个名字,又追问,“那么,雪绪的事情,您也?”   “我知道,真正的雪绪已经死了。”三轮先生难过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来,“我当初就是在调查与女儿相关的事情的过程中被黎明社邀请,然后加入其中,接受了一系列军事训练的。那个披着我女儿皮的魔鬼,不仅仅夺走了我的女儿的身体,还杀死了我的妻子……在黎明社里也有很多像我这样,被黑山羊教夺走了重要的人的复仇者……你知道黑山羊教吗?”   “我知道。”我点头。   “我等下再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先说自己了解的事情。”三轮先生说,“你刚才问了胃之仪式吧?所谓的胃之仪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场面——黑山羊教通过这个仪式向邪神献祭了整座城市的人命,让邪神满足自己的某些诉求,而那些杀人狂则是仪式中出现的副产物。眼下黑山羊教所诉求的,就是以邪神之力为途径,让位于其他宇宙的主教降临下来。”   “主教降临……”我想起了贝黑莱特提过的阿维埃尔。   “黑山羊教掌握时空穿梭的技术,但是这种技术有着诸多限制,其中之一就是,主教级别的强者无法通过这个技术随意降临。”三轮先生说,“但是通过胃之仪式,就另当别论……”他看看我的口袋,说了下去,“按照龙崎的推测,这次降临下来的主教,十有八九是‘阿维埃尔’,这个人是谁我之后跟你说,总而言之,阿维埃尔应该是冲着你口袋里的蛋来的,他想要复活某个人物……呵,至于某个人物是谁,我也之后再跟你说……”   他继续说,“先跟你说一下龙崎吧,龙崎就是……”   突然,他的口袋里传出了声音——“就是我。”   “龙崎?”三轮先生一怔,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枚银色金属钮扣。   钮扣继续发出声音,“三轮,把通信工具给她。”   “是。”三轮先生照做,我谨慎地接过了钮扣。   “你好,凉风青叶。”龙崎说,“我是‘龙崎’,来自于黎明社。或许你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在这里出于节省时间,我就先长话短说——我们是黑山羊教的敌人,你的伙伴。”   他这番介绍还真是“长话短说”,随即他又说了下去,“那东西就在你的身上吧?不用特地拿出来给我看,你自己保管好。那东西会按照缘的顺序移动,最终去到某个人的手里,交给别人反而会出乱子。”   我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哦……”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父母已经被我方安全送出城了。”龙崎说。   “真的吗?”我精神一振。   “没必要骗你,他们可比你好找多了,所以找到的时间也比较早。”龙崎的声音十分平静,“凉风青叶,你之后就和三轮一起移动,到达市政厅顶楼这个位置,我会设法把你们从城里转移出来。”   “难道要用直升机?”我顺势想到了这一点。   “现在这座城市已经成了一处闭锁空间,直升机是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的。”龙崎否认了我的想法,“至于是用什么办法,你到了位置就知道了。”   “龙崎,那个蛋……”三轮先生正要说话。   龙崎打断了他,“不要在通信中聊太多关于那东西的信息,不然会被黑山羊教捕捉到你我的位置。”   “好吧。”三轮先生闭嘴了。   “我这边先做准备,之后联系。”说完,龙崎雷厉风行地结束了通信。   我想把通信工具还给三轮先生,他摆摆手,示意我自己收下来。   随即,三轮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接着说话,“走吧,不要让龙崎久等了。”   我们走出了家具店。   外面倒了一地杀人狂,颇有一些尸横遍野的味道,我的神经到现在好歹也粗了不少,起码没有呕吐出来。三轮先生用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正打算拉着我离开,但突然,他脸色一变,猛地将枪口指向不远处的巷口,厉声喝问:“什么人!?”   我也被吓了一跳,连忙紧绷全身。   只见巷口处走出来了一个人,看上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黑色警服,面容不怒自威,好像是一个地位不低的警官。   但是他的右肩不知为何受了伤,似乎被人拿刀子贯穿过。看眼神,他倒是不像那些杀人狂。   “警察?”我低声念着。   “不对,这家伙是潜伏在本地警察中的黑山羊教信徒。”三轮先生冷冷地看着那个警察,“上午在旧城区率队包围宁海的人就是你吧。”   警察好像本来打算装作一般人接近我们,这时闻言,立即眼神一变,“你知道我?”   “本来你潜伏得很好,但是谁让你在上午做了这么大的动作,不暴露也难。是因为宁海这个目标太诱人了吗?还是因为胃之仪式启动在即,你也不在乎自己暴露了?”三轮先生冷笑着问。   “两边都是。”警察漠然地说,“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不会以为仅凭你一个训练有素的普通人,就能从我的手中保护得好这个女孩吧。”   说着,他单手虚托,周围倒地的杀人狂的身上纷纷飞出大片大片的红光,在他的正上方汇聚成光球,周围也被光芒染成一片单调的血红色。   “那可难说……”三轮先生一边虚张声势,一边拉着我后退两步,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注射器,内部的玻璃管犹如双螺旋一般盛放着蔚蓝色的神秘药液。   突然,他猛地下蹲,掀开井盖,随即将我推到了下面。   我猝不及防地落进下水道中,只觉得又痛又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上方传来了三轮先生一声“快逃”的大喊,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枪响和爆炸,大量落石从上方坠落下来,让我不得不逃离原地。   这种时候就算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况且即便回去了,除了拖后腿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咬咬牙,沿着下水道跑走。   在黑漆漆的下水道中,我已经筋疲力尽,也不知道自己移动了多远。我靠着墙壁休息起来,过了很长时间,我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同时照明的光芒也在往这边接近。   我有些犹豫,自己是该立刻离开,还是该出声询问?不过我的犹豫很快就被消除了,那边传来了虚弱的声音,“是我。”   是三轮先生的声音,我连忙赶了过去。   绕过一个拐角,我看到了他——他靠着墙壁,握着手电筒,面容憔悴,嘴角挂血,浑身重伤,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三轮先生,您……”我连忙扶住了他。   他摇摇头,自己坐了下来,看看周围,“这里很不错,嗯,很隐蔽,你之后就在这里等待宁海吧……”他猛地咳出来一大口血,声音越来越虚弱,“你放心吧,刚才那家伙已经被我做掉了,不用担心他追过来,然后,嗯……以你口袋里的蛋与宁海的缘之联系,只要你不动,那么宁海八成就会自己找过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之后会遇到不得不动起来的状况,然后碰到他……对了,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宁海的事情吧……”   说到这里,他的意识明显出现了恍惚症状。   “我听说过,好像是一个通缉犯,新闻里说他是邪教徒领袖……”我不忍地看着他,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只是污蔑。”三轮先生摇摇头,片刻后,又说,“我已经要死了。”   “三轮先生……”我手足无措。   而他只是笑笑,继续说,“虽然很遗憾……没能亲手夺走那个操纵火焰的魔鬼的命,但是……临死前,能够救下女儿的朋友的命,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无法支撑身体,倒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朋友的父亲为了救我而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却只能看着,这种悲伤,这种无力感,令我不禁流下了痛恨敌人,痛恨自己的泪水。   我坐在这具尸体的身边,抱着双膝,一时间思绪纷飞。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远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就像是三轮先生说的一样,来者是宁海,也就是“这个世界的贝黑莱特”,他在龙崎的指引下找到了我。   我本以为这个世界的贝黑莱特会是一个更加沧桑的、邪恶的、冷酷的成年男性,却没想到是一个少年,虽然在冷酷上有些吻合,但是与我的想象却有一些出入。起初我有些谨慎,但是龙崎也通过通信工具确认了他的身份。   宁海与龙崎聊了几句,随即看向了我。   “已经没事了,有我在。”他说。 第310章 言归正传   我是宁海。   现在,我正在与女高中生凉风青叶一起,在这座万籁俱寂的疯狂的城市中东躲西藏。   在这一场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的杀戮之夜中,潜伏着许许多多正常人远远无法承受的危险,其中,遍布城市每个角落的杀人魔群体,仅仅是其中最常见,也是最弱小的一部分,这种好似苍蝇蚊子一样的“小角色”,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被我认为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危险,同时他们也无法从我近在咫尺的庇护下伤害到青叶。然而在这些杀人魔之外,我还必须考虑到某些鬼鬼祟祟地匍匐在看不见的影子中策划阴谋诡计的邪教徒的威胁,如果被这些家伙发现我的行踪,继而设下恐怖陷阱,那么即便是我自己也很难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青叶所讲述的自己的事情,为我带来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听完后,我不禁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一些过去没有察觉到的事物的原貌,也在我的面前徐徐展开。   比如说,我手中的贝黑莱特,其中居然潜伏着城主的灵魂——   尽管城主如今正处于恢复力量的休眠中,可一想到过去给自己带来重压的对手,居然就被自己贴身放在口袋里。这种感觉可真是让人浑身不舒服,如果不是这个“贝黑莱特”如此重要,我还真的想要就这么将其丢进便器里冲掉,甚至是索性就地破坏掉。   遗憾的是,我做不到,“贝黑莱特”十分坚固,恐怕黑山羊教在做出这个的时候也经过相对应的强化吧,L对此也是果然如此的样子。   又比如说,三轮雪绪和三轮先生的事情——   虽然当初就对“火人”的某些表现有过疑虑,但我是真的没往“她是三轮雪绪”的方向思考过,知情之后,不免心绪复杂,但随后又想起了这个世界的三轮先生的事情,以及他的女儿惨遭这个三轮雪绪夺走身体的下场,就将这些伤春悲秋的思绪抛到了脑后。归根结底,我所认识的那个真正的三轮雪绪其实早已病死,被复活过来的这个“火人三轮雪绪”仅仅是她死后的某些执念再现出来的而已,果断杀死反而一了百了。反倒是青叶依然难以释怀——好像无论哪个青叶在思想上都有这种容易藕断丝连的倾向——她一边痛恨这个三轮雪绪,一边又难免同情她的境遇,被她那么一看,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不过我也不准备否认,只是随后对她说:“你也不用可怜她,或许过去的她确实是一个可怜人,但是现在的她仅仅是一个可恨人,可恨之人不值得怜悯。”   这个时候青叶就流露出了奇妙的神色,她情不自禁地盯了我一会儿,我反问:“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青叶心虚地低了低头,两秒后,她好像又憋不住了,索性直接说,“只是觉得……你们果然是同一个人啊。”   “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是同一个人。”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   随后,我又问:“你之前说,被三轮先生拦住的那个警察,会一手能够从杀人魔身上收集红光的诡异法术,是吗?”   “是的。”青叶点头,“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我摇了摇头,“只是这家伙之前带队围攻过我,我反过来追杀他,却被他逃掉了。既然三轮先生干掉了他,那就是好事。”   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思考其他问题——这个问题从刚才开始就在困扰我了,那就是城主的死因。   当然,我没失忆,我知道城主是死在了我的特权“影子球”之下。   可问题是:为什么城主在向青叶提起自己的死因的时候,会说自己被我这个宁海“打得魂飞魄散”?   影子球确实是有着打击鬼魂的功效,如果说这个特权能够打击他人的灵魂,那倒也说得过去,但是作为一个攻击型特权,影子球的威力与作为其原型的理查德·威廉姆斯手中的“影子球法术”比起来并没有质的上升(现在回头看,这个理查德也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三流角色),身为原使用者的我更是清楚,这个特权根本不具备直接将他人的灵魂打得粉碎的侵略性,更不要说是让城主这种强者魂飞魄散了——如果说做到这件事情的是“爆裂魔法射线”,那倒是有些说服力。   城主故意曲解了自己的死因,他的动机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放在心上,那就是未来机关这个组织。   尽管青叶知道得也不多,可还是能从中看出来,这是一个与黑山羊教敌对的组织,甚至有过曾经从黑山羊教手中窃走“贝黑莱特”这么重要的物品的惊艳战果。说不定这也是一个强大的组织,不知道与L所在的黎明社比较起来又如何。或许我今后也有借助这股力量的机会和必要。   片刻后,我和青叶藏进了一座独栋民居里,民居本来的主人不知道是遇害了,还是也感染了红眼病,总之不在这里。   “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坐下来,“保险起见,我先问一句,你知道市政厅往哪里走能到吗?”   “不知道……”青叶沮丧地说。   “不用在意,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也不知道自己长大的城市的政府设施具体在哪里,也没指望自己能从青叶这里获得答案。如果这时候能用网络调查到倒是轻松得多,可如今网络也连接不上。   我站起来,走到冰箱前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些食材,然后回头问:“你要吃些什么吗?”   “宁海……你会做饭吗?”青叶有些意外。   “会一些简单的。”我回忆起了过去罗佩在酒吞屋教自己做炒饭的经历,在那之后,我自己也有研究过其他做菜技巧,算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得。   “我以为宁海你是与这些日常生活技巧无缘的人……”青叶发出了一阵不知所谓的感叹,然后也站起来,“请让我来做吧,我对自己的手艺也是小有自信的。”   “我来帮忙。”我也不打算大包大揽。   不过一会儿,厨房里的炉灶生起了火。   青叶的自信并非空口说白话,她做菜时的动作确实透露着一股熟练和利落。虽然她对我在身边帮忙的事情表现得颇为不自在,但我还是选择留在了厨房。   这种互动让我有些怀念,在过去,在第一次剧本,在三轮雪绪的家里,我、青叶、雪绪也曾经像是这样在同一间厨房里做过菜。那时候三轮先生不幸感染了红眼病,雪绪的坚强中透露着悲伤和愤怒,青叶在旁边努力安慰,我说不出安慰的话,也是像现在这样无言地切着食材,看着笨拙的青叶和逞强的雪绪,然后,经历了很多,很多很多事情……   从回忆中醒过来后,饭菜也已经做好,一盘盘地放到餐桌上。   吃完后,我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然后离座,说:“那么,我先出去一趟。”   “出去?”青叶颇为不安,“去哪里?我也一起去吧?”   “我只是去找找地图。”我走到玄关处,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说,“很快就会回来,你只要乖乖呆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说完,我就嘭地关上了门。   事实上,只要运气别太差,就算青叶这时候往外跑,也是不会有危险的。   青叶有着城主的祝福力量,尽管她一直觉得这股力量仿佛根本不存在,即便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从未显现过,可我却不认为如此——我能够通过自己非比寻常的直觉感受到,在青叶的身上,确实有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在寄宿着,这股力量极其强大,并且仿佛有着某种灵性,能够自己判断什么时候应该发动。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具体的感受,是因为这股力量属于另一个我吗?还是因为我的直觉又更加敏锐了?总而言之,我认为这种判断机制的存在十分合理,因为这能避免这股力量在不适当的时候发动,无谓地损耗自己。   这股力量足够强大,一般的祭司级别不慎触发的话,恐怕也会转眼间就尸骨无存。   但,还是有一种情况,会使得这股力量也形同虚设。   那就是主教级别的威胁。   “宁海,你要注意隐蔽自己,主教阿维埃尔很可能已经降临到这座城市中了。就算是万一,也不可以让那些邪教徒发现你的活动路线。”L在我的脑海中说话。   “你还在啊。”我说。   “我一直都在。”   “你不是黎明社的高层吗?应该有很多要事吧。”   “现阶段,对我们黎明社来说,没有比这座城市发生的事态更加紧要的危机;而在这座城市中,则没有比你宁海的安危更加重要的问题。”L表现出了对我非同一般的重视。   而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来了,假设阿维埃尔真的在这个世界成功复活城主,并且将其变成了随心所欲操纵的傀儡,对于黎明社来说是多么糟糕的局面。   片刻后,我在一家狼藉的书店中找到了这座城市的地图,是时候该回去了。   眼下这种青叶留守屋中,我在外探索的情形,再次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剧本的夜晚。   我倚在书店的柜台旁,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用手指摸索着地图,很快就找到了市政厅的位置。   只要到达这个地方,我们就能离开这座危机四伏的鬼城了。   只要到达这个地方—— 第311章 阿维埃尔   我将城市地图折成小方块放进口袋里,随后走出书店。   在夜色与建筑阴影的掩护下,一路上那些双眼亮着红色微光的红眼病患者都没能察觉到就在不远处经过的我,有时候个别患者仿佛若有所觉地看过来,我却早已提前一步走进掩体后面,或者快步走出了他们的视野范围。如今在我的眼中,这些看似危险的家伙的视线变动全部属于能够预测的事项,走在哪条路线上可能会被发现,反之则不会被发现,都在我心中一目了然,就连眼下的潜行活动好像都成为了某种简单易懂的潜入类游戏,只要操纵角色精确地踩在地图上标识出来的极其狭窄的安全道路上,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如果这时候有不知真相的旁观者目击到了这一幕,很可能会将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过程,完全误解成截然相反的样子:每当我走到一个地方,周围几个本来能发现我身影的红眼病患者,或是默契地偏开视线,或是配合地转过身子,或是故意地走到一处正好有物体挡住看不见我的位置上,所有人都成了被我暗地里买通的恐怖剧演员。哪怕我堂堂正正地走在大道中央,同在一条道路上的红眼病患者们也都会拿出拙劣的演技,对我的存在装作不知不觉。   然而这压根不是演技,甚至不是强运,而是预读,一切都如在做过一遍的试题上再次写下正解答案一样轻松。过去的我不要说是做到这种事情,很可能连想都想不到,我又在潜移默化中出现了显著的进步。   L看到了这一切,由衷地感叹,“了不起。”   “只是雕虫小技而已,这种小伎俩可没法儿在与黑山羊教祭司的战斗中派上多大用场,更不要说是直面主教。”我说。   “你还打算与主教交锋吗?”L反问。   “说实话,我根本不想,但是强敌不会耐心等我把所有杂兵和杂兵队长打倒之后再现身。阿维埃尔现在不是很可能与我共处一城吗?万一与其碰面,我认为自己很可能跑不掉。”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的直觉也无法在危险到来之前,提醒你先一步逃跑吗?”L问。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话锋一转,“你好像对我有一些不应该的了解,而且还根本不打算掩饰。”   “我希望能够与你缔结互相信赖的关系,掩饰当然不需要。”L坦然地说。   “单方面透明可谈不上互相信赖。”我指谪。   “对不起,我暂时无法向你更多地介绍自己,不然会被黑山羊教监控到某些关键词,暴露这条联络渠道,以及你我的位置。”L说,“至于你说的单方面透明,也不尽然,我对你的了解也不多,不然也问不出刚才的问题。姑且,算是半透明吧。”   闻言,我也不继续质问,而是回到本来的问题上面去,“我的直觉只能预知到某些近在咫尺的威胁,而你刚才所说的‘望风而逃’的本事,则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如果我能用,之前也不至于差点被三轮雪绪烧成灰烬。   “那真是遗憾。”从脑海中响起的合成音中,倒是听不出什么遗憾的情绪。   随后我问:“黎明社与黑山羊教斗争了这么长时间,对于主教的力量有什么情报吗?”   “确切地说,只斗争了两年左右。”L先是订正一句,再回答,“这个世界之前还没有主教级别的邪教徒降临下来的记录,但是根据我们获得的某些情报,可以琢磨出来一些端倪——比如说,黑山羊教举行主教降临仪式,需要伤筋动骨地集中大量资源进行前置准备工作;比如说,降临仪式的过程中,需要至少十二名祭司成为活祭品;比如说,主教即使降临下来,也往往不能够完整降临——”   需要将至少十二名祭司作为祭品……难怪在这座小小的日本城市,能够确认在活动的祭司也至少有三名……我不禁恍然大悟。   至于邪教徒是否有觉悟成为活祭品,我倒是不打算细想,在这些疯子中间,生死观正常的人恐怕才是少数派,即使不愿意加入活祭,阿维埃尔很可能也有手段让他们就范。   我转而问:“无法完整降临,是怎么回事?”   “因为降临体不达标。”L继续解释,“主教想要穿梭世界,只能降临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体上,这一点倒是与其他邪教徒没有差别,但是因为主教级别的力量与灵魂太强大了,如果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仅仅是平凡人,那就无法承载如此巨大的怪异力量,会一瞬间化为无止尽膨胀变异的无法言喻的怪物,所以在降临之前,邪教徒需要先对降临体进行一系列漫长而复杂的处理,而即便如此,主教也只能降临下来自己的一部分。”   “那么,这个‘主教降临体’又有多强?”   “我说不出准确的答案,但即使是这个降临体,我想,也能符合你对于主教级别的强大的想象。”   说话间,我已经到了青叶所在的独栋民居。进入之后,我轻轻地喊了一声,“青叶。”   没有回音。   我找了一下,发现她正歪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姿势来看,她本来应该是坐着等我,但是没过多久就困倦,最终抵挡不住困意,身子一倒就躺下来了。或许是担心光线会吸引红眼病患者,她把客厅的灯也熄了。   明明之前还对独自一人的事情那么不安,现在却如此缺乏防备意识。   不过这也难免,她之前一直在逃亡,疲惫、饥饿、冰冷,如今终于有机会好好喘息一番,当然要充分休息一番。   我坐到她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她犹如儿童一般松懈的睡脸。   从本心出发,我当然希望她能够获得更多的喘息时间,在这里将其吵醒未免不解风情,但是每在胃之仪式的范围内多待一秒钟,就多出一份沦为红眼病患者的风险。想要睡觉的话,在外界睡多少天都能够满足她,而眼下为了她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青叶,醒醒。”我摇了摇她的肩膀。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肩膀无意识地缩了缩。   “醒醒。”   “再……再让我睡五……五小时……”   我一把将她推到了沙发下面。   青叶骤然惊醒,瞪开双眼。   下一秒,她目光一动,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我——确切地说,因为视线高度问题,所以她很可能只看见了我的双腿。   对此,她的第一反应是:在地板上不知所谓地往旁边快速翻滚数圈,最终脑袋撞击到不远处的餐桌桌脚上。她痛得哇一声叫出来,好似虾米一般原地蜷缩。   我打开客厅的灯,她下意识地眯起了挂着泪珠的双眼,终于看清来者是谁。   “宁、宁海?”她对情况还有些迷茫。   “你刚才突然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没事吧?”我问。   “没事……”她揉了揉撞到桌脚的头,又揉了揉摔在地板上的肩膀,随后扶着餐桌站了起来。   “没事的话,现在就前往市政厅吧,我拿到了地图。”说完,我转身走到玄关处停下,等待青叶跟过来。   很快,我们离开了这栋民居。   因为这次有青叶跟着,我只好挑一些不容易被发现的阴暗路线前进,一边走一边看地图。因为之前折叠过,所以地图此刻显得有些凌乱,或许之前不应该折起来,卷起来才比较好。   “那个,宁海,贝黑莱特有醒过来吗?”青叶在后面弱弱地问了我一声。   我拿出红色的蛋看了一眼,“好像没有。”随后,我将其收了起来,“等城主醒来了,我也有一些事情想问他。”   “说起来,宁海你为什么要称贝黑莱特为‘城主’?”青叶好奇地问。   我看了她一眼,斟酌一番,这才回答:“只是习惯而已。”   从我的角度出发,城主就是另一个我,真名同样是宁海,但是为了作出区分,我就有必要以其他名字称呼他,城主不过是个代号而已,要称他为贝黑莱特也并无不可。只是从印象上来说,即便城主如今不再是“城主”,甚至连人形都失去,他在我的心目中,也依旧是那个沉默地坐在密室的最深处,在数不清恐怖灵异的环伺之下犹如照镜子一般低头注视身前粘稠血泊的男人,那个浑身缠满了形形色色的诅咒、怨恨、血腥味的魔鬼,那个曾经企图残忍活祭治下民众的青城之主。   这才是他给我最深刻的印象。   突然,前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道声音,“原来你在这种地方,真是让我好找。”   我猛地遍体生寒,立即扬起长刀,护住身边的青叶。   只见一个穿着黑山羊教邪教徒服装的人正在从前方三十多米外走过来,走路的同时,他附近的阴影中就升起来一个又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两道,四道,七道,十道……整整十二道身影包围了我们。在我的直觉感应中,这些家伙,每个人都有着黑山羊教祭司级别的威胁!   而从我对面走过来的人,我感觉不到他的威胁,并不是他没有威胁,而是我根本感觉不到!   只见他十五米外停了下来,一把掀下兜帽,露出头发和面孔。   这是一个男人,有着一头茶色的头发,浅黄色的虹膜在夜色下隐隐生辉,瞳孔好像妖魔鬼怪一般呈现出竖直,而周围的十二道祭司级别身影则全部以他为首。   “我应该对你说,好久不见吗?”阿维埃尔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第312章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上)   从广泛的角度来说,这不是我与阿维埃尔的第一次见面。   在第五次剧本的时候,我以朋友的身份陪同威廉姆斯医生前往某处小镇上,为他已逝的恋人夏洛特扫墓,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事件。   对于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真相,这里暂且不提。当时与我一同参与剧本的调查员总共有两人,夏目贵志和白井黑子,前者表面上负责扮演的是调查小镇事件的老神父的学生,实则却是老神父的上级,“主教阿维埃尔”。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无法知晓,当时的调查员夏目贵志是否知晓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真实身份,但那确实是我与阿维埃尔首次的、间接性的会面。   然而,问题是,这件事情,理应只有我知道,最多再加上一个夏目贵志,而眼前的阿维埃尔理应不具备这种记忆,那么他此刻提及的“好久不见”,又是从何而来?   我只能作此推测:阿维埃尔非但知晓守秘人与调查员,还对我的调查员身份了如指掌。   这些疯子甚至能够通过研究守秘人转移调查员的超自然力量,发明出来那个尽管有所劣化,却足够惊世骇俗的世界穿梭技术,有了这么一个重量级的思考前提,他们能够追溯到我曾以调查员身份与其接触过的真相,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了。   我一边以搅拌脑浆的势头思索着,一边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在我的身边,青叶好像认出了阿维埃尔的脸——根据她的说法,她在幻觉中“亲身经历”过红眼病世界的凉风青叶被阿维埃尔杀死的过程——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了起来。我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方便在等会儿战斗发生的时候,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护住青叶。   “我与你似乎是第一次见面。”我对阿维埃尔说。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这一点,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因为这确实是我们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见面。”阿维埃尔意有所指地说,“但是你应该清楚,我说的不是这种事情。”   与此同时,L在我的脑海中发出声音,即使一直冷静如他,这时候也难免泄露出了不冷静的情绪,“宁海,快逃!想办法逃出去!”   我也在努力想办法,但是这里有十二个祭司包围我,面前还有一个阿维埃尔,岂能如此简单脱身?   青叶畏惧地揪住了我的袖子,随后微微一顿,手指不知为何松了开来。我拿余光快速地扫了她一眼,远处的阿维埃尔笑了笑,“真是令人怀念的面孔,让我不禁想起了过去。”   “这一次你不会得逞。”我说。   “看来你也不打算继续演戏了。”阿维埃尔将目光凝聚到我的脸上,“很久以前,你在河狸市杀死了祭司心魔,而我不知晓其他世界的事情,误以为那个宁海就是你本人,误以为他也如你一般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看中这一点,邀请他加入我们,却不料他本身仅仅是一个有着另类才能的凡人,更加料不到,他日后会有那般成就。”   “你说这么多,难道是想重新劝诱我?”我问。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考虑这么做,但是现在不同了。或许你有着伟大的潜力,但是真正造就一个人伟大的,绝非是神灵的馈赠,而是自己坚持不懈的奋斗。比起得天独厚的你,我更加信赖的是,自微末中崛起的,另一个你的可能性。”阿维埃尔毫不客气地说,“要知道像是你这种意外获得神灵赠予力量的人类,或许放在一个世界上十分罕见,但是放眼多元宇宙,却不再是那么难得一见的例子了。你本人应该不具备独立穿梭到其他世界的技术和力量,但是身为调查员,你也见识过不少世界了吧,在这其中,你也一定见到过自己的同类。”   闻言,我的心中出现了魔头威廉姆斯的身影。阿维埃尔继续说:“有些人出身微末,一生平凡,看似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然而一旦机会闪现,就能够牢牢抓住,趁势而起,叱咤风云。在我看来,他就是这种人。过去在教会内部,也有不少人看不过眼他的成就,酸溜溜地咬定自己如果也有那般不俗的才能,也一定可以如何如何,但是在多元宇宙中,天才何其之多,受神灵馈赠的幸运儿也不知凡几,先天上比他更加优越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而这些人却从未让我产生过真正的惊艳,只有他是极少数的例外。”   “我必须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遇到他。”阿维埃尔看着我,“现在就麻烦你再牺牲一次,让他重现于世吧。”   说完,他做了一个攻击的手势,周围的十二个祭司骤然发动了各自的手段。   有的祭司手中喷射出来了灼热的射线,有的祭司一出手就让大地犹如波浪一般发生变形,有的祭司操纵附近一带的重力使其加强无数倍,有的祭司的身体开始快速发生变异……一时间五花八门的手段纷至沓来,每一种都不是我能够轻易抵挡得住。我立刻抓住青叶,以最快速度从原地弹射出去,跳跃到了最近一座建筑物的天台上,而原来的位置则在地面变形之后轰然爆炸开来,爆炸后滚烫的烟尘又在下一瞬间被强化后的重力死死压回地面。   紧接着,这些烟尘又扬起,凝聚成了数根石灰色长矛,宛如子弹一般激射而来。   我一时间无法完全闪避,只能勉强避开绝大多数,又用长刀挡住了射向头部的一根,随后我就好像是皮球一样,被长矛所带来的沛然莫御的巨力重重撞飞出去。   飞出去的同时,我也不忘抓住青叶。   她被我带到半空中,张大嘴巴,满脸惊恐,却叫不出来。   忽然,我感到背部一阵寒意窜起,回头望去,只见刚才射到我身后的那些烟尘长矛居然自动折返了回来,好像跟踪导弹一样,以不逊色于刚才的速度向我攻击而至。我只好连忙用念力调整自己在半空中的姿势,挥刀重重扫落这些长矛,却还是抵挡不及,被其中三根射穿了左胸、腹部、右腿,伤口中爆出一阵钻心剧痛,另外还有两根射击到了青叶的身上。   就在两根长矛即将击穿青叶的头部和肺部的刹那,两道白中带红的光芒陡然闪现,在两根长矛的落点上形成了两块巴掌大的力量护盾。长矛顷刻间就被弹飞,在半空中一边快速回旋,一边从首尾开始瓦解,最终化为一开始的尘埃烟消云散,而力量护盾也在下一瞬间就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中只出现了不到零点二秒钟,如果是动态视力弱的人看到,很可能只能看见两道转瞬即逝的闪光。   是城主留下来的祝福力量!   我立即明悟过来,虽然眼下这道祝福力量对于逃跑起不到丝毫作用,但至少能够护住青叶,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落到地面上,身体的三处贯穿伤瞬间再生完毕,紧接着,我不由分说地将青叶背负起来,开始以最快速度发动奔跑。   就算是过去的我,也能够轻易将跑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甩到后面,而我如今运用秘技克星的精髓爆发出来肌肉中的力气,更是能够将过去的我一口气超越过去。这时候我也顾及不到自己的突然加速会不会对青叶造成什么伤害了,或许由拥有祝福特权的我来说会显得有些事不关己,但是在生死存亡面前,不要说是受到一些简单的伤害,就算是受到一些不可逆转的致残性伤害,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加速,加速,加速!   不要想着战斗,现在战斗只是白白送死,只要逃出去就是胜利。   突然,前方陡然出现一道身影,是刚才的十二个祭司之一,他好像是用某种空间转移一样的力量拦截到了我的前方,随后他对我竖起了一只手掌,掌心对着我。   我正要一刀砍向他,但是他的手掌一个前推,这个动作仿佛成为了某种信号,我身上所有向前的动能悉数转换方向,变成了向后,好像弹力球猛击在墙壁上一样,刚才有多快冲向前方,现在就有多快退向后方。我背上的青叶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变动,从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我立即一刀插入地面,制造阻力,好让自己赶紧停止后退。   刀刃在地面上轰隆隆地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石屑纷飞。   直觉再次响起情报:又有人在后方发起了攻击,数量是七人,不知道在使用什么法术攻击我,但是每一招都有着足以将我击毙在场的威力。   我连忙抽出刀刃,退势尚未止住,就爆发出双腿的力气,撞进斜对面的店铺里,店外街道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然后,我背着青叶撞碎墙壁,从店的另一处出去。   只是,才从店里出去,我就感到眼前一阵模糊,看不清前方风景。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回到了街道上,自己正在向前冲刺,而前方则出现了一个祭司,他一言不发地竖起手掌,掌心对着我。   正当我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向前冲刺的动能悉数向后,随后不由自主地高速倒退起来——   我下意识地将刀刃插入地面,制造阻力,拉出一条长长的沟壑。下一刻,后方传来了巨大的威胁感,有七个祭司要用法术攻击我。   这种处境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躲进斜对面的店铺里,而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直觉又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立即改变想法,向另一处建筑物的天台上跳去。   随后,只见我刚才想要躲藏的店铺被数道法术打得爆炸开来。   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我发现自己正在街道上冲刺,前方出现一个祭司,他一言不发地竖起手掌,掌心对着我。   不好,我中招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招数,但对方的某个祭司——不一定是我面前这个——通过某种不可思议的手段,让我回避攻击的场合重来了两次。   如果我下一次还是成功回避了攻击,他们就会“再来一遍”,直到我真正被攻击命中!   在前方这个祭司的力量之下,我再次不受控制地倒退,而后方则再次传来了无法抵抗的威胁感。这一次,我深切地感觉到,无论往哪里躲,自己都一定会被命中。 第313章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中上)   既然无法回避,那就正面破解吧。   我只能作出这个决定,尽管正面破解七个祭司的合力攻击绝对是下策中的下策,可如今却万万不是容我挑三拣四的时候,要么迎难而上,要么束手待毙,现实不会总是给你一条十全十美的道路。我使劲握紧长刀,在不受控制的倒退中转身面向后方,七个祭司的法术攻击已经到来了。   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那七个祭司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巨大的、斑斓的、浑浊的光芒滚滚而至,这一幕画面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你在街道上逃跑,身后是咆哮前进的洪水,你当然跑不过,最终只能绝望地回头看一眼,你看到的是洪水宛如吞噬一切的巨蟒一般挤占整条道路向你压过来,两旁的建筑物发出了痛苦不堪的撕裂声。   这一幕画面,你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瞬间,因为下一瞬间,你就会被洪水吞噬下去,之后到底是水中的黑暗,还是死亡的黑暗,这就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了。   而我这边不同的是,我面对的是斑斓光芒所构成的“洪水”,即便被吞噬下去,眼中也只会装满炫目而破坏性十足的光;并且,我完全没有等死的意思。   被光芒吞噬下去的一瞬间,我挥动长刀,发动了最后一发秘技克星特权。   之后,巨大无比的力量开始撕扯起光芒。   按理说即使斩击威力强大,也无法真的把这种覆盖面积广的能量攻击劈开来,这类似于古人诗句中的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道理,但是,不知道是我这个特权真的强大到了离谱的地步,还是七个祭司合力放出来的光芒并非纯粹的能量攻击,光芒一瞬间像是被长矛刺入身体的大型野兽一般剧烈“挣扎”了起来,只顾着向前突进的光之洪水,也成为了湍急而混乱的漩涡。我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无数方向的剧烈扯动,好像随时都会被五马分尸,不过我背上的青叶应该没有受伤,城主的祝福力量正在帮助她免受伤害。   因为我的视野尽数被光芒所占据,所以也无法好好确认自己现在的位置和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缺了手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剧痛所主宰,意识在痛苦的海啸中一片空白。   好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好在”,我很快就脱离了光芒,因为时间再一次回到了我在街道上冲刺的时候,之前那个祭司再次将掌心对准了我。   这意味着,在这些祭司的眼里看来,刚才的合力攻击是不足以决定胜负的,所以他们需要“再来一遍”。   另外,还有一件对我十分不利的事情,那就是我刚才受到的伤害被保留了下来——这让我不得不对这些祭司“再来一遍”的力量的威胁评估提高了一个档次。此刻我满身疮痍,甚至丢掉了左臂,整个人好像刚刚从血水中捞出来。   祝福特权立刻开始超速再生我的身体,然而丢掉了左臂却无法就这么简单地长出来。   即使强大如祝福特权,也只能以受伤部位为基础做修补,而无法在丢失大体积血肉的前提下,将这部分血肉从零开始全部创造出来。若非如此,我当初也杀不死同样拥有这种再生力的城主,眼下最多只能先做好止血缝补工作。   青叶立刻注意到了我的重伤,震惊地说:“宁海,你的——”话音未落,前方的祭司发动法术,强行反转动能方向,使得惯性冲刺下的我重新倒退回去,青叶在剧烈的运动变化下痛苦地叫了出来。   后方再次传来了强烈的威胁感,回头一看,这次轰击过来的不是刚才的光之洪水,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球。   和普通的给人以轻飘飘感觉的火球不一样,这个火球的外观色彩犹如微型的恒星一般,有着沉甸甸的视觉效果,体积有三层楼那么高,甚至还有一股不合常理的引力将我牢牢抓住,让我无处可逃。这个体积的物质以每秒钟七八十米的速度撞击过来,当真不是一般的骇人。   不用说,向这玩意发动攻击的话,之后一定会被惊天动地的爆炸所卷入。   穷途末路——我只有这个念头。   却不料,下一刻,青叶的身上再次爆发出来了那道白中带红的诡异光芒。   不过这一次不同,这道光芒竟然剧烈膨胀开来,覆盖了直径十米的范围,那火球直接撞击到光芒,立刻就自动解体,化为了纷纷扬扬宛如暴雪一般的火星,同时我的耳畔响起了一道明显的玻璃碎裂一般的声音,好像刚才有什么巨大的事物盘踞在整条街道上,现在被却瞬间粉碎干净了。   下一瞬间,光芒猛地一缩,连同内部的青叶一起消失不见了。   这是空间转移……我立即明白了,这很可能是城主设置在青叶身上的祝福力量的某种设定,如果遭遇了过于强烈的危险,就会触发这个设定,将青叶转移到危险区域之外。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这股力量也将我转移走,不过想来城主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把我算进去,即使他真的能未卜先知,估计也没有那么体贴。   起码现在青叶已经不在,独自一人的话,我的动作也能灵活不少。   趁着这个大好机会,我立即冲进了旁边的小巷里,一路奔逃。   祭司们“再来一遍”的力量并没有发动,我不禁联想到了刚才犹如玻璃破碎一般的声音,搞不好城主留下来的力量也将祭司们的某些布置顺手破坏了,当然,这不可能是为了我,而是因为那种“再来一遍”的力量很可能会妨碍到转移青叶。不管怎么说,这却是便宜了我。   “L,你还在吗?”我询问了一句,但是,L没有回音。   从刚才开始,L就一直在沉默。我不禁想到,也许是因为,L认为我已经死定了,所以放弃了与我的一切沟通。尽管从之前那些交流来看,L并不是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的人物,可是对他的一些怀疑,却促进了我这种想法的滋生。   突然,奔跑方向的十多米外,刚才那个接二连三阻止我逃跑的祭司再次用空间转移突兀出现,他开始抬起手,打算将掌心对准我。   他想要故技重施,但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之前他能够反复得手,一是因为,我最初不知晓他的本事;二是因为,“再来一遍”重置的时间点,是他反转我的运动方向的刹那,我来不及阻止。   这一次,在他转移到我前方的一秒前,我预读到了他的出现时机与位置,率先将长刀投掷到了一秒后他出现的位置。   而当他出现之后,长刀与他的头部位置重合,直接贯穿了他的脑部。他抬起手的动作只是起了个头就猛地顿住,我奔跑动作不停,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握住他头上的长刀,强行带动他转了个身,随后顺势拔出长刀,扬长而去。 第314章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中下)   以前也说过很多遍,在多种多样的超自然力量的战斗中,仅仅破坏脑部并不保险,将尸体就地剁成肉酱拿去喂狗也不够保险,甚至哪怕是将其丢进焚化炉里高温灭杀一切细胞和微生物也不好说是能够完全安心下来。   最好的例子莫过于城主,就算过去魂飞魄散,这会儿也照样是复活在望,前两天还操纵过女高中生的身体行凶杀人。   但是现在的我,却连将那个祭司剁成肉泥的时间都不具备。   就算他真的死了,对手也还有十一个祭司,此刻的我依旧身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坦白说,我已经怀疑自己会死在这里了——虽然这种怀疑过去也时常会出现在险境绝境中,但是我还没有傻到,因为自己过去总是能死中求活,就天真地以为下一次也一定能如何如何。   忽然,我回忆起了那些祭司的表现,特别是那些祭司的数量。   L之前对我讲过,召唤阿维埃尔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必需条件之一,就是以至少十二个祭司为活祭品,而眼下参与围杀我的祭司也有十二个,这个数量是巧合吗?   身为调查员,首先就要学会将“巧合”从脑子里摘出去。因此我怀疑这些祭司,与那些成为活祭品的祭司,从头到尾就是同一批人。   不然的话就太奇怪了,这些祭司加上活祭品祭司,以及被我和城主杀死的祭司,总计人数就会变成二十七个,参与召唤阿维埃尔降临的祭司,根本不需要这么多。   我甚至怀疑,留驻在这个世界上的黑山羊教祭司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有这么多。   可如果他们就是活祭品祭司,眼下阿维埃尔已经成功降临,按理说他们早已死了个净光,又怎么会还活着?   阿维埃尔擅长操纵死者苏生的力量,这些祭司,说不定也是阿维埃尔复活过来的傀儡,所以才会从之前开始就一言不发……但是献给神灵的活祭品,也是可以复活的吗?   不对,不对……有哪里被我忽视了,不是这些祭司的问题,不是那些活祭品的问题。我感觉自己的思想好像有什么地方堵塞了,有什么一目了然的信息被我忘记了。我需要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思考,刚才我好像想到了什么环节,就是这个环节出了致命问题。   刚才的祭司被我杀了,但未必是死了……这个环节没出问题。   下一个,即使这个祭司死了,对手也还有十一个祭司……十一个对手……   不对!   我猛地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我足底下的大地骤然裂开了一条巨大裂缝。   裂缝宽达四五米,长达七八百米,好像有一柱凡人看不见的巨神手持大刀劈开大地一样。我脚下一空,还没来得及坠落下去,下方的深渊就轰隆隆地冲出来大量恶臭扑鼻的鲜血,犹如瀑布倒卷一般将我吞噬进去。   我一时间分不清上下左右,好似被水冲走的蚂蚁,想要挣扎,却虚不受力,只能任由血液将我带动。   片刻后,我感到身体周围一空,血液退走了。   不知何时,我来到了一个红色的广场上,身下的是犹如凝固血液一样的红色物质构成的地面,但是我依旧无法自由行动,因为地面上长出来了七八条有着惊人怪力的红色手臂,将我死死地压住。我只能趴着,努力扭动头部观察周围,很快我就发现,这不是一个广场,而是一只巨大的手,这只手的掌心朝上,五根手指也微微收拢,指尖全部对着天空,而我则在掌心位置上。   手掌之外的地方看不到建筑物,风很大,我怀疑自己是被托举到了高空。   这时,我的前面出现了一个人,我勉强抬头看,果然,是阿维埃尔。   之前的我,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那十二个祭司,这根本就是一种低级错误想法,十二个祭司仅仅是添头,主教阿维埃尔才是真正重点,但是我却忽视了阿维埃尔的存在,就好像在面对狮子的时候,忘记了狮子本身的存在,光顾着注视狮子身上的虱子。   为什么我会产生,敌人只有十二个祭司的想法?   我的思想,是什么时候受到篡改的?   好像从阿维埃尔命令那十二个祭司攻击我开始,我就把阿维埃尔抛到脑后了,直到大地裂开的前一瞬间,我才终于在检查自己的思想的过程中,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不,问题的重点在于,我居然也会受到精神性力量的干涉吗?   “不好意思,麻烦你乖乖趴好,不然我之后施展起来会不方便。”阿维埃尔看着我说,不用他说,我也动弹不得。   而即使是这种时候,L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或许阿维埃尔在近距离之下能够监听到通信工具的交流,他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所以才会闭口不言。   我留意到,阿维埃尔身后还有十二个人,是刚才的十二个祭司,其中还包括那个被我打穿头部的家伙,他果然还能继续活动。   “他们也是你复活的?”我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了声音。   “不能说是复活,仅仅是再现。”阿维埃尔摆摆手,十二个祭司纷纷原地溶解,化为十二滩血水,被红色地面所吸收,“布置复活他的仪式需要一些复杂的准备,在我做准备的时候,只能让他们拖住你了。”这句话里的“他”,无疑是城主。   “是拖住,而不是杀死?”我反问。   “如果你把凉风青叶丢到一边,这些祭司无论‘重来’多少遍都杀不死你,更不用说是仅仅三遍就夺走你一条手臂。”阿维埃尔说,“过去他就是因为这种无聊的东西才会死,而如今你也犯了相同的错误。只有想要活得长久的人,最终才能活得长久,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抬起右手,我顿时感觉有些无形的事物从我的身上分离了,这些事物来到了他的掌心上,尽管肉眼看不见,可我还是直觉地识别出了这些事物的真面目。   这些事物全部是我的特权,祝福特权,缩小化特权,道具传送特权,特权探知特权……   不过其中没有秘技克星特权,之前我把最后一发秘技克星特权用掉了,尽管祭司们选择了“重来一遍”,可这个特权却没有得到重置,不知道是像我的伤势一样故意没有重置,还是因为特权本质所在层次太高,祭司们无法重置。   下一刻,阿维埃尔右手猛地一握,这些特权悉数粉碎! 第315章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下)   “粉碎”这个词,可能不那么贴切,但是,在我的感觉中,这些特权,这些本质神秘的特权,这些来自于守秘人的特权,确确实实,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了。   我震惊难言地看着这一幕。   “很奇怪吗?”阿维埃尔手指一动,我口袋里的红色蛋自动飞出来,悬浮在半空中,他继续说,“守秘人本质上也是一柱神灵,人类无法理解它的力量,更加无法破坏它的力量,但是,如果使用另外一柱神灵的力量,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另外一柱……”我下意识地念着。   “通过仪式向神灵献祭,索求力量,这是黑山羊教的特长,像是我们这些主教更是精通这种技术。”阿维埃尔说,“其实你也不陌生,你所使用的念力,本质上也是神灵力量,但这股力量并非所向披靡,甚至时常还会受阻,这是因为,这股力量本质再强,身为操纵者的你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就好像是一部功能先进的智能手机,到了原始人手里,也不过是一块不够称手的板砖。当然,这不是你的错,要求你熟练操纵这股力量,就好像要求你用刀把火冻成蚂蚁一样,从逻辑上就行不通了。”   说到这里,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红色的贝黑莱特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变得黑白,变得死寂,仿佛被某种力量封锁住了一样。   “你做了什么?”   “先把他束缚住而已,虽然他好像还在沉眠,但万一他要玉石俱焚,燃烧灵魂诅咒我,那即便是我也要害怕。”阿维埃尔观察着我,“嗯,虽然丢了手臂,不够完整,但是还在容错范围内。”   “你之前说相信他的可能性,但归根结底还是要把他做成傀儡,这又有什么可能性可言。”我故意讽刺他。   “你的话有些多了,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介意告诉你。”阿维埃尔笑了笑,“谁都以为我要把他做成傀儡,那些与我共事的人如此以为,你如此以为,或许他也如此以为……但其实,我根本没打算操纵复活以后的他;相反,我要视他为合作者,向他开诚布公,共同图谋大事。”   他微微一顿,说了下去,“正因为是擅长以利益、道理、感情、威胁、法术等等事物操纵他人,所以我才明白,把人当成提线木偶操纵,就是在覆盖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这种行为只会贬低人的价值。如果只是想要一个强大的傀儡,我何必如此绞尽脑汁复活他,多复活一些天才,以数量胜质量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就算如今处于任他宰割的境地,我也必须承认,这个人,并不仅仅是有着强大的力量,更是有着长远的眼光和过人的智慧,但是我依然费解,“你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他会愿意与你合作?”   “所以我才需要向他开诚布公,在某些大是大非面前,他比你想象中冷酷百倍。至于个人仇恨,等到大敌除去,我不介意再与他一决雌雄。”阿维埃尔冷笑着说。   “你说的大敌是什么?”我追问。   “大敌就是……”阿维埃尔正要回答,却忽然一顿,“……嗯,准备完成了。”   我忽然心生不妙,只见地面发出红光,周围充盈起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空间中传出了一阵阵犹如癫狂含糊的呓语一样的声音。   我心中忍不住窜起寒意,这一刻,我产生了一种恐怖的错觉:这个世界仿佛是深夜森林中孤零零支起的小帐篷,徘徊在森林中的魑魅魍魉被帐篷里的灯光吸引,趴在帐篷上发出来亵渎的声音,帐篷里的人只能够惊恐地蜷缩身子,看着帐篷上一个个凹陷出来的,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人形影子,苦等永远不会到来的白昼。   而这些足以称得上不可名状的东西,仅仅是森林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真正的恐怖之物不会在乎人类,就好像人类不会与微生物在同一个舞台上较量,只有微生物才会猎杀微生物。   我强迫自己从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悟中清醒过来,随后才意识到,阿维埃尔说的“准备完成”到底是什么——原来他即使在与我说话的时间,也一直在操纵力量布置仪式,没有浪费一秒钟时间。   而此刻,他的复活仪式终于发动了!   “是时候结束了,宁海。”阿维埃尔冷酷地说。   “宁海!”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沉默的L猛地发出声音,“接好了!”   “什么?”阿维埃尔好像听到了L的声音,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上空有什么忽然一亮。   阿维埃尔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无数道灼热的橘红色射线从天空降落下来,他立即从原地退开,射线群刹那间降落到红色广场上,制造出来此起彼伏的大爆炸,将巨量的红色物质蒸发。   一时间地动山摇,眼前全部都是红色的尘埃和雾气,我所在的巨大红色物质手掌,连同不知道有多高的“手臂”一同,都在摇晃中逐渐土崩瓦解。   万幸的是,我奇迹般地毫发无损,束缚我的红色物质却都碎裂开来。我立即脱离原地,在地震一般的摇晃中竭力站起来,在某种预感下,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去。   紧接着,我就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犹如怪兽一般击穿红雾,从天而降,将我一口吞了下去。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只觉得自己身处于粘稠泥潭之中,耳畔却响起了一阵阵令人怀念的,齿轮咬合和运行的声音。   随后,一道无机质的声音,井然有序地传进了耳中:   ——第五代强化外装,解冻程序结束。   ——自检程序启动。   ——自检完成,总用时0.47秒,所有功能均无异常。   ——检测到生命体征,开始进行身份验证。   ——能量验证,通过;基因验证,通过;灵魂波长验证,通过。   ——欢迎回来,指挥官宁海。   ——探测到敌意生命,确认敌对体为“主教阿维埃尔”,威胁等级“狂”,胜负演算进行中……   ——ERROR……ERROR……ERROR……   ——胜负演算进程中止,加入假设演算条件,胜负演算进行中……我方胜利几率:零;逃生几率:零。   ——建议启动“强化外装爆裂形态”。   黑暗中,仅仅片刻的沉默。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启动。”   ——指令受理。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启动。 第316章 爆裂魔法射线,开火   第五代强化外装……威胁等级“狂”……强化外装爆裂形态……   一些闻所未闻的名词在我的耳畔响起,如果说,里面有什么部分是我所熟悉的,那恐怕就只有“强化外装”这个一度被我故意忘记的词了吧。   但是我并没有为此困惑多少时间,因为就在这些声音响起来的同时,我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一根像是探针一样的冰冷物体狠狠地刺了进去,在突如其来的刺痛中,大量信息好像密密麻麻的电流一样,顺着“探针”,直接输入到了我的脑组织内部。   这些信息,一言蔽之,就是这身强化外装的使用手册,以及对于刚才出现的相关名词的解释。   首先,第五代强化外装,无疑就是指这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未知强化外装,而我过去所使用的“强化外装改二”,根据这些信息的定义,则是“第三代强化外装”。   其次,威胁等级“狂”,则是某个威胁评级体系中相当高级别的评级。   评级体系在生活中也不少见,在各行各业,为了准确评价某个人的水平,行业会根据某些标准评价对方的实力高低,以此将人分门别类,比如说:三级、二级、一级;初级、中级、高级;C级、B级、A级……等等等等。   即便是在灵能力者之间,就算缺乏对于实力评级的共识,也会约定俗成地将比周围人更强的灵能力者称之为“高级灵能力者”,以此与一般灵能力者区别开来。   这套全新的威胁评级体系,也有着将自己面对的威胁对象分门别类的功能,从弱到强,分别是纸、并、强、凶、狂、神。   但是与前面提到的评级体系相比较,这套评级体系存在某种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它的设计初衷,很明显并非面向组织,而是面向私人;而它的衡量标准,也并非绝对化,而是相对化。   其中:“纸”级指的是,明显比当事人更加弱小的敌人;“并”级指的是,与当事人之间不存在显著强弱差异的敌人;“强”级指的是,明显比当事人更加强大的敌人。   威胁等级“强”的敌人,尽管在正面战斗上能够毋庸置疑地压倒当事人,可通过某些战术组合,扬长避短,当事人依旧有机会反过来战胜强敌,这种例子在过去也是不胜枚举。   但如果,当事人遇到的敌人是“凶”级,原则上就不再具备胜算,战术选择上也只有逃跑一条路可以走,要举例的话,就好比是第二次剧本的狼人领袖维克多,后者就是相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的“凶”。   而从“狂”级开始,则连逃跑都做不到。   打不过,逃不掉,只能坐地等死。要举例的话,就好比是当初第四次剧本的酒吞童子。而我此刻所面对的主教阿维埃尔,与我之间,就有着这种天堑一般的差距。   当然,从概率论的角度出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事件,想要打败狂级,理论上也绝非不可能——比如说,当一个狂级的敌人要杀死你的时候,你可以跪下来祈祷上帝降落下来一个陨石将其砸死;比如说,当这个敌人正在向你走过来的时候,你可以赌他的必经之路上突然出现一个虫洞,将其传送到数百光年外某个恒星的内部;   又比如说,你的手上正好拿着一把只要擦破皮就能置人于死地的超级猛毒刀刃,经过一系列计算与好运,终于让刀刃触碰到了他;又比如说,你正好是敌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而敌人又正好擅长诅咒,诅咒你等于诅咒自己,于是敌人十成的实力只能勉强发挥出来一两成,威胁降低至这边也有胜算的地步。   而最后的“神”级,则是这个体系中唯一的绝对等级,指当事人永远无法追赶的水平。   前面五个等级都是会变化的等级,因为身为参照标准的当事人并非永远不变。比如说曾经让我毫无还手之力的狼人维克多,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不过是一条很容易就能打发的高级杂鱼。眼下的主教阿维埃尔也是如此,假设现在的我锻炼变强到现在的千百倍,他相对于我的“狂”,也会变成相对于我的“纸”。   在表现形式上,神级与狂级并无不同,都是当事人无法战胜与逃亡的对象,但是差别就在于:无论当事人变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与神级之间的差距都无法真正缩小。   这甚至已经不是“望山跑死马”就能够形容的程度,而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用步行的速度,妄图在有生之年内走到二十五光年外的南鱼座北落师门。   这个评级是留给神灵,也即是那些旧日支配者,以及在这之上的存在的。强化外装中储存的信息仿佛在避讳什么,并未详细记录神灵的信息。   在六个评级之外,还有一个额外的评级,被称之为“论外”,这个级别并没有多谈的必要,是留给某些无法用强和弱、胜和负、威胁和安全之类的标准来判断的事物的。   至于“强化外装爆裂形态”……   “宁海,你没事就好。”L的合成音传了进来,与强化外装本身自带的机械提示音有着些微的差别,“但是还不可以放松,就算有强化外装在,你也绝对不是阿维埃尔的对手。”   “我明白,但是这身强化外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爆裂形态’又是怎么回事?”我反问。   “关于强化外装的事情,等你与我汇合之后,我会对你解释,不过……你说的‘爆裂形态’是指什么?”L说到最后,声音中居然透露出来一丝困惑。   他居然不知道?这却是出乎了我的预料。   根据强化外装给我的信息来看,所谓的爆裂形态,是一种专门为我贴身设计的功能,除非对我有着极其深刻的了解,否则绝对设计不出来。   因为这个“爆裂形态”的原理,就是将这身强化外装的本来能源,切换成我所拥有的念力。   就如阿维埃尔所说,尽管我有着本质上与神灵力量等同的念力,却经常在战斗中碰壁,这是因为我本身不具备发挥其底力的素质,但是如果将念力的控制权,从我的手上,切换到机器的手上,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就好像某些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维度空间,数学上可以计算出来;人类的意识无法正确理解的力量,机器的运算却能够将其解析出来。   这身强化外装就有着这种非同凡响的功能。   当然,这身强化外装也有其极限,不要说是完全解析,即便是深入解析念力的力量,对它而言也是近乎于不可能的挑战,但是比起才能平凡的我来说,它至少能够解放出来更多更多的力量。   这个过程会急剧降低强化外装的使用寿命,连续使用超过一定时限,就会使装甲本身自爆,爆裂形态因此而得名;而作为交换,这种形态的战斗力却是实打实的荒诞离谱。   不知何时,红色的烟雾撤去了,装甲的外表显露出来。   与我过去使用的强化外装相比,这身强化外装在形状设计上差别甚微,同样的峥嵘,同样的高大,但是本来爬满黑色装甲外壳的蓝色回路,此刻却都变成了橘红色回路,色泽明亮中透露着沉重,令人联想到炼钢厂中缓慢流淌的铁水,甚至有时能够看见灼热的火焰从回路中挣脱出来,与冰冷的黑色装甲外壳形成了视觉上的巨大反差。   我张开了左手装甲的五指,尽管我的左臂已经失去,可依旧能够通过意识操纵左手装甲。   掌心中躺着贝黑莱特,刚才阿维埃尔后退的瞬间,我及时发动念力将位于半空中的它抢了回来。此刻,随着掌心的黑色物质一阵蠕动,贝黑莱特被“吞”了进去。   就在这时,我终于注意到,此刻我正悬浮在高空中,足底下的红色物质早已在爆炸中不见踪影,而装甲背部则有着四个排列整齐的喷口,正在从中喷射橘红色的火焰,让我能够不坠落下去。   “原来如此,是谁在身后帮助你,我心里有数了。”忽然,阿维埃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转头望去,他正站在一个红色物质组成的平台上,平台本身没有任何物理推动力,但就是能够悬浮在半空中,他继续说,“虽然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没关系,一切都将回到原轨——”   他抬起手,随着这个动作,我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光线一暗,仿佛身后有庞然大物升起来。紧接着,他的手猛地往下一压,“在解决那家伙之前,先把你收拾了!”   我猛地回头,一刀砍去。   身后的庞然大物,是一大片血水物质,此刻这些物质犹如巨浪一般向我压下来,整个过程无比快速,即使是以我的反应力也十分勉强,然而就在下一瞬间,我感受到刺入自己后脑勺的探针开始发烫,脑组织仿佛正在升温,很快就进入了形如沸腾一般的剧痛中。   而随着这一阵剧痛沸腾,我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陷入粘稠的物质之中,一切画面与声音都缓慢了数十倍。我立即就从过往的经验中识别出来,这不是物质运动放慢,而是我的思想被大大加速了。与此同时,机械音也在响起:   ——思想加速组件,正在运行中。   ——检测到外置组件“鬼切·逢鬼必斩”,是否连接?   ——开始连接。   ——连接成功。   手中的鬼切长刀,仿佛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像素块,以像素块为单位开始从根部开始变黑,从本来的银色金属物质,被一步步地替换成了强化外装的黑色物质。   当刀身尽数染黑之后,刀身陡然皲裂,从中射出了橘红色的光,隐隐有火焰从中冒出来,空气中弥漫起了难以言喻的焦味。   这并非损坏,而是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外在显现。   随后,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   长刀以数十倍音速轰然斩开了血水巨浪,掀起一阵声势浩大的冲击波,带着突破音障的白雾,犹如海啸一般扩散出去,巨浪分成了互不相连的两块,又在冲击波的席卷下四分五裂,被奔腾的狂风推到了极远处。   下一秒,我快速地倒转刀尖,指向阿维埃尔,心中默念:爆裂魔法射线,开火。   ——爆裂魔法射线,开火。   橘红色的射线从刀尖笔直地射出去,猛地分开了周围的白色云雾,击中阿维埃尔。 第317章 对冲   我感官中的时间流速恢复了正常,但这并不是因为思想加速组件失效了,而是因为,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加速,而在此基础上,我依旧具备着超速的思想速度和反应力,并且在装甲带来的神秘强化效果下,我还获得了非比寻常的动态视力。   因此,在一般人绝对捕捉不到的电光石火之际,我十分清楚地目击到:就在爆裂魔法射线即将命中的前一瞬间,阿维埃尔以如今的我也险些捕捉不到踪影的速度举起右手,这个动作,就好像足球场上胸有成竹的守门员要接住迎面而来的抽射,却根本不理会抽射过来的,到底是皮球还是炮弹。   下一瞬间,爆裂魔法射线笔直地撞击到了他的掌心。   我希望看到的是:爆裂魔法射线势如破竹地穿入他的掌心,连同他的手臂也一同贯穿,为他带来一记足以使其迸发尖叫的沉痛打击。   但即便是用这个正在被探针深入的不成器的脑子思考,我也明白,既然这个男人就算徒手也能如此自信地格挡,那么这一击,很可能无法造成任何像样的结果。   现实也在如此冷酷地上演这一击的结果:爆裂魔法射线好像变成了一道高压水柱,而阿维埃尔的手掌则是一块牢不可破的顽石,水柱在徒劳的冲击之后化为十多股纷飞的高速射流,射向他身后的极远处。   这些灼热的射流每一股都有着瞬间融化最坚硬金属的能耐,但是在空无一物的高空中,却碰不到任何能够显示出其破坏力的物质,只能够以自身的光亮为高空带来一阵炫目的照明,夜幕上黑压压的云层也被映亮了一大片。   下一秒,阿维埃尔右手轰然一握。   橘红色的射线和射流统统粉碎,化为犹如漫天细雪一般的火星,而猛烈的冲击波以他的右拳为中心爆发出去,轻飘飘的火星刹那间乘风扩散到远处,好像真正的飘雪一样在附近的街道上缓缓地降落下去。   然而此刻的我却根本无暇欣赏这一幕美景。几乎是在同时,阿维埃尔消失在了原地。   这不是高速移动,而是空间转移!   如果是换成过往的任何一次战斗,就算对手能够空间转移,我也能凭借直觉预读到他的转移坐标,但是曾经近乎于无往不利的直觉,这一次却百呼不应,就好像我起初面对阿维埃尔,直觉却提示不了他的威胁性一样。   直觉是与我的超能力同时出现的产物,可以视为我的超能力的一部分,既然我的超能力本质上是神灵力量,那么,对于神灵力量研究极深的阿维埃尔,有反制直觉的策略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不,确切地说,他一定无法直接反制超能力,他真正在反制的,是我这个使用超能力的人。   突然,刺入脑后的探针传递进来一道短促的信息,这是在警告我,上方出现了危险。这一刻,我没有抬头看上面有什么,而是当机立断地举起长刀做出格挡姿态。   这个源自于经验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就在下一刻,我感到自己吃了一记好似陨石坠击一样的猛撞,立即被迫从高空坠落下去。   从坠落到触地,我只花了十分之一秒左右,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刚才离地面近,我刚才离地面起码超过三百米,奈何坠地速度太快,当我坠地之后,地面宛如成为了柔软的湖面,大量泥石冲天而起,高度很快就超过了身边一座百货大楼。   就算这身装甲有着不可思议的冲击吸收功能,我的骨头也断了好多根,口中不由自主地呕出血液。遗憾的是,这时候可没有祝福特权为我超速再生了。   但紧接着,我陡然感觉到,包裹住我的黑色物质,居然切开了我的身体,入侵身体组织,强行拼接起断掉的骨头。这种“拼接”绝不是再生,仅仅是将断开的骨头粗暴地按在了一起。就算我早已习惯了战斗中的剧痛,也不免备受煎熬,从喉咙中发出了低沉的痛吟。   这身装甲真的太奇怪了,无论是强化外装这个名字也好,将鬼切视为外部组件也罢……甚至能够将我的念力视为驱动能源,还能够放出爆裂魔法射线……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到底是谁能够设计这种装备。   这个人八成不是L,但是L一定认识他……之前装甲还称呼我为“指挥官宁海”,并且说“欢迎回来”……   不,这些事情之后也可以追究,先专注于眼前。   我抬起头,仰望高空,虽然满眼都是烟尘,但是装甲对外界投射进来的些微光线进行处理,最终还原出了高空的风景。   阿维埃尔就站在三百多米高的上空,他俯视下来,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能够及时对我的攻击做出反应,看来你确实不是徒有力量,但是你不会以为,仅仅如此,就能从我的手里逃脱吧?”   “机会难得,我就陪你玩一玩。”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周围就出现了大量红色物质,随即将他自己吞了下去。   红色物质一阵变形,最终变成一身与强化外装大小形状相仿的红色装甲。   随即,阿维埃尔完成换装,陡然俯冲下来。与此同时,探针传递给我信息:敌人预计着陆时间,零点零八七秒。   我猛地后退出了二十多米,以防阿维埃尔顺势撞击自己,然而他却在接近地面的刹那再次发动空间转移,来到了我的正上方,携带着不减丝毫的超高速撞击向我。   这种事情并没有超出我的预读范围。   是的,预读。这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就算直觉失效,我也完全可以凭借经验与急智,预读出对手有可能的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我发动装甲背部的喷口,向左前方急速移动数米,而阿维埃尔则宛如导弹一般撞击地面,再度掀起无比浩大的泥石瀑布。趁此机会,我重整架势,打出了超出四十倍音速的斩击。   事实上,即便是强化外装爆裂形态,理应也发挥不出这个速度级别的攻击,而我之所以能做到,凭借的是鬼切的力量——在经过强化外装连接之后,鬼切并不仅仅是刀身颜色出现变化,功能上也出现了剧变,能够在发动斩击的瞬间,成倍地提升手臂装甲的爆发力。   而同时,一道红色刀光也突然切开空中的泥石,正面迎向我的斩击。   阿维埃尔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把红色物质组成的长刀,斩击速度居然更胜我一筹。   黑色刀光对红色刀光,仅仅两秒,我们就在周围数百米范围不断游走,对拼次数不下于五十次,途中经过的大量楼房建筑在响彻天空的轰鸣中陆续倒塌。如果这时候有旁观者站在附近,那么他根本无法看见战斗中的我们,只能够看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将附近这些犹如积木一般脆弱的,或高耸或低矮的建筑物粗暴地拆开打烂,四处都能够看见对撞爆炸掀起的巨大烟尘。   我无法在对拼中得手哪怕一刀,相反,我自己挨了足足七刀,每一刀或是被刺穿身体,或是被斩出狰狞伤口,只是转眼间,强化外装就在黑色物质的蠕动中恢复如初,而我的伤口则被黑色物质填补,就好像黑色物质暂时取代了我受伤和故障的身体组织,让我继续战斗下去一样。   这真的是可以忽视的状态吗?会不会在战斗结束之后,我就会死亡?现在的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在趋近于白热化的战斗中,在强化外装大幅度提升的计算力中,我终于完全地补上了秘技克星的最后一块拼图,随即挥出了全力以赴的一刀。   阿维埃尔正面接住,但是他只后退了三米,而当他彻底顿住的一瞬间,他脚后跟之后的大片土地轰然炸起,大半条街道的地面都化为泥石巨浪推向更远处,随后他继续像是没事人一样挥刀斩向我,好像我的临阵突破根本不存在,全部都是徒劳一样。   经过一系列交锋,我已经充分地明白,即使是强化外装爆裂形态,即使是再加上秘技克星,也无法在与他的战斗中取得上风。   我甚至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但是我依旧没有放弃,因为我还有一招没有用出来,这是记录在强化外装信息中的一招,那就是以彻底报废鬼切为代价,用鬼切释放出来一击必杀的咒毒——这的确是充满既视感的一招,像极了我过去用过的妖刀村雨,这又为这身强化外装加上了一层神秘感,好像我过去用过的很多力量、装备、特权,都能在这里面找到踪影。   又是三秒,大量交手之后,阿维埃尔忽然后撤到远处,看着我说:“原来如此,难怪砍杀那么多次都杀不死你,你在用这身装甲的物质替换身体组织……为了战斗下去,不惜拿来历不明的物质一步步更新自己,你真是越来越像我们了。”   “我可看不出来你们在与谁战斗。”我故意用隐含讽刺的口气试探他。   “或许吧,我有时候也看不见,我们在与谁战斗。”阿维埃尔不置可否,随即回归正题,“本来以为很快就能拿下你,但是现在看来,就算无法动用那超人一等的直觉,一直以来积累的战斗技术和经验也能支持你灵活应变。不过你还是有些不成熟的地方,从第十九次碰撞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不惜代价地,试图给我带来哪怕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伤害,难道你以为只要给我造成一点点擦伤,就能打败我了吗?”   “我可没有‘不惜代价’,就算受到致命伤,我也不会死。”我冷静地反驳,同时反省刚才的交手——我确实有过他说的想法,但是,我一直有在隐藏自己的意图,为的就是避免被看出来。   如果他真的识破了我的意图,那么以我们之间的实力差,我根本不可能争取到得手的机会。   “省省吧,你这把刀应该有着某种毒素,或者诅咒,或者是你本人有着某种以‘对手受伤’为前提发动的超自然力量……而你认为这足以使自己占据上风,甚至是决定生死……”阿维埃尔表现出了自己毒辣的眼光,“你以为我会自大到,觉得让你砍一刀也没关系吗?已经暴露的杀手锏不能称之为杀手锏,你已经败了,败者就该有败者的样子,老老实实接受败果。”   他抬起手指,指尖对准了我,“就先从——剥掉你这身碍事的装甲开始。”   说完,他的指尖前凝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球。   下一刻,一道粗壮的红色光柱从光球中爆发射出,天地为之失色,好像一切色彩都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只余下深浅不一的黑白,而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只有这一道充满破坏力的光柱有着鲜艳如血的红色。   爆裂魔法射线就连这道光柱的十分之一都远远不如。   但是,既然一道爆裂魔法射线不够,那就十道,二十道,三十道,甚至更多——   紧跟着鲜红色光炮的射出,强化外装的表面,双手,双肩,胸膛,腹部,背部,腰部,多个部位都在快速变形之后出现大量炮口。   所有炮口成型的同时,每一处炮口都射出了一道威力十足的爆裂魔法射线,数十道橘红色的光线在半空中整齐划一地变向,最终全部迎向了阿维埃尔的必杀一击。   双方碰撞的一刹那。   天地间骤然一黯,万籁俱寂,躁动不已的空气也忽然戛然而止。   随后,白光猛地从中心处膨胀开来,侵占了我的全部视野。   强化外装通过探针主动封闭了我的听觉,但是通过颤动不已的装甲和海啸一般的气浪,我依旧能够间接性地感受到,此刻天地间充斥着何等狂暴的噪音。   狂暴的不仅仅是噪音,还有肆虐在大地之上的无数能量乱流,即使坚固如强化外装,也在乱流中呈现出了崩溃的倾向。   但这正是我的机会,我立即勉强驱动了装甲背部的喷口,以最快速度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第318章 即将退出   以这身强化外装的机动力在城市中极速奔走,就好像是操纵一台全速行驶的战斗机,在仅仅离地一米高的条件下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间一样,倘若不计算安全问题,那么走遍整座城市的所有地方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不过与“脆弱”的战斗机不一样,这身强化外装即使撞碎路径上的所有障碍物,都不会对“驾驶员”形成负面影响,更何况这身强化外装本身就有十分精密的辅助运动系统,琐碎的障碍物绕行完全不在话下。   除了辅助运动系统之外,它还有一个探测周围生命的功能,将周围的红眼病患者全部标识了出来,并且因为与我的意识形成了联动,它还从一路上被标识出来的所有人里面,锁定了之前被转移到远处的青叶。   这下倒是节省了我好一番功夫。   虽然很想立刻与青叶汇合,但我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急迫,继续在城市中绕行,目的是为了甩掉阿维埃尔。   坦白说,我并不确定阿维埃尔是否跟在自己的身后,也许他把我跟丢了,也许他还在尾随中,也许他觉得既然这里是胃之仪式发生地,那么我肯定逃不掉,所以并不着急追杀我。总而言之,我不可以把自己和青叶的安全问题简单地放在运气之上。不时地,我会突然停止下来,检查周围,有时候也会潜入到下水道穿行,为可能存在的尾随制造难度,直到爆裂形态的维持时间即将到达极限,我才赶到了青叶那里。   当我看到青叶的时候,她正倒在市中心一条街道的正中央,她的身边立着一道由白色和红色的光芒所构成的身影,好像忠实的护卫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近处,而周围则倒了一地的红眼病患者,有的头颅炸裂开来,有的身首分离,有的心脏或其他器官被凿穿,无一幸存,地面上涂满了血浆和其他脏污,使得这条街道尽管是开阔地带,却依然弥漫着一股犹如屠宰场一般令人作呕的味道。   白红身影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走到近处,立即识别出来,这是由城主的祝福之力所构成的某种能量分身。   “是你吗?”我看不出来这道能量分身是否具备智能,或者说,是否是以城主的意识主动操纵的,因此停止下来,谨慎地问了一句。   然而能量分身却一言不发,只是回头瞥了倒在地上的青叶一眼,随即犹如失去形状的烟雾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我终于放松下来,然后退出了爆裂形态。   强化外装上遍布的橘红色纹路顷刻间熄灭,随后从内部传来了一阵犹如齿轮杠杆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一样的动静,整个过程就仿佛,当一台机器在全速运行的时候,反而听不见多余的噪音,而当机器运行缓慢下来之后,一下子就出现了五花八门的吵杂的噪音。然后嗤地一声,从装甲的缝隙回路中,大量白色蒸汽喷射出来,这一幕令人联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蒸汽列车——当然,这台强化外装肯定不是用蒸汽的力量运行的,这些蒸汽的存在意义,也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像是这种凭超自然力量驱动的机器,本来也不是以人类所能理解的逻辑所运行的。   两秒后,强化外装的形状开始崩溃,化为了犹如泥浆一般的黑色物质。   大多数黑色物质都像是沉入湖泊一般进入了我的影子里,而少数黑色物质则依然填补着我的伤口,甚至其中还有一部分,形成了我全新的左臂。   这条左臂看上去似乎是某种金属机械造物,色泽乌黑,有着冷硬的质地、粗糙的触感、菱角分明的线条,手指、手腕、手肘的关节在活动的时候,还有着一种明显没润滑过的金属摩擦的声音,话虽如此,却也不妨碍活动,在把耳朵贴上去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听见窸窸窣窣的齿轮转动声。   新的手臂有着类似于触觉一样的感觉,却无法传达疼痛和冷热,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好等之后再测试了。   我走到青叶的身边,蹲下来,将她从面朝地的姿势翻了个身,然后试着把她摇醒。   但是她没有醒来,我又用力掐了掐她的肉,可她依然纹丝不动,这让我的心中逐渐有了一些不妙的想法。   就在这时,L的声音响了起来:“宁海,你甩掉阿维埃尔了吗?”   “你不是能看见我这里的情况吗?”我反问一句。   “或许他还在尾随,我无法判断,需要身在现场的你的看法。”L说。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后面。”说着,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下去,“如果这样也甩不掉他,那么我就真的无处可逃了,不如先往积极的方向思考吧。L,我现在就去市政厅那里,你不是说只要到达那里,我们就能退出这座城市了吗?你具体打算怎么把我们送出去?”   “确切地说,是市政厅顶楼。”L补充一句,然后说,“我这里有一个能够发动长程空间转移的强力道具,而市政厅顶楼则是我计算出来的空间薄弱点,我会用这个把你们送出来。”   这个答案不出我的预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空间转移这种超自然力量明明特别稀有,但是我却经常能够碰到。我一边想着,一边询问:“你本人不在城市里,却能隔空将我们从城市里转移出来?而且还是从胃之仪式发生地内部?”   “没错,我手里这个道具级别很高,就算是黑山羊教也没有多少这个级别的道具。”L耐心地回答,“而你现在正在使用的强化外装……就是我用这个道具传送到你这边的。”   “这身‘第五代强化外装’,应该是其他世界的我所制造,退一步说,至少也是其他世界的我所拥有过的装备吧,你从哪里得到它的?”我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会知道的。”L依然是这个态度。   在对话的时候,我的手脚并没有空闲下来,而是背负起了青叶,开始向市政厅的方向前进。   这么一背,我也多少感觉到了新手臂的力量,虽说青叶身材娇小,却也不是什么小孩子,而我却在不动用念力和灵力的前提下,轻而易举地以左手为承重轴心将其托了起来……我在心里稍微估测了一遍,按照这个感觉,或许即使用上念力和灵力,也远远赶不上这条新手臂。   顺带一提,不仅仅是手臂,我的鬼切也有一点值得一提——之前鬼切的材质被强化外装爆裂形态改变成了黑色物质,如今爆裂形态已经退出,强化外装也收起来了,鬼切却依旧是这副模样,仅仅是之前的皲裂又重新收拢了而已。   而从功能上来说,这把全新的鬼切应该依旧具备打出超音速斩击的力量,不过我只是这么感觉,并未实际尝试过。   片刻后,我带着青叶到达了市政厅顶楼的天台上。   天台十分宽敞,既可以当成一个小广场使用,也可以充当直升机的降落地点。我将青叶放了下来,立即向L联络:“我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嗯……再给我一些时间。”   “不能立即传送?”我顿时觉得,他手里的“高级空间转移道具”好像也没那么高级。   “或许你自己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之前你与阿维埃尔战斗的时候,他为了防止你用空间转移之类的力量逃窜,还没露面就先发动了一个特别强力的空间锁定术,只有他和他的部下才有无视锁定的权限……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毕竟空间锁定不是阿维埃尔的长处,贝黑莱特能强行转移走凉风青叶,我也可以设法突破这个锁定,但是我这边还隔了一个胃之仪式的封锁,想要传送装备给你,就会对我的空间转移道具造成重创。”   “原来如此,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假思索地道了歉。   L好像愣怔了一下,然后他说:“不……我也有错,早知道你有可能与阿维埃尔碰面,就不应该顾虑洞穿胃之仪式的巨大消耗,先一步把强化外装交给你就好了。”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极低概率事件。”   说完,我们一时间都找不到话茬,同时沉默了下来。   十几秒后,L再次发出了声音,“我要专心操纵道具了,会暂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会儿见。”   “好。”我这边话音刚来,就看见天台上出现了白光,很多雪白的、细碎的、点状的荧光从地里冒了出来,缓慢地悬浮到上空,好像逆行的飘雪一般,令人的心境不由得祥和起来。   直觉没有提示危险,这应该是L的空间转移的前兆。   不知道这种前兆具体会持续多长时间,现在问L,他也听不见了。   希望阿维埃尔看不到这边的动静,虽然这些光点并没有那么明亮,在远处应该看不到,但对手可是阿维埃尔……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衣服摩擦的动静,回头看去,是青叶醒过来了。   我喊了她一声,“青叶。”但是她没有回应。   她只是从地上安静地爬了起来,低着头,刘海遮住了额头和双眼,嘴唇木然地抿成一条线,即使配合光点祥和上升的背景,也遮掩不住她身上一股子阴森森的氛围,仿佛她是一个从深夜森林中徘徊的女巫,再明亮温暖的篝火,也只会随着她的接近而熄灭为一缕青烟。   “青叶。”我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缓慢地抬起头,一双毫无感情的鲜红色双眼,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第319章 终于汇合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对于红眼病抱着十足的警惕,每当念及红眼病,我都会将其视为不可忽略的威胁,但同时不可否认的是,我内心某处属于感性的部分,一定正在对红眼病逐渐地放松警惕,归根结底,这是因为,红眼病这一“不可忽视的威胁”,从未给我带来过真正的疼痛。   人类是通过疼痛记忆教训的,从未给自己带来过疼痛的事物,无法让人发自内心地重视。   我起初为红眼病令城市陷落的残酷风景而震惊过,但是逐渐地,我发现,对我来说,红眼病患者几乎是毫无威胁的,其中也从未出现过与“强大”这个词沾边的个体,再加上红眼病患者在当下实在过于随处可见,促使我在无意识中降低了对于红眼病本身的重视,而此刻青叶的异变,则令我重新感受到了红眼病的恐怖。   “物以稀为贵”仅仅是人类社会后天创造的认知,红眼病的恐怖,并不因它在这里随处可见而减弱,它本质上依旧是胃之仪式唤来的神灵力量笼罩的体现,纵使青叶一直被城主留下的力量所守护,也无法抵抗这种次元完全不同的威胁。   “你真是不走运。”我对青叶遗憾地说了一句,上次的“青叶”十分走运,直到最后都没表现出被红眼病侵蚀的征兆,而这次的青叶终究还是中招了。   青叶并不回话,她用像是看着空气的眼神看着我。   一秒后,她突然一个箭步,抢到了我的身前,而手中则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水果刀,几乎是在前足落地的同时,她就拿这把水果刀笔直地刺向我的喉咙。   这把水果刀当然不是她凭空变出来的,是在之前离开藏身的民宅的时候,青叶从屋子里带出来的,虽然弱小如青叶即使拿着刀也无法护住自己,但刀具本身带来的安全感却是她所缺少的,或许她完全没想过这把刀会被用到我这里吧。   我转身避开了她的突刺,同时将她绊倒。   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紧接着试图爬起来,然而,只见她身下的阴影忽然一阵摇晃,从中伸出来一条条犹如触手一般的黑色物质,将她的手脚全部捆住。   随后,黑色物质与阴影断开联系,好像变成了真正的绳子。我走过去踢掉了她手里的水果刀,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天台上无数的白色光点还在上升,她趴在地上注视着我,眼中看不出愤恨,看不出杀意,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如果她就这么一直不能动,那看上去倒是真的很老实,甚至有着某种不似人类的残酷魅力。   现在,L正处于无法听见我的声音的状态,青叶也失去了理智,这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了,但看着身边这张与我的第一个队友无比相像的面孔,我却凭空多出了一股倾诉的欲望。   “你知道吗?我曾经对你有过好感。”我酝酿片刻,决定以这句话作为开头,“当然,不是这里的你。我不知道另一个你是否还活着,如果以后见到了她,我也肯定不会对她说这些话。别看我这样,我也很容易难为情,所以……嗯,我也有自觉的,我平时比较装腔作势……”说着,我抬头注视着光点飘升的风景,继续说,“本来我也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的,但是……反正现在的你也听不进去,就劳烦你做一下听众吧。”   “在第一个剧本结束之后,我有试过找你,也在网络上搜索过你留给我的邮箱,但是……”   夜空下,我对青叶诉说着自己一直以来的经历,第二次剧本的凶险,第三次剧本的诡异,第四次剧本的濒死,第五次剧本的黑幕……一直到现在正在发生的冒险,这个令人无法不联想到第一次剧本的局面。   我明白青叶听不懂这些,现在的她仅仅是一个无法交流的杀人狂而已,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放心地说出这些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心里话。   本来以为不会说多少的,可实际上说出来,却发现自己花费了意外多的时间,而当自己全部说出来之后,心情也是出乎预料的坦然。   “我现在无法许诺更多,但是,我会努力救你。”最后,我对她这么说。   周围的光点骤然放出了剧烈的白光,将我们一起吞没。   白光吞没的仿佛不仅仅是物质,还有意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昏睡过去,当我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白色的沙滩上,夜空上星星点点,月光照射在海面上形成粼粼的波光,潮水不时地涨上来,又退回去,转头看去,青叶依旧被黑色物质捆绑着趴在地上,就在我的身边。   不过与刚才的状态不同,青叶此刻失去了意识。   我好不容易才回忆起来,红眼病患者的特征之一就是,会在胃之仪式结束后陷入植物人状态。此刻胃之仪式尽管并未结束,可青叶现在却脱离了仪式发生地,也许是陷入了与仪式结束相同的状态。   就在这时,黑色手机传来了震动,我习惯性地拿出来看了一眼,依旧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内容。   之前,当我拿到贝黑莱特之后,新的指令是离开城市,而当我从城市中转移出来之后,新的指令又变成了与L和铃奈汇合,无论哪条都是根植在我本人的动机之上,名副其实的形同虚设。照这个样子下去,之后或许也没有特地查看的必要了。   我站起来,观察周围,偌大一片沙滩,只有我和青叶两个人,耳畔只有潮水的动静在回响,显得空空荡荡。   “L,你在吗?”   “我在。”L的声音从我的脑中响了起来,“我已经看到你了。”   “你在哪里?”我问。   “海上。”他说。   我转头望向大海,什么都没看到,但是仔细看去,在远处好像有一个正在缓慢接近沙滩的小小亮点,即使在黑暗沉静的大海上,也显得十分不起眼。   片刻后,亮点离得更近了,我也终于确定了,那是一艘渔船,而亮光则是渔船上的灯光。   “你在船上?我以为你会把我们直接转移到你的身边。”我说。   “别为难人了,能把你们从胃之仪式发生地中转移出来就耗费了我很大精力,说实话,最糟糕的情况,你们可能会被转移到卫星轨道上。”L语出惊人地说。   “那也糟糕过头了吧。”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这种事情,“你不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吗?”   “那只是一个极端例子而已,而且你现在有强化外装,配合其中的维生功能,带着凉风青叶一起从卫星轨道上安全落地,并不是多么难以实现的事情。”说到这里,L好像通过望远镜之类的装置观察到了我们这里的详情,“嗯,稍等一下……凉风青叶的状态似乎不对劲,你为什么把她捆了起来?”   “她发狂了。”   “果然。”   “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并非没有期望。   红眼病不是绝对的不治之症,过去,城主还是黑山羊教祭司的时候,似乎就通过了某种未知手段,让三轮雪绪恢复如初。黎明社作为黑山羊教在这个世界上的敌对方,未尝没有类似手段。   L顿了一下,然后回答:“有办法的,但是,这需要通过仪式手段解决,并且仪式的材料只有黑山羊教才能生产。”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仪式材料,那么你们是否掌握仪式知识?”我追问。   “知识部分你可以放心,我们有。”L说。   “我需要用什么来交换这个知识?”我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现在能够拿出来充当交换的条件。   “之后再说吧。”L避而不谈,然后只见渔船在远处停了下来,他说,“现在你可以上船了,这附近没有好的靠岸点,我们也没法儿把船停得太近,否则就会搁浅。”   “我明白了。”我一把将昏睡不醒的青叶扛了起来,随后黑色物质从阴影中冒了出来,形成一块方板。   方板四角有着向下的喷口,当我站上去之后,喷口中射出了橘红色的火焰,使得方板托着我悬浮了起来,随后往渔船的方向不疾不徐地移动过去。   比起当初作为特权存在的“强化外装改二”,现在这个强化外装,无论是功能上,还是在操纵的自由度上,都要强出很多。   甚至我感觉,我还可以像是当初的施弗德一样,从阴影中召唤出来数量更多的无人强化外装——不过这种无人强化外装在强度上却只有当初的“强化外装改二”级别,如果我在与阿维埃尔战斗的时候召唤出来,那恐怕连拖延对手步伐都嫌不够。   很快,我就到了渔船的甲班上,两道身影正等候在不远处,当我落地时,其中一人立刻奔跑过来。   来者正是铃奈,她激动的神色和奔跑的势头让我以为她会直接飞扑过来,但她最后还是停在了我的跟前,扬起脸蛋,双眼发亮地盯着我。   “我回来了。”我率先说。   “嗯,嗯!”她十分高兴地点头。   我尽可能仔细地观察着铃奈,她之前被火人雪绪袭击,却好像没怎么受伤,还是活力十足的样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受伤了,却用某些手段很快恢复了过来。总而言之,没有大碍就一切都好。   这时,另一个人也走来了,是一个身穿灰色斗篷的人,戴着兜帽,长得不高,因为周围光线昏暗,所以看不清他藏在兜帽阴影下的面孔。   “L?”我试探地问。   “是我。”L居然发出了女性的声音,随后一把扯下兜帽,一头紫发散开来。   雾切响子看着我,说:“终于见面了,宁海。” 第320章 往日入侵   “自上次共事之后,我们应该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吧,你不觉得应该对我说一声‘好久不见’吗?”雾切响子随性地抱起双臂,露出了淡薄的微笑,用似曾相识的,客套又疏远的口气对我打了一声招呼。   我立刻回过神来,重新观察她三四秒钟,然后摇摇头,说:“你这是在试探我吗?没有这个必要,我知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雾切,虽然一开始看见你这张脸的时候我很吃惊,但是不出预料的话,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见我没被骗到,雾切响子也不意外,而是坦率地承认下来,“被你看出来了,是另一个我与我本人的性格上有所差别吗?还是说你与另一个我关系特别亲近,或者特别恶劣,让你觉得我打招呼时采取的态度不对?”   没错,眼前的雾切响子,并非过去与我合作过的调查员雾切。   我之所以能识别出来这一点,也与这个雾切响子列举出来的理由无关,而是因为我的黑色手机中并没有显示出来,这个世界上有与我合作的队友存在。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参与这个生存剧本的调查员只有我一人。   当然,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参与同一个生存剧本的调查员,都一定是队友关系,视情况不同,说不定也存在着平行关系,甚至是敌人关系,这种前提下,黑色手机不显示其他调查员也有理可据;但是无论从过往经验上来说,还是从与其他调查员的交流来说,调查员之间似乎都只有队友关系,即使存在其他关系,那也一定是极低概率的事件。   这个先暂且不提,从她的发言来看,她非但知道我是调查员,还知道我认识另一个身为调查员的她,并且有故意试探我,从我的口中套取另一个自己的信息的倾向……不,也许她没有试探的意思,只是,在我看来是试探的举动,在她看来或许仅仅是属于聪明人的快速交流方式吧。   总而言之,考虑到她对调查员本身很可能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却在发表疑问的时候却故意绕过这一突破口,我就直白地说了,“不用明知故问。”   雾切响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我则继续说:“你与另一个自己有恩怨吗?”   “如果你在某一天,发现自己的人生被其他世界的自己涉足过,你也会对其他世界的自己产生了解的冲动。”雾切响子的发言表明,她曾经被调查员雾切附身过。   这么说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个雾切曾经访问过我居住的这个世界?   “方便让我看一眼贝黑莱特吗?”雾切响子问。   我直接将其拿出来,她看了一眼,点点头,之前贝黑莱特被阿维埃尔“锁定”,变成了黑白色,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旁边的铃奈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但是她关注的地方完全不同,只是一看,她就立刻大吃一惊,“前辈,你的手!?”   “嗯,断了。”   “这,这……”铃奈慌慌张张地捧起我的左手,说是慌张,但在碰到我的左手的时候,她又立即屏住呼吸,变得小心翼翼,目不转睛,好像我这黑色物质做的义手是什么易碎品。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嘴唇收进嘴里紧紧抿住,十分难过的样子。我本来没有特别关注失去左手的事情,现在却也不禁被她带动了一些遗憾的感情。   “好了,有什么话,到船舱里说。”雾切响子说完,就转身走进船舱内部。   我一边安抚铃奈,一边跟着走进船舱。   铃奈也不是矫情的人,很快就努力让自己从无法改变的事实上收回注意力,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不时地看向我的左手。   我忽然想起来,铃奈不久前说过,她过去与这个雾切响子合作过,但是不知道后者的真容,而此刻的铃奈却对雾切响子的真容毫不意外,说明她在我汇合之前已经看过了……但是刚才我汇合的时候,雾切响子却故意遮住面孔,走过来的时候才露出真容……   难道她是故意在我到来的前一刻穿上这身让人看不清真容的斗篷的吗?但是既然都要给我看脸,又何必这么穿?   就在这时,雾切响子脱下了这身灰色斗篷,好像有些嫌弃地丢到一边,然后坐上驾驶席,开始专心操纵渔船。我将青叶的身体小心地放到了旁边的长凳上平躺,然后铃奈拉着我,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   “她就是我一开始对你提过的,我要找的人。”我对铃奈解释了一句。   “嗯,我知道的,凉风青叶,雾切小姐对我说过……”铃奈同情地看着青叶,“真是不幸,如果没被卷进来……”   “如果没被卷进来,那么她甚至连被宁海带出那座城市的机会都没有,要么是变成游荡在街道上的杀人狂,要么是在变成杀人狂之前,被杀人狂杀死。”雾切响子说,“现在的她至少有得到治疗的机会,反而是一种幸运了。”   忽然,铃奈好奇地问:“说起来,那个,雾切小姐……你为什么要在跟前辈见面之前突然穿上这身斗篷?”   “因为外面风大。”雾切响子目不转睛地说。   这个应该是托词,真实原因估计是想让我吃惊,趁我难以平静的时候占据对话上风……我在心里这么推测着,而铃奈则说:“但是你一开始跟我见面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穿啊。”   “那是我忘了。”   铃奈盯着雾切响子的侧脸,“雾切小姐该不会只是想制造神秘人物登场的感觉吧。”   雾切响子面不改色地支开了话题,“我把渔船调整成自动驾驶模式了,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居然无视了……”铃奈小声地说。   “田中小姐,那种事情无关紧要,不是吗?”雾切响子用笔直的目光刺向铃奈,后者不自在地挨近了我这边一点点。   “那么,首先就从……你是什么人开始吧。”我主动接过了重启话题的责任,“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又是从哪里得到强化外装的。”   “说来话长,我先问你,你还记得‘维克多’这个名字吗?”雾切响子问。   我顿时有了一个猜想,但是并不武断开口,而是问:“你指的是哪个‘维克多’?”   “你认识很多维克多吗?”雾切响子笑了笑,就像是另一个雾切一样,这个雾切响子就算笑了,还说了很多话,之后也还是会给人冷淡无口的印象,“那么,再加一个关键词:狼人。这样一来,你可以锁定具体对象了吗?”   “你的意思是……”我谨慎地开口,“你并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雾切响子,也是来自异世界,来自我过去经历的那个剧本世界?”   “我不太喜欢‘剧本世界’这个说法,但我可以回答——是。”   雾切响子以这句话作为开头,开始了自我介绍:   她来自于我过去经历的第二个剧本世界,在当时,我与调查员雾切联手瓦解了身为黑手党掌舵人兼狼人领袖的维克多的圣地计划,之后狼公主安洁拉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家族领袖的宝座,同时以美国政府作为靠山,通过一系列阴谋诡计打击家族内外的敌人,而雾切响子则在整理自己过去任务的过程中,注意到了一些不自然的蛛丝马迹,总结起来就是:她开始注意到了,自己被调查员附身过的事情。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什么用。   无论是调查员还是守秘人,都是不属于她的世界的事物,即便她终有一日调查出来“其他世界的自己用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体做过什么”,甚至凭借某些不可思议的手段获悉了调查员和守秘人的全部秘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就好像,如果人类直到灭亡的一天也无法脱离太阳系,那么就算观测到了银河系外曾经发生过何等不可思议的天文现象,也无法满足自己除了好奇心之外的任何物质需求。   但雾切响子就是这么一个好奇心深重的人,与生俱来的超级推理才能甚至促使她变得走火入魔,为了获悉真相,她还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染指了某些堪称禁忌的技术。   于是在某一天,她第二次间接观测到了调查员的降临。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第九次剧本,其实是那个世界的我……‘特工沙德’的梦境,而这个梦境,则是你通过魔法编织出来的?”这个事实让我无法不吃惊。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雾切响子说,“所谓的做梦,其实就是将意识投射到其他宇宙,我们的绝大多数梦境之所以荒诞不经,也是因为,绝大多数宇宙,就是如此荒诞不经……说不定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也是怪诞的,只是我们恰巧处于一个风浪不及的角落而已……”说到这里,她有些感叹,随后又摇摇头,“说远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具备编织梦境的能耐,仅仅是用了一些催眠术而已。”   她的说法,倒是让我回忆起了第二次剧本,调查员雾切对我做过的比喻,她曾经用庄周梦蝶这一古老典故,向我比喻过不同世界之间的关系。   “那么,我就继续说下去了。”雾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在那之后的一天,美国陆军魔法师亚当在研究魔法的过程中突然发狂,以自己作为活祭品,短暂地打开了一个与其他宇宙连接的出入口。”她放下茶杯,停顿了两三秒钟,这才说了下去,“然后,黑山羊教……入侵了我们的世界。” 第321章 真实世界   黑山羊教的入侵,并不是以战争形式大张旗鼓地侵略,而是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当地社会的方方面面。就好像我所居住的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样,黑山羊教的教众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隐蔽性和持之以恒的耐心,一步步地取代了政界军界商界等等领域的重要人员。这里说的取代也不是黑山羊教扶植新人取代老人,而是保留老人的身体与地位,仅仅将其灵魂取而代之。   社会本来就相当于一台无时无刻都在更新零部件的巨大机器,谁都没能注意到黑山羊教的替换行动,被替换的人员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忠于职守,这些人不需要特地传教,或者暗中做什么谋划,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到自己从极少数成为绝大多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雾切响子告诉我,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理解亚当为什么要引入黑山羊教到自己的世界来,但是根据后续推测,亚当过去一直在研究某些不为人知的邪恶梦境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他很可能接触到了位于其他宇宙的黑山羊教——而后者本来就擅长以托梦形式洗脑其他宇宙的居民,这种令人扼腕的例子不胜枚举。   最终,雾切响子过去生活的世界被黑山羊教取代了七七八八,黑山羊教通过发射大量战略级核武器,一口气瓦解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政府和社会组织,然后不疾不徐地完成了最后的布置,召唤旧日支配者,彻底消灭了那个可怜的星球。   “但是,我没有死,我活下来了。”雾切响子说起当时的事情,口气平稳得犹如一潭死水,好像有意抹杀了自己的多余感情,“在旧日支配者完全降临之际,黑山羊教用世界转移设备转移走了自己这边的大多数人员,幸存下来的我用计混入其中,侥幸逃得一命。”   “我本来的计划是从内部瓦解黑山羊教,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黑山羊教信众的思想简直就是混沌一片,组织形式也超越了我的理解范围。”她继续说。   “你是指,黑山羊教的势力横跨无数世界的事情?”我问。   雾切响子摇摇头,随即说:“不仅如此……当然,黑山羊教的体积如此庞大,这确实十分恐怖,但更加恐怖的是,黑山羊教能够与过去和未来的自己进行沟通,甚至是实现人员与物质的交换,通过这一技术的大规模使用,他们作为组织的存在形式,相当于提高了一个维度。”   “也就是说,他们能够穿梭时间……”闻言,一直不吱声的铃奈也大吃一惊,忍不住加入话题,“但是,既然他们能做到这种事情,又这么想要对前辈下手,为什么不索性对过去的前辈下手?”   “可能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吧,穿梭时间听上去很美好,但兴许也有着当事人才明白的制约,甚至是风险。”雾切响子意有所指,“而且,过去我还潜伏在黑山羊教内部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人计划以时光技术捕捉调查员,可一旦涉及到调查员,时光机就会变得失控……确切地说,是局部时空本身在失控,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试过类似的事情了。”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不相信吗?”雾切响子问。   “我姑且先相信吧。”我囫囵吞枣地咽下了这些信息,然后说,“不过,黑山羊教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忽然,我又想起了阿维埃尔提过的事情,“阿维埃尔说过,他想要对付某个大敌,为此需要与城主……另一个我合作,你对此有什么了解吗?”   “先从前一个问题开始说起吧。”雾切响子不疾不徐地说,“你对黑山羊教的教宗有了解吗?”   “我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我摇头。   “黑山羊教的教宗,本名是鲍勃·奥布莱恩。”雾切响子说。   闻言,一道身影在我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那是我曾经在第十次剧本见过的老人,一个立志于扫除一切有害邪神信仰的理想家,阿撒托斯信仰的创立者,阿撒托斯教的教宗。   “据说这个男人在成立黑山羊教之前就是一个恶贯满盈的邪教徒,他在自己的原生世界宣传危险的阿撒托斯信仰,同时排除异己,最终使得阿撒托斯信仰成为了那个世界的唯一信仰。”雾切响子陈述着,“所谓的阿撒托斯,指的是一柱无比强大的、邪恶的、疯狂的神灵,按理说就算是最疯狂的人,也极少有信奉这柱神灵的;而当时的鲍勃似乎并非狂人,他有着十分清醒的理智,也不知道他当时宣传阿撒托斯信仰的动机是什么,总之,他的世界最终在阿撒托斯的注视之下完全毁灭,而他本人也彻底陷入了疯狂。”   听到这里,我哪里还不明白,这个鲍勃,就是我的认识的那个充满善良理想的教宗,而他之所以会疯狂,也是因为,自己为了让世界远离毁灭而做的一切努力,最终毁灭了自己的世界。   “尽管他的世界毁灭了,可他本人却未死去,他流落到了其他世界,经过一段时日的沉沦之后,他重新振作起来,创立了黑山羊教。”雾切响子继续说,“我不知道他当时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是如果我的调查和推理没有出错,他似乎是在追求某种手段,某种让所有人类都能够受益,都能够强大起来的,足以与神灵抗衡的,究极的手段。”   “那是什么?”铃奈既好奇又紧张地问。   雾切响子缓慢地回答:“他想要让全人类——成为真正的高维度生命。”   这个回答足够离谱,我在一阵哑然之后,依旧选择简单粗暴地让自己的大脑接受下来,然后问:“黑山羊教之所以发明时光机,也是为了这个提升人类维度的计划吗?”   “那是另一回事。”雾切响子摇头,“而且,提升维度的说法也不对。按照正常逻辑来说,我们人类本身就是高维度生命,但我们之所以依然不能自称高维度生命,仅仅是因为我们无法自觉到这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铃奈一怔。   “如果不计算黑洞之类的极端情况,在三维世界,所有物体都只有三维形态,不可能在三维世界出现一个只有两个维度的物体,就算是图画,线条和色彩也是由颜料组成,这些颜料在放大之后,其成分也是三维物体。”雾切响子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解释,“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真的有很多维度,那么我们人类也一定拥有相对应维度的身体,只是我们的感官无法感应到而已,可如果拥有了识别一切维度的‘真实感官’,那事情就不一样了。”她微微一顿,说了下去,“在那个男人看来,即便是所谓的神灵,本质上也依然是宇宙中的一员,只要人类能够在维度上与其站在一个水平上,即便无法立即与神灵抗衡,也至少能够获得一条通往抗衡点的起跑线。”   “那不是好事吗?”铃奈所提出的问题,也是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但是,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人类的思想和逻辑,建立在人类认知的世界的基础上,而人类认知的世界,则建立在感官的基础上。   人类的视觉无法识别可见光之外的光线,也无法识别超声波和次声波,嗅觉和味觉谈不上一流,触觉也不如一些动物来得敏感,建立在这种感官之上的世界,一定距离真实世界相差甚远,而如果再计算维度差异,那么差距就更加不能用语言形容出来了。   倘若人类接触到真实世界,那么以现在人类的人格,势必会迎来一次全方位的更新换代。   但是在全新的人格中,旧人格的成分,究竟还能残余多少呢?从旧人格的角度出发,这是否相当于一种死亡?   就好像流行思想之于保守主义者是毒素,新人格思想之于旧人格,会不会也与疯狂无异……我不禁出现了这么一种想法。   我向铃奈解释了一遍,她面露恍然,而雾切响子看着她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话,“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什么?”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新陈代谢亦是生命的一环,所谓的活着,就是无时无刻地死去。”这一刻,雾切响子的眼神居然出现了某种蕴含着某种扭曲疯狂思想的色彩,令人联想到黑山羊教中人的色彩,但是当我定睛看去时,这种色彩又不见了,仿佛只是我的错觉,而她则继续说,“我不认为黑山羊的教宗的出发点是坏的,但是我必须说,他的前进过于盲目,以至于有些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确认,或者说,根本不打算确认。”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说:“你是想说,这个‘真实感官’计划一定会失败,是吗?”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雾切响子点头。   “既然有着‘未来的黑山羊教’这一存在,那也即是说,如果黑山羊教未来会成功,那么其成果,一定会覆盖过去、现在、未来所有时间,这也是成为高维度生命之后的人类所应有的特征。”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既然现在的我们依然毫无变化,那也即是说,黑山羊教的失败早已注定。” 第322章 最后的据点   我对于真正科学家的圈子一无所知,但是至少在科学爱好者的圈子中,一直存在着一个共识,那就是假设我们生活的宇宙真的不仅仅有三个维度,除了长宽高之外,真的还有更多更多的未知维度,那么“时间”必然是其中之一。   如果未来的黑山羊教成功了,人类拥有了看穿一切维度的真实感官,那也即是意味着,人类对于过去、现在、未来的划分将会变得毫无意义,从出生到死亡的每分每秒都将成为“现在”,所有的时间,都等同于同一时间。   而既然此刻的我们依然不变,那么,这本身就足以成为,黑山羊教的野心,不过是梦幻泡影的铁证。   “你的理论在逻辑上并没有错误,就算在我们之中,多数人也是坚信这个理论,所以才会敢于和黑山羊教斗争下去,这是因为他们坚信黑山羊教必然无法笑到最后。”雾切响子点头认同了我的推理,但是我却从她的口气中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当她这么说话的时候,仿佛她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这个世界的黎明社,而是某种更加庞大的组织。   我暂时没有关注这种感受,而是顺着她的话意询问下去,“按照你的说法,在‘你们’之中,也有一部分人有着不同的意见?”   “没错,你的理论固然令人信服,但是另外一部分人却认为,黑山羊教所走的,并非必然失败的道路,相反,是必然成功的道路。”雾切响子目光幽深地说出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但是,如果必然成功,那么我们为什么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反问。   雾切响子摇摇头,忽然话锋一转,“你身为调查员,应当经历过很多世界才对,那么你是否有对这么一个现象产生过疑惑,即:既然这些世界之间并非平行世界关系,那么为什么在不同的世界之中,却有着经历不同人生的自己存在?甚至不仅仅是自己,还能够看到这么多似曾相识的人物?按照常理来说,不同的世界所生活的人,也应当全部是不同的才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到底有着什么深意?”   “我确实有过这个问题,但是,为什么你要在这个关头提出来?”我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在我们之中,一部分人认为,未来的黑山羊教已经成功‘升维’全人类,这个成果也早已扩散到了所有空间的所有时间线,高维度的我们正处于觉醒的状态,而不同空间的我们,则相当于高维度我们的不同剖面。”雾切响子说,“身为剖面的我们,自然无法以整体视角看待事物,但不妨碍整体本身的清醒。”   “这个推理……确实不能说是毫无道理。”我一时间无法找出这个推理的破绽,在这个推理之下,在高维度的我们看来,非但所有的时间都是同一时间,所有的空间,也等同于同一空间。   但同样,这个推理也缺少决定性的证据。   “除此之外,也有人通过对黑山羊教的情报工作,间接获取未来信息,认为未来黑山羊教准备执行的计划成功概率不高,一旦失败,全人类非但无法到达‘真实’,甚至会在失败之后全部陷入某种生死不知的活地狱一样的境地。”雾切响子的发言,令我的脑海中闪过了魔头威廉姆斯的毁灭日预言,而她则继续说,“因此也有人认为,现在的我们,只是陷入活地狱之后疯狂的我们所臆想出来的虚假人格,是可悲的美梦,是无穷折磨中,好不容易发出的一声呢喃。”   “听上去像是变种极端怀疑主义者的言论。”我一边说,一边揣摩起来,“失败论”、“成功论”、“活地狱论”,这三种假说似乎都有道理,都能找到与其呼应的现实依据。   “这至少还是比较有理可据的,一些人甚至会怀疑,真实感官所能观测到的‘真实世界’根本不存在人类的位置,我们好比是一本小说中的角色,本质上是被某一柱神灵幻想出来的,一旦某一柱神灵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我们会连同可观测宇宙一起化为乌有。”   太荒诞了。我心想。   随后,我问:“有一个问题我刚才没问,据我所知,阿撒托斯信仰应该是被虚构出来的信仰才对,为什么会出现真正的阿撒托斯,来毁灭教宗过去居住的世界?”   “虚构信仰?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雾切响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将自己第十次剧本的经历长话短说了一遍,她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回答,“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事情,人在偶然之下,能够在梦境中得到一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启示,历史上也有一些科学家在睡梦中得到启示,醒来后作出重大发明的事例,梦境就是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魔力,而黑山羊的教宗也是如此……不过他的运气要差太多了,阿撒托斯的启示只会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旁边,铃奈好奇地问:“这个教宗虽然做了这么多恶事,但他的最终目的还是造福全人类吧,那么他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世界,召唤那个,那个……”   “旧日支配者。”我提醒了一句。   “嗯,就是这个……每次召唤旧日支配者,都会让数以十亿计的人命消逝吧。”铃奈说。   “因为旧日支配者,在他眼中是现成的高维度存在,如果能够捕获一头旧日支配者,会让他的研究进程获得飞跃性的进步。”雾切响子说,“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捕获旧日支配者,所以他只能趁着召唤出来的时间,尽可能多地收集研究信息,召唤次数越多,他得到的信息也就越多,至于因此而死去的人……或许在他看来,只是通往伟大目的而必不可少的小小牺牲吧,况且在全人类高维觉醒之后,改变过去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之前问我,阿维埃尔想要对付的大敌到底是谁?虽然我也难以保证,但是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阿维埃尔有可能是‘失败论’的支持者,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将矛头转向教宗。”   “真是复杂。”铃奈小声说。   “你之前一直说的‘我们’,不仅仅是黎明社这么简单吧。”我说。   “没错。”雾切响子承认了,“我的真实身份,是未来机关的一员,而未来机关,则是以消灭黑山羊教为最终目的,无数人跨越世界所建立起来的组织。”   “那么,黎明社呢?”我问。   “黎明社是这个世界的有识之士们自发组建起来的,反抗黑山羊教的组织。”雾切响子回答。   “你也出了一把力吧。”我问。   “我只是帮助一些人,加快速度,提前认识到了现状而已。”雾切响子不置可否。   “好吧,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说,“这个强化外装,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未来的你,让我转交给现在的你的装备。”雾切响子十分干脆地说。   “未来的我?”我不由得顿住了。   “这并不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或许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吧,调查员的活动有时候不仅仅会穿梭空间,还会穿梭时间。”雾切响子说,“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你是否依然是调查员,他看上去比现在的你大上十岁左右,我遇到他的时候,自己正好刚刚从黑山羊教内部逃脱出来,他从追杀者手里救下了我,之后将强化外装和转移器交给我,拜托我将其中的强化外装转交给现在的你。”   没错,只有未来的我,才有可能拿得出内置这么多熟悉功能的强化外装,甚至还能将强化外装与念力对接……我一时间恍然大悟,但是依旧难以从这个信息带来的震惊中脱离出来。   “转移器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就是我用来将你们从城市中转移出来的空间转移道具。”雾切响子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魔方一样的物品,外壳似乎是用黑色物质做成的,表面有着一道道乱七八糟的龟裂,从中发出橘红色的光芒,“很遗憾,因为之前用得太粗暴了,现在坏得很厉害,已经用不了多少次,如果是将人转移到其他世界的操作,估计只能再用一次。”   未来的我有着自行转移到其他世界的技术……我一边转动着脑子,一边问:“还能修复吗?”   “修补所需的材料,是你的鬼切之刃的构成材料之一,但是你似乎已经将这把长刀异化成了其他材质,就算你愿意送给我,我也用不上了。”雾切响子瞥了一眼我放在身边的鬼切。   我无言以对,铃奈在旁边提问:“未来的前辈还交代了其他什么吗?”   雾切响子摇了摇头,“确实是有让我转告的话,但是,如果宁海没有满足某个前提,我就不能说。”   “是什么前提?”我打起精神问。   “很遗憾,这个我也无法告诉你。”雾切响子说。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岛屿的影子。   渔船速度很快,没过多久,船就靠岸了。   雾切响子率先下船,随后站在原地,看着远方,似乎有些索然的意味,当我背着青叶,和铃奈一起下船之后,她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说:“这里就是,黎明社最后的据点了。” 第323章 最终决战   “最后的据点……”铃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同时环顾周围。   只从岸边观看,当然看不出这座岛屿的面积有多大,如今是夜晚,就连海岸线延伸到了多远的地方也看不清楚。我们只能借着渔船的灯光和些微的月光,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大片树影婆娑的森林,大风蹂躏树叶的声音和岸边潮水涌动的声音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让这片黑暗的天地显得有些恐怖,有些让人不敢向远处的黑暗迈步。   雾切响子早有准备地拿出三个手电筒,将其中两个递给我们,随后打着灯光,带头走入森林。   在走路的同时,她还不忘向我们解释现状,“虽然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但是黑山羊教对于全球社会的侵蚀已经深入到了,足以称得上是病入膏肓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黎明社才会在黑山羊教多方面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无论是最直接的战场,还是政治和商业的战场,甚至是地下社会的战场,全部输得一败涂地……之前那座日本城市的情形正是这种巨大劣势的体现之一,换作以前,黑山羊教根本无法在那里及时地布置好胃之仪式,早已被我们侦查到,继而暗中破坏掉了。”   虽然知道黎明社的处境极其艰难,但是没想到,会艰难到这个地步。   连据点都只剩下一个了,这不是相当于在棋盘上,被对手吃得只剩下一个将帅的状态吗?   我单刀直入地发问:“也就是说,如果连这座岛屿都被发现,那么黎明社就彻底完蛋了是吗?”   “就是这样。”雾切响子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虽然还能组织起来一些散兵游勇,但是到了那个地步,就再也无法与黑山羊教交锋了。或许我还能利用转移器,带着极少数人撤离这个世界,但是其他人……”她停顿了一下,这里的其他人,无疑是指在这个世界上土生土长的所有人。   “真亏你们还没有解散。”   “因为黎明社与黑山羊教有着不可妥协的矛盾啊,话虽如此,也有不少人丧失战意了,士气极其低迷。”雾切响子波澜不惊地说,“这座岛屿上保存着黎明社最后的底蕴和火种,现在所有成员都决定了,如果黑山羊教真的要把这里都攻占,那么我们就在最后的最后,用核弹将岛屿本身彻底毁灭。”   “核……核弹!?”铃奈吓住了,就算灵能力者有着不害怕手枪武器的力量,但是在核弹之下,无论是灵能力者还是一般人都是众生平等。   “不用那么害怕,核弹的发射井不在岛上,而且密码也包括我在内只有两个人知道,安全措施做得非常充分,不会出现错误发射之类的乌龙……”雾切响子对铃奈微微一笑,随后补了两个字,“大概。”   铃奈胆战心惊地问:“‘大概’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我和另一个人被黑山羊教的人暗中操纵了精神,那么核弹依然有可能在不恰当的时候发射。”雾切响子说。   “另外一个知道密码的人是谁?”我关注地问。   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是我。”   我们三人同时止住脚步。   只听一阵沙沙声,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出现在了我们的前面,每个人都穿着特种部队制服一样的衣服,与我之前看到的死去的三轮先生的衣服大同小异。这些衣服的材质似乎不仅仅是结实,也有着遮掩气息的特殊作用,而这些人的身上也散发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感觉,当他们的目光扫射过来的时候,隐隐给我一种沉重感,我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全部是灵能力者。   “欢迎回来,响子。”带头的人摘掉目镜,露出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是与我在第三次、第八次剧本中有过合作经历的女人,詹妮弗。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世界上与她重遇,但是我也没有吃惊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让我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缘有了一些非比寻常的理解,像是这种与“熟悉的陌生人”重遇的事情,今后肯定还会继续发生吧。   雾切响子对她点了点头,回头对我们介绍,“她就是黎明社现在的领袖,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另一个知道核弹发射密码的人。”   “两位好,叫我詹妮弗就行了。”詹妮弗对我和铃奈笑了笑,旋即对我说,“你就是宁海吧,我很久以前就从响子那里听说你了。”   闻言,我看了雾切响子一眼,“很久以前?”   后者似乎知道我的意思,“三年前,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即与你接触,是为了避免黑山羊教循着我这条线索,第一时间找到你……”她补充着,“毕竟,虽然每个人都在每个世界有着不同的人生,但也不是在所有时代都存在,黑山羊教也是后来才发现你已经在这个时代出生,并且还是完美适合复活另一个你的载体。”   她说“三年前”。   原来在我还没有与生存剧本发生瓜葛的时候,不,甚至是还没有觉醒超能力的时候……雾切响子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在暗中关注我了吗?   而雾切响子的人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又与黑山羊教,以及我和调查员雾切有关;黑山羊教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又与过去的城主息息相关;过去的城主之所以会成为黑山羊教的一员,又与我本人有着决定性关联……   我的脑海中逐渐列出了一张前后关系混乱的示意图。   仿佛在过去决定未来的同时,未来又在决定过去,过去与未来,又同时决定了当下。   会不会,在四个月前——   在六月上旬,一切开始的那一天,当我在学校里,从食堂走回班级的路上,第一次捡到黑色手机的时候。   她就藏身于我所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默默地,感慨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刻,除了造化弄人,我难以生出第二种感想。   “走吧,营地在这边。”詹妮弗转身带路。   我们跟了上去,铃奈好奇地问:“这个据点现在人很少吗?”   “很少,战斗人员更少。”詹妮弗头也不回地说,她的口气并不沉重,但是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十分不乐观,“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觉得我这个做领袖的不坐在办公室里,带人出来接你们很奇怪吗?但是没办法,现在我们人手很少,就算是文职人员,在有体力活的时候也要出一把力,如果有谁敢闲着,我就打爆谁的脑袋。”   说到最后,她忽然笑了起来,好像是觉得自己讲了什么好笑的话,但是谁都没笑,身边的几个队员甚至默默地远离了两三厘米,她这才尴尬地收起了笑声,嘟囔着抱怨了一句,“搞什么嘛,我又不是真的打爆过谁的脑袋。”   “啊?没打爆过吗?”一个队员发出了貌似惊诧的声音。   詹妮弗一怔,随即这个队员和其他队员默契地笑出了声,她也不禁笑了起来,说:“你们居然开我玩笑啊?”   铃奈被氛围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队伍在一片幽暗的森林中前进,不那么响亮的笑声一时间仿佛驱散了林间的死寂。   “你们的家人,我们这边已经保护起来了。虽然我们组织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但是在外面找一些隐蔽的地方供以藏身,还是不在话下的。”笑完了,詹妮弗说起了正事,“另外,虽然现在你们登上了我们的岛,也算是有着共同的敌人,但还不是我们黎明社的成员,我就在这里代表黎明社问一句,你们愿意加入我们的组织吗?”   我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说:“我先问一句,你们有打败黑山羊教的胜算吗?或者,哪怕不是胜算也可以,你们有把黑山羊教的触角从这个世界上赶出去的策略方向吗?”   “有。”   詹妮弗不假思索地点了头,铃奈惊讶地说:“居然有吗?”显然,在知道黑山羊教的强大,以及黎明社的弱势之后,铃奈自己也很难相信,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打倒这个压倒性强大的敌人了。   “无论再怎么强大,黑山羊教本质上也只是一个邪教,甚至与那些以营利为目的的一般邪教都不一样,他们从上到下都充满了疯狂,是一个极其不合理的组织。”詹妮弗说,“为了召唤主教阿维埃尔,他们消耗了太多资源,其中甚至包括充当活祭品的十几名祭司。更重要的是,他们首次对世界露出了自己的獠牙……”说到这里,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雾切响子从旁补充,“在与黑山羊教的斗争中,全球社会存在着大量中间派,经过这次的事件,他们应该也会坚定决心,站到黑山羊教的对立面。”   “黑山羊教不是注定会毁灭世界吗?为什么社会上还有很多中间派?”铃奈愣住了。   “因为中间派不知道这件事情。”詹妮弗说,“或者说,他们听说过,但是没有证据,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响子的‘自说自话’,如果没有确切的物质证据,谁都不会相信像是‘全球社会的大量政要人员正在被替换,幕后还有一个足以毁灭世界的邪恶组织’这种梦话……”   确实,如果有一天,一个少女声称自己从异世界而来,而这个世界正在面临灭世危机,全球社会正在被邪恶组织逐渐掌握……那肯定是没人会相信的。   倒不如说,雾切响子能够一手促成黎明社诞生,与黑山羊教斗争到现在,已经是匪夷所思的壮举了。   片刻后,我们到达了詹妮弗所说的营地。   营地的占地面积差不多只有一座学校那么大,外面被水泥墙和铁丝网包围住,里面有着很多临时营房,到处都有白色灯光照明,使得内部亮如白昼。   我将青叶安置在了其中一座营房里,随后詹妮弗与我们分开,去处理工作,而雾切响子则带着我们在这里参观。   “那边是指挥部,还有情报部,远处那个地方是仓库……”雾切响子走在前面,指着附近的建筑,“这边是宿舍,旁边就是食堂……”   “食堂……”铃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起来,肚子有些饿了……”   “等下一起吃饭吧。”雾切响子微微一笑,她对铃奈的态度极好,随后她对我说,“之后你应该有空吧?我把真正的核弹发射密码告诉你。”   真正的核弹发射密码?这个说法有些奇怪。   我意外地问:“这样好吗?”   “你是最好的人选,甚至比我和詹妮弗更好。”雾切响子严肃地说,“你不会被精神控制,同时绝对不会站到黑山羊教那边,并且你还有着在最混乱的时刻,第一时间赶到操纵台前面的速度,又能够在按下发射按钮之后,带着极少数人,在核弹到达之前迅速撤离有效杀伤范围……这也即是意味着,你能够很快下定发射核弹的决心。”她回过头,继续带路,“另外,我已经和詹妮弗事先商量好了,等你记住密码之后,我会亲手修改我们对于密码的记忆,这也是为了避免今后被人精神控制,利用我们的布置,反过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也太疯狂了,明明我还没说自己要加入黎明社,可这两个人却胆大包天,敢这么布置。   “你们还真是放心我,就不怕到时候失望吗?”   “我已经忘记,自己上一次失望是什么时候了。”雾切响子头也不回地说,我看不见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我突兀地说了一句,“与怪兽搏斗之人,必须警惕自身也化为怪物。”   “嗯。”雾切响子依然不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铃奈,忽然说:“雾切,关于你的转移器,我有些事情想问……”但是,话还没说完。   就在这时,营地四处猛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警报声紧跟着响彻夜空,数不清的带有敌意和力量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入侵进来,与营地内部人们的怒喝声战作一团。   而在夜空之上,数十个好像魔法阵一样的巨大鲜红色图案齐齐展开,紧接着,数十道光柱从中发射出来,降落到了营地各处,带来更为声势浩大的破坏。   是敌袭!   黑山羊教,向这里发起了进攻! 第324章 VS阿维埃尔(上)   总计数十道红色光柱,每一道都粗达五米以上,落下的速度极快,从发射到命中,间不容发。   当我意识到光柱出现的这一刻,光柱就已经从数百米的高空之上轰然落地。   在过去,无论对面发出来的攻击有多么快,我大抵上都能依赖直觉在一定程度上抢占先机,然而这些光柱却没有触发我的直觉警报,声势浩大的同时,又犹如幽灵一般行踪诡秘,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想起了不久前交手过的“主教阿维埃尔”,但是,无论发射这些光柱的人是不是阿维埃尔,如果以为这种程度的突袭就可以打中我,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或许很久以前的我是一个仅仅依赖直觉与力量战斗的菜鸟,可现在的我却已经积累了足够数量的经验,在看到高空上这些疑似魔法阵的东西展开之后,我就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停留在原地,直接向后跳去,差之毫厘地避开了打向自己的其中一道光柱。   而雾切响子也是反应奇快,她似乎运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快速识别出来了这些“魔法阵”所代表的事物,随后立即抓住了铃奈的肩膀,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光柱顷刻间蒸发了自己所命中的土地,却并未散失一丝丝热量,显示出来了极高的能量凝聚度,周围的黎明社重要建筑也被其他光柱贯穿破坏,部分成员被光柱打中之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就在光柱中蒸发成了无数尘埃,同时大量黑山羊教信徒从四面八方入侵据点,要打黎明社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整个据点仿佛成为了一个壮观的战场舞台,而这些光柱则是无数的聚光灯。   黑山羊教的入侵者比黎明社的残余成员多了数倍,十几个黑山羊信徒以不似人类的速度从远处冲了过来,很快就将我包围。   有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念念有词,好像要施展什么法术;有人步伐不停,直扑过来,似乎要与我做近身战斗。   但是,无所谓。   无论是离得近的,还是离得远的,我会一起收拾掉。   我高高地举起了左手臂,黑色物质形成的义肢左手,随着我的想法而迅速变形,只是弹指间,左手臂就化为了一把长长的刀刃,随后我用力向周围挥动起来,就在挥动的同时,刀臂极速变薄、变长,从一两米的长度,变成了四五十米的壮观的长度,挥动的过程中,刃口遇到的信徒们都在猝不及防之际惨遭腰斩。   当然,在这个斩击半径中,也有一些自己人存在,但每当这时,刀臂就会极速变厚、变短,从自己人的身边擦肩而过,随后又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变薄、变长,斩击自己人身边的敌人。   一轮过去之后,又是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连绵不绝——   面孔、喉咙、胸膛、腹部、胯部、腿部,哪里露出破绽,斩击哪里。   胆敢走进我的斩击半径,无论是谁,休想全身而退。   十几轮远程斩击过去之后,时间才过去零点二秒不到,这只义手的强大出乎我的预料,刚才还向我扑过来的几个信徒,此刻身体还留在半空中,一时间,空气凝固了,仿佛来不及对刚才十几轮过于快速的斩击做出反应,而在我的左手从刀刃形态回到义肢形态之后,我直起身来,缓缓地把拳头握住,几乎是同一瞬间,空气好像终于得到了起动信号,轰然动荡起来,无数冲击波向四面八方轰击出去,被我斩裂身体的黑山羊信徒们,并不是被斩成两半,而是好像遇到了棍棒高速打击的水袋,在原地直接被抽爆,紧跟着伴随呼啸的狂风散落开来。   入侵者还有很多,这仅仅是一小部分,仅仅是刚入侵进来的少数人,还有更多的入侵者,正在从据点外面源源不断地进来。   并且,入侵者也不仅仅只有信徒级,还有祭司级。   被我斩成碎片的其中一个信徒突然复活,他从散落一地的血肉碎片聚合成了浑身血污的人形,然后以远比刚才更快的身手突袭而至,可他与无法预测动作的阿维埃尔不一样,我早有准备地拔出鬼切长刀,在他接近我的一刹那,我不退反进,一刀砍断了他的腰身,与他擦肩而过,随后回头看去,只见他倒在地上,断开的上下半身长出了大量血肉触手,强行将自己粘合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他发出了邪恶的、黏糊糊的笑声,“没用,没用!这种攻击无法杀死我。”说着,他挣扎地爬了起来,目光阴气沉沉,“久仰大名了,宁海,你果然如同情报中指出的一样强大,但是真遗憾啊,我正好是克制你的类型,如果你只打算使用这种简单的力气攻击,那么再来几百遍也没用,除非你……”   我故意打断了他的话,“阿维埃尔也就算了,你这种杂鱼也有胆子跑到我的面前来夸夸其谈?”   闻言,这个祭司的脸色顿时一变,眼神更加阴鸷了,“哼……看来情报没有错,你的实力没有多少,口气却是很大。”   “你无非是阿维埃尔拿出来试探我底细的弃子,他知道我的短板,想要让我对你这种货色用全力,因为他知道我无法维持‘前不久的形态’多长时间,所以要拿你先试探我,再不济也要先消耗一下我。”我说,“而之前那些信徒也是一样,他们的手段应该很丰富,可近可远,如果不是我有了新手段,那就只有用强化外装才能速战速决,而这也恰好趁了他的心思,他想要进一步了解我的强化外装的具体性能。”   “他的实力比我强大太多了,但是他依然处处小心,如狮搏兔,这也是他的强大与恐怖之处,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效仿,而相较之下,你似乎无法承担他的期望。”说到这里,我收起架势,不再戒备眼前这个人。   祭司看到我的动作,阴森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就明白了我是什么意思。   就在下一刻,他的脸色忽然剧变。我想,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之前,在我用鬼切长刀切开他的身体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少量黑色物质转移进了他的身体内部。黑色物质有着连鬼切长刀也能异化的性质,在人体内部也能发挥出相同的作用。当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面孔已经出现了多道黑色痕迹,随后这些黑色痕迹晕染开来,逐步将他的全身都变成黑色物质。   “不,我——”他的面孔疯狂扭曲起来,仿佛要大声嘶吼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变成全黑的面孔,彻底凝固在了惊恐、愤怒、不甘所混合的表情上。   随即,他的全身都溶解开来,变成一摊黑色泥污,然后沉进了阴影之中。   在这之后,更多的黑色物质从周围的阴影之中升了起来,形成一台又一台强化外装,正如昔日施弗德所做的一样,我召唤出了大量强化外装作为助力,随后,我身体也被黑色物质所吞没,化为其中一台强化外装。   数十台强化外装开始出击,一瞬间就来到了据点的各个位置,甚至前往据点之外,袭击正在接近据点的黑山羊信徒们。   每一台强化外装的武力,都能够与祭司中的佼佼者互相角力,一般的信徒们更加不是对手,局势立刻有了逆转的苗头。   然而好景不长,高空之上的魔法阵也随之做出应对,数十道红色光柱开始变化落点,如同对着舞台移动的聚光灯一样,向每一台强化外装照射过去,我只能操纵包括自己在内的强化外装进行闪避,途中光柱不分敌我,无论是黎明社成员还是黑山羊信徒,统统蒸发杀死。   这一刻,如果说这座岛屿是一块巨大蛋糕,那么这些红色光柱就如同一把把刀子,正在疯狂分割这块蛋糕,引起一阵阵地动山摇,让“蛋糕”变得狼藉不堪。   在强化外装自带的思想加速组件的帮助下,我的脑力与反应力也获得了巨大提升,能够同时操纵数十台强化外装的灵活闪避,但是这种情形不可以持续太久,因此,十几秒之后,我找到机会,立刻就操纵所有强化外装,向高空之上的魔法阵伸出了右手臂。   所有的右手臂迅速变形,化为炮口,发射出去一道道橘红色的爆裂魔法射线。   这些攻击,尽管在威力上不如爆裂形态的爆裂魔法射线,但爆裂魔法射线终究是爆裂魔法射线,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防御得住,高空之上的魔法阵遇到强大能量的干扰,全部在空中炸裂开来,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犹如云彩一般的橘红光焰。   旋即,光焰云的中间陡然洞开,一道红影,仿佛闪电一样笔直地俯冲下来,瞬间来到了我的面前。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掀开了自己的王牌。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启动。”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启动。   ——检测到附近有七十六台强化外装,是否连接。   ——开始连接。   ——连接成功。   ——强化外装要塞阵列,形成。   我握紧拳头,迎向红影。   轰!!!   红影与我的拳头撞在一起,好像一座山岳压倒下来,我脚下的地面猛地陷下去一大片区域,周围的建筑物也被殃及池鱼,纷纷垮倒,犹如蜘蛛网一般密集的细小龟裂化为粗大的壕沟,一条接一条延伸出去,使得大地变得凹凸不平。   “如果你就只剩下这种手段,那就乖乖受死吧,宁海!”红影正是穿戴红色装甲的阿维埃尔,他的狞笑声从装甲中传了出来。   我充耳不闻,猛地发动杀招,“去死吧,阿维埃尔!”   与说话同一时间,我的背部装甲长出来第三条黑色物质构成的手臂,手臂抓着鬼切长刀,刺向正在半空中虚不受力的阿维埃尔。   异化之后的鬼切,有着以完全报废为代价,发出一击必杀之咒毒的力量,一旦阿维埃尔中招,那就唯有死路一条! 第325章 VS阿维埃尔(中)   强化外装要塞阵列……   这是这身全新强化外装的防御招数,表现形式是通过某种肉眼看不见的神秘联系,将强化外装本体与其他分身连接到一起,当强化外装本体遭到伤害的时候,伤害会顺着联系传送到分身上面去,就好像是受到电击的物体通过将电流引导到其他物质上面而保全自身一样,原则上只要其他分身没有被全部消灭,那么本体就能够一直维持毫发无损的姿态。   然而阿维埃尔的攻击却是异常强大,当他自上而下的俯冲打击与我的拳头互相碰撞的一刹那,分布在周围的七十六台强化外装全部好像是被车子轮胎碾爆的水袋一样原地炸裂,而且不是普通的被破坏了,似乎有某种破坏能量也随着神秘联系入侵了进去,这些分身装甲在炸裂之后居然无法自行聚拢起来。   同样的,这股破坏能量也在企图入侵我的装甲本体,但是爆裂形态的装甲本体在防御性能上终究与分身装甲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破坏能量被装甲本体拒之门外,不过饶是如此,我的手部装甲也裂开了数道粗大的龟裂,甚至延伸向了全身。   变化只在一瞬之间,我的鬼切长刀出现,一刀砍向阿维埃尔。   遗憾的是,尽管身在虚不受力的半空中,可他却有着飞翔的能耐,一眨眼就暴退开来,闪过了我的必杀一击。   好在此刻我正处于思想加速组件的辅助下,是打算瞄准命中阿维埃尔的瞬间再发动一击必杀之咒毒,因此没有浪费唯独一次的大好机会。   “哼……还真是危险。”阿维埃尔退到十米之外,目光冷峻地扫射过来,旋即集中到了我的鬼切长刀上,一时间,我感觉到他仿佛在动用某种力量分析什么,“原来如此,果然,这把刀是不可以触碰的,虽然平时仅仅只能成倍加速你的攻击动作,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就能以报废为代价释放某种咒毒……看你这么自信,恐怕就连我吃了这招,也未必能够撑得过去吧。”   这种分析力,是他上次没有表现出来的,他似乎变强了,不对,是变得更加完备了。   仔细想来,这个世界的黑山羊教之所以发动胃之仪式,就是为了让他降临,但是在上次我与他战斗的时候,胃之仪式还没彻底结束,也就是说当时的他其实仍然处于“召唤未完成”的状态。   现在的他更加强大,手段更加多样,而我的强化外装爆裂形态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上次我还能在激战之际抓住机会逃跑,现在恐怕连逃跑都做不到了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维持戒备姿态,却没有特地拉开距离,对这种能够使用空间转移法术的对手,距离感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通过你找到这座岛的。”阿维埃尔似乎能看穿我的想法,“上次的我并不完全,因此用不出追踪手段,所以你是真的跑掉了,但是这个黎明社的‘最后的据点’的坐标,其实一直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之所以一直没有毁灭掉,仅仅是因为前段时间我的手下们在忙着准备召唤我,不想跟你们浪费人力物力而已。”他似乎笑了笑,“我知道你只有借助雾切响子的力量才能逃出那座城市,也能够推测到你在逃跑之后,肯定会来到这个地方,所以在确认你真的逃出了城市以后,我第一时间带人袭击了这里。”   “这一次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老老实实变成仪式的材料吧!”话音刚来,他就陡然化为一道红影射来。   我将鬼切长刀换到右手上,一刀劈向了他,可就当刀刃即将与他接触的瞬间,他陡然向后闪现了一米,同时冲势不减,在避开我的刀刃之后,他将手掌贴在了我的胸膛上。   旋即,他的掌心好像埋了炸弹,一股红色能量在我的胸膛处爆炸开来,将我击飞出去,只一秒钟,我就飞出了七八百米远,砸穿了据点的外墙,砸断了森林中大量树木,路径上泥土高高扬起超出树冠,仿佛地面变成了湖泊,一把超级巨刀劈过了湖面一般。   好不容易,我才驱动背部的喷射口止住了退势。   然而才一停止,阿维埃尔就出现在了我的斜后方,一记手刀刺了过来。   我立即挥刀劈向他,他再次闪现,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手刀攻击动作仍在继续,即将刺中我的胸膛,而此刻胸膛处破损的装甲还未来得及完成修复,如果再次遭到攻击,那么被贯穿的就是我的身体了。   千钧一发之际,组成鬼切长刀的黑色物质猛地变形,好像化为长鞭,我的手腕不动,长鞭宛如蟒蛇一般刺向阿维埃尔。   阿维埃尔似乎也很是忌惮鬼切长刀的攻击,立即闪现到了数米外,随后再次消失,攻击上来。   “差点被你骗过了,刚才你露出破绽,让我趁机对你下死手,但实际上是你故意卖出破绽,趁我即将得手之际,方便拿这把长刀杀我。”阿维埃尔冷冷地说,“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的家伙,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你也是反对黑山羊教宗的计划的人吧,为什么还要站在他那边?”我反问一句,同时思考战术。   普通攻击对他不管用,咒毒攻击也被他戒备,硬实力是他明显更强,这样一来,我想要追求胜利,就只能寻找外部条件了。   但是还有什么外部条件,是比我这身强化外装爆裂形态更加可靠的?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核弹。   我的手上还保留着铃奈给我的通信道具,我能用这个道具联络上处于战场另一边的雾切响子,让她告诉我如何发射核弹,或者,拜托她本人发射核弹。   但是,我对核弹是否足以消灭阿维埃尔,并不抱有乐观的态度。   核弹确实是十分强大的武器,即使是此时此刻的我,也没有信心能够在核爆的中心范围生存下去,但是这种强大,依然是常识中的强大,在五花八门的超自然力量中,有着许多种不讲道理的防御手段,也有着许多种匪夷所思的回避手段,这些手段或许在强度上并不出奇,但是胜在跳出常识框架,不能以常理度之。且不谈核弹对阿维埃尔如何,即便是对我,核弹也不足以一锤定音,即使一秒后核弹到达此地,我也能凭借自己的超级速度,在这短短一秒内脱离核爆的中心范围,再以强大防御力撑过之后滚滚而至的高温、辐射和冲击波。   而如果再给我十秒钟时间,我甚至能设法从中救下一些人,但是如果无法打败阿维埃尔,那就毫无意义。   “是为了利益。”阿维埃尔直接说了,“在黑山羊教之中,我能够收集到更多的资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早晚要与鲍勃为敌,也不妨碍当下的合作,他也知道我的想法,但是他也有不少事情需要与我合作。所以你不需要挑拨离间,这根本没用。”   “教宗的目的我知道,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我问。   “为了永远的生命。”   “你想要长生不老?”   “不是我,我已经获得了长生不老。”阿维埃尔忽然收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起来,你也和我一样,是被邪神玩弄了命运的人啊。”   “难道说……”我突然从他的口气中意识到了什么。   “年轻的时候……我还被人称之为夏目贵志的时候,我在梦中被来历不明的妖怪下了诅咒,从此既不会衰老,也不会被寿命所限制,至于那其实不是妖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阿维埃尔缓慢地叙述了起来——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长生不老有着不同的意义,而对于年轻的阿维埃尔,或者说,夏目贵志来说,长生不老意味着,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被禁锢在列车上的囚徒,只能看着熟悉的人们陆续走下去,陌生的人们陆续走上来,当最后一个熟悉的人从他的视野中离开之后,整个世界便充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陌生。   或许最初的他以为自己能够淡然面对这一切,但是他没能做到。   他看着衰老的家人朋友,开始研究,如何将自己的长生不老复制给其他人。   他不是一个天才,他不具备多少法术方面的才能,当他在日以继夜的努力中,终于在延长寿命的技术上呕心沥血地走出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的家人朋友却都已经走进了坟墓。   但是他并未轻言放弃,他设法收集了这些重要的人的灵魂,开始研究死者苏生的技术。   然而死者苏生技术与“简单”的延寿技术不一样,是真正高难度的技术,以至于当他终于有些眉目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储存下来的家人朋友的灵魂,都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消磨殆尽了。   这一次,他终于应该放弃了。   而且,这时的他也注意到了,自己其实也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那是夏目贵志的宝物,他的名字是阿维埃尔,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需要。 第326章 VS阿维埃尔(下)   在漫长的人生中,许多人都会忘记初衷,忘记梦想,甚至是忘记自己,而拥有比常人漫长无数倍人生的阿维埃尔,早已在难以计数的岁月中失去了心中曾经有过的一切激情。   他作为夏目贵志的人生,与作为阿维埃尔的人生比较起来,短暂得不值一提,以至于很多时候,尽管有着长生不老之后变得非比寻常的记忆力,可他还是会时常怀疑,自己作为夏目贵志的人生,会不会仅仅是自己的臆想。   某一天,他从河中救出了一个身受重伤的老人,用法术治疗了他的伤口。   老人似乎受过十分剧烈的心理打击,即使在活过来之后,他也显得浑浑噩噩。   不过有一天,老人突然告诉阿维埃尔,自己来自于异世界,但是自己的世界已经被邪神所毁灭。他慷慨激昂地说,他想要向邪神复仇,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以后所有人都能免受邪神的威胁,所有人都能幸福地、安全地生活下去,为此,他必须获得很多人的帮助。于是他邀请阿维埃尔,邀请这个有着很多法术能力的男人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协助者。   自从失去激情之后,阿维埃尔每天都过得像是行尸走肉,他觉得答应老人也未尝不可,之后,黑山羊教成立了。   时光飞逝,本来只有两个人的组织,也日渐壮大,阿维埃尔的身边出现了很多满怀激情的伙伴,然而他却愈发迷茫,他的内心仍然空洞,好像心湖干涸,成了一个看不见底的大洞,洞中弥漫出来的空虚,令他无论何时何处都倍感煎熬。   通过法术手段,他能够以过去记忆为蓝本,在梦中重温自己曾经作为夏目贵志的时光,可这种其乐融融的梦境,在他看来简直像是在体验其他人的生活,每当他一个人从梦中苏醒,现实的冰冷就会进一步加剧他心中的空虚。   因此,也难免他会出现这么一种想法:或许,只要在现实中重新看到那些人,他也可能会重新知晓,什么是幸福了吧。   然后,可以的话,他再也不想失去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连蜘蛛丝都会抓住,他重拾了过去的梦想,继续研究死者苏生技术,虽说那些人的灵魂早已消磨殆尽,可他的脑中已经有了新的设想,那就是跨越时光长河的复活,那是必须借助神灵力量的技术,需要克服大量的难题,收集大量的资源。   只不过,尽管已经能看见目标了,可他心里却没来由地恐慌,自己的故人,那些心地善良的温柔的人,如果看见现在的自己,会作何感想呢?自己又是否能经受得住他们的失望?   为了让自己有所准备,他做了一个“小小的尝试”——他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最近亲手招揽进来的某个少年的身上,这个少年叫宁海,是新上任的黑山羊祭司。阿维埃尔通过自己的职权将其调任到了日本区域,并且运用一系列看似巧合的手段,让宁海与另一个名为凉风青叶的少女重逢,让两人相爱。   之后的某一天,阿维埃尔杀死了凉风青叶,并且将必须以造成大量牺牲为代价才能发动的难度极高的复活技术泄露给了宁海。   他想要知道,复活之后的凉风青叶会如何对待双手鲜血淋漓的宁海,宁海又会以怎样的态度,在今后与凉风青叶共处,这一定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参考价值。   但他还是误算了三件事情:   第一,他没料到自己杀死凉风青叶的场面会被宁海目击到,这导致了宁海的叛教;   第二,宁海复活凉风青叶的仪式失败了,原因是他在到达新世界之后,被新世界的自己所打败,最终居然还落得了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第三,那个老人——教宗的计划比他想象中疯狂无数倍,他不得不消耗掉了自己好不容易收集的几乎一切资源,用刚刚掌握的超级复活技术,跨越时光长河复活宁海,以与他联手,击败教宗,作为当前亟待解决的目标。   ……   听完阿维埃尔简短的陈述之后,我说:“你似乎是‘失败论’……也就是认为教宗一定会失败的观点的支持者,既然如此,你坐等他失败就是,何必复活另一个我?”   “失败论指的是,既然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而鲍勃的计划则能覆盖所有时间线,那么眼下我们毫无变化本身,就能证明鲍勃必然失败。”阿维埃尔说,“这种道理,你以为鲍勃自己就不明白吗?”他讽刺地笑了笑,“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所有空间和时间都不存在他成功的几率,那么,只要追求超越一切空间和时间的力量就行了。”   “在所有神灵之中,只有一柱,有着这种力量——那就是阿撒托斯。”他说出了答案,“那是再疯狂的人也不会祈祷的神灵,一切指向阿撒托斯的仪式,最终都会迎来无差别的破灭。”   也就是说,教宗最终还是要回到原点,通过曾经给自己带来过破灭的邪恶神灵完成自己的梦想——   如果将只会带来破灭的力量辐射向全人类,结局是什么,可想而知。   我话锋一转,“你对另一个我做过那种事情,你真的以为他会帮你吗?”   “他当然会。为此……宁海,只能麻烦你去死了!”说完,阿维埃尔突然再次发动空间转移,攻击上来。   我挥刀上前,战斗再开。   但是,很显然……这场战斗,并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   表面上的势均力敌很快就崩溃了,我受到攻击的次数越来越多,反观阿维埃尔,却是一击都没有被我打中。他巧妙地掐准了我攻击的时机,有时候仅仅是普通的回避,有时候则是空间转移。他的战斗经验之丰富在我之上,在无法获得直觉辅助的前提下,我无论是技巧还是力量都不具备与他同台竞技的能耐。   但是,我也在观察,我正在观察他的空间转移的频率,空间转移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拿来回避对手攻击的离谱的力量,无法破解这一点,即使有招数可用,打不中的话也毫无意义。   经过高频率的碰撞之后,我收获了结果——他的空间转移有着时间间隔,尽管短暂到极难确认,可通过思想加速组件,我终于捕捉到了这个间隔。   在他再次发动空间转移的同一瞬间,我猛地停止下来,举起左臂。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我在变化。   我这条黑色物质形成的义肢,与外部装甲一起变形,陡然间变成了巨大的黑色炮管,我的全身也出现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炮口,这些炮口快速游动起来,就像是一个又一个连接合并的泡泡一样,汇聚到左臂炮管,同时,构成装甲的其他黑色物质也在疯狂挪动汇聚,增加左臂炮管的体积。   最终,我全身的强化外装全部解除,化为了一尊深深扎根于土地的巨大黑暗炮台,强化外装爆裂形态的一切能量,全部集中于此。   ——超级爆裂魔法射线炮,形成。   时间开始流动。   “开火。”   下一瞬间,一道粗壮无比的,混着黑色斑点的莹蓝色射线炮嗡然射出,沿途掀起的热浪甚至直接将下方土地气化,出现的一瞬间,大气就爆炸开来,射线炮裹挟着冲击波一同轰隆隆地击向阿维埃尔。   “这就是你的最后一击了吗?”与此同时,阿维埃尔也举起右臂,释放出了上次使过的鲜红色光炮,一时间万籁俱寂,天地化为黑白二色。   当双方碰撞的一刻,刺眼无比的光芒绽放开来,过于强烈的明暗对比,使得周围猛地黑暗下去,好像有人关掉了这个世界的灯光,只有两道光束碰撞的中心点才有光芒。   旋即,冲击波扫荡而至,壮观的蘑菇云在原地形成。   但是两道光束并非瞬间攻击,而是持续性攻击,冲突还在壮观地继续着。   在被波及到之前,我从阴影中召唤出来一台普通强化外装,将还在继续工作的黑暗炮台留在原地,而自己则钻入地下。   我记着阿维埃尔刚才所在的位置,从地下一路潜行,最终破土而出,发动了鬼切长刀的超音速攻击和必杀咒毒之力,一刀刺去。   噗呲一声,长刀贯穿了阿维埃尔的身体。   “什么……”他震惊地回头看来,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前方的射线炮还在继续,而我却会从这个位置跑出来。   然后,他手中的光炮也消失了。   与此同时,我也取消了自己炮台的射线炮攻击,以免和阿维埃尔同归于尽。   我拔出了鬼切长刀,刀身上的黑色全部褪去,变成了仿佛灰烬一样的灰白色,好像一触即碎,这一刻,这把伴随了我无数次战斗的长刀,也寿终正寝了。   阿维埃尔痛苦地捂着胸口,全身装甲好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变成一摊红色物质落到地上,他转过身来,看了看我身后的洞穴,仿佛还有些难以置信,“居然从这种地方……”还未说完,他就猛地咳嗽了一声,咳出了一摊黑血。   他的面孔上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神秘符箓,这是咒毒的外在表现,他回过头来死死地瞪视着我,嘴唇翕动。   但最终,他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无力地摔倒在地,彻底没了生息。   我拄着长刀,狼狈地喘息着。   远处,战斗声还在继续,黑山羊教依然在攻打黎明社据点,战斗还未彻底结束。   然而在失去主教阿维埃尔之后,那些黑山羊教信徒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下一步,我就应该去做最后的“扫除”了。   我艰难地直起身子,打算前往据点。   但,就在这时…… 第327章 死灰复燃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   一道深沉无比的力量骤然降临在了这片空间中,作用在我身上的重力顿时呈几何倍数增加,宛如一头庞然大物般狠狠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措手不及地半跪在地,旋即想要借助报废的鬼切长刀重新站直起来,但我刚有动作,重力就再次翻倍,让我险些支撑不住,而与之相对的,我周围散布的尘埃和碎石子都仿佛失重一般向上飘飞,耳畔震耳欲聋地响着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恐怖之物正在碾压无形的轨道,从不知何处的远方声势浩大地逼近过来。   视野中所有物质的颜色都变化了,草地的绿色,树木的褐色,花朵的彩色,以及其他所有颜色,顷刻间全部转变成了深浅层次不一的红色,好像空间中长出了许多肉眼看不见的灯泡,正在发射充满血腥意味的恐怖红光,甚至呼吸时,都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张开嘴巴,味蕾好像也感受到了血肉的味道。   空气似乎也在变质腐败,从轻盈变得粘稠,从无味变得腥臭。   这份恐怖,这股力量,这种熟悉的感觉……   是阿维埃尔!   我霍然回首,望向阿维埃尔的尸体,也就是在这一刻,这具尸体上方的空间骤然打开——我只能用“空间打开了”来形容自己目睹的场面,空间好像眼睑一般打开,露出了一只集装箱般巨大的眼球,眼球遍布血丝,虹膜呈现出鲜红色,处于最中心的瞳孔并不是一个黑点,而是一个犹如活物一般挣扎不定的衔尾蛇符号。   一开始出现时,眼球还在神经质地抽搐和转动着,但很快,眼球的动作就停止了——眼球笔直地盯向了我。   阿维埃尔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旋即像是被业余操偶师操纵的人偶一样,动作扭曲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好,与那眼球一同望向了我。   阿维埃尔活过来了——这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刚才我对阿维埃尔发动的咒毒杀招比起曾经的“妖刀村雨咒毒”更强更全面,此刻阿维埃尔的皮囊看似正常,但身体内部早已被咒毒彻底破坏殆尽,如果此刻有人拿小刀切开他的肌肤,看到的绝对不会是纹理分明的肌肉和白色的骨头,只会流出来一大滩好像将血肉和骨肉放进搅拌机里处理过的浆糊物质,而且咒毒还有着破坏精神与灵魂的诡异功能,中招之后,对象的精神和灵魂的下场不会比肉体好到哪里去。   在此基础上,咒毒还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感染性能,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且不说,哪怕只是拿眼睛看中招者的尸体一段时间,都可能会出现一些难以言喻的诡异症状。也正因为如此,我之前才没有把时间花在处理阿维埃尔的尸体上,但是现在看来……   不,问题不是出在我没处理尸体上,我一清二楚地感觉到,这具尸体并没有复活,尸体正散发着与那眼球一般无二的气息,与其说是活过来了,不如说是正在作为尸体被那眼球操纵着。   我看了阿维埃尔的尸体一眼,随即看向那眼球,艰难地问:“这是你的本体?”   “不,这只是我的力量表现。我仅仅是打开了一条空间通道,让处于其他宇宙的本体把力量投放了过来而已,”尸体说话了,他明明没有可用的声带才对,“姑且表扬一下你吧,刚才那一招,我确实是没计算到。我以为自己足够重视你的威胁了,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在轻视你。”   他继续说,“在之前的我看来,你之所以能够威胁到我,并不是因为你自己强大,而是因为那身装甲的最终形态强大,因此当你抓住我空间转移的空隙,将装甲最终形态的全部能量都用在攻击我一事上的时候,我以为那必然就是你的杀手锏,是最后一击,是孤注一掷,是在意识到自己胜算渺茫的情况下,对唯一的胜机所押上的全部赌注……”   “但我错了,你果然也是宁海,越是绝境,越是能爆发出超乎预料的力量。你过去也像是这样,打败过许多远强于你的敌人吗?”他不禁感慨一声,说了下去,“总而言之,这次是你赢了,你成功地让我失去了这个珍贵的分身,连这部分灵魂都没能保住,着实是血本无归,但是别忘记了,真正的赢家……从来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他做了一个手势,随后压迫着我的重力陡然一变,从只是向下,变化成了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的力量,让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不仅如此,我的强化外装似乎也被夺走了操纵权,在原地自动解体,变成了一摊黑泥。   而口袋里的贝黑莱特也被一股无形力量直接牵扯出来,悬浮在半空中,随着阿维埃尔一指,贝黑莱特又失去了所有颜色,似乎被某种力量完全凝固了。   “你想要做什么?”   “做我的分身没做完的事情而已,虽然没料到最终会让我这个本体动手,但是,这样一切都回到原轨了。”阿维埃尔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而在他的本体力量下,地面发出红光,周围响起了魑魅魍魉的声音,仪式进程以远超上次的速度推进起来,转眼间就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却不料,这时,第三道声音插了进来:   “真正的赢家,从来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你说得对,阿维埃尔。”   与此同时,地面的红光,周围魑魅魍魉的声音,也猛地消失不见。   阿维埃尔脸色一变,“是谁!?”   “是我。”贝黑莱特漂浮到了我和阿维埃尔的中间,发出城主的声音,颜色也随之恢复了本来的鲜红色,“真是狼狈的样子啊。”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谁,而我则不禁将他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不可能,为什么你能自由活动,我明明为了防止你干扰仪式进度,对你使用了空间锁定……”阿维埃尔脸色难看,旁边的眼球也死死地瞪视着贝黑莱特,“这可是我的本体发动的空间锁定,就算是你也无法违抗!而且——”   他环顾四周,这片红光渲染的空间,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丝丝白中带红的异种能量,这些能量仿佛锁链一般遍布各处,强行中止了复活仪式的进程。   城主不置可否地说:“一般来说确实如此,但我如果以献祭自己灵魂为代价发动诅咒,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你是想说你献祭了自己的灵魂?”阿维埃尔无法认同,“别说笑了,就是为了防止这个,我之前才会对你施加空间锁定,而且你现在还能正常说话……”   “我可没说是现在献祭的。”城主似乎笑了笑。   我瞬间厘清了现状,同时脑子里回忆起了城主曾经对青叶说过的话,以及阿维埃尔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城主说过,他被我杀死,连灵魂都没能留下。   阿维埃尔说过,城主被异世界的自己杀死,甚至没能保住自己的灵魂。   若不是城主的灵魂消失了,阿维埃尔当初也不必耗费巨大代价,跨越时光长河重新取得城主的灵魂。   但事实却是,我当时虽然杀死了城主,但是没有对城主的灵魂下手,同时也不具备这种能耐。   那么,当初城主被我杀死之后,他的灵魂,到底去了哪里?   “在我临死前,为了避免被你复活,以至于像是后来的雪绪一样沦为你的棋子,我暗中发动最后的力量,销毁了自己的灵魂和残留执念,同时,我也知道你很久以前就在研究跨越时光长河的超级复活术,所以我破坏自己灵魂的方式是,献祭自己的灵魂放出诅咒,当有人复活我时,诅咒就会发动。”城主有条不紊地说出了答案。   “你疯了吗?有人想要复活你,你居然诅咒这个人,这样只会打断你自己的复活进程!而且你应该也有想要复活的心思才对,但你这么做的话……”阿维埃尔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又变了,“等等,这个诅咒的真正内容难道是——”   “想要复活一般人,必须要付出强大的力量,或者是满足苛刻的条件,而如果想要复活我,则需要将这两个要求同时满足,特别是关于苛刻的条件这一项,必须只能是以与我有着深层次因果关系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作为活祭品,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以主教级别的身体作为替代。”城主说出了我过去听闻过的一些信息,“现在,强大的力量有了,那就是上一次我在临死前特地准备的诅咒力量;主教级别的身体也有了,这位热心的主教还特地打开了一条空间通道,好让我亲自过去取呢。”   闻言,阿维埃尔立刻想要关闭空间通道,然而为时已晚,白中带红的能量先一步束缚住了半空中的巨大眼球,似乎连空间通道的控制权也一并夺走了。看到这一幕,他咬牙切齿地盯向城主,“你真的就这么没有远见,想要与我不死不休?要知道,即便你此刻正在操纵如此强大的诅咒力量,也未必就有吃定我的把握!而且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以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清算,当下最重要的是阻止鲍勃的痴心妄想,我知道你也绝对不会认同他的做法,为什么我们之间不可以合作?”   “你似乎把我视为合作者名单中的第一位,但是在我的名单中,你仅仅是第二位,为什么我非得以牺牲第一位作为代价,选择你这个第二位不可?”城主不留情面地反问。   阿维埃尔似乎根本没料到城主会这么回答,他愣怔了两三秒钟,转头看了我一眼,脸色变幻不定,随后他回头看向城主,声音中明显在强忍愤恨,“难道你从一开始就预测到了这一切……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取我而代之?”   “我起初也无法确定,你是否真的掌握得了跨越时光长河复活他人的力量,但是有一点我能确认——如果你真的可以变强到这个地步,那么一定也能够成为合格的复活载体。”城主笑了,“事实证明,你确实没有让我失望,不是吗?”   “阿维埃尔,你是否记得,我叛出黑山羊教那一天,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曾经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我最终都会从你的身上讨回来。”   阿维埃尔暴怒地咆哮出了他的名字,“宁海!!!”   “你不就是想要复活我吗?你的本体就很好,给我拿来吧!”   城主终于发出了疯狂的大笑,旋即承载他的意志的贝黑莱特化为一道白中带红的光芒,射中了巨大眼球。   巨大眼球轰然溃散成无数红色光点。   周围的异象全部消失,阿维埃尔分身的尸体也倒了下来。   紧接着,这具尸体猛地膨胀开来,化为一团犹如小山般巨大的畸形血肉,开始吞噬一切…… 第328章 尘埃落定   在破坏了巨大眼球之后,承载城主意志的贝黑莱特就消失不见了,看来是循着那条空间通道,前往了阿维埃尔本体所在的宇宙,但是这个家伙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我——阿维埃尔分身的尸体化为了无止尽膨胀的血肉怪物,从外形来看,这怪物就像是一个不定型扭曲膨胀的肉块集合体,表面还不时地出现一些好似打开的拉链一样的利齿口器,吞噬着周围的树木、花草、土壤、石块,并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物质转化成自己血肉的一部分。   我还注意到,这头怪物特地分出了一些口器,用来吸空气——我可以肯定它不是在呼吸,因为它完全没有呼出气体的动作。我不禁怀疑,它是不是就连空气物质也能转化成自己的血肉。   它吸气的动作实在过于猛烈,甚至产生了一种巨大的风力拉扯,让附近的石头、碎土、树叶树枝等等都向它飞去,我不得不重新召唤出一台普通强化外装,退出了数十米距离,随后冲它发射了一道爆裂魔法射线。   射线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怪物,看上去它并不具备值得称道的防御力,然而当射线消失之后,怪物的表面却丝毫未损,仿佛我刚才射中的是某种全息投影——但是我能看出来,这只是因为怪物的再生速度太快了,快到了以我的动态视力也险些未能捕捉到它的创口。   这样下去就难办了,且不说我暂时无法发动强化外装爆裂形态,即使能够发动,也未必消灭得了这头生命力异常旺盛的怪物。   强化外装爆裂形态是集中一切力量针对狂级个体进行战斗的功能,不擅长分散力量发动大面积破坏的攻击。   当我完成第一次攻击之后,怪物已经成长到了超过三层楼的高度,并且还在继续急速膨胀,爆裂魔法射线似乎让它有些吃痛,它陡然爆发出了令人联想到指甲抓挠黑板一般的尖锐的咆哮声,开始向我移动过来。   我立刻从周围的阴影中召唤出来大量的黑色物质,化为无数道坚固的,犹如成人腰身一般粗大的锁链禁锢住它,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种资敌行为——这头怪物连黑色物质也吃。   我又做了一些尝试,终于确认,这头怪物不具备任何要害,即使用爆裂魔法射线将其一分为二,它也能够在眨眼间迅速复原。   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选择撤退,同时拿出通信道具,联络雾切响子,简短地向她说明了我这边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完全不敢低估这头怪物的威胁性,我必须作出最坏的设想,也即是说,这头由主教分身演变而来的怪物,很可能会就这么永无止境地膨胀下去,它在吃掉这座岛屿之后,会开始吞噬海水,吞噬海床,当它向陆地发动侵略的那一刻,一切都会为时已晚。   要做什么的话,必须趁现在,趁它还弱小的时候。   “这头怪物,应该是主教分身的力量暴走之后所产生的,虽说你已经杀死了那个分身,但是分身之中所蕴含的力量不会简单消失,反而会因为失去控制者而酿成灾祸。”雾切响子很快就告诉给了我答案,“黑山羊教目前的主流信仰是‘莎布尼古拉斯’,那个教宗之所以会选择这柱神灵,是因为通过这柱神灵能够沟通到更多的神灵……而莎布尼古拉斯的特征之一就是,异常旺盛的生命力,阿维埃尔恐怕是借助过这柱神灵的力量了吧。”   “这头怪物会成长到什么地步?”我单刀直入地问。   “不知道。也许成长到了一定地步,它就会自己崩溃;也许要等到它再也接触不到任何物质,它才会停止吞噬。”雾切响子的回答很不乐观。   “那么……”我开始思考当场解决这头怪物的策略。   一秒后,我说:“我有办法了。”   “发射室在指挥部地下三层。”雾切响子仿佛能够感应到我的想法,“秘密电梯的入口在……算了,你到了指挥部,直接砸穿地板下去就是。”   “好。”我也不多说废话,立刻以全速前进。   不多时,我到达了据点内部,黑山羊教入侵者与黎明社成员们的战斗仍在继续,我直接从周围的阴影中召唤出来数十台强化外装,令其加入混战,而自己则闪电般地冲进指挥室,举起足部装甲往地上一跺,地板像是被人拿拳头捶碎的饼干一样破碎开来,让我掉入地下一层,如此再重复两次,我很快就到达了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的房间不多,在雾切响子的指示下,我找到了发射室,进入其中。   这里是核弹的发射室,我要在这里,将位于岛外某处,瞄准黎明社据点已久的核弹,发射出来。   这就是当下完全消灭那头怪物的唯一办法。   但是,我没想到,当我走进发射室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黑山羊教的黑袍,正在抬头看着控制台上的巨大屏幕,而屏幕上则显示着一行提示,核武器自爆程序已启动,距离核弹到达据点,已经不足十秒钟了。   居然有黑山羊教信徒先一步潜入了这里!   他们根本不在乎核弹殃及自己人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通过某种手段意识到了阿维埃尔分身的死亡,在冲动之下,想要让我们陪葬?   那人看到我进来,立刻动手攻击我,但是我先一步发动念力,切开了他的喉咙。   同时,我急切地转过身体,虽然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想要尽可能抓紧一切时间,进行核弹发射之后的下一步行动。   “等等,宁海,核弹没有被发射。”雾切响子能够通过通信道具观察到我这里的情况,“他输入的是假密码。”   “假密码?”我的脑海中闪过了不久前的一幕画面,雾切响子曾经对我说过,她要把真正的核弹发射密码交给我。   当时我就觉得这种说法不对劲,果然是有假密码的。   我转身越过那个信徒的尸体,走到了控制台前,提出问题:“真正的密码是什么?”   “你看到密码盘了吗?”雾切响子说,“在一秒钟以内对键盘连续捶打七次,用刚好能把人的头骨打碎的力度就行,之后传感器会确认到这个动作,将发射指令传输过去。这就是‘真正的密码’。”   我不由得愕然,“也就是说,这个密码盘只是装饰?”   “就是这样。”   这种“密码”确实没人能猜到,如果按照雾切响子本来的想法,让她在把密码交给我之后删除自己与詹妮弗关于密码的记忆,那么黑山羊教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密码了,无论对着这个密码盘尝试多少次都不可能试出真正的数字组合……因为根本不存在什么数字组合。   我长出一口气,举起拳头,对着密码盘连续快速捶打七次。   屏幕上的画面一变,显示出了新的提示:   “距离核弹到达,还有三十分钟。”   “这个提示也是假的,其实只有三分钟了。”雾切响子在旁边补充说明,这个核弹本来就是黎明社拿来同归于尽用的,提示本身也具备欺骗敌人的效果。   我立刻冲出指挥部,来到外面。   这时候,数十台强化外装已经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了局势,黑山羊教入侵者一路溃败,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将珍贵的时间耗费在与这些家伙纠缠不休上面了。   我控制这些强化外装全部解体,将其化为汹涌的黑色潮水,辐射向战场的各处。   一分钟不到,身处于战场其他地方的雾切响子和铃奈都被黑色物质卷了回来,其他依旧幸存的黎明社成员,包括詹妮弗在内也都被带来了。   看着吃惊的众人,我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发动大量黑色物质卷起再度所有人。   这一次,我也进入了其中,同时,我控制黑色物质形成了一个巨大钻头,开始高速潜入地下。   巨大黑暗钻头有着无比强劲的强度和动力,不过一会儿就直入地下数十米,但是我依然不满足,向着更深的地下进发。   片刻后,上方传来了无比巨大的震动。   通过留在地表的一台小型强化外装传来的视觉情报,我清楚地看到,一枚巨大的核导弹拖着尾焰飞行到岛屿的上空,随后猛地爆炸开来,而拖着笨重身体一路追到据点的怪物则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去。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光与热毁灭了岛屿地表的一切——   ……   ……   距离岛屿一战,过去了三个月。   其中种种琐事暂不赘述,这场战斗无疑是黎明社与黑山羊教之间斗争的转折点——耗费巨额物质资源与献祭十数名祭司作为代价召唤出来的主教阿维埃尔的身死,使得这个世界的黑山羊教血本无归,损失惨重,势力也出现了明显的缩水;而全球社会的中间派则终于从胃之仪式事件中意识到了黑山羊教的凶残,纷纷站到了黎明社阵营,使得本来濒临解散的黎明社获得了巨大人力物力资源补充,顷刻间就超越了全盛期,并且成功地从暗面走上了前台。   一时间,黎明社得以与这个世界的黑山羊教分庭抗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雾切响子找上了我。   “希望我与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吗?”   一月中旬,某座城市,街道上正在下着小雪,一家中式餐厅中,雾切响子拿吸管轻轻搅拌着杯中的热豆浆,她看了看落地窗外美丽的雪景,随后回头对我说:“本来,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目的,就是邀请你加入我们未来机关,共同对抗黑山羊教。”   “但是我没料到,黑山羊教早在我之前就来到这个世界了,所以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黑山羊教锁定,一路追杀,后来好不容易组建黎明社,也一直处于劣势,既腾不出手、又不敢接触你,害怕你直接暴露在黑山羊教的视野中……”她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黑山羊教后来还是找到你了,之所以没有立刻捕捉你,估计也是意识到了我这边患得患失的心态,觉得保持现状更好,等到阿维埃尔降临之后再捕捉你也不迟,否则可能会节外生枝。”   “而现在,你已经接触了我,黎明社也终于壮大到了失去你也没问题的地步……”我坐在她的对面,手里也捧着一杯热豆浆,“所以你觉得,是时候带我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雾切响子抿了一口热豆浆,随后放下杯子,认真地说:“是否与我踏上冒险,取决于你本人的决定。”   “我明白。那么,我的决定是——”   “不用着急下决定。”雾切响子注视着我的眼睛,“我还有几天时间要处理工作,与转移器连接的传送门设备也还没准备好,况且,转移器本身也在调整中,不妨到时候再告诉我答案吧。” 第329章 感谢   过去三个月中,雾切响子从未掩饰过自己邀请我离开这个世界的盘算,如今和盘托出,与其说是摊牌,不如说是重新明确一下这件事情。   对于这个难说好坏的机会,我的心情也很复杂:一方面,离开这个世界,意味着要与这个世界的一切告别,虽然并不是说以后就一定没有机会回来了,但是到底多久才能回来,能不能活着回来,这一切都没有一个定数,也无法用听上去美好的话蒙混过关;另一方面,我心中有着继续与黑山羊教战斗的冲动,在明白黑山羊教宗那能够倾覆一切的恐怖图谋之后,我很难再像是过去一样“懵懂度日”了,这是牵扯到所有人生死的庞大的战局,若是在知晓真相以后依然对其视而不见,那就是等同于逃避,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到正在最前线战斗的其他人的身上。   我想战斗。   虽然心情复杂,但这个决定却是很快就做好了。   我也在夜间辗转反侧过,这时候想要早点说出自己的决断,未尝没有不给自己留余地的念头,而且,对我来说,加入这场跨越无数宇宙的战争,也有着一重不同于其他人的意义——在未来机关之中,有着让人穿梭到其他世界的时空技术和设备,也有着不少其他世界的信息,如果能够得到这些帮助,或许我也有机会实现那个,一直以来都以为不太可能实现的诺言了。   与雾切响子暂时道别以后,我继续投身到了“打工”之中。   经历了与阿维埃尔的一战,我自然没有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而是暂时加入了黎明社,负责指挥一支大部分由精英组成的团队,辗转全球各地,打击黑山羊教据点。   当然,虽然说是暂时负责指挥团队,但我本人根本不具备指挥能力,因此指挥工作基本上是由某个临时担任我的副官职位的黎明社成员负责。   我本身对指挥官的虚职不感兴趣,之所以恬不知耻地坐在这个位子上,是因为这三个月以来黎明社宣传自己过往成绩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打败阿维埃尔降临体的我,而若是身在黎明社的我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就很容易引起其他组织的误会,这种误会落到现实中的表现之一就是,当我起初拒绝了指挥官职位的数日以后,很快就有一些组织开始“骚扰”我,他们在隐蔽地谴责了一番黎明社的同时,又表露出了招揽我的意向,即使我作出澄清,也难免有人以为我与黎明社之间有可趁的间隙。   直到我接受了这个职位,这些骚扰才终于遗憾地远去。   次日上午,欧洲的某个国家中,我再度带队消灭了一处黑山羊教据点。   这个据点藏在边境的城堡中,藏身于此处的信徒们似乎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会有黎明社队伍前来袭击,因此就在城堡内部设伏起来,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是我在带队,否则很可能会像是过去几处据点一样直接撤退。   不出意外的话,城堡内部肯定设置了大量陷阱法术,普通灵能力者去多少都是送死。   以往碰到这种情况,都是直接通知本地军事力量,先发射过去几枚导弹打个招呼再说,但是最近这些黑山羊教信徒也作出了灵活应对,如果我们这边发射导弹,那边很可能就会直接用莫名其妙的法术打下来,或者索性夺取导弹控制权反击这里。为了不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我只好先召唤出来十几台强化外装,发射爆裂魔法射线,先将远处的城堡切得七零八落之后再带队进攻上去。   战斗结束以后,团队开始打扫战场,我踢开地上一处瓦砾,看着下面死不瞑目的敌人尸体,远处还有几个被俘虏的敌人,但我知道,这些家伙无论是谁都不会提供有用的情报。   黑山羊教的信徒们都有着无比狂热而坚定的意志,脑海中还设置了防止情报外泄的诅咒,如果有人要用法术套取他们脑中的情报,那么诅咒就会在杀死他们自己的同时,再对施法者发动攻击。谁都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经历了何等糟糕的日子,才会形成如此扭曲的人格,在他们观念和知识当中,自己所追求的“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自己所生活的“虚假的世界”又是什么?   一本书,一部影片,一场歌剧,亦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想象,一句听上去荒诞不羁的话语?   城主是否也有逃往不可名状的世界的冲动,是否也想要成为人类所无法理解的,无血无泪的不可名状的生命?   打扫完了战场,所有人上车撤离,回到了小镇上。   我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中,旁边忽然递来了东西,“前辈,毛巾。”   “嗯。”   “还有水。”   “嗯。”   “我离开前煮了汤,现在应该差不多了,要喝吗?”   “嗯……”我看着理所当然在我的屋子里忙前忙后的铃奈,总感觉哪里不对,但还是决定不说了。   我从来没有向身边的人隐瞒过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意向,而遗憾的是,因为转移器本来就无法携带过多人员进行世界转移,而且之前还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所以现在即使特地加上了一些外置设备,雾切响子也最多只能带我一起从这个世界转移走,人数再多的话,恐怕就会出现一些难以预测的事故。   不知为何,铃奈对此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但或许是觉得要尽可能地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她也加入了我所负责的这支团队,做的是辅助工作。   在外面,她顾虑我在团队中的风评,不希望我这边传出指挥官与女性部下过度亲密的负面传闻,因此一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过在私下,她倒是经常帮我做烹饪和整理房间之类的事情。   我知道铃奈对我的心意,但我无法承诺更多。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沉默良久,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不累的。”铃奈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然后她问,“前辈,明天是要回去看叔叔了吗?”   我看了一下日期,随即回答:“是的。明天也没工作,是时候回去了。”   为了避免亲属被黑山羊教报复式袭击,黎明社将内部成员的亲属都秘密地安置到了安全地区。一天后,我回到了亲人所在的安全地区。   这片安全地区是一个建立在山林之中的现代化小镇,除了阶梯式街道很多,很少能看到高楼建筑,其他地方都与过去生活的都市差不了多少,公共设施也很齐全。铃奈去找千草太太了,我与她分别之后,来到这个小镇的家中,见到了父亲。   一段时间的闲谈之后,终于聊到了我即将离开的事情。   虽然父亲过去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从黎明社和我那里了解到了很多事情。看得出来,他不希望我参与危险的工作,但是并没有采取强硬的态度。   “作为父亲,我不应该支持你投身险境,但这是关系到世界命运的大事,在这方面,你所站着的位置,能看到比我更多的事情,也能看得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好置喙什么。”他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目光凝视着我,“如今你也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么……我会以你为荣。”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   但片刻后,他还是用力揉了揉脸,忽然笑了笑,“既然你已经独当一面了,那我以后也不用给你零花钱了吧?”   “我出了很多次任务,酬劳不少,现在应该比你有钱。”我说。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会说话的儿子?你就不能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好好满足爸爸的虚荣心吗?”父亲难得地笑骂一句,随即说,“话说回来,大义是很重要,这个我懂,但是仅凭这个就能让你这么快做决定吗?应该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吧?”他见我不说话,就擅自猜测起来,“难不成是为了喜欢的女生吗?”   我不说话,他就当我默认,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男孩追求女孩,没有比这更加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嗯,爸,谢了。”我决定这么说。   但是他很快就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告诉我他刚才只是趁兴瞎说的,没想到我会承认。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父亲拉着我到表妹在小镇上的家那边吃了一顿饭。   吃得差不多了,我率先离席,走到室外,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片刻后,表妹也走了出来,穿着一双凉鞋往我这边接近。我才刚站起来让位子,她就又不高兴了,“怎么,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坐一起吗?”   我看了她一眼,旋即坐了回去。   她坐了下来,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整整拖延了一分钟才说话,“原来你也和铃奈一样,是灵能力者,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像个傻瓜一样跟你较劲。”   “也没有特地说明的必要吧。”我说。   “怎么没有?”她挑起了眉毛,“你以前跟我打球的时候,也肯定是用了灵能力吧?”   “没有。”   不过当时能赢她是靠直觉的,超级直觉也是我的超能力的组成部分,当初的较量的确对她不公平。   但她立刻懊恼起来,对着天空不服气地大喊一声,“还有没有天理了!”   等回音过去了,她又转过头来,问:“你是不是快要离开了?要与那个……黑山羊教战斗?”   “是的。”我点头。   她突然说了一句特别矫情的话,“那么,在我赢过你之前,你千万不要死啊。”   “那我可能永远都死不了了。”我故意这么说。   “你这个混蛋!”她拿头撞了过来。   我用手顶住了她的额头,她想要缩回去再顶,但是我用手心紧紧地贴住她的额头,她就不服气地用傻力气顶我,还不安分地伸手抓我的衣服。我连续几次打掉她的手,旋即顿了一下,说:“谢谢你。”   她突然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谢谢你。”   “再说一遍。”   “谢谢你。”   “我还想再听一遍。”   “谢谢你。”   “还要。”   “我可以把这三个字录进你的手机里,以后你可以自己单曲循环。”   “谁会想要这种垃圾录音啊!”她声音突然拉高,气呼呼地走了。   我坐在长凳上不动,十几秒后,表妹的脸又从绿化带转角处的灌木丛旁边探了出来。我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她顿时面红耳赤,大喊一声,“你看什么看啊!”然后从转角处消失了。 终章 last order   数天后的深夜,雾切响子将转移之前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完了,她通知我前往黎明社如今的总部,一座屹立于太平洋上某座秘密孤岛中央的巨大建筑物之中。   在一间亮堂而宽敞的房间里,她遣散了那些将转移设备调整完毕的工作人员,随后看向了我,而在她的身后,一面四五米高的银白色金属门框沉重地竖立在地上,庞大的体积使其具备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铃奈则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身边,此刻,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人。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即将真正地离开这个自己土生土长的世界。   虽然早有决断,但是当事情近在咫尺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患得患失。   我用几次深呼吸抚平了心里的少许动摇,旋即开始思索,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公事上,我已经卸下自己短暂的指挥官责任,将工作交接给了另外一位值得信赖的黎明社战士,而在来到总部之前,我还特地留下了十几台无人强化外装。   这些无人强化外装本身有着听懂简单指令的功能,经过我的授权,极少数黎明社成员能够指挥这些武器加入战斗,倘若授权者违背了我事先录入的一些规矩,就会彻底失去权限。如此一来,即使我离开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这个世界进一步地退治黑山羊教势力。   私事上,经过这段时日打击黑山羊教的工作,我顺利地从某个黑山羊教据点中,获得了治疗红眼病的仪式所需的材料,随后在雾切响子的协助之下,成功地治愈了青叶的红眼病。   这也算是了却我心中的一桩心病,如果无法在这个世界的黑山羊教势力中找到仪式材料,那我就只能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再设法寻找了,可如此一来,就真的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按照雾切响子的说法,这种材料并不常见。   应该道别的对象,我也全部认认真真地道别过了,已经没有落下的事情了。   从此以后,我要进行的是,如今还看不到尽头的冒险,无论是打败黑山羊教,还是在近乎无穷的世界中,找到铃奈所在的世界,都是异常艰巨的挑战。   但即便苦思冥想,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我也不可能找得出任何一个,能够让自己心服口服放弃的理由。   雾切响子看着我,忽然说:“宁海,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未来的你,给你留了一句话吗?”   “我记得。”我自然没有忘记这桩事情,“你还说过,要知道这句话的内容,我还必须满足某个前提。”   “现在我可以把这句话的内容告诉你了。”雾切响子露出了微笑,“把你的鬼切拿出来吧。”   我不解其意,但还是从阴影中召唤出了灰白色的报废鬼切,虽说已经报废,但这把长刀本质上终究还是黑色物质组成的,因此能够收入我的阴影中。   雾切响子从我的手里接过长刀,轻轻地抚摸粗糙的刀身表面,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手上的转移器只能再进行最后一次世界转移,如果定位到其他世界,我们就会彻底搁浅在那里,只有定位到未来机关总部所在的世界,转移器才能获得修复。”顿了一下,她又说,“但是,有了这把长刀……事情就不一样了。”   “你不是说过,这把长刀的材质已经变异,无法拿来修复转移器了吗?”我疑惑地问。   “长刀本身是不能用,但是这把从异世界而来的武器,本身就携带着异世界的定位坐标,即使材质变异了也不会改变这一点。”雾切响子若有所指地说,“我们可以用这把长刀,前往长刀的原产地,然后在那里获得修复转移器的材料,再行修复。”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情顿时翻江倒海,“等等,你的意思是……”   “这就是未来的你,让我转告给你的事情。”雾切响子说。   她的意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本来我们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下一站会前往未来机关总部,但是有了鬼切本身拥有的定位信息,我们的下一站,可以直接定为那个铃奈所在的世界!   我迅速消化了这个信息,随即意识到了未来的我给这个信息设置前提的用意,“原来如此……如果我选择的是蜗居在这个世界,对黑山羊教不闻不问,也对于……”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铃奈,“……也对于‘她’故作不知,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我距离那里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了吗?”   “真是多管闲事。”我发表了这个感想。   雾切响子笑了笑,竖起鬼切。   忽然,鬼切表面出现了淡淡的白光,而在她的身后,巨大金属门框内部也充盈起了白色耀眼的光芒。   她启动了转移设备。   “如果还有什么没说的,就趁现在都说了吧。”雾切响子对我和铃奈说。   我回头看向铃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旁观着我和雾切响子对话,此刻见我望过来,她看了一眼激活中的传送门,难受地抿了抿嘴唇,忽然说:“前辈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无言以对。   她凝视着我的面孔,微微一顿,旋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说:“开玩笑,我只是开玩笑的。”   “什么?”我忍不住愣了一下。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前辈的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吧。”她说出了完全超出我的预料的话。   “你……”   我把目光投向了雾切响子,后者却说:“在三个月前的大战结束以后,她问过我守秘人和调查员是什么,我只是就事论事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已,没有透露更多的内容。”   “前辈是调查员的事情,黑山羊教知道,黎明社知道,前辈本身也从未对我隐瞒过,因此我也对调查员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心。”铃奈如实回答,“很快,我就了解到,调查员能够穿梭到其他世界,以扮演其他世界的自己的形式参与剧本冒险,而被扮演的人则会在剧本结束以后重编记忆,将调查员的冒险,误以为是自己的冒险。”她缓慢地说,“在知道这些信息以后,我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并且在前段时间抽空回了一次中国,潜入当初与屋主战斗过的封印森林,最后果然发现了一些与记忆无法吻合的点。”   我的心中难以平静,我没想到,铃奈能够调查到这一地步。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将铃奈当成需要保护的人,所以不知不觉忽略了,铃奈本身也是独当一面的驱魔人,她自身就有着非同凡响的调查力和执行力。   三个月前,在那座举行胃之仪式的日本城市中,她就是凭借着这种能力,成功地以一己之力追踪到了正在逃亡的我。   我沉默片刻,干巴巴地开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   还没来得及说完,铃奈却没有让我继续说话,而是嗓音温柔地说:“但是,即便如此,难道前辈就是一个不值得我喜欢的人了吗?”她用反问的语调说了下去,“或许最初的火种是被守秘人种下来的,但是在那以后,现在的我心中燃烧的感情,难道不是来自于我自己的内心吗?”   “我喜欢前辈,就算起始于虚假的也没关系,我愿意和前辈一起,创造更多真实的回忆。”她无比认真地说。   这一瞬间,我居然生出了一股冲动,想要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一时间,这种想法与旧的决心产生了矛盾。   “话虽如此,果然还是有些难以平静。”铃奈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她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旋即话锋一转,“所以……虽然还想继续和前辈在一起,但我确实还需要一段时间独处,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在这段时间,前辈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还有……前辈,你不用觉得自责。”   “无论如何,即使没有另一个我,我最终还是会前往那座森林,还是会被屋主暗算,陷入险境,而如果没有前辈,那我很可能就已经死在那里了。”   “所以,前辈,谢谢你。”   “正因为有你,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   说完,她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走出去一段距离。   最后回过头,远远地看向我们。   “真是个处处为心上人着想的好孩子,但是这下你也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她了吧。”雾切响子在旁边说,虽然没去看她的表情,但是听声音,她好像在笑,难得她有这种好像幸灾乐祸一样的表现。   “……嗯。”我闭上了双眼,转过身,然后睁开。   雾切响子也转过身来,上前一步,与我并肩而立。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了一些文字,并且将提醒时间设置到了一分钟以后。   一分钟以后,手机开始振动,备忘录弹了出来:   ——新剧本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下一站:平安城。   ——指令:一次令人感动的重逢(0/2)   我头也不回地说:“那么,我去去就回。”   “一路小心。”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迈步跨入门中。   白色的光芒填满了我的视野。   ……   反正我是超能力者,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